「春耕不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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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殷盛琳

**编辑 ****|**王姗

吉林市舒兰县 水稻种植户 48岁

我4月3号从吉林市区回到屯里的。当时我正在做志愿者,关于农民可以申请春耕证的政策一下来,我们志愿者的队长就转发给了我,我就赶紧申请。

申请春耕证需要你在农村有地,完了让村里给你开介绍信,这头开完,在吉林市社区那嘎达也得开个通行证,都齐全了才让你回。春耕证办理还挺快,只要材料齐全当天就能下来。但我拿到证之后又耽误了两天,因为我没有司机、车,不能自驾回去,社区这边最多把你送到卡点,就得让人来接。但从屯里来接的人要跟着一起隔离,亲戚啥的都忙着干活呢,没人能耽误。

最后我是跟一个也要种地的老乡一起回的,他有私家车,我们正好是一个屯的。在我们农村,(收入)就是靠种地,每年这时候在外面的人都得回去。我是农忙的时候回屯,忙活完再回吉林,我们家六七年前在市区买了房子。

回来之后我居家隔离了不到7天,村里给我家贴了封条,测了3回核酸,还有一次自测的抗原。我看还有地方让隔离14天的,我这幸亏时间短,不然我这八丈地都完蛋了!

我家50多亩地是水田,比旱田的进度更着急,现在是刚刚系完水稻苗。为了赶上这个进度,我家亲戚也来帮忙了,我姐夫、堂兄弟他们,七八个人一起。我在隔离的时候,他们来帮我扣的棚,他们家的已经基本上弄完了,系上苗了,就我这边最晚。我们不在一个屯,按理说不能走动,但农村山沟子比起城市来还是行动自由很多。我听说有人回不来,让邻居啥的帮忙买化肥、种子的,能帮忙就帮忙,在村里都这样色儿的。

往年4月初差不多都育上苗了,今年我家延迟了一周多。但我家运气比较好,去年就从镇上的供销社买了化肥,算是提前有储备,育苗用的黑土是我去年秋天从山上挖下来的,如果没提前弄还得现挖现筛,耽误事儿。

育苗过程说起来也老复杂了,你得先扣棚、泡籽儿、筛土,弄完之后才是育苗。每一步都很费精力。我家50多亩地扣了3个棚,最长的有60米。之后一个月育苗期,你得不停往大棚里看着发育情况,浇苗,有时候起虫子,你还得喷虫药,稻苗有时候发黄,生病,还得打农药,这个过程离不开人。到水稻苗长得差不多,才能插到水田里去。6月初之前一定要栽完,不然就晚了。

现在种田都是机器,插秧机、还有化肥也可以机器洒。但是像扣棚、育苗这种阶段还是离不开人,那是机器运作不了的。

我这进度算还行,到下个月这个时候就可以插秧了。我们屯还有很多人没回来,有人现在连棚都还没扣。我听说好几个人被困在吉林市一个厂子,没人去接。农村都忙着,很多人也不会开车,要回来很麻烦。如果耽误到现在没回来,还得隔离,前前后后又快半个月,那就肯定会影响产量。

我们两口子平时也没有别的工作,每年收入就靠种地。因为疫情还有煤炭涨价,现在化肥、农药也涨价,就没招,用我们农村老话讲就是“年吃年有”,50多亩水稻田卖的钱就够花的,剩不下来。

我小孩1997年的,现在已经在吉林上班了,吉林疫情他公司也不能去了,搁家上班。之前隔离的时候,我们跟上海那边差不多,就是社区搞团购,抢蔬菜包。有些老头老太太还不会,得帮衬着。我做了一段时间的志愿者,查进出人员的证件,我想给小区减轻一点负担,尽我一点力。

我们回屯之前,家里冰箱里还有很多储备,小孩应该饿不着。他不太会做饭,但我们要回来种地,也管不了他。之前不能回来种地的时候我特着急,但他也不知道我们在着急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对农业不了解,也不感兴趣。这一年四季都是有时候的,春耕不等人啊!

每年水稻收了之后我们就卖给粮贩子,一年能有个十多万斤的收成,收入大概十几万。我没啥文化,连小学都没读完,种了一辈子地,也没怎么做过其他工作,技术类的咱不会,年年农忙要回家,人家长期要招工的也不要你。在市里住的时候,我们主要任务是照顾小孩,给他做饭,也没啥认识的朋友,邻居都不咋认识。

现在屯里年轻人很少了,我熟悉的朋友大部分也不在这里住了。有住在镇上的,有跟我一样去城市的,反正不在一块儿了。只有每年这时候,就是要种地的时候,大家才会回来,一起干农活。

●返乡农民的路途

长春市农安县三盛玉镇 毛葱、西瓜种植户 40岁

4月14号我家刚把今年的毛葱栽上,可算松了口气。如果再晚就耽误事儿了,一般到7月底收葱,还能赶上种二茬,种点黄豆啥的,再晚就只能种这一茬。

从4月初,我们这边的防疫政策给开了个口子:你如果想买农用物资,需要先到村里开证明,再到镇政府去开通行证,完了才能走。但最远也只能到镇上,买了东西就得回来。

我们4月6号把西瓜籽还有育苗要用的滴灌、营养快、化肥啥的都买回来了,怕之后有变化,把苞谷籽也买回来了。

幸好我们一直在村里,那些在外地的想回来种地特别麻烦。长春到现在还没解封,他们要回来的话,隔离那就不用说了,还得同村的“五户联保”(注:同村相邻五户人家结成疫情排查、管控联保责任小组,五户人家相互监督、相互制约),还要大队书记签字儿,管控很严,到现在很多人还是没能回来。

往年这会儿我们是正忙的时候,起早贪黑开始干了都。3月底的时候我们特别着急,啥时候解封也不知道,也不能出去买农用物资。西瓜育苗、栽毛葱,那都不是一家伙的事儿,要提前做很多准备工作,那会儿我别说育苗了,连棚都还没扣上。上镇上买点菜都不行,我们家豆包都吃了快一个月了。那会儿我们不敢出门,卡口上有人看着,各家各户都这样,只能等着。

我现在最发愁的是我们家的葱栽子估计是要毁手里了。去年7月份起葱了之后,我们没着急卖,想着等到今年开春卖葱栽子,价钱能高点。一般到3月份开春就能卖了,没想到赶上了疫情。

以前我在微信群里吆喝之后,就有山东那边的客商过来收葱,但今年长春这边封控特别严。我们农村每个村都有卡点,外地车根本进不来。就算你能进了这个村,你也出不去。

我们家一共2垧半地(约40亩左右),去年收了1400多袋的葱,堆在仓库里,得有至少12万斤,我们这些葱的成本大概在20万左右。前几天我到仓库看,因为气温升高,很多都长绿叶子了,长叶子就没法当葱栽子卖,只能扔掉了。

实话说我们家这还算种的少的,我知道的规模大的种植户,赔几十万的很多,最多能赔上百万。在农村一年就靠种地这些收入,我们家要养4个老人,还有个在学美术的女儿,还有房贷要还,真是很难受。这些葱也没有什么延长储存的办法,唯一的途径就是卖掉。以前卖1块4、1块5一斤才能收回成本,现在就算让我几毛钱一斤我也愿意。

●政府安排的返乡班车

吉林市磐石农村 玉米种植户

我父母是4月9号从长春这边集中转运回磐石的。返乡春耕的条件首先是,你所在的小区不能有疫情,家里那边也同意接收,就可以走。有私家车的可以自驾,到达家乡高速检查口,由村支书接回去。没有私家车的就交点钱,给你集中转运。

长春这边是4月6号开始报名,到4月8号截止。集中转运是由社区负责的,按照目的地给你集中送过去。我爸妈他们坐的是大巴车,隔开坐,一个车上也坐不了多少人。别的地方咱也不知道,反正我爸回磐石大概150多公里,收了150块钱。他们返回去之后,要先居家隔离7天,每天都要做核酸。

我们家老人过完年来看看孙子,一般待个20天就差不多了,没想到被封在长春了,封了1个多月。和上海一样,长春这边封城之后也断了公共交通,除了测核酸基本不能出门。我们中间买过两次菜,抢的团购,价格很贵,现在就是尽量少吃菜多吃饭。还好我家屯了很多大米和面,本来就是卖这个的。

我们家是种的玉米,算是受影响比较小,就是耽误了在地里捆秸秆(玉米种子播种之前,首先需要人工处理前一年留在地中的秸秆)。我父母他们现在刚刚解除居家隔离,地里活儿还啥也没开始干,连玉米籽儿都还没买,要去找当地经销商买。现在只要能赶上正常农时就行(玉米的播种期通常在4月20日至5月15日左右)。

我自己的工作是在厂家挂职,从农药售卖到种子、化肥、大米售卖我都干。疫情对农用物资这块儿的运输很有影响,现在市场上给老百姓送的这些货,都是年前和疫情之前从厂家发过来的,年后发货的现在很难发到目的地。比如最近有批货要在沈阳中转,但是沈阳物流园到现在还是封着的,从哈尔滨中转的,货送到延吉那边,在卡点给劝返了,不让送。(吉林省内)当地经销商那里的农资储备量肯定是不够的,我们经常会接到他们的电话。

紧急程度要分不同的农作物,比如像玉米,就还行,没那么着急,一般在4月末5月初能种上就行。水稻现在正是育苗期,农民回去隔离完再开始干活,会受一些影响,但影响还没那么大。影响最大的是吉林东部,白山那边,种人参的农民,现在是最难的。他们要去黑龙江或者吉林种地,需要带籽儿啊农药啊过去,现在没办法带到,货都在路上。(注:澎湃新闻报道,4月5月有网友在吉林省农业农村厅官网留言,白山市参农因疫情管控无法进入黑龙江省人参种植作业。吉林省农业农村厅回复:建议我省参农在当地落实14天隔离措施,隔离期满后由当地政府出具隔离管控和核酸检测阴性证明,提前与黑龙江省相关作业区所在地政府沟通后,有序组织参农“点对点”返回黑龙江省。)

我自己的业务是卖人参的农药,疫情之后的订单比往年下降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我们厂家很难解决运输的事儿,很少有客户能拿到货,我们的货最多的都被压了一个月了,卡在物流园或者当地仓库,送不到客户手里。

我都40天没出门了,只能电话联系。以前都要跑业务啥的,我们这算还好,你起码还能发个基本工资,但像服务员啊这些,就是完全没收入了。希望物流能尽快恢复,长春也能早点解封,大家都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注:4月14日,吉林省宣布全省实现疫情防控社会面清零。当天,我们联系到吉林松原一位62岁的玉米种植户,他家里有150多亩地,4月5日就报名返乡,但不知何原因,迟迟没有接到反馈,名字也不在返乡名单上。老人说:“我们老两口跟他们小两口搁家打一天电话了。我都哭了,这太着急了。”4月18日,我们得到消息,老人已经顺利返乡,正在居家隔离。据媒体报道,吉林社会面清零后,此前滞留外地的种植户已经普遍返乡,在春耕正式开始之前,投入备耕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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