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夹心谈|长春大学生忘记了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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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长春大学生忘记了春天
**作者:**运气夹心谈
来源:微信公众号“运气夹心谈”
**发表日期:**2022.4.24
CDS收藏:真理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非必要不出寝室,一日三餐由志愿者送到门口,上厕所排队,不能洗澡。长春大学生的封闭生活到现在,已持续了40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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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厕与进餐

扫码——进入小程序——填写姓名和电话——开始排队。日期:2022-04-11,号码:A031,状态:等待叫号;当前时间:10:00:55;当前叫号:A022;前边等待:6人。作为一名吉林建筑大学的学生,半个月以来,王强必须通过这样的叫号系统才能完成一次如厕或洗漱。走出寝室,距离走廊左侧的卫生间只有五米远,高峰时段,他最久一次足足排了两个小时。

3月12号,吉林省疫情爆发,长春全市开始进行封控管理,包括其中41所高校。开学后,学校的管控尺度从校门一路推进到寝室门口,40多天里,所有学生被要求,非必要不得出寝,不能串楼层。

上厕所前,需要提前报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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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读于吉林省经济管理干部学院的袁莉习惯预先留出上厕所的时间,吃完晚饭,不管有没有需求,她都会随手在群里叫一个号排着。“519排,517排,513去,513回,523不去了……”数字代表寝室,前一个人回来,下一个人再去。根据学校规定,走廊里不能同时出现两个人及以上。等待一个半小时后,她走在去卫生间的路上,不禁默默发问:“为什么生活中这么平常的一件事,现在却像赐予一样?”

杨爽所在的吉林农业大学,对上厕所的管理上相对宽松一些。他们只要扫描卫生间门口的二维码,填写姓名、时间等信息,即可进入。“有时候不扫也没人管,全靠自觉。”

“足不出寝,三餐盲盒”,成了长春市大学生封控期间的日常。吉林大学研究生林翔说,自从封校之后,一日三餐全由志愿者直接送到寝室门口。三周前,学校还在为学生免费提供食物,但学校里一共有五万七千多名学生,按照每人30块的标准,学校一天的支出就要一百五十多万。

后来,学校开始向学生收取伙食费,早餐是面包和牛奶,5元钱,午餐和晚餐是两荤一素的盒饭,12元钱,统一在订餐系统里叫餐。之所以叫“盲盒”,是因为没法提前知道里面都有哪几样菜,只能“给啥吃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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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翔听闻,当时有同学在抱怨订的盒饭不好吃,卤蛋上有杂质,随之便被学校予以警告处理,紧接着,这名同学在群里公开道歉:

学校能为我们校区四万多名学生供上一日三餐的卫生饭菜,并且价格保持在合理范围内已经很不容易了,学校也一直在倾听大家的诉求,为大家上报所缺的采购物资,为大家协调更可靠的餐饮公司,给同学们争取洗澡、外出放风的机会,我们也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因此我要为我今天的不当言论反思,越是这种关键时候,作为先进分子,更应该勇挑重担,团结同学。也请同学们能够理解眼下的些许不便,少些抱怨,互相体谅,心怀感恩,迎接防疫最后的决战!

由于学生体量不大,只有三千多人,吉林经济管理干部学院是为数不多一直在坚持为学生免费提供一日三餐的学校之一。但最近,辅导员私下告诉袁莉,自己上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发出来。

不少学校相继在校内开放了线上超市,除了卫生纸、牙膏、洗发水之类的生活用品,还可以在系统内购买薯片、可乐、香肠等零食。杨爽记得,校内超市刚开放那天,由于抢购人数太多,系统瞬间崩溃了。后来,学校把所有宿舍楼分成了三批,这才抢到了两桶珍贵的泡面。“一直吃盒饭,就想吃点面。”

相比之下,林翔就没有那么幸运。有天,他为抢一桶泡面刷了整整一下午手机,等挤进页面的时候,泡面早已售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2022年拿着智能手机,过着线上供销社的生活。

洗澡与上课

在东北,多数高校宿舍内没有淋浴,洗澡要去校内的公共浴池。封控一个多月,长春的大学生没有机会洗澡,实在忍受不住时,他们只能在卫生间的蹲坑里“扣盆”。

长春电子科技学院的学生上厕所不需要排队,晚上十点多钟,七栋宿舍楼的卫生间洗漱的人少了起来。这个时候,苏畅会一手拎着28L的塑料桶,一手拎着暖水壶,猫进最后两个隔间的其中一个。经验告诉她,这两个隔间的面积相对大一些。

洗之前,她会把衣服放进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中,避免浸湿。接满的温水是她用凉水和热水自己兑好的,桶和暖壶就放在地上,人站在蹲坑前面。眼前的水量,“扣盆”显然太过奢侈,因此,她从头到脚将自己淋湿的工具,用的是暖壶盖。从搓澡、洗头、打香皂到冲洗,全程需要消耗一个小时左右,“这种属于大洗,每次都能把人累瘫。”

之所以不能用沐浴露而是香皂,一个是不好买,一个是冲不干净。穿衣服时,胳膊经常能磕到墙壁。

苏畅是个精致的南方女孩,通常情况,她每隔一天就要去浴池洗一次澡。封控以后,她的洗澡频率变成了一周一次。“不洗又不行,自己都嫌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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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上厕所需要排队的高校,学生们只能把热水打回寝室,然后用湿毛巾擦拭身体。就像病房里的老人那样。这是长春高校大学生有史以来遭遇的最严格的管制。吉林建筑大学的大一新生王强说:“一个多月不让洗澡,即使身体不出毛病,心里也犯膈应啊。”

对于吉林大学的林翔来说,好消息来自封控的第30天。学校正式组织集体洗澡终于轮到了林翔的宿舍楼,那一天,所有洗浴名单被分成18个组,每组40人左右。从早上7点到晚上10点半,楼道里排满了等待洗澡的学生,在志愿者的看管下,每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能低于两米,必须面戴口罩,但进到浴池里就不用再戴了。

进入之前,还需要完成测温和扫码等流程——在吉大,学校内部有自己的行程码,学生进过哪栋楼,都有记录。

那天同学们手里都拎着浴框,脸上呈现出一种最朴素的开心。当水柱从花洒淋到身上的一刻,林翔觉得,所有功名利禄都只是浮云,正常需求能得到满足就是最大的幸福。有同学打趣说:“这次洗完能瘦三斤。”

突如其来的幸福往往也会造成悲剧。和林翔一波洗澡的同学里,有人因为太久没进过浴池,洗澡期间血糖骤降,走不动道了。志愿者连忙把人抬了出去。难得的洗澡机会,没等进行完整,便匆匆结束。

网课也是学生们的痛点。林爽表示,高峰时段校园网的信号很不稳定,有次老师和学生连麦回答问题,学生半天不出声,过了一分钟,学生激动地应和道:“老师老师老师,我在呢我在呢。”老师以为学生挂着网课在玩别的,其实是卡住了。没自行接网线的寝室只好用自己的流量上课,林爽说,平时60g流量一个月都用不完,还能延续到下个月,现在每月180g都不够用。

许多应该正常进行的考试都延期了,林爽寝室始终保持着学习状态,下课之余,他们也有固定的学习时间,备战考研的,准备考公的,准备考会计证的,互相督促。

熄灯之前,林爽会和室友们把棋盘铺在瑜伽垫上玩“大富翁”。

放风与春天

刚刚封校时候,袁莉心里萌生出一丝小兴奋,不用去教室上课了。起初,她和室友商量着都囤哪些东西,还特意买了两副扑克,没事时候在寝室用来娱乐。

可随着时间推移,解封之日始终不明晰,按部就班的生活逐渐将学生的意志消磨殆尽。起床自测核酸、上报结果、等待发餐、上网课、洗漱睡觉,已经成为长春大学生每天的固定流程。久而久之,袁莉寝室里大家说话变得越来越少,打扑克也没了兴致。网课结束,室友们就纷纷趟到各自床上,开始等待发餐。“每天猜三餐发什么是我们唯一的乐趣。”

袁莉是个爱运动的女孩,没课的时候,她喜欢去操场打羽毛球,能从下午一两点一直玩到晚上七点。自从被困在这个25平的六人寝室,她每天所走的步数不超过250步。

虽到了春季,长春的天气仍有些凉,由于窗户漏风,多数时间,窗帘是拉上的。有时候,袁莉会走到寝室的床边望着外面,她记得,刚开始封控时候,外面的地上还留着一层积雪,现在,那棵光秃秃的树上已经发出了嫩芽。“我的春天永远带着四个角。”

不知道从哪天起,袁莉有了失眠症状,连续几天,她从十一点半熄灯躺到凌晨三四点,瞪眼看着天棚,脑袋里一片空白,就是睡不着。那段时间,学校组织学生做心理评估,低于100分属于正常,袁莉的分数是200多。辅导员给了她一个长春市心理咨询热线,袁莉从来没打过,她说:“大部分同学测完都偏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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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爽的爱好是参加各种辩论赛,她习惯拿自己本来不认同的辩题去打,这样可以换位思考,理解另一种看法,用包容的角度看世界。在她的观点里,外面每天新增1000多例,就算只在校内自由活动,被感染的风险也很高,一旦患上新冠,对自身健康的影响还是挺大的。“虽然不能洗澡,不能出寝室,就当一种磨练吧。”

这一看法来自年级大会上辅导员的呼吁,他告诉学生,得上新冠不仅会头晕、恶心、失去味觉……还有各种严重的后遗症,大家一定要坚持住。“总之就是一种出去会很危险的感觉。”当我问起杨爽,新冠会造成哪些严重的后遗症时,她表示,只记住“男性生殖器官会变短。”

封控期间,杨爽用写日记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苦闷,取名“封寝小日记”。她在上面写道:

因为疫情,我好像错过了许多东西,但细细想来,也无非几个春日的阳光,图书馆的安心,新体的晚风,和与你见面。

这几天我过得很单调,乏味,早上6:15起床做核酸,然后继续睡到8点,一日三餐定时有人来送,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网课,做作业,闲暇时刷刷手机,背背单词,看书,写点东西,才算填补了内心的一点空缺,每天晚上可能会在下面做半小时运动。但不自律的我也没有一天不落。

偶尔会想,你这个时候在干嘛?会不会也感觉无趣?会不会也在想谁?

4月9号,吉林大学发布了“决战一周,走出宿舍”校园攻坚战总体行动方案,方案中提出,从4月9日到4月15日,集中利用一周时间,举全校之力排除风险隐患,争取一周后让全校学生走出寝室,恢复正常校园生活。

然而,就在严格管控下的第二周,一名吉大学生因为发热被送至门诊,随之检测出新冠阳性,整个寝室全被拉到隔离点。解封之日始终遥遥无期。

上周,吉大分批组织了一轮室外活动,这是封控40天里,学生们第一次走出宿舍楼,活动时间为一个小时。他们把这次室外活动称为“放风”。

放风那天,楼里通知学生五分钟内在一楼集合,每人间隔两米,他们由带队老师领着走到指定地点,先跟体育学院一起做广播体操,然后自由活动。虽说是自由活动,但一波人都有自己的活动范围,一旦越界,就有学校的人往回撵。

刚开始组织放风时候,学校安保管得特别严,后来不少人跟学校反应,这样太不人性化,才有所缓和。

林翔感到自己的春天被偷走了。刚封控时,长春室外的气温还在零下10度,外面白雪皑皑,再出来时,已经到了暮春。林翔记得,上一次,吉林发布的城市宣传片的标题是“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而4月15号,标题变成了“我们的城市终将入夏”。

林翔羡慕那些被分到有湖有花范围的同学,趁安保人员不注意,他便溜到规定范围外的绿化带上,去拍迎春花、杏花,试图用手上这台单反抓住春天的尾巴。他终于拍到了满意的作品。

代价是,两次遭到安保人员的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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