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纯|大疫返乡记
今年本来是不打算回潮州的,后来听说外婆的情况不太乐观,我想着反正也是上网课,去那边上也未尝不可,就这样匆匆忙忙决定回去。 这次对于全中国的老人来说都是渡劫,我太太的爷爷就没有熬过去,外婆生日的前一天正好是她爷爷的丧礼,她要守孝,不能陪我回 …
17岁的女孩佳佳在这个暑假,如愿拿到了中央戏剧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但在入学前11天,录取通知书、身份证、户口本等关键证件不翼而飞。私自拿走这些东西的人,正是她的妈妈,这一切都是为了阻挠佳佳入学。
佳佳决定反抗,并进行一次彻底的逃离。她想拿回属于她的入学资格,和自己应该掌握的自由和人生。
以下是她的自述:
文|吴向
编辑|楚明
8月14号早晨8点,我醒来后,没发现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我刷牙、洗脸、吃早餐、和父母问好,像所有的孩子一样,然后去确保我的录取通知书安全。
我上午有一节游泳课,9点开始,我得出发了。出发前我在客厅遇到了妈妈,她看上去心情不错,还很稳定。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我先开口了:
「妈,今天我要去缴学费了。15号(也就是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
「不着急,下午我带你去,你先去上游泳课。」一场简短的对话,但足够让我高兴很久很久了。
游泳课是妈妈的建议。8月初,她在新闻上看到北方洪灾,就让我去学游泳:「这样过去上学才能自保。」我觉得实在是没什么道理,但还是照做了。
她一直反对我离开重庆上大学,没想到突然就松口了。我又惊喜又疑惑,但也没有多问,我从小就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7月26号,我拿到了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教育专业的录取通知书,这个月25号就要开学了。
路上,我想起一件让我有些担心的事情。一周之前,妈妈突然问我借钱,说是要还房贷。我高三之后,妈妈几乎没有正式工作过,加上她确实背负着几套房子的贷款,我就从存款的4万元里转了3万元给她。那些钱是我考上大学后,爷爷和各路亲戚给我的奖金。
当时我猜到妈妈可能会把这笔钱扣下,但我们因为高考志愿这件事僵持了很久,我侥幸地想,她会不会只是为了试探我。也许,拿到钱之后看我态度不错,又会给我转回来呢?这一次,我选择了退让,也希望能够借此缓和我们的关系。
唉,不想了,先上课吧。
图源视觉中国
在上游泳课的过程中,我发现一件怪事:我的手机号码停机了,打不出去电话,也断网了。我隐隐感觉到一些不对劲。游泳课结束后,大概11点,我回到家。家里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我突然感到恐惧、背后发凉。
我回到房间,慌张地打开书包,录取通知书、学校指定缴纳学费的银行卡、身份证、macbook、ipad,和我的备用手机,全都不见了。餐桌上只留下一支笔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
一定是我妈。我马上给朋友发了消息,让她外出帮我办一张电话卡,因为当时的我,离开家里wifi区域就无法联系别人。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兴奋的我曾仔细阅读了上面的说明。录取通知书是报名必须带的,我印象很深刻。我妈这么做,简直是釜底抽薪。
我妈不想让我读中戏,她希望我留在重庆当老师,一辈子。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的每一天,我都像藏着宝藏。我从不敢告诉我妈藏录取通知书的地方,隔几天就换个地方,柜子、书包、床底,我都藏过。
这次能够这么精准地找到,我感觉我妈肯定提前踩点过。姜还是老的辣。现在看来,不管是一周前借钱,还是今早承诺带我去缴学费,都是她骗我的一环。
6月25号,重庆市高考成绩公布了。我考了563分,不算高,但我和家里人都比较满意。不知道妈妈从哪里得知有定向师范生的存在,开始天天给我灌输定向师范生的好处。
但我后来去查资料,发现定向师范生毕业后必须回生源地工作6年以上,一旦违约,需要退回所得全部奖学金,补交学杂费用,还要向学校缴纳部分培养费,也就是违约金。更严重的是,还会影响征信。
后来,我发现我妈根本不知道后面这些条件,她只知道这样能让我至少毕业6年后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这6年,工作结婚生子买房,她可以安排掉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
6月30日,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家里关于志愿的争吵达到了高潮。填报的截止时间是下午6点。中午,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想要自己填报。但妈妈一直拉拽我房间的门把手,嘴里不停念叨:「这是我的屋。」我躲在房间不敢哭出声,仍然不想开门。之后她开始踢门、大力扯着门把手,见我没有开门的意思,她开始砸门。
咚咚咚。我看到门一直在抖,门把手的零件开始松动……
我慌张跑去打开了门。妈妈脸色难看,门上砸出了一个坑。我妥协了。
填志愿的时候,她在旁边盯着我。重庆师范大学所有的定向师范专业,只要我的分数够,她都让我填一遍,一共填了44个。我一共能填96个专业,剩下的几十个也全都是她要求填写的重庆本地的学校,甚至有一些二本。但对妈妈来说,重庆的专科都比外省的985要好。
提交之后,她终于放松下来,我也表现得很平静,看上去认命了一样。事实上,我心里有另外的一盘棋。
没过多久,我趁她不注意溜了出去,找了一家网吧,开始修改我的志愿。
我按照计划拿出我先前列好的志愿清单,有20多个。它们都是我想学的专业,都不在重庆。我渴望北上广深这样的大城市,那里是自由的。
修改完,已经是下午4点,我又仔细检查了几遍我的志愿。之后,我点了提交。我在椅子上瘫下来,这一切都感觉像一场梦。
距离截止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我发消息给大我半岁的表姐,喊她一起去看电影。为了不被爸妈扫兴,我挑了一家从来没去过的影院。在路上,我手机里有两个陌生来电。此前,爸妈已经和各路亲戚通知过我,要我在还没填写的志愿里,加上重庆几所大专学校的定向师范专业,这样才能万无一失。我感觉电话是他们打来的,就不想接。
没想到等我刚到电影院门口,就看到我爸、我妈还有我舅舅,他们在那蹲我呢。
原来,他们发现我不在家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知道了表姐在电影院。爸爸在电影院抓到了正在玩手机的表姐,抢走表姐的手机,打电话叫来了我妈。之后,两个人在那里守株待兔,然后舅舅也到了。我就是那个兔子。
路上的两个陌生来电,是表姐被抢了手机后,慌张跑出电影院,求路人给我打来的。现在路人都比较警惕,她也求了好几个人才有人愿意借给她。
后来,表姐告诉我,她原本买了酸奶和爆米花,但在电影院和我爸妈的拉扯中,都洒在了地上。后来,我到了,我爸妈就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了。看到那一地的爆米花,天知道我有多想吃。
爸妈一直推我,要我去电影院前台借电脑修改志愿。前台姐姐也很体贴地借给我,还劝我一定要为自己的人生考虑。我知道只剩一个多小时就要截止,就死活拖着不肯登录填报志愿的页面。要是登录了,她就知道我修改志愿了。
妈妈一直把我的手往鼠标上按。整个电影院都是我们一家人争吵的声音,来往的路人好奇看向我们。我感觉又丢人又生气。
我板着脸,不看他们,任他们拽我的胳膊,任他们骂我。熬过这一个小时就好了,我想。
那天,原本我要看的电影叫《我爱你!》,没看上,倒还挺应景的。
6月30号下午6点,填报志愿截止,僵持结束。直到最后一刻,我也没有点开填报页面。也许,是因为我的分数应该怎么都不至于让我滑档到80多个学校都没得上,爸妈骂了我几句之后,也不再多说。
不过,我修改了志愿,早晚得露馅儿。于是,没过几天,我就跟妈妈提出要去江苏旅游。江苏有她很熟的亲戚,加上有表姐和舅舅一起,她就同意了。
在江苏的半个月里,我一天能接到妈妈十几个电话。一通电话半个小时,说来说去就那几件事:痛斥我前几天的所作所为,念叨自己养育的辛苦,以及叮嘱我要注意安全。这些话我听烂了。
7月26号,我签收了我的录取通知书。我躲回房间,悄悄地在桌前笑着和它留下了合照。
妈妈知道我修改志愿并且被中戏录取之后,大闹了几场。有一天,我听见她在客厅打电话,是打给房产中介公司的。她准备把房子卖掉,跟着我一起去北京,在北京找份工作,好照顾我上学。
妈妈留下的纸条。受访者供图
14号中午,等待朋友补办的电话卡的时候,我开始联系妈妈和各路亲戚,但他们都说不知道妈妈在哪里。
我把这件事向闺蜜吐槽后,她瞒着我发了一条笔记。很快,这条笔记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闺蜜看到其中有很多实用的办法,就把那条笔记分享给我。前后差不多的时间里,我拿到了朋友帮我办的电话卡,开始给招生处打电话,但都无人接听。
我很担心自己上不了学,在家里的爸爸,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劝我复读。但我对他生不起气来,他肯定也不会提前知道这件事。爸爸和我一样,在这个家里,都是「被统治」的。
妈妈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她对我的控制可以说是无孔不入。
姥姥和妈妈从小就告诉我,我刚出生的时候身体很差,医生说我活不了多久。我妈不信邪,把我带回家精心照顾,吃饭穿衣各方面都很注意,我的童年总是飘散着汤药的味道。这些可能就是她控制我的理由吧。
妈妈不让我吃辣,她也不吃。要知道,我可是在重庆啊,不吃辣真的很离谱。冰淇淋、烧烤、凉菜,她都说是垃圾食品,我从来不敢在她面前吃。长大后,我一旦有机会独自吃东西,就会疯狂吃辣。
再大一点,我觉得我身体素质很好,跑啊跳啊,耐力各方面都没有大问题。但在初中有一年,妈妈带着我去医院看病,一通检查下来,医生说我身体非常好。我妈不信,非要医生开点药。医生犹豫了很久,写下几味药。最后,我们拎着医生开的药离开了,那是一堆调理肝火过旺的药。
除了日常照料,我妈在我社交上也很谨慎。她从不允许我独自离开我家在的区。初中的一天,我和朋友约好了出去玩,她不准,我很生气,在家里大哭。最终,我趁她不注意跑了出去。我跑下楼,过了一条街,却看见妈妈就站在街角,像一个胜利者。那和多年后在电影院抓到我的神情,一模一样。
我哭,她哄:「你把朋友叫到我们家来好不好?我请你们吃火锅、肯德基好不好呀?」她总是用这样温柔的方式结尾,好像自己在妥协,无理取闹的人是我。最后,我给朋友发消息说去不了了,妈妈才满意地带着我回家。后来,我就不怎么交朋友了。
初一开学第一天,因为我不想回家,选择了住宿。晚自习的时候,妈妈突然端着一碗米线出现在教室门口,她担心我没饭吃。我当时觉得很气馁,有种逃不掉的感觉。我往宿舍跑,她端着饭一直追我,一直喊:你吃一点嘛,吃一点嘛。
喂饭这件事,是亲戚们年年聚会都要打趣我的乐子。妈妈总是不分场合地追着我喂饭,我十几岁了,她依旧这样做。亲戚们眼里的妈妈,温柔、有耐心。只有身处其中的我,才知道这种爱多么让人窒息。
关上家门,我妈喜欢打我。扫把、衣架、鸡毛掸子,她一个换一个地打。她的手腕上常年戴着一个玉镯和一个银镯,两个镯子碰在一起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每次打我时,碰撞的声音都特别响。
这个家里为数不多能让我安心的声音,是花洒淅淅沥沥和天然气运作的声音。因为这些声音一出现,我就知道我妈在洗澡。那么,她就不会突然冲出来骂我或者打我,但是花洒的声音一旦停止,我就又会开始紧张。
在她长期的控制下,我变得极度敏感,在家时总是神经紧绷。在家里,不管谁吵架、不管因为什么吵架,我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来骂我。有一天,我在家里玩手机,突然听见钥匙孔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我下意识把手机扔到了茶几下面。感觉自己犯了大罪,在等着审判一样。
妈妈的这种控制欲不光是对我。她是在姥爷的棍棒下长大的长女,从小就承担了很多责任。她对我舅舅、我爸爸的事情也都是能管则管。高三,表姐因为学习压力大,经常用咖啡提神,舅舅觉得没什么,但我妈妈跑过去把舅舅和表姐骂了一顿。之后,表姐喝咖啡只能避着她。
对于我爸,我感觉也是直系「受害人」了。我爸比我妈大9岁,但是一点主意都不拿。我和妈妈争执的时候,他最多拉一下,大多数时候都是毫无主见地附和我妈。因为他稍微帮我说话,我妈就会用离婚威胁他。我至今也不清楚我爸为什么那么害怕离婚,要知道让他们离婚,一直是我的愿望。
印象中为数不多我爸站在我这边的经历,是在小学。一天,爸爸在文具店给我买了一盒彩笔,我开心地拿回家画画。下午妈妈发现我作业没写完,就把我的彩笔一支支折断,扔进垃圾桶。妈妈走后,爸爸从垃圾桶里捡出来,又一支支掰正。不过可惜,还是没什么用。
我爸退休后,也同样被我妈安排着。我们家里条件还可以,退休后,我爸想找个清闲的活儿。他一开始去了一家银行当保安,有空调,每天做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引导顾客在手机上操作一下。
从家里开车去银行只要半个小时,上了一段时间后,我妈却觉得太远。她担心爸爸吃外面的饭菜不健康,从家里带饭又害怕馊,索性让爸爸辞职,去了小区楼下当保安。但小区楼下的保安亭没有空调,又小又挤,爸爸经常被热得满头大汗。
图源剧集《小欢喜》
我很害怕因为没有通知书上不了学。14号白天,我给中戏招生处的电话怎么也拨不通。直到一个北电的学姐私聊了我,她说自己认识中戏招生的相关人员,可以帮忙联系看看。
没过多久,我的辅导员也在学院里进行了报备。没过多久,中戏招生办就主动给我打来了电话,告诉我向招生处发一封邮件,证实自己的身份就行了。当天下午,我就用自己剩下的10000元,缴了8000元的学费和900元的住宿费。临近夜里12点,我给招生处写了一封邮件。15号一早,我就收到信息说开学人到了就行。
知道自己可以顺利入学之后,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我突然发现,妈妈不在家,我反而更轻松、自在,唯一有点担心的是,妈妈在外面还安全吗?
第二天,我和一个亲戚联系上,他说妈妈曾短暂与他联系,但其他信息不愿多说。无所谓,她安全就行了。其实,没有人愿意和家人把关系闹到这么僵。
小时候我对妈妈说的一切话,都是相信的。这一点我很难总结出是为什么。
我小时候,妈妈和姥姥总是讲述着她们是多么辛苦地把我带大。时间一长,我总觉得这是一种恩赐,我能做的唯一的报答的事情就是——听话。
我是个很早熟的小孩,几乎很少顶撞妈妈。但那样的懂事是带着恐惧的,我父母总是吵架,他们的感情早就名存实亡了。其实是一种叫做生存意志的东西,在强迫我听话。因为小时候,家里一吵架或者有不开心的事情,我妈妈就说要把我丢掉。
就拿我妈不让我吃辣来说,在任何宴席,我哥或者伯妈知道我爱吃凉拌豆干,夹给我,即使我真的很想吃,我也不会吃。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有了自我意识。我意识到她不对劲,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时候、哪件事了。但有一次,我对我妈的做法产生很大的不解,然后是质疑,再大一点就是反叛了。
我小学二年级就查出来轻微的近视,但初中毕业才去配眼镜,那时已经600度了。在此之前,我讲了很多次我看不清黑板了,补课班教室那么小,黑板那么近,我都看不见;学舞蹈的时候,老师的动作细节,我也看不清。很长一段时间,我的世界就是模糊的,看很多东西都感觉周围有一层水光的边。
但我妈妈有自己的逻辑,「眼镜戴上就摘不下来了」。她还说戴眼镜会加重度数。有时候上课实在看不清,我就眯起眼睛看。现在,我已经700多度了。
慢慢地,我意识到妈妈的很多固执是毫无道理的。我开始有了一些刻意的叛逆。
我不爱吃鸡蛋,她非要我每天吃一个,我就装在口袋里偷偷扔掉。饭桌上,她经常逼迫我吃的菜品,我坚决不吃,即便我当时可能很想吃。她不允许我染发,我偏要染(虽然最后在她的威严下,又染了回去)。
但这些事情都太小了,她可能都没发现我在反抗。
妈妈经常给我身边的亲戚、朋友分类,只有「好的、坏的」两种,很简单粗暴。小时候我会听话,她要我远离谁我就远离谁。渐渐地,我发现根本不是这样。尤其是在这次高考志愿填报里,我发现她划分的那些坏亲戚都是支持我自己做决定的。她划分好坏的标准,就只有能不能帮她「教育」我。
我初中的时候学习比不上表姐,朋友也不多,妈妈就打压我。高中,我当了班长,学习也变好了一些。当我开心地分享我在学校交到哪些朋友的时候,我妈用很冷的语气说:「你要知道他们跟你玩是因为你学习好、多才多艺,还是班长。」但我知道不是这样,我的朋友们喜欢我,是因为我这个人本身。
当我开始在母女关系中感到不舒服,小时候的我学会的第一个方法是逃。小时候逃得最远的地方是房间,挨骂后我就躲在里面看小说和杂志,好分散注意力。
长大后,我敢在生气的时候出门了。我冲出家门,在楼下疯狂吃她不让我吃的垃圾食品,如烧烤、冰淇淋,有时候边吃边哭,我会把自己撑到再多走一步就要吐出来的地步。
但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我胃口不好,不爱吃饭。其实,我已经吃过很多东西了。
小学起,妈妈打我我就会还手,但也不敢真的动手,只是想刺激她。后来发现,她根本不会心软。于是,她吼我的时候,我就用最尖锐的声音吼她。她打我,我就用同样的力道打她。
但后来我发现我根本说服不了她,道理,暴力,都不管用。我放弃和她打架、吵架,我只躲开,或者看着。
也有平和一点的方法。有时候,我会用一种好笑的方式分享我和妈妈的争吵。比如,「我妈因为拖地时看见我脚下有根橡皮筋,叫了我很多次捡起来我无动于衷而跟我大吵了一架。」事实上,那明明是引领时尚的工装裤裤脚的抽绳啊。
我妈学历不高,做过酒店经理、卖过房,前些年自己买了几套房,现在主要收入是收租。可能是经历过职业的不稳定,我妈对于稳定一直有种向往。她还觉得当老师能够赢得尊重。她觉得自己不被人尊敬,是因为自己不是老师、公务员。但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喜欢稳定,我喜欢变动的生活。具体点讲,我不想一辈子只做一件事。之前艺考的想法被妈妈拒绝,但我还是想学。
我从小就喜欢观察和模仿别人,表演一直是我的理想。我经常在朋友之间模仿电视剧或者电影里的角色,她们都夸我演得逼真。这些夸奖是我很少能在家里听到的。
中戏的戏剧教育专业不需要艺考,文化课分数过线就好。况且,现在大城市都在推行素质教育,这个专业毕业后,在中小学谋个老师的职位应该不难。我其实并不厌恶当老师,我厌恶的只是我妈强迫我留在重庆。我跟她强调,戏剧教育专业出来也是可以当老师的,但她听见戏剧两个字就抓狂了。
《小欢喜》播出后,我看到英子的妈妈不让她去南京上大学,当时就感觉到我妈也会这样。
填报志愿这事儿,我试过跟她讲道理,就像过去十几年一样。亲戚们也劝过她,但就是油盐不进。我妈好像有一套自己独立运行的系统,怎么都说不通,还经常在我讲道理的时候打断我。
改变我生活的方法只有一个,从这个家离开。这个想法在高中三年越来越强。我看了好多志愿填报相关资料、短视频,去问学长学姐,仔细考虑未来我想要怎样的生活。过去三年,在这个家煎熬的每一秒,都是靠我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撑过来的。
图源剧集《小欢喜》
我的逃离计划还剩不到一周了。在成功之前,我在家得活得跟个特工一样。
每天早上醒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口袋,隔着软软的布料,手指和临时身份证摩擦出的声响会让我放心不少。但这样不够,我总是下意识地又拿出来、反反复复看上好几遍。确保没有被掉包之后,我才彻底安心下来。这是我逃离这个家的关键证件,可不能再丢了。
太好了,我可以逃了。随着日子越来越近,我越来越紧张。
在和妈妈的关系中,我挣扎过,比如,尽量给自己争取更多的个人空间。我想尽一切合理的办法在外面消磨时间。比如,报舞蹈课、吉他课。有时候也去图书馆和咖啡店。
16岁以前,即便我和妈妈关系很差,但我仍然抱有期待,希望她突然有一天幡然醒悟。但高二的一次经历,让我彻底失望。
曾经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妈妈带着我去了一趟艺考机构。但一见到老师,她立刻就说:「我们家孩子什么都不会,什么特长也没有,个子也矮。也不知道着了什么迷,非要学艺术。」面试结束后,老师也指出我身高只有160,一般出挑的演员都要在165以上。她听后,满意地点点头,带着我走了。
最后,我又提了好几次,妈妈终于松口。她说只要我三个月可以做到每天10点前睡觉,三餐按时吃,就允许我集训。我当然做到了。我这个人做什么事情,没成之前都不会告诉别人。那次,我很开心地向几个朋友宣布了这个消息。
但突然之间,很多亲戚都过来劝我放弃。我傻乎乎地跟他们说,我妈都同意了。他们说,那是我妈哄我的。
我彻底寒心了。此前的我,面对妈妈的一些「卖惨」的话术,如「我和你爸身体都不好了,你走了就没人照顾我们了」,偶尔还会产生犹疑。但那之后,我满脑子都是想考去东边的大城市,离家越远越好。
我彻底放弃对她的期待,也不再试图纠正她。我要把力气留在逃跑上。
我真正意识到我的家庭可能属于极端个例,是在发了笔记之后。很多人怀疑我炒作,我一开始很纳闷,这有什么好炒作的。但翻着几千条留言,我才意识到原来我过了18年的生活,在别人眼里是多么离谱。我原本以为妈妈只是控制欲强了一点。
我现在还是联系不上妈妈。有人问我为什么不逃,我还差一个月才成年,在此之前,一旦离开家24小时,是可以立案的。25号就要开学了,我不想再出岔子。
我真的好喜欢学校,学校里没有妈妈,巴不得24小时都在学校。高中有时候放学回家,背着书包、拖一大堆行李,累得要死。但出了电梯,隔着门,就在走廊上听见爸妈吵架的声音。听不清说什么,但是会让我很烦躁,我就又坐电梯去底楼大厅里坐着。
在报名的事情解决后,我跟网友说自己选择原谅妈妈了。很多网友开始打抱不平,站在旁观者的视角,说我应该断绝母女关系。但事实上,网友们只看到了这一件事里的妈妈,而我和她朝夕相处了快18年。她确实暴力、偏执、控制欲强,但她将我养大,也费了很多心思。
还有几天就开学了,这次谁都拦不住我。我现在随身装着证件,有必要的时候就撒个谎,说自己下楼取快递,趁机逃跑。衣服、行李那些都不重要,以后再想办法。
我一直在尝试分析妈妈的行为,不过都失败了。上大学后,我打算多读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
我很喜欢小孩子,很希望将来能够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我不会允许妈妈将来干涉我的小孩的选择。我会告诉他(她):「外婆说的话,你不要反驳,但决定权都在你,妈妈支持你,外婆没有办法替你做决定。」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将来会把妈妈的故事写成剧本,就当是她为我的事业做贡献了。说实话,我并不期待着和她建立正常的母女关系,她快50岁了,要是能改早就改了。所以,我能做的只有远离。
我幻想的未来是:顺利毕业后,我会留在大城市。我可能会成为编剧,也有可能去教小朋友表演。我想赚很多钱,自己买房、买车,不依赖他们,这样在反抗的时候腰杆会更直。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能够顺利入学,且妈妈不会跟着我去北京。表姐推测,妈妈随时可能赶回来阻挠我,即便同意我入学,大概率会跟我一起去北京上学。想到这些,原本开心的我又开始感到喘不过气,但我眼下只能祈祷一切顺利。
图源视觉中国
《人物》「时间的力量」系列图书
点击图片购买↓↓↓
**亲爱的读者们,不星标《人物》公众号,不仅会收不到我们的最新推送,还会看不到我们精心挑选的封面大图!星标《人物》,不错过每一个精彩故事。**希望我们像以前一样,日日相伴。
今年本来是不打算回潮州的,后来听说外婆的情况不太乐观,我想着反正也是上网课,去那边上也未尝不可,就这样匆匆忙忙决定回去。 这次对于全中国的老人来说都是渡劫,我太太的爷爷就没有熬过去,外婆生日的前一天正好是她爷爷的丧礼,她要守孝,不能陪我回 …
文/魏春亮 我的微信,防失联 这几天高考出成绩,学生们正在如火如荼地填报志愿。 我这个毕业十年的文科生,都被两个理科生咨询报考志愿的事情,可想而知,志愿咨询这个市场是多么庞大,而当下志愿咨询是有多热火。 可就在这个关键的当口,志愿咨询名师张 …
在大城市里漂泊,在不同的家庭里寄住,秀姨的内心很寂寞。她曾对我说:“我发现来家政公司打工的女人,很多都是像我这样夫妻感情不和的。但凡两口子感情好一点,都会在一起做点小生意。” 配图 |《世间有她》剧照 2023年春节刚过,52岁的秀姨第三次 …
收录于合集 #看见农村失地妇女 1个 昨天是三八妇女节,是纪念和庆祝女性为自己争取权益的日子。 在这一天,有一群女人的故事值得我们看见。她们是农村失地妇女,因为生而为女,在村规民约中不被视为“独立的人”,失去继承土地的资格。而即便会成为一个 …
“我留在这家里,一辈子苦,只落下个‘懂事儿’的名儿。” 配图 |《美国女孩》剧照 我的老家在河北的一个小村庄,在我小时候,村中间有条土路把村子一分为二。路南边住的都是“大户人家”,每家多则二十几口人,少的也有十一二口,他们吃大锅饭,过着祖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