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控时期,我在上海的N个出门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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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蔡家欣 招韵玲

**编辑 **| 王姗

5月2日 购物

没关系,淋的也是自由的雨

小区解封已经五天,购物还是一件难事。27岁的小林想买面包和纯净水,武康路-安福路仅在营业的几家店,门口大都贴着“只能线上点单/团购”的提示语,能接线下单的店,水要成箱才售卖,一家面包店的订单已经排到了5月中旬。

几天前,小林的小区降级为防范区,她第一次被允许走出家门。一个月不见,街道全换了样子。上次出门,她穿的还是皮衣,树也只是微微冒芽。现在,梧桐树都长出了弧形叶子。隔着栏杆,只能在小区里散步的陌生年轻人朝她喊,“好羡慕你啊!”天上掉了几滴雨,年轻人劝小林赶紧回家,小林慢悠悠地说,“没关系,淋的也是自由的雨。”

那一天,曾经挤满网红店的安福路,门户紧闭,拉满警戒线,野兽派橱窗里的绿植全枯了,“真的有点瘆人。”对这突如其来的自由,小林还不习惯,总担心被盘查,一见到警车就赶紧拐进小路,20分钟的路,她骑了40分钟。

●安福路上的野兽派,店里的绿植全枯了。林睿 摄

现在进入五月,街道渐有人气,但往日拥堵的复兴西路仍见不到私家车。偶尔,运送物资的大卡车轰隆隆驶过,外卖员的电动车和单车从街角飞驰。有人在马路上打起羽毛球,或是躺在绿化带上晒太阳,身边是咖啡壶和啤酒瓶。

终于在一家营业的烟酒铺买到水,结帐时,警车来回驶过两趟,小林吓了一跳,“像做坏事一样”。后来,小林偶遇一家营业的超市,又赶紧钻进排队的人群里。她其实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又不想错过机会,看到货架上有巧克力,直接要了4盒,连价格都不问——虽然她并不爱吃甜食。

一辆电瓶车突然凑过来,车上的人压低声音:“咖啡、啤酒要不要?”对方自称是咖啡店员工,还掏出手机给小林看核酸报告。“有美式吗?”小林试探性地问。那人立马从脚下的箱子里拿出两杯,“10分钟前刚做出来的。”安全起见,咖啡杯上的logo被撕掉了。

生意人不易,小林有些心酸,更让她难过的是路上遇到的那个80岁阿婆。阿婆一个人站路边,用上海话小心翼翼地问小林:“妹妹,你知道哪里能买到馒头吗?”老伴早餐只能消化馒头,她不会做,居家隔离一个月,都没能好好吃一顿,现在终于能出门了,熟悉的菜市场却没开。想起家里还有物资,小林让阿婆坐在便利店门口等,她来回骑了一个小时,带来了牛奶馒头和腊肉。

阿婆掏出钱给小林,她的指甲很干净,纸币整齐地卷成一卷,几乎看不到折角,“是一个体面的人。”小林拒绝了,还留了电话,打算下周再给老人送馒头。阿婆不住鞠躬道谢,头越来越低,本来是精心染过的棕发,现在发根已经全白了。

●复兴西路上,两个年轻人在打羽毛球。林睿 摄

4月26日 复诊

像一只金毛

时隔40多天,再次出门的艾米,形容自己“像一只金毛”:脑袋拼命往车窗方向探,眼睛四处张望,就连路边的小花和绿叶,也让她感到新鲜。

为了能到医院看病,艾米等了足足一周。那七天,她得到的答案永远是:正在安排车辆,在家等待通知。

今年3月,艾米的身体出现问题,医生要求她连续做六个月治疗。如果没法及时复查,症状会加剧,病情也会恶化。

但社区对于外出有一套严密流程:填表申请,等待社区的派车通知,领取出门单和转回单,上面会标明姓名、身份证号、外出事由、地点和时间。艾米要在上车和下车前递给司机,少了任何一环,都会被拒绝。

直到就医前一天,艾米才接到居委会通知:第二天能派车,但没有明确时间,只能等电话。艾米定了早上6点的闹钟,“我不能错过,要不然就出不去了。”两小时后,司机的电话来了:15分钟内到小区门口,过时不候。

艾米第一个上车,车里的座位都套上黄色塑料袋。那一天,上海暴雨倾盆,但没人因此放弃出门的机会。很快,四人座就挤满了五个人:一个孕妇和坐轮椅的老人,以及他们的家属。艾米挤在后排中间,担心压到旁边的孕妇,只能尽量将身体前倾。

路途只有半小时,司机的电话几乎没断过。等红绿灯的时候,孕妇家属紧张地提醒司机,不要看手机。艾米趁机瞟了一眼,原来司机是在群里报告病人的接送情况。

不到一小时,艾米在医院结束治疗。按照规定,她给居委会打电话,重新等待派车。

暴雨天,司机已经忙了一早上,还没吃上饭,他决定先将艾米和另一个看病的年轻人送回家。那个年轻人身体内置的导尿管支架过期20多天了,好不容易申请到出门机会,去的医院却做不了相关治疗。

中午12点左右,艾米回到小区,首先要接受抗原检查。到家没多久,居委确认的电话也来了,这场准备了一周的出行,总算完成了闭环。距离下次治疗,还有一个月,“如果还是这么严重,只能再交申请、等安排。”

●兴国路,一辆三轮车上载着3个抗疫人员。林睿 摄

4月8日 误食84泡腾片

没有力气举起手机

喝掉那杯水之后,68岁的母亲口腔最先感到不适,紧接着开始恶心呕吐——她误将84泡腾片当作维C泡腾片食用了。公交车早停了,出租车也无从找起,一家人不知道怎么去医院。

小飞只好先让母亲喝水催吐,10多分钟后,母亲的胃部泛起灼烧感。情况正在变严重,误食84,轻则呕吐头晕,重则腐蚀咽喉,甚至导致消化道大出血。

邻居主动提出开车送他们。按照流程,外出要先线上报备,等待审批和回复。但是小飞等不及了,居委会同时管理21栋高层住宅楼,早就超负荷运转,小飞不知道自己的信息什么时候能被看见,她直接奔往居委会开证明。

听完小飞的讲述,居委会立马开了出门条。但是,到哪里看急诊又是另一个迫切的问题。一番权衡,小飞决定让邻居走沪闵高架,再上内环高架。这条路途经医院最多,六院、八院、龙华医院——他们决定逐家求救。

六院曾发生院内感染,直接跳过。首先到达第八人民医院,结果医院大门紧闭,全院都去支援方舱了。下一站是龙华医院,此时距离误服84已过去将近一小时。所幸这里接收急诊。母亲还是感到恶心,但能走路,隔着玻璃窗,医生判断问题不大,建议回家喝果汁牛奶自行催吐,如果有神智不清的症状,再到医院洗胃。

小飞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回程的路,她也终于有余力打量这座被封锁的城市。落日余晖依然很美,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匆忙驶过,到处都拉满了警戒线,一辆装满菜的三轮车上,大白躬着背,正使劲蹬车踏子。

小飞是一名摄影师,用相机记录一切是她的习惯。但这一刻,当她瘫坐在车里,望着萧条的街道,心中怅然,发觉已没有力气举起手机。

4月25日 发工资

这种规矩,让人感动

天气预报称,上海将出现7-9级的雷雨大风,气象台先后发布了雷电、大风、冰雹黄色预警。

恶劣的天气没有阻止张强出行的决心。张强是一名医生,也是一家医疗企业的创办者。每个月10号,是公司发放工资的日子。封控来得突然,张强把发工资时需要的U盾落在了公司。

工资已经拖欠半个月,虽然没人抱怨,张强心里清楚,40多个员工大都背负房贷和车贷。况且还有外地办公的员工,社保要委托第三方人才中心缴纳,工资能否在月底前发放,将会影响他们的社保。

直到看到一篇关于“企业负责人向居委会申请出门条,给员工发放工资”的新闻,张强决定效仿——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张强所在的小区属于防范区,申请出门条的流程不算复杂。备齐核酸、事由等材料说明,张强向管家提出要求,再由管家向居委会汇报,当天条子就批下来了,“可能是医生的身份,让大家更信任我,不怕我出去做其它事。”

出发前一夜,他准备好防水衣服,又往背包里塞了雨伞、一瓶矿泉水和一个黑麦面包,想到封锁这么久,街上没人,可能会遇上觅食的野狗,他又带上自拍杆,既能记录,也能防身。

社区规定,出门只能步行,不能开车。从家到单位,20多公里的路,张强决定步行,沿途看到共享单车,他就骑一段,再走一段。事后,张强回忆,这趟出行至少被拦过5次。从单元楼到小区门口,大路上还遇到过3次警察,检查出门条和核酸证明。

在办公室发放完工资,张强顺道去看了83岁的母亲。封控期间,他每天要和母亲通视频聊天,确保她的物资储备和健康状况。隔着一堵墙,母子俩合了影,母亲给他递来一捆自己种的莴苣。

街上几乎没有人,商铺全关闭了,想到商铺背后的老板和员工,张强有些共情,“要坚守确实很难”。沉重中也有安慰,十字路口没了警察,骑手还是很守规矩,红灯亮了就主动停下来,“这也是有希望的地方,这种规矩,是非常让人感动的。”

●出行路上的张强 视频截图

4月21日 阿托品告急

幸运得让人后怕

就在孩子眼药水即将见底的时候,楼栋里的阳性病例被转移走了,按照社区的出门规定,Marcia这才能够走出家门,亲自到医院配药。自从小孩患上重度近视和散光后,阿托品就变成家里的必备药。麻烦的是,这款眼疾药的保质期只有40天,过去三年,Marcia每个月都要跑一趟五官医院。

居家隔离一个月,居委会虽能帮忙配药,但仅限于社区医院。阿托品是处方药,社区医院没有;网上的跑腿员一趟300块,时效也不能保证,通常要晚上才能送达,但阿托品又要低温保存。最理想的情况是,Marcia亲自到医院取药。

出门需要48小时核酸证明和出门条。Marcia事先跟居委报备事由,居委将加盖印章的出门条送到小区门口,再由物业转交给Marcia。

4月21日,Marcia终于踏出小区大门。阳光晒在皮肤上很温暖,“自由真好,呼吸空气的感觉真好”。之前,楼栋接连出现病例,居民足不出户,就连垃圾也只能放在家门口,由保安统一收走。核酸结果比别人迟,Marcia就担心是不是阳了,情绪也跌到谷底。

出发、取药、返家,不到一个小时的行程,Marcia不舍得关车窗。沿途到处是黄色的警戒线,淮海西路和衡山路几乎看不到人,曾经的网红地标武康大楼,门户紧闭,一个人也没有。

也有遗憾的地方。由于缺货,这回出门没能配到小孩要用的过敏药。这款药疗程特殊,从每天一滴到两滴,再到三滴,如果中间断药,就必须从头开始,而且“过敏的反应就会严重一点,咳或痒就会更多。”

Marcia不敢抱怨,这次疫情中,她已经靠运气撑过几次难关。

父亲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上海就爆发疫情,被药品所困扰时,楼里的医生主动站出来,承担小区的配药任务。后来,父亲的额头摔了两道大口子,120救护车来得还算及时,更庆幸的是,他们拥有48小时核酸阴性证明——这是能被救护车接收的重要前提。

不过,这种运气,也让Marcia后怕和不安。小区曾被降级为防范区,可以下楼散步,但她还是劝父亲待在家里,“尽量自我保护,不要出额外的事情”。

●Marcia的出门单。讲述者供图

4月21日 出国留学

来不及告别

飞机计划在中午11点起飞,凌晨3点半,父亲就开车带小凡出发了。天色尚黑,还飘着毛毛雨。车走的是中环,小凡以前上学的必经路。

小凡18岁,要出国留学,已经为此准备将近一年。

从家到浦东机场,不到60公里,提前这么早出发,是担心在隧道出入口和高架上下口被警察拦下盘问。沿途,小凡不敢睡觉,直到车跨过黄浦江,从跨江隧道穿出来,才稍微心安——她之前在网上看到,有人在外环被拦,有人签证材料被卡在海关,还有的因快递停掉拿不到签证,或者居委会不配合,拿不到出门条,最后都错过国外的开学时间。

小凡还算顺利,不到5点,已经到达浦东机场。机场前所未有的冷清,只有1趟国内航班和3趟国际航班。出发层的商店全关了,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员在移动。休息区的椅子几乎全空着,零星散落着20多个打盹的旅客,有人直接躺在地上,身边堆着行李。

这是小凡第一次独自出门远行,离别仓促,她都没来得及跟朋友、亲人道别。疫情中,想要回国也不易,再回到上海,也许就要一、两年后了。

●凌晨的浦东机场 讲述者供图

4月29日 宝宝打疫苗

昂贵的机会

全家兵分三路。杨玲直奔居委会开证明,丈夫在家给宝宝换衣服、收拾纸尿裤,公公提前去地下车库启动车。75分钟之内,杨玲和4个月大的宝宝必须到达18公里外的一家私立医院,接种第二剂轮状病毒疫苗。

过去两天,杨玲几乎打遍附近医院的电话,得到的回复不是没有疫苗,就是医院不接收有阳性病例小区的病人,好不容易都能满足,也只能排在5月15日以后。这超出宝宝的接种周期。轮状病毒疫苗是为了预防轮状病毒肠炎,每两剂的接种周期应在10周内。超期虽没有明确的削弱作用,但在宝宝的事情上,这位新手妈妈不希望有一丁点偏差。

4月29日下午3点半,杨玲发现4点到5点半,某家私立医院空出一个号,尽管这里一剂疫苗就要1000多,比社区医院贵了不少,但疫情期间,接种时间和疫苗库存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必须抓住这昂贵的机会。

去医院的路途,好几条道都封了,路上的救护车似乎变多了,闪着灯和急救警报。一位年轻的妈妈骑着电瓶车,后座载着一个十来岁的小朋友,“可能是出去看病的”,杨玲猜测。

距离医院5分钟的地方,一位警察把他们拦下了。杨玲担心过号,心里着急,她事先做过攻略,很多地方盘查细致,会费去不少时间。隔着车窗,杨玲将通行证贴在玻璃上,警察双手罩住玻璃,避免反光,一字一字检查,确认无误后才放行。终于,在5点医院收费处即将下班时,杨玲一家卡点赶到。

●杨玲的出门条 讲述者供图

4月16日 散步

两小时自由

34岁的李清独居,除了工作,双休日基本都不踏出家门。居家隔离20天后,连她这般宅的人,也快受不了了,“宅得霉了,感觉再不出去真的会抑郁”。4月16日起,社区降级为防范区,她也随之收到防范区的居民通行证:每户每天出去一人,自由活动两个小时。

李清素喜植物,家里的阳台种满了郁金香、海棠花、月季、满天星。一出家门,绿植们正是她所关怀的对象。和过去相比,外面的树叶变得油亮油亮的,在李清看来,之前它们被迫吸收汽车尾气,奄奄一息,“现在终于有空为自己生长了”。路边杂草疯长,蔷薇、月季、石楠,还有各种叫不上名的花,都开得娇艳。

“短暂解封的人到底能有多疯狂?”超市门口的盛况满足了她的好奇心,人群在外面的广场上绕圈排队,另一家超市的客人从路口排到路尾,约莫有两百米。只是货架上,这里空一块,那里缺一角,可供选择的也不多。

这里虽然属于上海郊区,少了汽车尾气,还是能明显察觉到空气的变化。隔着海,远处的大金山、小金山和浮山岛一览无余,就连山顶上白色的灯塔都能纳进眼底,平时最多只能看清两座山。城市沙滩公园的边缘坐着一个垂钓人,李清猜测,“是不是看门的保安太无太聊,在钓鱼?”

注:一位社区志愿者告诉我们,关于出门,不同小区有不同规定,有的小区机动车不能开出门,只能步行或小电驴;有的小区可以开车,对出行理由也没有要求。另一位居委会工作人员称,4月下旬起,部分防范区开始升级管理,比如已经做好的出入证,预计第二天发,但临时接到通知不让发了。

(文中艾米、小凡、小飞、杨玲、李清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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