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才是临床三氧化二砷治疗白血病和青蒿抗疟的始作俑者?   ——历史需要还原,无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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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才是临床三氧化二砷治疗白血病和青蒿抗疟的始作俑者?  ——历史需要还原,无立场地。

作者:Controlhopless

近日,方舟子说“饶毅当然愚蠢,只该研究自己的专业,不知藏拙,偏爱跨领域乱说,研究科学史需要的是通才和思辨力,完全超出你的能力。” 这令俺想起了一段往事。

在2013年和2015年屠呦呦获得诺奖的时候,在科学网的博客曾经讨论了两个问题:三氧化二砷用于治疗白血病和青蒿素治疗疟疾,两个议题都和饶毅的科学史工作有关。我也有两篇博文,考虑到我也是跨学科的,所以博文内容只能尽可能呈现历史。

两篇博文是要说:第一,早在张亭栋之前,辽宁朝阳人民医院(沈阳的盛京医院,后为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文革期间下放到朝阳)就已经临床使用三氧化二砷用于治疗白血病,在当时《辽宁抗癌战讯》发表了文章。虽然没有发现张亭栋等人后来发现的在“急早白”上的特殊疗效,但它是有记载的文革期间的科研工作,后来未见张亭栋等人的引用。当饶毅要推出张亭栋的工作时,他起初科学网博文没有引用,只是在已故的李连达博友提醒下,在后来他们发表的文章中提到它。第二,1950年代初,江西中医实验院的李蔚普,临床使用青蒿抗疟,在1954年,工作发表在北京中医杂志第9期。这个工作无论是在屠呦呦当时的文章中,还是在屠呦呦和饶毅们后来的书上,都没有引用它。

我的专业偏向应用数学,深刻体会到在科研工作中,ideas 异常重要,一旦有了想法,其他的或许只是脚手架了。以上两份工作的重要性以及它们的历史地位,就在于此。完全可能,后来的张亭栋和屠呦呦的工作就是对它们的验证。

至今没有当事人对两份工作“口述历史”和发表评论,非常遗憾。当年正赶上院庆,我曾联系盛京医院的宣传部门,无果。

两篇博文分别在2013-2-17和2015-10-28出现在科学网博客里,只是有一个“片段”不能看到。

一、承上启下不可或缺的张亭栋: 关于三氧化二砷用于治疗白血病的猜想

本文肯定了张亭栋在使用三氧化二砷用于治疗白血病过程中的历史地位,所得结论基于一篇“睡美人”式文献。对于何时去掉癌灵一号中的轻粉也给出了猜想,并提供了三个证据。

在推出本文的结论和给出猜想前,我们首先需要明确的是:什么是Fowler氏液?

Fowler氏液是三氧化二砷 As2O3和碳酸氢钾 KHCO3的组合物[1]。二位李老师(李连达、李贻奎)的说法是:Fowler氏液——亚砷酸(三氧化二砷)加碳酸氢钾溶液。维基中解释亚砷酸是一种无机化合物,化学式为H3AsO3。它可由三氧化二砷溶于水制得,亚砷酸=三氧化二砷+水 [注1]

因此可以说二位李老师对Fowler氏液的定义和文献[1]相同。其他使用 1% K3AsO3 (亚砷酸钾)的定义见维基(也参见虞忠衡老师[2]的推导和文后的[注1])。以上我们不去纠缠于化学上的细节和严格,这对本文并不重要,这里仅需要知道的是:Fowler氏液不等于三氧化二砷+水,因为其还包括钾离子(以上是外行的看法,这里不争论)。

在两位李老师给出的关继仁[3]的文章里,报道了使用Fowler氏液治疗慢性白血病,见第8页(文章29页),但结论是不及放射线治疗效果,见第12页。这个例子说明在历史上Fowler氏液治疗慢性白血病上是不成功的,不及随后的化疗。

以上文献的发现和结论并不惊讶,令人惊叹的是如下文献[4]被本文发现:

白血病的中医治疗(综述),中医研究院西苑医院内科血液病组,广东医药资料,1974(05): 31-37。

在此文的第二部分单方或单味药的治疗里,除了二位李老师说过的颜德馨等人用雄黄外,还提到辽宁锦州朝阳人民医院(以上“综述”的文献[35])用砷剂合并化疗治疗白血病:

朝阳人民医院儿科:砷剂合并化疗治疗白血病的体会,《辽宁抗癌战讯》,1972.4 期。

首先,对于外行的我来说,一个问题是何为砷剂?此文献[5]发表在1972年的《辽宁抗癌战讯》上,北京的图书馆找不到,南京医科大学图书馆有藏。幸运的是,该综述文章[4]给出了上述文献[5]如何得到砷剂的过程:用红矾三次升华后作成注射剂。从网上得到:砒霜,又叫信石、红矾,主要化学成分为三氧化二砷。可见经三次升华后,得到精制的三氧化二砷,然后作成注射剂(这里一定是和水,成为亚砷酸)。因此可以这样理解:砷剂就是三氧化二砷注射剂,也就是亚砷酸:三氧化二砷加水(这里化学上如有错误,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辽宁锦州朝阳人民医院儿科的结论是:用砷剂合并化疗,治疗急慢性白血病共16例,治疗后约一周左右缓解,一般情况好转,出血倾向减轻或消失,淋巴结及肝脾均缩小。

现在来看,如果使用的不是Fowler氏液,辽宁锦州朝阳人民医院的工作是多么地令人欢欣鼓舞呀,因为那就是张亭栋们20多年一直苦苦追寻的治疗白血病的有效单方。

辽宁锦州朝阳人民医院的原始文献[5],我找不到。作为外行,我初步判断这可能是一篇“睡美人”式的文献,似乎还没见到被其他文献引用。进一步,它在历史上的地位需要专业人士来判断。

由此篇文献[5]来反衬,我作出此文的结论:在使用三氧化二砷用于治疗白血病的问题上, 张亭栋的地位是承上启下、不可或缺的。如果没有张持久的努力,那篇“睡美人”式的文献是否有用、何时有用,一定是个迷,同时也不会有张亭栋1991年和1992年与孙鸿德等人的工作[6,7];进一步的理由参见本文最后结论第一部分。

写到这,熟悉情况的读者会问:张亭栋1991年和1992年与孙鸿德等人的工作不还是1973年文献[8]临床使用的所谓“癌灵一号”吗? 癌灵一号(主要成分三氧化二砷,加微量轻粉;注2,称为“713”)不是单方,而是包含微量的轻粉(实际使用甘汞)的复方。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成就了本文的猜想:在1991年左右。在文献[6,7]中,张的小组使用的药方实际上已经抛弃了轻粉,实质就是单方三氧化二砷。

下面用三个证据来证明此猜想为真。

第一个证据:来自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给孙鸿德和张亭栋及哈医大的民事裁定书[9]。在裁定书里提到,作为临床医生的孙鸿德声称取消轻粉是他提出的。法院的结论是“1989年至1990年初,该药即取消了轻粉。可以认定哈医大一院于1992年组织的自选课题对三氧化二砷治疗急早白的临床及机理研究使用的三氧化二砷注射液即不含有轻粉”, “孙鸿德仅仅提出取消轻粉的构思不足以形成一个完整的发明专利”等等。

张亭栋组在90年后发表的相关工作只有孙鸿德1991、1992年两篇文章[6,7],在时间上是对得上的,尽管两篇文章中说明的是仍沿用了癌灵一号。由法院的民事裁定书提供的各种证据,我猜测实际上孙鸿德等1991、1992年两篇文章[6,7]中的用药已经全部(或部分)取消了轻粉。这可有下个证据证实。注意文章[6]里提到32个病例,19个缓解,到1991年最长存活已17年,此时的白血病是急早白(APL,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

另一个重要的证据来自于98年张亭栋的文章[10]。该文提到:癌灵一号和癌灵二号,先后去掉了轻粉和蟾酥。“实际上只保留了砒霜,尽管如此,从实验和临床观察疗效并无降低,依此就确定了砒霜的治疗地位。”这砒霜就是指三氧化二砷。接着张给出的例子就是以上孙等1991年文献[6]的那些数据,如走访35例,19例长期存活,其中最长者已无病存活24年(等于17+1998-1991)。这可以说明以上猜测为真。

第三个证据来自于1996年张鹏等人的文章[11]。他们在讨论部分提到:“我院韩太云根据民间验方制成癌灵1号(713),其主要成分为砷及汞,可治疗白血病及肿瘤。1992年孙鸿德等报告癌灵一号配合中药治疗APL32例,CR率可达65%。此后713简化为单一的砷剂—— 三氧化二砷。”CR—complete remission 完全恢复。这最后一个证据佐证第一、第二证据有效,表明去掉轻粉真实地发生过,在1996年前,1991年左右。

依此可以得出结论:张亭栋课题组在1991年左右,提供的癌灵药方里已经抛弃了轻粉。

张亭栋课题组的意外和特点:1. 静脉滴注(所谓的点滴),见文献[10] 2. 加大剂量 3. 去掉轻粉,后两个是意外,前一个是让张兴奋的创举,一开始是栓剂,然后注射,最后发展到滴注;2和3可参见王进的博文[12]。实际上从当时的背景下,其他中药药剂已经有采用滴注方式。他们的治疗过程和“睡美人”文献[5]一样,也还是要结合化疗。

结论

  1. 无论辽宁锦州朝阳人民医院儿科,1972年的那篇“睡美人文献,是否使用 Fowler氏液还是纯粹的三氧化二砷注射液,对后来分子水平上的工作,以张亭栋为代表的哈医大医院的工作都是先驱性、重要的工作(pioneering fundamental work),其中张的地位承上启下、不可或缺。如果没有张及其同事的坚持,单方三氧化二砷治疗APL至少要晚7-18年(1979年张和荣癌灵1号治疗APL[13,14],到孙等90年左右单方治疗[6,7]);也参见饶毅对其评价。

  2. 1991年孙鸿德等人[6,7]使用的药剂已经是单方纯粹的三氧化二砷注射液。

  3. 那篇辽宁锦州朝阳人民医院儿科的1972年睡美人式文献[5]将被唤醒,如果一切是真实的以及他们的体会有意义。

  4.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事件是:孙鸿德和张亭栋及哈医大的官司是虚假的,只为强调他们已经去掉了轻粉,因为没有确凿的去掉轻粉的证据发表在文章里。张有文章[15]提到1973年中医研究院西苑医院和锦州人民医院的其它工作(内部资料),为什么他没有注意到西苑医院血液病组的1974年的综述文章[4],进而知道那篇1972年睡美人式锦州人民医院的文献[5],从而不用去林甸县老中医那里“采风访贤”。文革期间,就看那《辽宁抗癌战讯》期刊的名字,应该足以吸引眼球。网上有言,该刊发表过很多老中医药方。

  5. 从整个20多年的过程来看,三氧化二砷注射液对急早白APL的有效性似乎表明中医是失败的,无论使用的是Fowler氏液还是纯粹的三氧化二砷注射液。正是张亭栋们对民间药方的迷恋,混合使用砒霜、轻粉、蟾酥等,延误了使用单方三氧化二砷注射液治疗APL的出现,张的成功看来是来自于运气以及多年的坚持。

  6. 文献[16]提到中药砷剂的毒副作用,也是不可小视的。

张亭栋在其文章[17]里曾借外国人的口“自吹自擂”地说那三氧化二砷注射剂是“古今中外第一针”。嗯,我的理解那是胜利者的“孤芳自赏”,是因为他终于得到了同行吝啬的认可,如我以前的博文里谈及的数学家为何工作那般。

注1 虞忠衡的说法是:用本品主要成份为亚砷酸,其化学名为三氧化二砷的水化物;也见[文献18]。  注2 某个阶段还有蟾酥,氯化钠的作用是见[文献2]及评论5。

参考文献

  1.    Waxman S, and Anderson KC (2001) History of the Development of Arsenic Derivatives in Cancer Therapy. The Oncologist 6:3-10.  2.        虞忠衡,科学网博文,在水溶液中的As2O3 (科普)– 兼答李连达的三问,http://blog.sciencenet.cn/blog-94786-662161.html   3.        关继仁,白血病(49例临床分析), 黑龙江医学杂志,1958年(9),22-33页。  4.        白血病的中医治疗(综述),中医研究院西苑医院内科血液病组,广东医药资料,1974(05): 31-37。  5.        朝阳人民医院儿科:砷剂合并化疗治疗白血病的体会,《辽宁抗癌战讯》,1972.4 期。  6.        孙鸿德,马玲,胡晓晨,张亭栋,荣福祥,王欣华,李金梅,冯秀芹,癌灵1号结合中医辩证治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长期存活16例报告,中医药信息,1991年6期,39-41。  7.        孙鸿德,马玲,胡晓晨,张亭栋,癌灵1号结合中医辩证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32例,中国中西医结合杂志,1992年12卷3期,170-171。  8.        张亭栋,张鹏飞,王守仁,韩太云,“癌灵注射液”治疗6例白血病初步临床观察,黑龙江医药 1973(3),66-67.  9.        孙鸿德与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张亭栋专利权权属纠纷一案 http://ipr.court.gov.cn/zgrmfy/zlq/201008/t20100812_122429.html   10.        张亭栋,含砷中药治疗白血病研究──谈谈癌灵1号注射液对白血病的治疗,中国中西医结合杂志,1998年10月第18卷第10期,581页 http://www.cjim.cn/zxyjhcn/zxyjhcn/ch/reader/view_abstract.aspx?flag=1&file_no=19981003&journal_id=zxyjhcn   11.        张鹏,王树叶,胡龙虎,施福东,邱凤琴,洪珞珈,韩雪英,杨惠芬,宋颖昭,刘艳平,周晋,金镇敬,三氧化二砷注射液治疗72例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中华血液学杂志,1996年17卷,58-60.  12.        王进,科学网博文:我所了解的三氧化二砷注射液开发过程 http://blog.sciencenet.cn/blog-321616-480129.html 此文写于2011年8月27,没有引起科学网的注意。以及他最新博文:再谈三氧化二砷治疗急性早粒白血病的药物研发过程http://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321616&do=blog&id=661996  13.        张亭栋,荣福祥,癌灵一号注射液与辩证论治治疗急性粒细胞型白血病,黑龙江医药,1979(4),7-11.  14.        荣福祥,张亭栋,急性粒细胞性白血病长期存活2例报告,新医药学杂志 1979(6),31-34.  15.        张亭栋,中医对白血病的认识和治疗,中医杂志,1983年第三期,71-74页。  16.        林淑芬,陈如泉,中药砷剂的临床应用与研究进展,医药导报,2004年6月第23卷第6期,382-384页。  17.        张亭栋,癌细胞诱导分化、凋亡的新途径, 中国中西医结合杂志,1999年5月第19卷第5期,261-262页。  18.        金拓,科学网博文,亚砷酸是三氧化二砷的水溶液形式 http://blog.sciencenet.cn/blog-70942-662125.html
    

饶毅和 李连达、李贻奎的有关博文见   http://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2237   http://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715370

注:以上博文科学网地址: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669170-1102420.html 当时因为没有看到原文,误将辽宁朝阳人民医院作为“辽宁锦州朝阳人民医院”。  《砷剂合并化疗治疗白血病的体会》原文: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669170-1249658.html

二、2015年诺贝尔医学奖之三体

(一)引子

公元2015年的一个春天,远在斯德哥尔摩的医学奖委员会收到了来自中国兽医学会的一封诺奖推荐信,虽然自打诺奖创立以来,来自兽医同行的推荐并不稀奇,但信中的内容,还是让委员会成员惊讶不已。

在这封信里,中国的兽医师们集体向诺奖委员会推荐中国两位老中医为本年度医学或生理学奖候选人。两位中医大夫是中国50年代最早使用青蒿治疗疟疾的人。推荐理由如下:1970年代,面向战争服务的、中国523工程的科学家正是受到两位大夫的启发,才研制出青蒿素,从而挽救了世界成千上万穷人的生命。但遗憾的是推荐人并不能保证二位医生还活在人世间,所以颁奖给他们是迫在眉睫的事。

这中国兽医师集体的推荐以排山倒海般取得了优势,委员会不得不严肃地考虑这两位中医师候选人,他们于是请求诺奖一直看好的大数据公司,向中国著名大学的校长、院、系主任们发出了调查信,但情况出乎他们的预料。媒体透漏,中国大学的领导们从来就认为提名诺奖和他们没啥关系,他们是为收到10月份那个来自诺奖委员会的电话而生的。果不其然,委员会基本上没收到任何反馈。无奈之下,一个西人、一个华人,受到诺奖委员会的委托,悄悄地在中国黄蒿代谢出青蒿素的季节里,来到中国,调查谁才是那两位中医师。

正是: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摘自木心《从前慢》

(二)使用自己的人

我们无需关心诺奖委员会的两位特约评估人,在中国是如何确认谁是第一个使用青蒿治疗疟疾和后来青蒿素的发现者。认可中国大陆本土有着一千多年使用青蒿抗虐的历史是诺奖的荣耀。

时间回到了上个世纪50年代的新中国。第一届江西首届中医代表大会在1954年召开,我们第一位被推荐的诺奖候选人出场了,他就是江西修水县的老中医王松游先生。会上王老先生公开了一个单方:用青蒿子提炼成粉剂,每次服一钱,在一百三十各例子中,服一次治愈者占60%,服二次治愈者占30%,总结起来有效率在90%以上。

王松游的名字曾至少两次出现在文献中,然后他在时间隧道里消失了。

这两个文献是:

1)江西中医实验院的李蔚普,1954年在北京中医杂志第9期,发表的《青蒿的抗疟疗效》,除了以上原文引述关于王松游的文字以外,李先生还提到:

我的故乡(赣南),用青蒿治疗疟疾几为群众常识,而且用法很多样,有的用以煎汤洗澡,有的用生青蒿塞鼻孔,但职业医生却并没有把群众这种经验很好的总结起来,因此在医药文献上关于青蒿治疟疗效的记载并不突出。接着文章列出传统中医文献对青蒿的治疟的记载,第一个就是葛洪的肘后方(以下有图片来自论文截图,缺)

接着老先生总结到:根据以上所引,可知青蒿治疗疟疾的历史至少有一千六百年以上。文中报道了李先生使用青蒿治疗疟疾的一个病例。

2)江西农业厅中兽医实验所编,江苏人民出版社 , 1959.03,《兽医中药学》。书中137页提到王松游的治疟单方。(以下有图片来自论文截图,缺)

正是因为中医王松游和李蔚普上述50年代,有文献记载的使用青蒿治疗疟疾的实践,中国兽医学会正式向诺奖委员会提名两人为2015年诺奖的候选人。他们的工作不仅保护了中国人,还惠及了动物。

那么谁是王松游和李蔚普?

王松游老先生不知所终,但李蔚普先生却有很多故事。

首先,据章真如在《著名中医学家许寿仁百年诞辰纪念文集》中回忆许创办“江西中医学校”经过一文中提到:1947年,江西中医学校的专职、兼职教师及职员里有李蔚普先生,由此我们知道,李先生是民国时期的中医师。

李蔚普,1958年《给初学中医的十封信》一书的作者,他在50年代发表在《江西中医药杂志》一系列文章帮助我们了解到他的命运。

1)1955年,第三期,5-10页,发表《严厉批判王斌消灭中医的谬论》

王斌,前东北人民政府卫生部部长,主张医学的阶级性,认为中医不科学,试图消灭中医。1955年的李蔚普参与批判取消中医,不幸的是他1959的一篇文章,使其后来成为批判对象。

2)1959年,第9期,40-44页,发表《内经浅解》。

《内经》是指《黄帝内经》,中国最早的典籍之一,也是中国传统医学四大经典之首。

接着从1959年第十期起,《江西中医药杂志》展开了对李蔚普摧枯拉朽式批判。一篇对《黄帝内经》的解释,是什么言论招来同行的严厉批判呢?其政治原因如下:

李先是提到了我国古人养生之术,“例如饮食,起居都要有一定的规律和节制,不为利益所引诱而妄作妄为等”。接着李说:我国当前的社会中,许多上层人物违反了这些原则。酗酒、纵欲,饮食起居也没有一定的节制。

这里李蔚普先生“含沙射影”、“污蔑”“许多上层人物”为“利益所引诱而妄作妄为”。这是多么地胆大妄为,可以想象接着就是“疾风暴雨”式批判了,李是一定要被湮灭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右派就是这样大鸣大放后,自己走向覆灭的。比如:

(1)1959,第11期,35-36页,是毒草就应该连根剷除,对李蔚普所作“内经浅解”一文批判。

(2)1959,第11期,37-38页,驳斥李蔚普“内经浅解”的错误论点 。

看到这,50多年后的今人,开始关心起来,我们的诺奖被提名人李蔚普是被铲除还是被连根铲除了呢?我们只是知道,在1984年李的学生张文宣在“我国古靺鞨族医疗保健史的探讨”一文中提到: 笔者1956年因协助先师原江西省中医研究所李蔚普先生搜集江西历代名医史料。。。由此我们可知1984年李蔚普先生已经驾鹤西游了。

由于李蔚普先生无论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他都不是自己人,于是使用青蒿治疗疟疾就这样地被归功于1969年江苏高邮的“赤脚医生”了。

在天才物理学家束星北的《档案》有这样的一段描述:1964年当束星北听到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消息时,他不禁在家嚎啕大哭。他为自己有力不能出,有志不能酬而痛心,为不能与王淦昌在现场并肩战斗而伤心。同理,我们可以想象在1970年代,当王松游、李蔚普两位中医大夫听到在523工程,我国科学家胜利地从黄花蒿提取出青蒿素时,是高兴还是高兴地痛哭流涕呢?

使用自己的人,一向是中国革命从胜利走向胜利的不二法宝。

(三)张冠李戴

——斯人已去黄鹤楼,让我如何为你洗去铅华。

在两位诺奖委员会委托人了解到,有文献记载的、现代中国谁是第一个使用青蒿抗虐之时,高兴之余,他们深为两位中医师作古,不能分享诺奖深感遗憾。于是,他们不得不将目光转移到1970年代采用现代化学方法发现青蒿素的中国科学家。

屠呦呦,女,药学家。1955年,从北京大学医学院药学系生药专业毕业后,分配到卫生部中医研究院中药研究所工作,随后接受中医培训两年半。1969年,助理研究员屠呦呦领导一个研究小组为国家523项目,在中草药里,寻找抗虐良方。

1954年,南昌炙热的夏天,江西省中医研究所李蔚普先生,在《青蒿的抗疟疗效》一文,艰难地写下:

三次共用青蒿一两二钱,退热日数为四天,和王松游先生的报告比较效果不算很好,可能因为使用方法上还有缺点,但在证明王先生报告的真实性一点来说,是有意义的,希望能引起各方面注意予以实验推广。

随后,李蔚普的《青蒿的抗疟疗效》一文,在1954年9月,发表在《北京中医杂志》第9期上。不幸地是,李蔚普先生提到的“各方面”是不包括15年以后的屠呦呦小组的,那个时候,包括小组成员余亚纲,依然在热火朝天地,如大海捞针般,在5、600中方剂中,使用常规的化学方法寻找中药中的有效部分抗虐。

幸运女神终究要青睐他们,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谁让人家生的就对头呢。呦呦鹿鸣,食野之蒿,1971年,屠呦呦小组,替换了中药中常使用的乙醇(酒),终于用乙醚,提取出治疗疟疾的青蒿素。

青蒿素有了,但一个问题一直长久地困扰着研究人员,到底是从青蒿还是黄花蒿里,哪个蒿里发现的青蒿素?功夫不负苦心人,研究人员发现,既然黄花蒿里提炼出的素能够治疗疟疾,而青蒿里是不能提炼出那个“素”的,所以中医典藏里提到的能医治疟疾的青蒿就是黄花蒿。嗯,这点可以肯定,无论古代还是现代中国人都不是吃“素”的,他们都应该得奖。

只注重经典的研究人员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兽医同行,江西省中兽医研究所、赣南区畜牧兽医站1964年编写的《江西民间常用兽医草药》提到,在赣南地区,青蒿草就是黄花蒿。(以下有图片来自论文截图,缺)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蒿却在、灯火阑珊处。

最后我们梳理一下50年代两位我国中医(药)大夫王松游、李蔚普利用青蒿治疗疟疾的历史过程:

1954年,王松游在第一届江西首届中医代表大会公开了使用青蒿子可以有效地治疗疟疾的单方,并以130例临床试验报告为证。

1954年,李蔚普在公开发表的论文里,验证了王松游方法的有效性,并提到“我的故乡(赣南),用青蒿治疗疟疾几为群众常识”。

1958年,江西农业厅中兽医实验所编的《兽医中药学》将王松游的治疟单方推广到兽医中药方。

1964年,《江西民间常用兽医草药》提到,在赣南地区,青蒿草就是黄花蒿。

2015年,中国的兽医师们集体向诺奖委员会推荐中国两位老中医为2015年度医学或生理学奖候选人。

1970年代的某天,早已年过半百的李蔚普老先生,眼望窗外,秋风瑟瑟,落叶缤纷,远处大喇叭里不断地传来:在伟大领袖毛主席鼓励下,我国科学家在青蒿里发现了治疗疟疾的青蒿素,再一次取得了无产阶级革命的伟大胜利,战无不胜的。。。李老爷子,两行清泪。。。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2015年诺贝尔医学奖之三体-尾声

——道可道、名可名,一人得道,市井之徒皆名。

2015年的12月,诺贝尔奖颁奖仪式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举行,除了获奖者以外,瑞典王室主要成员、政界领导人及各界人士1500余人出席了颁奖仪式。中国国家领导人、人大副委员长王晨代表中国政府发来贺电,祝贺颁奖仪式顺利举行。

这位曾经的官方媒体记者、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慧眼识珠,曾经率先力挺今年的诺贝尔医学或生理学奖的获得者屠呦呦先生。

按照以往的惯例,获奖者将有一个短暂的致辞,屠先生也不例外,她用中文如是说:

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中医药是宝库。青蒿素是传统中医药送给世界人民的礼物。中国人民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使用青蒿治疗疟疾了。东晋道士葛洪的《肘后方》记载:“疟疾寒热,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

现代最早、有科学文献纪录的、使用青蒿治疟的临床试验则来自60年前的王松游、李蔚普两位先生,如今二位中医师业已作古,就是在这些传统中医药启发下,我们使用现代方法发现了青蒿素… (以下有黄蒿草图片,缺)

正是:悠悠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本文献给历史上为人类做出贡献,而后有意与无意间被遗忘的人。

注:以上博文原文: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669170-931601.html 缺少第二部分和其中的图片,后者不影响阅读。  补充《江西民间常用兽医草药》原文图片,青蒿草的科属是菊科艾属植物黄花蒿,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669170-1249646.html

(XYS2021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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