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就是写废话按回车吗|大象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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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诗歌欣赏指南,从入门到放弃。

文|伍桥

现代诗或许是今天最尴尬的文艺品类,曾经 80  年代堪比摇滚乐霹雳舞的社会影响力早已自由落体,今天的新人新作要么晦涩难懂乏人问津,要么浅陋可笑而惨遭公众群嘲:

她说:上午同事们一起把饭吃

一个同事在饭桌上当众扣鼻屎

她喊了声「不要擦拭」

另一个同事见状

抢上前去抓过那同事的手指

一边舔还一边说

真香啊,你的鼻屎

——贾浅浅《真香啊》

作为变现父辈资源的行业二代,贾浅浅的存在还不算挑战社会常识;某些貌似享誉文坛的诗作,也难免令人失去对诗歌最基本的尊敬:

饺子啊饺子,

你优美流畅的线条,

你光滑洁白的表皮,

你五花八门的包容,

你千奇百怪的滋味,

你赴汤蹈火的英勇,

你无私奉献的品德

……

——莫言《饺子歌》,荣获第五届中国长诗奖特别奖

从赵丽华到贾浅浅,这种被嘲「写废话按回车」的创作方式,不时连累整个现代诗坛遭到「这也叫诗我一天能写八百首」的社交媒体吊打。

最早在专业文学期刊撰文揭批贾诗的评论家唐小林,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悲惨现实:

「以贾浅浅的文字水平,很难写成像样的小说、做出像样的学问,而只能从被许多人误以为门槛最低的诗歌入手。」

• 贾浅浅的学术成果

现代诗真的这么不堪吗?这些不守格律、看上去毫无标准甚至随意胡来的诗歌,究竟如何区分优劣?

我做的馅饼 / 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赵丽华沦为「梨花教主」后,多年来不乏有人为她辩白,指责网络暴民对现代诗缺乏基本常识,看到口语写作便一哄而上大肆嘲笑,不去了解其背后的创作逻辑。

毫无疑问

我做的馅饼

是全天下

最好吃的

——赵丽华《一个人来到田纳西》

这么说也对也不对。

最早以口语诗成名的韩东,1983 年写作的经典作品《有关大雁塔》,最直观地说明了这种「废话加回车」创作法的目的所在: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什么

我们爬上去

看看四周的风景

然后再下来

——韩东《有关大雁塔》

为什么要以西安大雁塔为题,写这样一首看上去没什么意义的诗?

当然是因为之前其他人写大雁塔的诗都实在太过于有意义了:

**我被固定在这里 **

**已经千年 **

**在中国 **

**古老的都城 **

**我象一个人那样站立着 **

**粗壮的肩膀,昂起的头颅 **

**面对无边无际的金黄色土地 **

**我被固定在这里 **

**山峰似的一动不动 **

**墓碑似的一动不动 **

记寻下民族的痛苦和生命

——杨炼《大雁塔》

口语诗的要旨,首先在于去崇高、去意义,抗拒语言走向「隐喻」和深义,比如大雁塔在杨炼作品中被赋予的那些历史厚重感和文化附加价值。

这种口语诗歌写作,80 年代以来一直不乏后继者,如 90 年代西安诗人伊沙的名作《车过黄河》,其颠覆、消解的对象比韩东一目了然得多:

列车正经过黄河

我正在厕所小便

我深知这不该

我 应该坐在窗前

或站在车门旁边

左手叉腰

右手作眉檐

眺望 象个伟人

至少象个诗人

想点河上的事情

或历史的陈帐

那时人们都在眺望

我在厕所里

时间很长

现在这时间属于我

我等了一天一夜

只一泡尿功夫

黄河已经流远

——伊沙《车过黄河》

只要在中国接受过中小学教育的人,不需要任何欣赏现代诗的文学专业训练,都能理解这首作品居心何在——是否认同或欣赏是另一回事。

以及 2000 年代的「下半身写作」:

喔再深一点再浅一点再轻一点再重一点

这不是做爱 这是按摩、写诗、洗头或洗脚

为什么不再舒服一些呢嗯再舒服一些嘛

再温柔一点再泼辣一点再知识分子一点再民间一点

为什么不再舒服一些

——尹丽川《为什么不再舒服一些》

虽然《车过黄河》和《为什么不再舒服一些》在技术上都嫌过于露骨而毁誉参半,但其消解颠覆的对象都足够明确、准确。

这正是赵丽华最大的失败之处:根本没人能明白她的诗作是在消解、颠覆什么。

梨花体代表作《一个人来到田纳西》遭受网暴后,赵丽华曾作辩解:

「之所以用《一个人来到田纳西》这样的标题,是想搞搞华莱士 · 史蒂文森。他那首著名的《田纳西的坛子》是把一只坛子放到山顶,田纳西的荒野就有了秩序,有了遵循,是一首被认为很有哲理和内涵的诗。而在如今这个以怀疑、解构、批判、颠覆为主要方式的网络时代,我们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多的哲理和内涵,包括那些所指、承担、教益、负载呢?」

为什么要专门写首诗去消解一位与此时此地毫无瓜葛、在中国影响力也只能说有限的美国前辈诗人?即使专业文学研究者都难免莫名其妙,想要社交网络乡民予以理解当然更无道理可言。

• 华莱士 · 史蒂文森( 1879-1955 )

此外,口语诗也并非只有消解颠覆一途,诗人如果专门致力于此,即使成功也往往是一鸣惊人便难以为继。

事实上,诗人只靠口语来呈现诗意,是一种很困难的诗歌创作法,即使是以口语写作见长的优秀诗人,都写过不少很不成功、或流水账或纯属猥琐的作品:

「特别是天黑后 / 应邀来到 / 三里屯酒吧 / 真好呀 / 喝十几瓶啤酒 / 有点醉了 / 再打的回家」——杨黎《真好》

「她们不知道 / 我是怎样一个 / 怜香惜玉的男人 / 每次和女人快活时 / 我都如临大敌 / 装备齐全」——伊沙《楼下窃听者》

因此,无论理论设想多么美好,具体操作中口语诗往往以贻笑大方而告终,正如伊沙自己所说:「我最大的贡献就是创造了一种写法——让成千上万语文不过关的混子可以冒充诗人。」

相比之下,那些文字不太通俗、乃至晦涩难懂的诗,看上去比梨花体、乃至所有口语诗要更像「诗」,虽然也更不容易引起社会关注,除了余秀华这样故事感人、晦涩程度也恰到好处的幸运者。

那么,读不懂的诗就是好诗吗?

月亮是掘井的白猿

很大程度上,还真是这样的。

与古诗相比,现代诗除了格律等外在格式上的不同,更突出的特点在于对传统欣赏定式的突破。

比如,古诗中的月亮通常与乡愁、思念连在一起,以妇孺皆知的「床前明月光」为代表,以追求险怪著称的孟郊也只是写过「秋月颜色冰,老客志气单」这样嗟老伤贫的句子。

在现代诗中,月亮的意义就丰富乃至放飞得多,令人难以琢磨:

半死的月下 / 载饮载歌 / 裂喉的音 / 随北风飘散(李金髪《有感》)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卞之琳 《断章》)

炊烟上下 / 月亮是掘井的白猿 / 月亮是惨笑的河流上的白猿(海子《月》)

月亮和白猿在诗歌中的组合,堪称空前绝后,但读者显然也因此很难理解海子在说什么。

这正是现代以来诗歌创作的新特点:强调陌生化,突破词句之间的习惯联系,将看似毫无关联的事物联系在一起,表现出对日常语言有意识的偏离。

越是陌生化程度高的诗歌,往往获得更高的业界评价。

比如余秀华的名作《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其中最晦涩的「催开的花朵」「花朵虚拟出的春天」,都是从狄兰 · 托马斯那里借鉴来的,而后者的原作远比余作更难懂,业界评价也远高于她:

余秀华《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狄兰 · 托马斯《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开花朵的力量》

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开花朵的力量

催开我绿色年华;炸毁树根的力量

是我的毁灭者。

而我哑然告知弯曲的玫瑰

我的青春同样被冬天的高烧压弯。

• 狄兰 · 托马斯知名度最高的诗是《星际穿越》中多次出现的《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即使是口语诗,也需要独特、新鲜的语感和技法,才能取得比消解颠覆他人更大的成功。

如韩东在消解名作《有关大雁塔》《你见过大海》之后,其口语诗歌便转向日常生活:

九五年夏至那天爸爸在天上看我

老方说他在为我担心

爸爸,我无法看见你的目光

但能回想起你的预言

现在已经是九七年了,爸爸

夏至已经过去,天气也已转凉

你担心的灾难已经来过了,起了作用

我因为爱而不能回避,爸爸,就像你

为了爱我从死亡的沉默中苏醒,并借 助于通灵的老方

我因为爱被杀身死,变成一具行尸走 肉

再也回不到九五年的夏至了--那充满 希望的日子

爸爸,只有你知道,我希望的不过一场 灾难

这会儿我仿佛看见了你的目光,像冻 结的雨

爸爸,你在哀悼我吗?

虽然使用的是口语,但这首诗使用了复杂的诗歌修辞,造成了异于日常语言的语感。

比如,这首诗重复使用了多次「爸爸」,但其实人称在不断改变,诗歌的情感浓度随之出现微妙出入,抒情从冷峻到浓烈又复归平静。

诗中还多次出现间隔的停顿,除了独特的节奏感,还强制打破了意义的连贯,形成「陌生化效果」,如第十三句将「冻」和「结」分开,令人分别注意到雨的冷和硬。

至于今天作品名声大坏的汪国真、席慕蓉,也是在这一点上吃了大亏,他们实在过于通俗易懂,意象、修辞都陈旧俗烂得让老读者羞于面对曾经感动的自己: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席慕蓉《一棵开花的树》

除了陌生化,现代诗还强调晦涩、含混等意义相近的概念,意思是:诗歌表达的意思可以不确定,可以同时有好几种意义。

如穆旦 1940 年代的爱情诗《诗八章》,被公认为晦涩之作:

水流山石间沉淀下你我

而我们成长

在死底子宫里

在无数的可能里一个变形的生命

永远不能完成他自己

「死底子宫」是什么?当然不只有一种解释。其中一种是:人成长的过程是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过程,生本身孕育了死,所以成长可以理解为在「死」这个子宫里逐渐生长的过程,最终瓜熟蒂落完成死亡。

• 穆旦(查良铮,1918-1977 )

更费解的是「水流山石间沉淀下你我」——这是怎么沉淀下来的?这句诗是对「你我」(恋人)的一种朦胧、唯美的表述吗?

按这种理解,更好懂的写法大概是:「你我像泥沙一样,在水流山石间沉淀下来」——但这显然减弱了词语与意象所带来的冲击力。

穆旦写于新时期的诗歌就远没有这么晦涩,最广为人知如 1976 年私下创作的「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虽然在特定的人生阶段和时代背景里,这样的句子自有其震撼人心的力量,但其作为诗歌却常被业界拿来与前作对比,是诗人晚年创作力衰退的证据。

对不熟悉现代诗的读者来说,这些晦涩难懂的诗应该怎么读?

最简单的答案是——看不懂的话不看也罢。

因为,诗歌并不产生于逻辑分析,而是创作者瞬间直觉的产物。

那些最著名的现代诗,比如海子的「亚洲铜」,反映的都是诗人自己的直觉。黄种人和铜能够组合起来,是基于作者面对铜色之时的第一印象,这种直觉印象与陌生化的文本效果达成一致,生成了诗的语言张力。

艾略特所谓「四月是最残酷的季节」,同样来自诗人感受残酷的第一印象。

诗人这些奇崛乃至怪诞的直觉,很可能来自于他们远超常人的联觉能力。

联觉是不同感官刺激之间的相互关联,也就是味觉、嗅觉、触觉、听觉、视觉之间的叠加或转移,比如所谓「甜蜜的声音」、「冰冷的脸色」、「当彩色的声音尝起来是甜的」。

纳博科夫在他的自传《说吧,记忆》中声称,他能「听到色彩的声音」,「字母 X 和 K 分别是一种灰蓝色和美洲越橘蓝。」

也就是说,那些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诗歌想象力,往往是联觉发达的作者表达其真实体验的产物。

而联觉恰恰是不太容易学习或者训练出来的——即使掌握了诸多理论概念,熟悉阅读现代诗所需的复杂解码系统,等到赏析具体诗歌时也往往派不上用场。

一个训练有素的中文系博士,读到一首现代诗时感到茫然,是常见现象。

所以,现代诗本来就是小众创作、小众阅读,出圈是小概率事件,大多数优秀诗人都只属于特定的爱好者群体。

像改开初期那样,突然出现一批成名诗人,其创作纷纷产生电击般的社会影响力,反而是特殊时代背景下的特殊情况,他们的成功不可复制。

「相信未来就是否定现在」

从食指到北岛顾城再到海子,这些当代中国最家喻户晓的现代诗人,其声望往往与其所在的时代紧密相关。

1970 年代末开始爆红的北岛、顾城等「朦胧诗」作者,当时的诗作不但从动机、意象到语言都恰逢其时,而且拥有大部分时代的诗人都只能羡慕的幸运:它们面对的是一个数量巨大、且阅读思考经验高度统一的读者群体。

1950 年代后规范化的现代汉语,在各条宣传战线上的形象都保持一致,诗歌也不例外。

在朦胧诗人群体公开面向社会之前,全社会有能力阅读诗歌的人都很熟悉、甚至是只熟悉这样的创作:

高粱好似一队队的「红领巾」,悄悄地把周围的道路观察;

向日葵摇头微笑着,望不尽太阳起处的红色天涯。

……

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在战士的心头放射光华;

反对修正主义的浪潮,正惊退了贼头贼脑的鱼虾。

——郭小川《团泊洼的秋天》(1975)

改开初期,类似诗歌也并未立刻成为历史,只是换了个方向,尤其是 1976 年「四五」诗抄中的诸多名篇,在改开初期广为流传:

「原名狸精,化名蒋亲,年方六十,实在年轻。奇装异服,迎接外宾,妖态百出,不得人心。攻击总理,手段卑鄙,蒋帮敌特,配合密切。欺骗主席,罪大恶极,狐假虎威,借助钟馗……」

——署名「万万千作词,千千万抄写」的《捉妖战歌》

北岛等人的写作,并未改变这些「旧」诗的抒情体系,在隐喻系统上也只是有限调整。

当时朦胧诗的两个方向,一是对社会、政治、文化的反思,二是表达被压抑的个人情感,都正好符合同时期年轻读者的普遍心理需要。

前一方向中,朦胧诗人们仍然在使用读者熟悉的宣传鼓动「大词」,比如「以太阳的名义 / 黑暗在公开的掠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从星星的弹孔里 / 将流出血红的黎明」。

后一方向中,朦胧诗则开拓了新的隐喻空间,比如「在你胸前 / 我已变成会唱歌的鸢尾花」。

同时拥有这两个方向的朦胧诗,既未完全走出当时普通读者的舒适区,又带来了适量的晦涩和陌生化,加上准确把握时代精神,而且又在思想解放运动的背景下得到官方舆论的推广,给社会造成巨大震撼实属当然。

• 1979 年官方期刊《诗刊》多次转载朦胧诗人作品,包括北岛的名作《回答》

也因为这种过于特殊的时空背景,朦胧诗时代的很多名作都很快丧失其震撼效果。《相信未来》今天看来无异于汪国真诗歌,最能解释它历史地位的反而是当时传说中江青的敏锐评价:相信未来就是否定现在,一个灰诗人。

等到「现在」被自上而下彻底否定,「未来」自然也不再能鼓舞人心。

随着朦胧诗时代的落幕,普通读者对诗歌的热情降至正常水平,但具体的诗作、诗句并未从社会记忆中消失。直到八九十年代之交、甚至直到今天,人们最熟悉的现代诗都仍然是北岛顾城的那老几句。

同时期创作力爆发的海子,生前虽然已有行业声誉,但在社会上还是「酒吧老板对他说,我可以给你酒喝,请你不要在这里朗诵诗歌」的悲喜剧人物,直到 1989 年 3 月 26 日自杀去世后才被塑造神化而家喻户晓。

事实上,海子的诗晦涩朦胧,且有强烈的西方哲学背景,对普通读者来说并不容易进入,包括被改编为歌曲的《九月》: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

众神在草原上像一般人类一样生活过么?怎么就死亡了?他们死亡的草原上又为什么野花一片?

要理解这些,一大路径是要过存在主义进入——众神的生存确实发生过,众神与人类的照面意味着人类已经懂得从现实中超逸出来,思向永远和终极。

另一首海子经典「春天,十个海子」,使用的也是西方神学的语义系统:

《春天,十个海子》1989.3.14. 凌晨 3 点 – 4 点

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九十年代以后,现代诗歌的写作范式进一步改变,越发难以大众化。

一方面,诗人们开始自觉与八十年代政治色彩浓厚的现代诗创作划清界限,书写更为私人化和日常化的内容,比如韩东从《有关大雁塔》到《爸爸在天上看我》的转型。

另一方面,诗歌文本的复杂性在不断增强,比如西川 1992 年完成的「转型之作」《致敬》:

那巨兽,我看见了。那巨兽,毛发粗硬,牙齿锋利,双眼几乎失明。那巨兽,喘着粗气,嘟囔着厄运,而脚下没有声响。那巨兽,缺乏幽默感,像竭力掩盖其贫贱出身的人,像被使命所毁掉的人,没有摇篮可资回忆,没有目的地可资向往,没有足够的谎言来为自我辩护。它拍打树干,收集婴儿;它活着,像一块岩石,死去,像一场雪崩。

乌鸦在稻草人中间寻找同伙。

迄今为止,最近一首做到家喻户晓的现代诗,仍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通俗易懂,内容鸡汤,早在 2001 年就一度选入人教版高中语文课本。

然而,这首海子自杀前不久写成的诗作,当时就备受争议,因为它其实是海子诀别人世的告白:

「从明天起 / 做一个幸福的人」以及「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说明,诗中描绘的美好图景并不属于今天、人间,而必须在死后或者形而上的世界里实现。

•  海子的诗句内部由此形成了冲突——在不同「幸福」之间的两难选择:选择尘世的幸福意味着放弃诗歌理想,而追求作为诗歌「王者」的幸福又可能导致弃绝生命本身

就算不细读,「海子之诗」的表面明亮与「海子之死」的内在黑暗构成的巨大断裂,也很难以中学语文课堂的教学语言缝合,几乎从一开始就在师生之间酿成了阅读误区和理解混乱。

好在现代诗实在难懂,即使类似解读在专业文学界早不罕见,今天多数人理解中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还是基本无异于海景房广告词,不太会产生黑暗悲痛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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