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引号的使命:二十年来大陆新闻教育亲历录

使用CN2/CN2GIA顶级线路,支持Shadowsocks/V2ray科学上网,支持支付宝付款,每月仅需 5 美元
## 加入品葱精选 Telegram Channel ##

写按语时,脑里回荡著受访者这句话。这个理念来自于2000年代初,他在大陆一家大学的新闻系读书时,接受的学院教育和彼时新闻专业主义的薰陶。20年过去,大陆新闻行业一再紧缩,高校新闻系的教育方式和教师处境则像一面镜子,映照出监督权与公权力纠葛,也投射出政治意识形态向专业领域的渗透。

习近平执政后,政府空前重视高等教育机构中的思想政治教育。2020年,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37所中国高校新开设“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概论”。而各专业的思政改革里,新闻系首当其冲。百所高校的新闻学系与宣传部达成“部校共建”,增设“马克思主义新闻观”专业课,在各院校新闻系“本科生培养方案”的课程要求中,普遍写明:学生要“学习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能够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分析和解决问题”。与此同时,校方也频频安排针对老师的思政教育,学生对自由派老师的举报新闻屡见不鲜,曾经能在课堂里拥有一方相对自由天地的高校教师,如今往往噤若寒蝉,学会对课程资料反复筛选,对教学内容自我审查。

是次受访的新闻系教师,亲身经历了这一番改变,他为我们回顾自己求学的经历和教书的近况,从第一身角度讲述大陆新闻教育的转变。以下是经过记者整理的受访者口述信息:

2021年9月10日,武汉,华中科技大学一年级学生在开学礼上挥动巨型的共产党旗。

2021年9月10日,武汉,华中科技大学一年级学生在开学礼上挥动巨型的共产党旗。摄:Ren Yong/SOPA Images/LightRocket via Getty Images

学生时代:不加引号的“使命”

我2000年代初期入学读新闻。所在大学的新闻系历史悠久,最早是培养共产党宣传干部的——党需要有一个这样的岗位。这样的历史根源让我理解了,中国的新闻教育有一个来自于历史的、加引号的核心“使命”——政治宣传。

我当学生的时候看了 高华教授的《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书中分析共产党如何变成一个非常会使用媒体进行政治动员的组织。我曾经很想知道这种方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读了书之后明白,其中一个标志性事件是《解放日报》改版。1942年,由时任总编辑陆定一等人操刀,将《解放日报》改版成一个完全的党报。建立党的领导地位,宣传至关重要。所以大陆各级政府里,宣传干部的地位是很高的,和组织部是一个等级。

注:创刊于1941年的《解放日报》,是中国共产党延安时期的政治理论刊物。1942年,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发言称,“党报是集体的宣传者与组织者,对党内党外是最尖锐的武器。”同年4月,《解放日报》发表社论《致读者》,宣布改版,强化党报的政治属性。

但与此同时,读新闻系的我也在学习一门专业。专业有它自己的使命,不打引号的使命。年轻人要有归属感,一定会受到感召:做这件事是有意义的、这份职业能给你使命感。它不是别人给你的、加引号的使命。

我会拥有这种使命感也是因为21世纪初的中国新闻产业正处在窗口期。作为学生的我们听到了“新闻专业主义”,听到了“调查报导”、《南方周末》同仁办报,听到了央视改革(1993年)、柴静、《新闻调查》,听到了“看门人”(gatekeeper)等好多概念。我们的老师会讲:某某调查记者隐姓埋名,在煤矿做调查报导,当时有很多案例都是新闻业里面最顶尖的人做的。

非典期间,我们有一半的学生都不在学校,很多课都在教室外面溜达,孙志刚事件就发生在那个阶段。孙志刚的事情发生之后,北大三博士举办讨论孙志刚的收容遣散制度是否符合法理讲座。主办者就在某个高校的小广场上,拉了一个横幅,把它做成了媒介事件,邀请媒体报导。我不太记得有没有听讲座,但看到了横幅。对于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来说,我不太理解孙志刚事件的意义,但是在那个时候我感知到了,被薰陶了这些事件,然后才明理,读了更多书之后,才知道他们当时做的这件事是有反抗意义的,是很大胆的,是想要挑战既有的法律框架的。

注:孙志刚事件发生于2003年,湖北籍外来务工者孙志刚被广州执法机构以“三无人员”(无身份证、无暂居证、无用工证明)收押,押于收容遣送中转站,期间遭工作人员殴打至身亡。这一事件引发中国上下有关收容遣送制度的大讨论。

当年(2003年)央视前副台长孙玉胜写过一本书——《十年:从改变电视的语态开始》,说电视不再是肉喇叭(注:指媒体没有观点,只做扬声器),而是要学习纪录片的模式去拍真实的情境。比如央视《东方时空》曾经有一个阶段是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这在此前是没有的。之前都是肉喇叭,都是政策条例,没有小人物的故事。

2003年4月29日,孙志刚因无担保文件被广州拘留,后在看守所中死亡,孙志刚父亲在广州租住的家里拿著儿子的画像。

2003年4月29日,孙志刚因无担保文件被广州拘留,后在看守所中死亡,孙志刚父亲在广州租住的家里拿著儿子的画像。摄:Martin Chan/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via Getty Images

我们这些新闻系的学生在私下传阅《冰点》周刊创刊编辑李大同的书——《用新闻影响今天——<冰点>周刊纪事》(2006年)。那本书没有在大陆出版,以影印版的方式流传在我们手中。我现在还能记得,李大同在书里提到,真相不是只能够被特权阶层、被少数人知道的,真相是普罗大众都应该拥有的。我不能说所有人都受到了这个的影响,但是我个人会牢牢记住这个。

这些振奋人心的、依稀的、零碎的东西,都是当时从学校专业课进入我们耳朵里。

后来读到一些学术文章,包括陆晔、潘忠党写的《成名的想像: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新闻从业者的专业主义话语建构》,潘忠党、李金铨等学者的新闻改革研究,学者们用更加概念化、体系化的语言来描述新闻改革这个过程,使我了解到新闻改革的具体脉络和逻辑:以往办报传统有两种,一个是宣传,就是共产党的传统,从苏联那边过来;另一个是儒家传统,就是知识分子办报,像梁启超,办报是为了结社、改变社会。但后来有了第三种语态上的对立——新闻要成为一个专业,是有专业性的。专业的前提是自己独立、自我治理,也就意味著政府你不要管我了,不要有新闻审查,因为我可以管理好我自己。

作为教师,我赶上了马克思主义新闻观进院系

追溯大陆新闻改革这段历程,80年代开始,和改革开放一样,报纸有了空间,可以建立平台,九十年代中以后,又有了都市报,能很奢侈地去做深度报导和调查报导。做出品牌性的、有影响力的报导,其实是有助于建筑报纸的品牌和公信力。《南方都市报》、《南方周末》——我们为什么会一直在课堂上听到讲这些,因为它们不仅能够实现新闻理想,而且可以获利,这是它们可以持续性地经营的原因。做这些报导很奢侈,需要钱的投入。所以后来打压的方式,一个是不让你报,另一个就是让你雇不起人。

还没等我博士毕业,这些转变已经发生。其实《南方周末》在2013年新年献词的事之后(注:迫于广东省宣传部压力,《南方周末》未经正常出版流程,大幅删改2013年新年献词,这一事件也被看作习时代新闻业收缩的开端),就已逐渐失去影响力了。以前做调查报导的记者现在很多人退出这个行业,还有少数人去做非虚构,不碰政治题材,因为红线真的太严。另外就是新媒体转型把很多传统媒体弄的差不多死掉了,报社养活不起这么多做调查报导的记者。

新媒体转型这件事情,当时我们都感受到传统媒体在衰亡,美国等其他地方的传统媒体也都在裁员,但那一批倒闭潮、裁员潮在中国是延迟的。中国报业集团旗下往往会有一个党报一个都市报,过去都市报是负责赚钱的,在新媒体转型过程中,很多都市报不盈利,广告卖不出去,报纸没有人看。这个时候,政策上会有一个新媒体扶持的调整,但扶持的是党报和官媒的媒体中心。人民日报和新华社都有非常大对于新媒体的投入,你要架设那个基础,就是需要钱的。

不知道这是一个故意的策略,还是一个最终的结果。但最后,所有人都在使用手机看新闻,而大家使用手机看新闻的时候,都是来自于党报、党媒的声音。这真的是时代的变化。

2008年8月5日,成都,一名公安在奥运火炬传递中拍摄记者。

2008年8月5日,成都,一名公安在奥运火炬传递中拍摄记者。摄:Robert F. Bukaty/AP/达志影像

习上来之后,我进入某所内地大学的新闻系教书,赶上了很多引导性的教育政策,例如2020年高校将“习思想”纳入思政课,某高校还成立了习近平思想研究中心。这种引导和引领下,其他院校开始类似的举措,就是一个规定动作:现实操作中可能有人说你一定要做,但是教务处处长知道,如果不做,这个学校就会有问题。

注:思政课是“思想政治理论课”的简称,中国大学的思政课主要包括​​《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毛泽东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概论》、《中国近现代史纲要》、《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等课程。

这些抽象的政策继续落实到各个学院,例如把马工程教材(注:全名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重点教材”,中国教育部及宣传部目前共列出75本重点教材)加到课程规划里。我上的课其实不用教材,但教务处要求必须填写教材信息,且必须用那套马工程系列中的教材。同时,一些老师会邀请专家学者到学校开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系列讲座。他们有一套自己的论述体系,类似党课,都是比较教条的理论,比如会讲苏联案例,再讲新闻开放和自由如何导致苏联灭亡。新闻专业课的变动是在整个人文社科被改革的大背景下的,其实连数学系都未能幸免,数学系都必须要强调中国理论的先进性,不能把勾股定理写成是西方起源。其实就不是想要培养合格的大学生,而是想要培养思想上不那么反动的人,而且要自豪,要变成一个爱国的人。

我在课堂上也会讲到“新闻自由”,讲“新闻自由”学术上的概念。但我讲的时候很谨慎,或者说,也不得不生活在一种担心之中——毕竟学生在其他课堂上接收的,可能是不一样的道理。

其实我们都能想像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课堂上,学生在做什么。老师就是对著一台电脑讲话,学生也不会提什么问题。如果此刻我是学生,还可以躲在教室后面看小说,但作为老师,你必须要做这些规定动作,如果那些专家进入到我的课堂上讲这些,我也得配合工作,只能让他来讲。

院系还有一个举措,叫部校共建——教育部、中宣部,和新闻学院进行共建。有的学校是和当地宣传部,有的是党报,如《人民日报》、新华社等。共建有很多举措,如让这些部门里的人来上课,或部门会拨一笔钱做项目、编教材。

注:部校共建新闻学院自2013年年底推出,中国中宣部、教育部联合发出《关于地方党委宣传部门与高等学校共建新闻学院的意见》,10个省市的党委宣传部及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党报,与大学合作共建新闻学院。部校共建新闻系目前已在100多间高校推广。

随部校共建的推广,各高校陆续在新闻系本科生培养方案中加入“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并开设相应专业必修课。

另外,今年网络上还传出一些地区对教材再审查的信息,包括批评使用太多西方概念的教材。这真的匪夷所思,我们所用的教材在编辑过程中已经有了审查。这是用一种非常抽象的方式,对教师提出批评,好像教师如果使用了西方理论就是在贬低中国一样。

我看到的时候,一边觉得可笑,一边觉得可怕。看完可能也就过去了,因为它目前还并没有真实地影响到我,但事情本身会让人感受到大环境的恶劣。

1989年5月17日,北京,天安门广场上聚集数千名罢课学生。

1989年5月17日,北京,天安门广场上聚集数千名罢课学生。摄:Ed Nachtrieb/Reuters/达志影像

我们学会了自我审查与学术审查

以前的新闻系,我们的老师可以公然在课堂上讲:八九的时候,一个学新闻的学生带著摄影机去现场,闪光灯一闪,然后“啪”一颗子弹过来,就死了。他说是在大学里看著这个学生长大的,学生家庭情况很差,当年卷著一个凉席就来报到。这个老师说,有时他会反复想,当时是不是不应该让学生去现场拍那些新闻照片,虽然确实是在做新闻人要做的事情,但毕竟他们还是学生。

现在谁会讲这些,不可能的。

以前还听过一个老师讲的一门通选课,会讲到苏联,在我们耳朵里听到都是在讲中国。但是最近我在网上又听这个老师讲网课的时候,就变了,变成一定要落到一个点——我们不能重蹈苏联覆辙。以前是就事论事,但你可以听出自己的结论,现在就像政治课,对你是有引导的。

其实新闻实操课里客观、平衡这种要求,和西方教科书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你所在的社会、你看到的新闻是怎么样的,老师随手举的例子就是在告诉你,这个社会上新闻是怎么做的,哪些事情值得关注。比如批评官员是不是可以作为标题,在中国大陆,你的核心事实永远不可能是一个当政的官员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大陆的新闻教育用看似客观的方式,比如不涉及个人观点的讲课模式,来避开最基本的应然性表达,比如说新闻业成立的前提是真相的重要性。也就是说,作为老师,你可以假装自己价值中立、避免评论,避免教育学生真相最重要。

老师会自我审查,会因为担心被举报,因此老师对自己的语言和案例会做筛选。有些案例我在某一年会讲,但是后来想想就把它删掉了。比如记者被抓,当时(2013年末)《新快报》记者陈永洲发表了十余篇关于湖南国企中联重科的负面报导,就被跨省拘留了,他所在的《新快报》用头版头条写“请放人”、“请再放人”,全国有不少都市报也用社论、报导等形式来声援他。。我当时讲这个案例是想说,在极端情况下,原本是竞争关系的报纸也会为同行发声。但后来我就把它删掉了,因为觉得可能会有问题——陈永洲后来被刑拘,根据央视新闻播放的画面,他承认自己接受贿赂并“发表失实报导”。

我也有听其他老师讲,在举例的时候会提醒学生说这张PPT不要拍,比如放一些活跃课堂气氛的电视采访,像江泽民的视频片段。老师会说这只是我们课堂上的探讨。他放完之后会去找补,用一些话来证明做这件事情的正当性。

另外,你会发现新闻学院里面的老师,用词是有选择的,比如“舆情”和“舆论”。读过相关理论就会知道,舆论是由下至上的,而舆情是如何把这种由下至上的舆论当作一种情况去处理。“舆情”这个用词,很多老师在课堂上这么讲,学生也自然地习得了。老师完全没有想,你用舆情其实是默认把它当作一个情况去处理,而不是把舆论当作一个应该被纳入政治决策的内容。舆论,是公权力需要回应、需要问责的,而舆情是哪里有火哪里去灭。老师们无意中把学生教成了这种惯性思维。

同时,每个人都在很审慎地做学术的自我审查,它不是命令式的,而是需要你自己观察的。

现在,学术受到政治影响肯定有,比如习近平提出“社会治理”这个概念的时候,相关的稿件就会比较容易发。比如,某一篇标题中有“公共”二字的影响力很广的学术论文从期刊网站和数据库里被撤下来了,那之后大家自然就会知道风向。还有“新闻专业主义”的概念,一旦被狠狠批评了,大家就知道用这概念做标题再就很难发出来了。这里面有很多微妙的自我规避,没有那么明显。

学者会偏向于做没有那么批判现实制度的研究。过于敏感的主题哪怕发在英文期刊也一样有人盯著你。我们在做的,更多是把一些现象概念化、理论化,这样就不会表现出那么强烈的立场了。

2003年5月2日,北京,SARS病例激增期间,一名戴著口罩的妇女在公共报刊亭内看报。

2003年5月2日,北京,SARS病例激增期间,一名戴著口罩的妇女在公共报刊亭内看报。摄:Eugene Hoshiko/AP/达志影像

最后的缝隙

教师不是宣导者,即使我个人有偏向,我只会默默地渗透到课堂内容中,但不会讲自己的立场。在我的课堂上,只希望学生学会一些概念、理论真正的涵义,比如舆情和舆论的辨析,会要求大家多看一下各种研究,然后解释、分析一些现象意味著什么。

我在课堂上放过非典时期柴静的一期《新闻调查》节目,素材都是很古老的,学生们看起来很像VCD的那种。柴静采访北大人民医院其实就是直面政府的失职,当时放这些案例的时候,学生们很震撼,因为他们现在很少看到管理者当面承认自己犯错的新闻。我还会让学生分析社会事件的新闻,对比当事人自己表达的主张和诉求,和电视台做的让当事人看上去很滑稽或无理取闹的现场新闻,我会让学生做新闻框架的比较分析。分析下来就会知道,媒介是可以用选择性的方式呈现现实的,某些新闻当事人不是被妖魔化之后的那个样子。但学生可能也只是把这些当作作业来写,所以大多数我收到的分析也就很像作业,没有自己的观点。还好也有学生因此受到启发,关注这些事情,比如关注1968年美国的学生运动是如何被媒体改造的

我也会在课堂上讲新闻业界的一些争论,例如连续发生了几起无差别杀人事件,要不要报导。有人会说,这会有示范效应。可是那就不要报导了吗?那这会不会成为一种惯例——在所有坏事情发生的时候,都用这样的说法让你不报。这个逻辑一旦成立,就会让你形成对新闻报导设限的拥护。可是我们不应该站在维稳者的角度想事情,我们应该站在新闻专业的角度上想。不然我们就会变成《叫魂》里的皇帝,什么东西都会害怕民众引发恐慌。我会希望提醒学生,你在学习这个专业,你要站在这个专业的立场上,而不是所谓的大局观。

我会讲我们不要喊口号似地去要求新闻真实,不如分析一下,准确怎么达到,分析新闻生产过程中永远会存在的偏差,是由什么样社会性的问题造成的,偏向是来源于什么样的新闻操作过程。

但课堂上当你在跟学生讲新闻报导应该怎样的时候,你又会心灰意冷地想到,现实中已经没有这样的案例了。在大陆的环境里,很多东西已被扼杀在萌芽,你还做什么调查。大陆越来越少见调查报导,大多都成了等官方发通告。

可能有的老师课堂上还是会讲那些市面上有的、比较好的报导,比如非虚构写作。非虚构写作就是非常聪明地把政治避掉了,变成现象或话题报导,讲人性的复杂幽暗,但有时候缺失了公共性——就是那些被称为舆情的才是事关公众的呀。就像疫情需要隔离的时候,把一群猫拉出去杀了,这才是典型的公共议题。

我不敢在课堂上鼓励说,同学们都去参与公共事件吧,但我会说,我们学新闻是要做关切公共生活的人。

学生肯定会和我想法不完全一样,也有我招架不住的时刻。曾经有一个学生在课堂上评价一个被本校学生举报的老师时说,你不能捧著党的饭碗骂党。我当时就很气愤,想说你以为所有的大学都是党校吗?为什么要把高等教育的标准放在党性的标准之下?但我没有去一一辩驳,也是很多年前了,如果现在我说出这样的话大概率是会被举报的。

我们那个时候的新闻系学生出去之后,最理想的工作就是去媒体,月薪其实不错。但后来新媒体出现了,有人毕业后就去互联网公司、广告业这些。当年也有人选择去党媒,有些就坚决不去,但体制外的选择也不是很差,你并不会因此过得不好。现在的学生出生在一个没有深度报导、调查报导的年代,很难想像其他老师是如何引导学生以后去做什么工作的。而且由于经济形势或其他的影响,体制内工作变成非常好的选择。我在的学校很多学生就是奔著考公务员去的,好像也乐在其中。稳定和保守成为一种策略,一种趋势,大学里公共讨论的空间很小,大家都在忙著去做一些为简历增色的东西。

2020年6月23日,北京清华大学毕业生在毕业礼上拍照。

2020年6月23日,北京清华大学毕业生在毕业礼上拍照。摄:Tingshu Wang/Reuters/达志影像

尾声

【记者按】在采访开始前,受访教师收到一份来自校方的“思想情况调查问卷”,打开来有一长串划不到底的问题,包括“你认为老师在上课期间讲一些思想、自己的见解是合适的吗?”“如果我校发生政治事件,你是否愿意接受媒体调查”等。

端传媒也在网络中搜寻到不少类似的问卷,如询问教师是否有看新闻的习惯,是否对“我国保持政治稳定和经济持续、快速、健康发展”有信心,及在“教育改革、医疗改革、住房改革、台湾问题、西藏和新疆问题、中美关系、嫦娥二号”中选择两个最关注的议题。中国学术文献数字平台知网中,以“高校教师思想政治状况”为关键词搜索,可以得到超过200条相关研究文献。

受访者说,老师们越来越严重的自我审查和这些问卷不无关联,问卷中那些带有倾向性的问题仿佛在对每个人暗示:“你小心点”。

最简单好用的 VPS,没有之一,注册立得 100 美金
comments powered by Disqus

See Also

中国新闻媒体报道质量在下滑吗?原因是什么?

知乎用户 黑白​ 发表 从高处落到地面才叫下滑。 向地下钻井叫做探索新的底限。 知乎用户 戈戈他爸 发表 2003 年 8 月 26 日,《焦点访谈》主持人敬一丹向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汇报:“我们《焦点访谈》1998 年舆论监督的内容在全年节目 …

王冰冰的红与黑

王冰冰翻车了。 可在我这心里,王冰冰没有「车」。我认为她就是一个五官端正的女人而已,业务能力不算拔尖。 我吃过见过,挺大岁数了,不至于像「舔狗」一样迷恋她,甚至在媒体、舆论热捧时,反倒有点生理性的反感。 真正认为王冰冰翻车的人,心里是有「 …

中文媒体悲剧性的新闻质量:《柳泉大师》

中文媒体悲剧性的新闻质量:《柳泉大师》 作者:Emery 前些日子一则颇受瞩目的国际新闻,是说有个荷兰的研究团队,将一尊中国佛像送去做计算机断层扫描,赫然发现里头藏有某位宋代高僧的遗骸。然而,若循着线索稍加追究,我们很快会发现:华文媒体对于 …

胡舒立:新闻不是宣传,也不是迎合

视频来源:2013年第十四届北大光华新年论坛讲话实录 胡舒立: 我说一下媒体行业,因为媒体是天然应当把公共命运至于首位决定它要遵循的这种价值和它的社会责任主要体现为新闻专业主义。当然,在新闻界大家可能知道,但是在今天这个场合,我需要重新讲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