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疫情之年,我在新加坡苦苦等候美国签证,最终却又回到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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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人」每月一期,由身在香港、台灣和海外的端傳媒編輯們輪班主持,為讀者帶來移民、逃離、互動、對峙和作為「他者」在彼岸尋找自我的點滴,歡迎點擊訂閲。我是本週的值班編輯田葉,和你分享國際旅客在疫情期間「返回」的故事。

【写在前面】之前在端传媒写了不少中美脱钩的评论和分析,大多是以旁观者视角,尽量避免参杂个人因素。然而在2021年,因缘际会,我用了小半年的时间,在疫情下的中美穿梭了一趟,几乎经历了疫情之年国际旅行能遇到的所有问题:机票、签证、隔离,以及贯穿始终的焦虑。这个经历大约可以算是这个奇怪年代的一个小小注脚,权记之。

2020年1月初,我从美国到中国出差。一月初的北京,大家忙着春节前的各种拜访与社交,歌舞升平景象。除了酒店里英文财经媒体偶尔提到武汉出现的某种流行病(我现在还记得,那段财经新闻的焦点是3M之类生产医疗用品的公司股价),没有人意识到世界已经在天翻地覆的边缘。

1月31日,美国宣布了针对中国大陆的旅行禁令。除了美国公民和绿卡持有者,所有之前14天有中国大陆旅行史的人都无法入境美国。疫情之外,这一禁令的选择性显然与中美交恶有关。禁令将于美东时间2月2日生效,而我原定的航班是2月3日到达。得知消息后我第一时间给航空公司打电话,不出所料——所有2月2日之前的航班都订满了。

我被卡在了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性中。虽然老板第一时间表示理解,并告诉我说在中国远程办公也没有问题,但谁知道这种状况会持续多久,是一个月,三个月,还是半年,一年?一大堆现实的问题随之而来:美国公寓冰箱里的东西怎么办(谢天谢地我出门前清理了所有食物)?签证过期了怎么办?房子租约到期了怎么办?工作怎么办?

得知消息后的美国和欧洲的同事们纷纷前来慰问,表达同情与关切;但没想到不久之后,美国和欧洲的情况就急转直下。视频会议里的交谈,也从欧美的同事来安慰我,变成了我去安慰其他人。纽约和巴黎办公室相继关闭,住在国际大都会的同事纷纷逃回乡下老家;有一位“留守”纽约的年轻同事一度出现重感冒症状,但当时纽约诊断资源不足,医生建议居家。一周后这位同事自愈,至今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COVID,在办公室里成为长期的话题。

快进到2021年3月,在中国的家中工作一年多之后,特朗普时代横亘在中美旅行者面前的两座大山(旅行禁令和签证禁令)中的签证禁令将在4月1日过期。我决定去新加坡试一试。

2020年3月18日新加坡,一名戴着口罩的乘客于新加坡乘坐火车。

2020年3月18日新加坡,一名戴着口罩的乘客于新加坡乘坐火车。摄:Suhaimi Abdullah/Getty Images

“冲坡”

在中美处处对峙的年代,新加坡是为数不多的还能够起到某种“桥梁”作用的地方。新加坡在2020年底率先对中国旅行者放开入境限制,中国人在新加坡的逗留期限也比较长(理论上短期签证可以待三个月)。最重要的是,美国驻新加坡使馆,仍然接受中国公民的赴美签证申请。

COVID爆发之后,美国驻华使领馆的签证业务几乎全线关闭,大批留学生和商务人士涌向柬埔寨、迪拜、新加坡等地办理美签。之后除新加坡外,其他几个国家的美国使领馆之后逐渐收紧了政策,限制非本地居民飞来办理美签。因此对美签有“刚需”的留学生,在美职业人士,以及跨境家庭成员,纷纷前往新加坡绕道赴美。

做了一个礼拜各种功课,我订下了3月末去新加坡的机票。必须要深吸一口气,因为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计划,一环扣一环,任何一步出问题都会导致后面的所有流程出问题。

首先是换护照。我的护照临近过期,先要去本地“移民管理局”(以前叫“公安出入境管理局”)申请换发。以前换护照非常简便,填表拍照即可。但这次却经历了相当长时间的仔细询问。我的印象是,如果不是已经拿到录取通知的留学生或者在国外已经有工作的申请者,应该很难拿到新护照。领护照时还需写下《声明书》一纸,声明离境后如遇新冠感染问题,“本人愿负全部责任”。

新加坡的入境手续相对简单,隔离也只需要一天——拿到核酸阴性测试结果即可自由活动,这也是中国人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新加坡樟宜机场空空荡荡,机场内的防疫人员人数似乎超过旅客;出租车司机一听我从中国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是要去美国吧?”电梯里也时常遇到要去美国看儿女的中国退休夫妻,素昧平生但丝毫不妨碍尬聊的热情,“小伙子你是办什么签证啊?”

2020年4月1日新加坡,一名戴着口罩的男子在新加坡滨海湾金沙酒店散步。

2020年4月1日新加坡,一名戴着口罩的男子在新加坡滨海湾金沙酒店散步。摄:Suhaimi Abdullah/Getty Images

酒店商务中心遗留不少无人认领的打印资料,不少是中国人的美国签证申请材料。除了学生签证和工作签证之外,那些字体特别大号的,一般是在美国的子女为从中国前往探亲的父母准备的旅行指南,指导如何值机,如何过海关,如何回答签证官的问题等等。我忍不住多看了几页,申请人里有在中国家中上了一年美国大学的留学生,有刚迎来新生命,期待祖孙见面的家庭。还有一些我这样的国际打工人。

第一个问题出现了。美国签证禁令解除后的第二个工作日,我走进美国驻新加坡使馆办签证,签证官上来就问我要学校成绩单和导师简历。我一度怀疑我听错了——我供职的并不是什么科研机构,学的也不是什么高精尖专业,被盘问背景还是第一次。

这就算进入著名的“行政审查”(administrative processing,又被广大的中国留学生称为 “check”)了。签证官说最少要等4-6周,且等待时间没有上限。如果此时打道回府放弃赴美行程回中国,那等待我的将是14+7共三周的隔离(集中隔离14天,居家隔离7天);如果在新加坡等待,那么将要面临巨大的不确定性。我有可能在新加坡白等三个月。

权衡再三,我决定留下来等签证。一大堆麻烦事自不必说,酒店要重新订并且会产生高昂的费用,机票要不断改签,美国的工作计划需要重新安排,焦虑值爆表。

4月初的新加坡相对平静,本地病例几乎没有,餐厅和电影院限制人数,但也处于开放状态。所有的室内场所,进出都需要“打卡”,也就是用一款政府指定的行迹追踪应用(Trace Together,“合力追踪”),备案到访的时间与地点。我拜访一位做相关工作的朋友,感叹新加坡行迹追踪力度之大,或是当下热议之“监控型国家”(surveillance state)的一个有趣样本。这位朋友透露说这个项目的“数据潜力”十分巨大,已经吸引他国政府学习兴趣,云云。我留意新加坡本地媒体,倒是未见任何异议。

新加坡本地居民对于戴口罩的执行极为认真。即使在电影放映期间也有专人巡场提醒口罩不可拉下。我一次出了酒店房间才想起没带房卡也没戴口罩,只得坐电梯下到前台另取一份房卡。在电梯内没戴口罩的我被众人凝视好似裸体,一位本地大叔更是严厉教育了我一番,让我之后再没敢忘记口罩。

进入5月,新加坡输入型COVID病例开始增多,本地社区传染也开始出现。室内聚集人数上限从一开始的8人,缩减为5人,再到2人,断了我任何访友的念想。餐厅从开放堂食变为仅提供外带,酒店室内健身房关闭,室外泳池限定为每位客人每天使用一小时,新加坡全城风声鹤唳,我开始担心断航问题。

2020年6月1日中国北京,中国东方航空公司的一架飞机降落在北京大兴国际机场。

2020年6月1日中国北京,中国东方航空公司的一架飞机降落在北京大兴国际机场。摄:Zhang Yun/China News Service via Getty Images

美国签证作为一种玄学

虽然明知无用,但我还是忍不住浏览各类签证经验论坛,结果就像上百度求医——越来越焦虑。论坛上的幸存者偏差情况非常明显,发帖者大部分为签证不顺利的申请人。有中国留学生分享自己美国签证申请“掉入黑洞”,一年甚至两年没有任何回音,学业计划完全打乱;“国防七子”(七所有中国国防系统背景的大学)的毕业生,以及国家留学基金委资助的公派留学生,基本上都默认自己拿不到美国签证,申请签证心态与抽奖无异。这样的网络讨论还常常带有某种“许愿池”、“锦鲤”、“互助组”属性。经常有人跟帖许愿,或者通过分享成功经验来换取“人品”,回报群友祝福。想来也是因为签证对于很多人的生活、工作、学业极为重要,但申请者对结果又完全没有控制力,因此只好纳入玄学范畴。

最有意思的还是各类微信互助组,任何人都可以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签证互助组。类别从“美国签证经验交流”,到“美国工作签证经验交流”,再到“在(新加)坡工作签证经验交流”。群内除了日常信息共享之外,更多的是一种在医院病友,或者离乱难民中常见的同志情谊。此类群内每天最常见的内容就是杨超越主题的成功拿到签证许愿动图。还有人挖掘出号称拒签率很高的美国签证官个人照片,作为某种魔王偶像。

这种群里自然少不了喷子和骗子。喷子们可以从中美关系,气候变暖,到比特币等各种角度解释某人的签证为什么过或者为什么不过。而骗子们则许诺有“特殊关系”,可以加急办理签证,并且“不成功退款”,可惜骗术普遍一般,有人直接看破: “如果会上这种当,美国博士岂不是白读了”,振聋发聩。

枯等签证一个半月,我终于拿到美国签证,用签证群里的话来说,叫做“冲(新加)坡成功”。至于为什么被查,至今仍然是一个谜。我这批冲坡者是第一批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批。几个月之后美国驻华使领馆恢复了暂停一年多的学生签证申请受理,同时新加坡疫情反复,后续“冲坡”知难而退。

2021年8月19日爱荷华州得梅因,游人参加爱荷华州博览会。

2021年8月19日爱荷华州得梅因,游人参加爱荷华州博览会。 摄:Scott Olson/Getty Images

美国恢复正常的错觉,以及返回中国之路

5月终于回到纽约。时隔一年多,路上又折腾了两个月,回到熟悉的街区每个纽约人在我看来都长着一张劫后余生的疲惫脸。

6月和7月,美国处于一种报复性消费、报复性娱乐的状态。憋了一年的各种烦闷,变成了机票、酒店、餐饮。酒店价格几乎翻倍,国内航班经常爆满,平日里觉得只是普通的餐厅都变得紧俏起来。穿着短裤晒得红红的游客们出现了,独立日的烟火表演聚集了人潮。餐厅开始解除强制戴口罩的要求。

“终于恢复正常了啊”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事实证明这只是一种错觉。

在美国疫情反弹的前夜,我又踏上了去往中国之路。倒不是我神机妙算预见了美国疫情的再次爆发提前逃离,只是各种际遇的巧合,让我在这一言难尽的年份里,挑最麻烦的路,走上一个来回。

从美国到中国虽然不再需要绕道,但受到中国“五个一”政策(“一航司一国家一航线一星期一航班”)限制,航班数量少,机票极为高昂。纽约飞上海的经济舱机票,高达近10万人民币一张且一票难求。西海岸机票较为平价,但也是正常年份的5-6倍。

从美国往中国的航班还有一个“规律”,就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每个月每个航空公司都至少有一个航班会取消。航班本身已经很少,再加上这种莫名其妙的风险,旅行者们全都被逼成了股票分析师,日日关注各个航空公司之间的“板块轮动”——这周停东航,那么下周东航的航班应该能飞;这个月国航的航班还没有停过,那么下周的国航航班危险了。

预测自己的航班能不能够按时起飞对于旅行者来说非常重要。中国政府要求航班起飞前48小时需要进行血液和鼻咽的双重COVID检测,检测结果必须经过中国使领馆认证才可以登机。因为没有转机选择,许多外州旅行者需要提前数日到出发地进行检测,一旦航班时间改变,则整个旅行计划全部打乱。

中国领馆指定的本地COVID检测机构生意兴隆(要价390美元),配备大量中文服务人员及微信建群服务,以示物有所值。如何证明是本人检测?领馆一度要求在抽血时拍照。后来可能抱怨太多,改为手持护照和检测证明在诊所内拍照,诊所为此配备服务人员一名,专门替人拿手机拍照。

整个检测-认证的流程步骤多且复杂,细心者制作大部头攻略若干,帮助后来者。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规则更新速度实在太快,旅行者往往要做好准备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全程飞行16个小时,在浦东机场各种检测程序还需要5小时。等到住进隔离酒店,已经是头晕目眩。期间伴随各种状况,诸如老人不会用手机急得满头大汗,幼儿做鼻拭子难受得哇哇大哭之类,更是此起彼伏。只是愿意在这个时间点走这躺旅程的旅行者,往往是需求超级刚性,心理建设超级充分,个个特别能忍。

COVID检测群进化为旅行之友群,大家一路上交流各种心得体会。到了上海隔离酒店分配没有明显规律,自然又是一番探讨。有住市区商务酒店的,有住远郊度假酒店的,伙食与服务也不尽相同,抱怨和羡慕之声各有。最“危险”的话题则是比较中美防疫。对于防疫要求或者住宿条件的抱怨常常延展到其他“深层次”话题。常常是群里两个人针锋相对,而其他人默不作声。最后两个人吵不下去了,便默默休兵,等待第二天的早餐提供新的话题。

2020年2月14日中国北京,一名工作人员穿着防护衣在北京的一个购物区检查顾客的体温。

2020年2月14日中国北京,一名工作人员穿着防护衣在北京的一个购物区检查顾客的体温。摄: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尾声

上海隔离结束,我这疫情之年的中美之旅也就算正式走了一个来回。这一路上我“攒”了很多微信群,新加坡签证群、美国诊所群、上海隔离群,等等。一直到今天我都没有退出这些群,偶尔还拿出来翻看。一路上我所经历的那些疲惫、不安、焦虑、友谊、危险、分歧,仍然在这些节点里循环播放着。世界在断裂,但是惯性驱使下,人们努力维持旧日的羁绊。跨国留学,跨境家庭,国际旅行,这些我们长期以来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哪些能够幸免?没有人知道答案,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继续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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