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打人事件发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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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打人事件发生后，很多人联想到了 2014 年山东招远麦当劳一女子因拒绝给出联系方式被群殴致死事件。那时就有很多网友指出，为什么围观群众不帮忙？当年我在知乎就此写过一篇回答。今天回看，发现虽然回答写于八年前，放在这次事件里也并不违和。

先说结论：请不要苛责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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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那年，高二，去外地的长途车上，我坐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座位。

车开的途中，上来五个男青年，二十多岁，全部在最后一排坐下，其中两个手里拎着很粗的钢管。他们上来过了没有多久，我发现腿边突然多了一只手臂，还在不停地动，吓我一大跳，随后，我发现是后座伸过来的一只手——那人在偷坐我邻座男人裤袋里的钱包。我朝后座看去，有个人还冲我若无其事地笑了下。我赶紧转过头来。

惊慌，心跳加速，血液上涌，这是当时我的反应。同时，我意识到自己应该去告诉坐我的邻座。我一边害怕，一边又因为要付诸行动而紧张。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想办法。我想，用什么办法告诉他呢？告诉售票员？也许不错，可是我是坐在里面的。

最后，我想了个主意，趁着售票员来收钱，我递钱出去的时候，不去看旁边的人，用手肘碰他，然后轻声说：「有人偷你东西。」

他很快就警觉了，捂紧了口袋。我也松了口气，坦然了。

约二十分钟后，他下了车。这时候他有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下车后，在车门边朝车里喊：「我 X 你妈的，敢偷老子的钱，你们有种下来，到老子的地盘上来……」

最后一排的五个人刷地站了起来，还拎着他们的钢管。但是车很快开了。只留下那个站在原地朝着车骂骂咧咧的男人。

车开动没有多久，最后一排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坐在了我旁边的空位上。

后面四个人。旁边一个。我靠窗。窗打不开。我们在车的最后面。他们都是男的。都比我大。

很难去描述当时的心情。

大脑空白，口干舌燥，两腿发软，心脏跳得那么快，急促如擂鼓，我还想原来书上写的心脏快要跃出喉咙口原来是真的。我看着窗外，假装很平静，可是手不受控制地抖，用一只手握住，但两只手都抖了起来。手心汗湿了，在牛仔裤上颤抖着蹭干。

想，我会遇到什么事呢？我明年就要高考了，就要上大学了，我才十六岁。我父母就我这么一个孩子。最疼爱我的爷爷还在等我回家。我会在外面那些绿油油的田野里消失吗？……

这些全都是当时闪现在脑子里的念头。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在那种紧逼过来的压迫感造成的令人窒息的恐惧之下，人对时间是没有概念的。最后，我做了个决定。

我突然站了起来。旁边的男青年似乎愣了一下。我说，「我要下车」。因为极度紧张，声音干巴巴的。他好像没反应过来，又呆了一下，然后勉强给我让了让。

我想如果我下车的话，他们也许会跟着下来吧。我在开着的车上拖着发软的双腿慢慢往前走，脑子里飞速转动。然后，我跟售票员说我不下车，我走到最前面，车头部位，司机旁边的、也就是长途车的副驾驶位子坐下。

车到了目的地，我还是不敢下车。所有人都下去了，包括那五个人。他们是最后下去的。其中有一个特地走过来，走到我这边来问我：「小妹妹，你要去哪儿啊？」我一定面无表情，但是手又开始发抖。

等他们走后，这辆车马上就要掉转回去，我央求售票员和司机带我回去。他们知道那群人是长途车上的惯偷。他们问我家在哪里，我说了。我家在一个不大的小城里，人们互相都认识点，我和司机的家离的还很近，他们就把我带回去了，跟着他们的原车返回。我从头到尾都没有下过车。

※※※

招远的事情，让我感受到的恐惧，有两种。

一种的恐惧来自于——如果我是被害人
一种的恐惧来自于——如果我是旁观者

关于对被害人的感同身受——我至今不敢打开那段视频，不敢听那惨叫，这是每一个女性的噩梦。每个女生在看到这件事的时候，想必都不由自主地代入过自己。

而第二种……

因为十六岁时的那件事，我被家里所有人警告不许再多管闲事，但我还是忍不住。

今年年初，我家楼下那户有个女人撕心裂肺地喊救命，惊动四面八方，我见她离我最近，帮她报警（后来得知她被斩断两根手指），被我妈骂，因为她怕祸及我们，我家还有老人在的。

我想也许从小看的武侠、侦探作品，那些路见不平，那种行侠仗义伴随着成长根植在我的骨髓里，所以特别让人热血沸腾，特别让人同情弱者，让人觉得拔刀相助是自己的责任，让人觉得我有义务去那么做。

何况，我自己也是女性，万一哪天我也遇见这种事了呢？被歹徒堵在家里，出地铁被莫名其妙带走，或者有人问我要电话。绝望无助的时候我该多么盼着有人能帮我一把啊。

可是，那个车上认怂、下车叫嚣、对我不管不顾、把我置于危险境地的男人，我永远都记得。

我也永远记得当时因为恐惧、后来因为后怕而止不住发抖的双手。

我常常想，如果后来我被那几个人打死了或者打残了，那男人是永远没可能知道更不可能会为此负一点责任的吧。

也因此，在所有类似的情况下——是说，暴徒行凶路人漠视的事件里，我都不会去指责那些路人无作为，最多是在力量极为悬殊的时候感慨为什么大家不团结起来，但我不会指责没有人去挺身而出，因为我尝过那滋味。

哪怕最终我脱险了，那滋味也并不怎么好受。

可能见义勇为最重要的安慰，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但谁知道会为此付出多少代价呢？

那代价也许比你所想到的最坏的情况都要沉重得多。

※※※

招远事件是一个相当暴戾、极为恐怖的事件，属于细思极恐那种。

说孩子不可怕的，有个问题叫 14-18 岁的小混混挑衅应该怎么办，可以去看下，绝大多数回答者都建议逃跑，其中受过专业训练的体格健硕者都说自己会逃。

所以在这件事上，指责围观者是最没有必要的。

我深切地明白面对自身可能会遭受的暴力一瞬间涌上的恐惧，那种恐惧会牢牢压制住自己一切的想法，身体的本能必然是呆滞、抗拒、逃跑，这是天性。

不但有对自身安危的恐惧，也在那瞬间想起亲人、家庭，想到也许无穷尽的祸患——评论中有人提到一部电影，叫「伊甸湖」，我很早就听过，但从来也不敢看，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依然觉得，我们是可以做点什么的。

这是我一直在想的一件事，就是——群体在面对一个或者一小撮暴徒的时候，可以做什么。

应对策略：

1，打 110 报警

2，打 120 叫救护车

3，大喊「警察来了」，未必能够阻止，起码可以干扰暴徒，使他（们）分心

4，迅速集结起人群中的青壮年，增强己方备战心理，利用可靠有效的器物，以众对寡。

一个人去出头是不可能的，如果看到许多人和自己一起，群体的力量会增强自信心，从而提高行动力和战斗力。

比如这次事件，人群里是有几个年轻人想站出来的，他们可以和麦当劳里的男性工作人员联合起来，迅速找出可以应用的器具，比如桌椅、长棍、绳子、灭火器、大的筒状物等等对暴徒进行有效干扰，最好是事先计划好，每两人或者三人针对一名暴徒，所有人一起上，同时让对方失去行动力，最为迅速有效。
（ @ 秦文 知友提醒：这种恶性伤人事件中最有效，最易得的防御工具是干粉灭火器，可以有效干扰施暴者的视觉，配合其他物品可有效制度歹徒。）

第四点的要求很高，这要求人群中有至少一个人是具有冷静头脑、临危不乱能力、组织能力、随机应变能力的，而且能把一盘散沙的人们联合起来，这人看上去得是值得信赖的。在招远事件中，事情的发生和发展都极快，三分钟以内，三分钟内要做这么多的事，非常不容易。

别苛责了吧。

※※※

我最希望的，是有着敢于上前的勇气的大家，在看到类似的事情一再发生之后，能够不断在电脑前进行反思和总结，以在真正面临危险现场的时候，起码能反应更快速、更敏捷，能很快知道应该怎么做，有时候也许这样不但能救人，也能自救。

「侠义之心」是很宝贵的，每一个有着血性和正义感的人都是好样的，值得好好珍惜——不但是要珍惜和保有这份侠义之心，也是要好好保护自己，以在每一次挺身而出后，得以全身而退。

最后，由衷希望我们每一个人都不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不管是要面对对于自身的威胁，还是面临良心的两难选择。

——0601——

从昨天下午发了这篇答案之后，后来每一次再看，都会有「这是我的答案吗」这样的错觉。

一天时间，9000 赞同，这感受只能用做梦来形容。

我这篇回答，绝对算不上知乎最优秀的回答，然而为什么会得到那么多的赞同数？

两个字：共鸣。

从这 9000 的赞同中，我看到了许许多多人。

很多和我一样的大家，深受中国传统的侠义之道熏陶，富有正义感，对弱者怀有同情心，乐于伸出援助之手。我们中有的在盗窃现场兴起念头、或真的提醒过被盗者，阻止过小偷、扒手，甚至有的还阻止过暴力行为和事件…… 而就算没有这样做过的人，也很希望自己在遇到的时候能这么做。

善良的你们，勇敢的你们，都让我感觉很温暖。

可我们又只是一个普通人——有帮助别人的心，但仅仅有心是不够的，还要有胆量，有勇气，有强壮的身体素质，和在事件突发现场灵活应变的能力，这些都是作为一个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所欠缺的——其中还有很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也许平常和人吵个架都要心跳半天无法平静，去对付歹徒？

我们不是那么差劲的、冷漠的人，我们也不愿意拿软弱当借口，我们非常想做点什么，可是又感觉是那么无力。

我把最开头的那次经历详详细细地写出来，不是为了扩散负能量，而是想给大家展示一下，在危险临头的时候牢牢笼罩全身的那种恐惧，无助，无力，以及在见义勇为之前和之后复杂微妙的心理。看到有很多人说如同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

一味指责旁观者的不作为，毫无建设意义，尤其在你没有经历过的时候。当看了这些，你还认为这是特别简单、伸手就来的事情吗？万一人家真的冲上去后受了重伤，他的后半生和父母难道你来负责？

另一方面，我真心希望所有赞同这篇回答、因这篇回答有所触动的大家，我们不要去想着如何还击指责的那些人，也不要沉浸在「我不行」的心情中。我们不妨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想想，如果下次遇到小偷，遇到抢劫，遇到有他人陷入危险，我们可以做什么，我们应该怎么样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机智地、勇敢地救助他人。也许这个答案很难找到，但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好。

为什么？

除了因为我们自身想要帮助他人的愿望、想让自己成为一个自己喜欢的、不错的人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我们一定曾经都受到过来自别人的帮助，感受过别人援手的温暖。

提醒我背包开了的大姐，在我晕倒在地铁里时送我回家的情侣，夜晚让我远离某个区域的大叔…… 以及最前面我提到的司机与售票员，他们也曾不怕麻烦，不怕危险地帮助过我。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但也是温暖的，我们都是其中的一份子。我们接受过善意，当然应该再将善意传递出去，哪怕是凭借再小、再小的一个举动。

而且，只有我们自己做了好心人，当我们面临危险时，遇到好心人的几率才有可能提高。

还是那句话——

挺身而出，全身而退，就是我们的目标。

共勉。

——0602——

最后，明确一下我的态度：

1、如果我在现场，我会用力所能及的方式去做点什么，也许我会试着做一个组织者，或者找一位可以组织的人。这方面的应对我考虑很久了，会比大家略有经验一点。

2、现场有愿意站出来的人，我敬佩与尊敬，如果不站出来，我也理解和体谅。

3、我不会假设我的任何家人好友遇到类似事件，只能说，假如我哪天成为事件中的受害人，我憎恨的是凶手，而非路人。对于他们的不出手，我仍然表示理解，就像本次事件中的受害人家属的态度一样。

4、之所以我不会站出来振臂一呼，谴责围观者，我不号召大家去见义勇为、行侠仗义，救人或者救我，是因为——由于事件危险程度的不可预测性，和现有法律相关方面条款的不健全、执行层面的不规律，让「救助」这件事的后果变得难以预料。万一因我的言论造成比原事件更恶劣的后果，比如有人在我的呼吁之下真的冲了出来，结果与我或者其他被害人一同遇害，造成无谓的伤亡，扪心自问，我更加难以承担这种责任，这会让我一辈子无法心安。所以我是不会这么做的，抱歉。

5、总结我的态度：我自己会去救人；我不强迫别人去救人；我建议想救人的人保护好自己。

也许哪一天，在现场，我会和你成为战友、同伴。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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