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控小区第一任团长工作手记 | 人间 · 2022年的上海春天

使用CN2/CN2GIA顶级线路,支持Shadowsocks/V2ray科学上网,支持支付宝付款,每月仅需 5 美元
## 加入品葱精选 Telegram Channel ##

某些团购物资到达小区后,大多数包装袋都残留着标签被撕去的白痕,“那些被撕去的标签,原先是什么,后来又变成了什么,谁又从中得到了什么,谁又失去了什么,光这几点就很有嚼头了。”

配图 | golo

2022年的上海春天丨连载

自2022年3月28日起,上海以黄浦江为界,对浦东和浦西分批实施封控筛查。封控至今,社区团购应运而生,“团长”走进了人们的日常生活。

生活在上海浦东的我,作为上海疫情封控的亲历者,想要记下身边的这些人这些事。

自从封控后,大多数上海人的一天,都是从“抢菜”开始的。

4月5号清晨6点,买菜APP上“前方拥堵”,我被硬挤了出来,购物车里放好的菜品被一抢而空。天色微亮,在房间里晕开了黯淡的白光,玻璃窗上粘了几滴细雨。

母亲醒来后说:“你奶奶晚上给我托了个梦,说你和你爸都爱吃面条,怕你们被隔离了肚皮饿,给你们送一点卷子面。”父亲沉默不语,自从奶奶病逝后,爱讲话的他明显话少了,独自发呆的时间却变得很长。有时母亲问他:“你为什么老是愣登登的?”他也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

母亲的话难免让我心里有些酸楚。奶奶走了已经5年了,她生前在居委会义务工作,深受爱戴,病倒后却无人看望。她健康时对我说的最多的,是“吃亏就是福”;她生病卧床后,家人看透了世态炎凉,又再三告诫我“好人做不得”。

我们小区里有多例阳性感染者,在“浦东发布”上天天上榜,属于重点区域。有些楼栋有了阳性病例后,居民们致电居委会,不是占线,就是回复说“运送力量不足”,导致楼栋一封再封。白天核酸检测管理不当,大量人群聚集,居民上门痛斥居委会,工作人员也身心俱疲,只能“叹苦经”:“不是我们没管好,是我们人手真的不够,而且又累又苦又得不到理解……”

到头来,争执的双方都只有沉重的叹息。

4月6号下午,一个在小区独居的老太太准备出门做核酸时突发脑疾,猝然离世。据说在邻里的多次催促下,才有车辆将老人的遗体运走。业主群里的氛围很压抑,有女孩忍不住发消息说:“那个老奶奶好可怜。”

不过很快,群内的话题从陌生的逝者转移到自己的肚皮:

“人死不能复生。大家还是想办法弄点菜吧,我家已经没粮了。”

“小区门口有人卖的,80块一袋大米。”

“这是抢钞票吧!”

“能买到已经很好了好嘛,昨天还是70块,今天我赶紧买了一袋,估计明天还要涨。”

浦东封控前,我家附近的菜市场里肉已被抢空,绿叶菜也少得可怜。母亲给我描述当时的情形,“就连地上被人踏过几脚的莴笋叶也有人抢”。

那晚我家唯一的荤菜是莴笋丝炒火腿肠丝,烧菜的父亲还提前公布了第二天的荤菜——火腿肠和鸭胗切成薄片,蘸稀薄的花生酱吃。他安慰我们说:“上海人都很会过日子的,‘螺蛳壳里做道场’,日子再苦,总归好过下去的。”老两口每天都要估算眼下的物资还能撑多久。一天晚上,我找到了一包先前买的鸡蛋煎饼给母亲吃,她摇了摇手,说:“算了,还是留到明天吧。”

因为频繁刷各类APP抢菜,一众吃播广告也依据算法不失时机地推送了过来。屏幕那头,一张张油光光的嘴巴,好像是在啃食我自己。主播带货时赞美的话术老练,点进商品页面后,下方会横插了一根无情的黄杠,上面写着“此商品不支持在当前地区销售”。

外卖APP首页宣传着暖心的“共同守‘沪’”,所有商品下方的第一句都写着“上海不发”;附近的小吃店均为“本店已休息”,偶有营业的店铺下方标明“999元起送”,唯一在售的菜品是售价0.5元的辣椒粉;烧烤店的在售商品是冷冻水饺,价格140元/袋。我没有下单,买了也无人配送,就算有,骑手只能将外卖放到小区门口的快递架,这些天街坊里的小偷忽然多了起来,手脚极为麻利。

而烦乱的不只是我们家,业主大群里也已经吵翻了天。

有人说:“侬整天就晓得骂三门。”

“个么侬发的那些正能量有用伐?能当饭吃伐?”一个男人用语音回道。

他的微信名叫“一只鼎”,在上海话里有“老大”、“扛把子”的意思。我好奇点了他的头像,继而看见他的朋友圈:“我没想到,在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我女儿竟然要跟着我一起饿肚子……”

很快,这个男人就被移出了群聊。

吵归吵,封控后的小区俨然成了“命运共同体”,业主们聚集在微信群,私人生活第一次进入公共领域。

小区群有大有小,业主群最大,共有3个,主要用途是发布例如核酸检测和物资发放的通知;小群是楼栋群,住户们在群内发送抗原检测结果的图片,彼此传达诸如社区团购是否已到货的最新信息。母亲说:“我们这个楼栋的氛围是很好的,邻里之间平常不太接触,现在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大家互帮互助,今天我提醒你去做核酸,明天你帮我代领一下小区发的抗原。”

很快,我们小区就有了第一任“团长”,林浩,业主,为了组织速冻水饺的团购,向居委会书记做了报备。起初,书记不同意,认为社区团购不符合当前防疫要求,容易产生大量的人员聚集,存在病毒传播风险。

林浩据理力争:“‘大礼包(物资)’到现在还没发下来,快递和外卖都没有,难道还不能让我们自救吗?我们所有团购的东西都会经过消杀,把风险降到最低。”

书记还是摇头下了逐客令。林浩很沮丧,他家里的蔬果已所剩无多,还剩最后一颗卷心菜,但菜叶发黄了。通过官方渠道,林浩看到一批速冻水饺可以发到社区,心想只要通过团购的微信小程序组织大家参与,说不定就能解决燃眉之急。“我自己勒紧裤腰带,吃一点清汤寡水的面条,还能再屏个几天。但是我家里还有个儿子,他年纪还小,凭啥让小孩吃这个苦?”

他蹲坐在居委会门口连抽了两根闷烟,在业主群里抱怨了几句。群里瞬间炸开了锅,有居民自发上门找居委会书记理论。最终经过磋商,居委会同意了,但是有一个前提条件:“团长”要保证团购取货时平稳有序,不扎堆、不聚集。

“这点我可以做到,而且我组织团购的这一批物资是官方渠道的,对接的供货商有上海市商务委的批文。”林浩保证。

| 团购小程序里列出的文件(受访者供图)

作为第一个“明星团长”,我们小区大多数居民都在林浩这里团买过东西。此后小区的团购群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为了避免大家认错群,林浩索性把群名称改为“XX村拼单群(林团长)”。群里有人调侃:“现在是团长有啥我们就吃啥,一下子回到了以前供销社的时候。”

每天清晨6点,林浩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编写当天的群公告,详细地告知大家分批团购对接的商家是否已排单、何时能到货。然而,总有人不看群公告,一遍又一遍地@林浩:“林团长,前天团的猪肉什么时候到?”林浩只得又粘贴了一遍公告内容,谁知半分钟不到,还会有人问他同样的问题。一天下来,他要面对成百上千次的反复询问,还有人昨天一口一个“林团长辛苦了”,今天第一个就把林浩当成出气筒。

林浩没时间争辩,因为货车快到达小区时,都会打他电话,他必须随时待命,接到电话后就得立刻要叫上几名志愿者赶到小区大门口接应,还得提前告知保安,否则就会耽误卸货的时间。

林浩说对接的商家粗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己的朋友,比如速冻水饺那单,倒还好办,靠谱的朋友加上官方的批文和渠道,基本上不会坑人;另一种是商家,比如XX面包、XX汉堡,在各大业主群散发社区团购宣传图,满60单或满3000元起送,一部分商家诚心守约,另一部分商家则会根据制品时间、团单价格或者运送路线推迟排单,林浩得绞尽脑汁去催他们,变换各种话术,让他们早日排单发货,这样他可以省下一点精力,催促接下来的运送司机。

此前很多居民在群里说想买一点蔬菜,4月7号下午,林浩的朋友推荐了一个蔬菜供货商,声称可以“火速发货”。林浩添加了对方的微信,对方开价不菲——青菜、卷心菜、胡萝卜、土豆、洋葱,总共20斤,售价180元。

“价钱怎么那么高?我们小区居委都没卖那么贵!”林浩说。

“那你就去找居委买呗。”对方用语音讲,“我跟你讲,这个价钱里面,每一笔有20到30块是给咱们司机的,现在货车到上海有多不容易,你不知道吗?开30多个钟头,吃喝拉撒全在车上,这都还算好的。先别说是外省到上海,就是从金山区开到浦东,中途先要‘倒车’(换成有防疫通行证的车辆),每一个‘口子’都要严查通行证,这都要时间,都要精力,其实我没赚你多少钱,是给司机师傅的辛苦钱。”

林浩说自己会跟大家商量下,但蔬菜的质量要过硬。对方信誓旦旦:“这个你把心放在肚子里,都这个时候了,就应该相互帮忙,中国人不能骗中国人。”

林浩发起团购,群里有人抱怨说这个菜价堪比抢钱,比正常价格起码贵了5到10倍,也有人说,“非常时期,能买到就已经很不容易”。

没想到,“成团”后,供货商却说这批蔬菜已经被“官方单位”包掉,只能“退团退款”。又说:“还有另一批蔬菜可以送过来,份量和质量都不变。”

群里有好多人在催,林浩也跟着继续催促商家发货,“当时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在打什么算盘,做完这次团购,我再也不跟那个奸商合作了”。

到了约定发货的11号,林浩不放心,又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他怕其中有诈,跟几个朋友轮番打过去,终于通了,对方称“已经发货”,还发了司机的微信名片和手机号码。

司机出发时已经很晚,林浩估算了送达时间,最快也要当天晚上11点左右到。他心中满是忧虑:“很多单都是老人委托志愿者帮忙下单的,收货地址都是老人自己的住宅,但老人睡得早,有一些还住在‘封控楼’,需要上门去送,不一定有人应门。时间晚,好多人不愿意出来取菜,这些蔬菜我也不好储存,说不定放了一夜,全都坏了。”

到了深夜11点,运货司机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居民很急,林浩更急,给司机又打了几通电话。对方开了一整天的车,脾气很差,还没讲几句,就冲他吼。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跟我吼?”林浩也被点着了,“那个姓徐的(供货商)跟我说,你开车很辛苦,要加点小费。按照每笔订单多出的10块,你送货跑这一趟,有将近4000块的小费,平常从金山跑到浦东,最多也就400多块钱,现在屁股后面多了个0,你还来跟我狠三狠四?你还有良心吗?”

林浩握着手机吼完,感觉对方愣住了,许久没讲话。冷静了片刻,司机跟林浩说出了实情:“我现在算明白了,一开始我跟老徐要的价,算上倒车、油费和那些辛苦钱,是3000块,老徐说就当帮他个忙,最后价钱被他压到了2000出头一点。”

“那你车上的菜怎么办?”真相大白后,林浩只怕这个暴躁的司机撂挑子。

“你放心,我做事做到底,但是你也得给我点辛苦费。”

“你要钱的话,管我要钱做啥?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那个老奸商要啊。你做人怎么能够这样?我们全小区的人等着你车上的菜。”林浩发急了。

“这个我不管,现在我的车快开到地下隧道了,出了隧道,再随便找个地方调头,你信不信我给你开回去?”

“那你要多少?”

“5、6百是要的,给多给少你看着办。”

“如果你真敢这么做,我马上就报警,别以为警察不管这事,管的就是你这种人。现在上海封控了,你和那个姓徐的发的都是国难财,要是放到以前,那都是要砍头的。而且姓徐的跟我提过,你平常在网上的货车平台干活,到时候我和全体居民一起投诉举报。你把菜运回去,我可不怕,我可以找团购平台申诉,叫你们把钱给我吐出来,你就白跑了。但只要上海一解封,你连自己的老本行都干不了,到底谁赚了谁亏了,我相信这笔账你算得比我清楚。”

司机嘴上还是骂骂咧咧,“回头要找老徐算账”,然后将手机导航软件截屏,发到了林浩的微信上。

林浩一看,原来司机早就出了隧道,离小区就不到500米。

林浩等在小区门口,准备卸货的同时在群里发了新公告,让大家过10分钟后下来取货。一刻钟过后,我戴上口罩,拎着马甲袋走到指定地点去领菜,却发现没有几个人过来取货。林浩又发了一条消息:“催发货的时候,你们都比我急,到了领货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积极了。”

“那么晚了,谁还高兴下来啊?”

“深更半夜去拿菜,活了大半辈子真是头一回碰见。”

林浩只说了句:“过来拿吧,不然菜放了一晚上,都坏了。”

取货地点靠近小区花园,林浩站在路灯旁,地上摆满了蔬菜。我问他,旁边就是长木凳,为什么不坐着歇会儿?

他摆了摆手:“不敢坐,这几天太累了,作息全都乱套,怕一坐就打瞌睡,稍不留神就有小偷把菜偷了,到时候我还得赔钱。”

我报了“跟团号”,拿起蔬菜,发现了问题:“团长,不是说我们这一批有绿叶菜吗?为什么只有一颗卷心菜?份量也不足。”

林浩一把拿过塑料袋,在路灯下看了又看,又赶忙翻开其他的蔬菜包,发现自己到头来还是被供货商和司机坑了——刚才他和志愿者们卸货的时候,司机不停地催,他也就没留意蔬菜的质量。

林浩气得声音发颤:“这下我跳进黄浦江都洗不清了。”他说,这是供货商和司机一唱一和,演的一场戏,赚昧心钱。可是居民们却会觉得,这是他跟供货商提前串通好,从中赚取暴利。林浩只能立刻在群里声明,今晚拿到的这批菜缺斤少两,质量较差,明早他就跟供货商摊牌,帮大家解决问题。菜已送达,无论质量多差,总要先拿到手再说。

还没睡的居民们陆续下楼取菜,有人拿到就走,有人打开手机上的电筒,对着淡蓝塑料袋里的蔬菜横照竖照,说出的话中带刺,林浩也没多说什么。

经过这几笔团购,林浩说他的脾气“都快磨平了”。

由于小区的涉疫楼栋已被封控,居民团购了东西也必须“足不出户”,等大多数蔬菜包被领走后,林浩还要和志愿者们挨家挨户送货上门。

有一笔团购单在备注上写明:“我们家属于封控楼,麻烦送货到楼下,辛苦团长了!”林浩骑着电瓶车,到了楼栋的电子门前,按了几遍门铃,对方才磨磨蹭蹭地下了楼梯。

等人的时候,林浩四处张望,发现了这一栋楼并没有封控——封控楼为了方便居民倒垃圾,往往会在门前放一个大型的黑色垃圾桶。对方下楼后,林浩问她:“你这不是封控楼啊……”

“就帮忙送一下又怎么样呢?你这个大男人怎么那么计较?”女人接过蔬菜,翻了个白眼,把林浩撂在原地。

林浩的手机在口袋里不断振动,掏出一看,发现团购群里有人闹着要退款,也有人体谅林浩的辛苦,劝对方说:“林团长已经很辛苦了,明天他会帮我们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赚钱养家都辛苦的好吗?这不代表他可以坑我们。我花了160块就买了几个发黄的烂菜叶子。”

林浩清楚,如果自己此刻发了火,更会引人误解,觉得他是“做贼心虚”,便强压住怒火辩解:“你们说的我都接受,这次是我大意了,对不起大家!明早我就跟供货的人协商,为大家安排退款。”

和供货商周旋了几天,加上居民们的支持,姓徐的那张老虎嘴巴终于肯呕点钱出来了——象征性地赔了每人20元。在退款过后,林浩接到了大量的骚扰电话,有几通电话就是那个货运司机打来的。

林浩在微信上告诉我,他曾在朋友圈里看到一些照片,某些团购物资到达小区后,大多数包装袋都残留着标签被撕去的白痕,“那些被撕去的标签,原先是什么,后来又变成了什么,谁又从中得到了什么,谁又失去了什么,光这几点就很有嚼头了。”

有一天,群里冒出了奇怪的问题:“到底哪个才是林团长啊?”林浩主动@了提问的人,问他有什么事不清楚。对方又问了一个问题:“林团长你到底有几个群?”

“我一直只有这一个群啊。”

可对方言之凿凿地声称,刚才他还被拉进一个“烟酒群(林团长)”,钱都付了,订了一条烟。那人还发来一张手机截屏,图片中,群成员不到100人,为首的人有着跟林浩一样的头像、一样的地区,甚至是连个性签名都是一样的——林浩乍一看,也以为是自己的微信。

可再仔细一看,那个“林浩”的微信号并非林浩的,“现在物资都那么紧缺,难道我的路道那么粗,还能有路子搞到烟酒?”

对方瞬间懵了,立即拿着新“证据”,想找那个假“团长”退钱,却发现早已被移出了群聊。

有人冒充林浩骗钱的事很快在小区里传开了,越来越多的居民发觉自己上当受骗了。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对面楼栋的老爷叔,他烟瘾大,以比市场价贵了50块的价格买了条“中华”,瞒着老伴买的,货一到手,就迫不及待点了一根,直接被呛咳了,嘴里“一股树叶子烧焦的苦味”,直呼“开了眼界”。

为了防止更多人上当受骗,有人在业主群里曝光了骗子们的套路——先是联系小区里几位居民,让其帮忙推广群聊二维码,以此拉更多人进群;接下来是“王婆卖瓜”加“渣男式诺言”,再三保证一定让大家收到货,如果有人质疑或者反对,立刻将其踢出群聊;收钱得逞后,立刻更换头像和微信名,继续骗下一个团。

几位受骗的居民一路追踪,将骗子锁定,放到业主大群里曝光。这个骗子的个性签名里还写着: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善良和诚实。

报警后,有人说骗子肯定能捉到;有人说骗子可能压根就不在上海,人都捉不到,更不要想退钱的事;有人自认倒霉,“就算了吧,也不过就几十块钱”;有人不甘心,认为“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越是不追究,骗子就越是猖狂,也就有更多的人受害,“放到古代,这种人要被杀千刀的”。

4月12号那天下午,群里又曝光了一种新的团购骗术,作案手段更隐蔽:“假团长”以货物过审为由,要求居民们在购买生活物资时,上传手机号和身份证号码。有人觉得不对劲,跟朋友商量了一下,让朋友潜入了这个可疑的团购群,连发了多条公告,提醒大家不要上当受骗,假如泄露了个人身份信息,后果不堪设想,最终大家纷纷退了群。

那个揭穿骗子的人,就是“一只鼎”。他叫毛阿哥,70后,身高1米82,体型壮硕,可谓“长一码大一码”。他从小在弄堂里长大,90年代拆迁到了浦东,在认识他的人的印象里,他的脾气是很“楸”(蛮横)的,一言不合就要请人吃两记大头耳光。

在小区封控后的第一天起,毛阿哥就披上了红马甲,在核酸检测时维持秩序。楼栋的领居夸他是个“模子”(楷模、榜样),他却说“为了出来透透气”,而且“要给我家囡囡(宝贝女儿)做个榜样”。

不过,毛阿哥平常闲不住,喜欢兜马路,到球场上看球赛,是申花的铁杆球迷。小区封控后,他感觉很憋闷,看谁都像个“脑裂三”,随便跟人聊上几句,便会不由自主地开启“嘴炮模式”,那些话发到群里,总有人反驳他,说他“传递负能量”、“居心不良”、“带节奏”。

毛阿哥不服气,怼了回去:“传递负能量?那是吃饱饭没事情做。你有本事就去做志愿者,不要在这里屁话多。”

“你少道德绑架,你道德高尚、你舍己为人,你当志愿者也是有赚钱的好吗?”对方不甘示弱。

“你摸着良心去问问看,我和小区里几个阿姨爷叔都是义务工作,一分钱都不挣的。真是到哪儿都少不了你这种人。”

“哪种人?这种人身攻击不该被踢吗?”对方发完消息,默默地@了群管理员。

果不其然,这个“②号业主群”成为第二个踢掉毛阿哥的群。毛阿哥觉得“彻底伤透心”,从此没再加入任何业主群,“跟这帮人没什么好多讲的”。

当“团长”这事,毛阿哥起先想都没想过,因为他自认“跟不上时代”,不熟悉手机和电脑的操作,光是做统计“团员”的表格就能把自己难倒。有一天,他女儿想吃面包,社区正好有老牌面包房的团购宣传单,非常时期,只配送社区大单,如果是个人购买,就只能挤入每天不同时段的“抢菜大战”。毛阿哥抢过一次,没能成功,就不再参与,“每天6点钟不到,就要从床上跳起来抢菜,还不如困个懒觉”!

可既然是“囡囡”想吃,毛阿哥这个做父亲的总要想办法买到。想购买面包的居民们组成了群,却没人当“团长”,之后的统计、付款和领货也就无法开展。

“算了,我来当吧。”毛阿哥发了信息。

有人立刻给他点赞:“老毛同志,侬是个模子!”

“但我先帮大家讲清爽,统计做表格什么的,我是做不来的,哪位朋友会做表格,家里有打印机?”

我说我家有打印机,可以帮忙做表格,卸货拣货也可以叫上我。

“小阿弟,那你当副团长。”毛阿哥说,“卸货分货的话,我在小区还有几个兄弟好帮忙,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

就这样,毛阿哥和我在团购群中成了正副“团长”。群里的团购订单数也很快到达了面包房的配送门槛,“开团”成功。

我们第一单,对接商家原定在4月12号发货,但是订单量爆满,“推迟送货”,最晚在次日下午送达。

4月13号那天,上海下了一场暴雨。小区的核酸检测临时取消,改为抗原自测。雨越下越大,可消息来了:面包还有半小时到达小区。

我问毛阿哥何时动身,毛阿哥抱怨说,那个货车司机也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到大雨的时候“急吼拉吼地赶来了”。我们约定,15分钟后,我带好打印的统计表和圆珠笔,跟他碰头,他说:“我开车到你家门口等你,是一辆深蓝色的别克面包车。你慢点出门,不要淋着雨,到时候你坐我车上。”

春天的大雨带着浸入骨髓的冷意。为了防止雨滴打湿表格,我用塑料文件夹装上纸页,抄起一把伞,急匆匆地出门,坐上毛阿哥的面包车。他在小区里有很多“赤膊兄弟”,从小玩到大,关键时刻,都出来帮忙。我们一行人全都守在小区大门口,弄得好像要干一场恶仗似的。许是苍天有眼,货运司机到达时雨势渐小,我和毛阿哥的兄弟、门口的志愿者一起准备卸货,却发现身边有一群人正在撑伞围观。

那是几个老年人,照理说,天雨路滑,他们此时是最不该出门的,一摔就容易骨折,疫情封控就医又困难,他们不回家,在这里干什么呢?

货车的后备箱盖已抬起,我来不及多想,跟着大家把车里的一箱箱面包搬下来,运到快递架里面。志愿者身上的防护服并不防雨,很快被淋成了落汤鸡,头发湿漉漉的,我的后背也全都湿透了。

这时,一位老伯走到我们身边,我以为他是给那些热心的志愿者打伞,结果他却只是走了两步,就在附近旁观着。借着白晃晃的路灯,我看见那个老伯长着一副“三角眼”,口罩没有佩戴严实,露出了鼻孔和上嘴唇——难道他们是买过面包的居民?我没多想,眼下分货要紧,我们用钥匙把纸箱打开,把相同的品类归到一块,以免忙中出错。

毛阿哥不喜欢打字,直接在群里发语音:“面包已经到了,东西很多,能下来都全部下来拿。封控楼的、还有老人订的,不要着急,我们会开车送上门。”

“你干什么?!”

忽然,帮忙拣货的志愿者喊了一声,我们的目光齐刷刷地循声望去——那个长着三角眼的老伯被人抓住手臂,手里拿着一小袋面包,错愕地望着我们。

“你干什么?!”志愿者又重复了一遍。

“我干什么?领东西呀。”老伯梗着脖子,显得理直气壮。

“老伯你要排好队,不然这样下去队伍要乱掉的。”我耐心规劝他。

老伯只当耳旁风,回身望了长队一眼,说:“我已经70多岁了,我后面这些小年轻都是70多岁的老人吗?就应该让我先拿!”

排在后面的丁阿姨实在看不下去,从队伍里面冲了出来,指着老人的鼻头骂道:“侬这么‘老卵’(傲慢)做啥?大家全都在排队。”

毛阿哥让丁阿姨不要激动,既然是老年人,先取货也无可厚非,大伙都是街坊邻居,不要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说完,他把手掌摊向老伯,老伯露出疑惑的表情,问毛阿哥这是做什么。

“‘跟团号’啊,领货要凭团购的‘跟团号’、家庭住址和手机尾号,难道你不晓得吗?”毛阿哥反问。

老伯摇摇头:“我又没有‘跟团号’。”

“那老伯你搞错了,我们这批面包是社区里面团购的,不是政府发放的物资。”

老伯还是当没听见,把面包紧抓在手里。毛阿哥身边几个兄弟火气大,围到老伯身边,让他交出来。

“你们几个想干什么?我70多岁的年纪了,你们谁敢动我,我断了骨头瘫在床上,你们谁就养我。”老伯说这话的时候中气倒是十足。

“你真是不要脸。”丁阿姨指着他,“这几天我观察你好久了,你在这里荡来荡去,别人团购的东西一到,你就挤过去,林团长的2包小排就是你偷的吧?”

排队的人群对着老伯指指点点,把老伯弄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没说话。丁阿姨跟我们说,浦东全面封控后,盗窃快递和物资的小偷便陡然增多了起来。那些小偷装作出门兜圈子的闲人,不断地徘徊在快递架周边,有时团购的物资一到,他们“面不改色心不跳”,挤到人群中,趁大家最忙乱的时候,顺手牵羊。

我想起在自己的楼栋群里,有人曾提过:现在小偷甚至连老年人配的药都偷。

“就算是我偷的,你又把我怎么样?”老伯越说越激动,索性把口罩拉下来,唾沫星子乱飞,“你不偷别人,别人就会偷你,我不偷别人,我就会吃亏!”

“你自己戴好口罩,口水不要乱喷人,你偷那些东西,不怕败坏阴德吗?”丁阿姨说。

老伯没拉上口罩:“我核酸做过的,阴性。现在这个时候,阴性比阴德管用!我之前买的东西被偷了,现在我只能偷别人的!”

毛阿哥让他们不要吵,说自己正好买了2袋面包,让1袋给这个老伯。

分完了货,有人问毛阿哥,为啥这么戆(傻),拿自己的面包分给那个“三角眼”?

毛阿哥说:“在旁观的人看来,我们跟一个老年人计较,不管怎么样,最后都是我们理亏。网上有很多骂上海人的短视频和文章,有些一看就是别有用心的。刚才好多人在围观,也握着手机,要是被人拿去做点文章,误会就更大了。人很容易以偏概全,更加认为所有上海人都是这样。上海是有一些‘小刁模子’,搞什么地域歧视,但是上海也有真正的‘模子’、‘老克勒’。我看了以前那些视频和评论,懒得跟那些人吵,疫情都那么严重了,搞‘窝里斗’还有意思么?”

当晚8点半,我看到毛阿哥发了一条朋友圈,他家囡囡心心念念的面包总算吃到了,他这个当父亲的,吃再多苦也值了。因为面包只有1袋,他不吃,跟女儿说“我不太喜欢吃面包”,女儿却像小大人一样教训他:“爸爸侬瞎讲,我记得侬最欢喜吃香肠面包了。而且侬以前老是跟我讲,不好挑食的,那侬现在为啥挑食了呢?”

在居民们的督促下,居委也升级了“孤老服务”,优先保障特殊人群。

一天,有好心的居民想给老人们送去蔬菜和瓜果,但是缺几个运送的志愿者。毛阿哥跟我赶去帮忙,送到最后一户人家,老人问我:“小阿弟,我听邻居讲,现在小区都在搞什么团购,你可以教教我吗?”

我掏出手机教他,老人记性较差,前学后忘,而且不太熟悉微信上的操作,我想起之前看过的“数字遗民”,心下悲哀。

毛阿哥在一旁看着,对老人说:“老爷叔,你今天想要一点什么菜,让我帮你去买吧,你留个电话号码给我,到时候我帮你找一名志愿者,让他帮你‘团’,你多看几遍,说不定就学会了。”

老人点头答应。

我和毛阿哥离开了楼栋,问他:“刚才为啥对老人说了这么一句,‘多看几遍就学会了’?”

“你晓得老年人最怕什么吗?”

“我看电视上讲,老年人最怕给别人添麻烦。”

“这个没说到点子上,实际上老年人最怕自己老而无用,所以你看有些老人头发都花白了,还在穿‘大白’当志愿者,就是希望自己还能派上用场,出一点力,不被这个社会遗忘。刚才那个老爷叔也是一样的,想让自己发挥一点作用,不用老是麻烦别人。他学起来是蛮困难,可是我们不好打击他。”

很快,小区就成立了两个新组织。一个叫“抓鼠队”,名字是林浩取的,志愿者为了防止快递被盗,对前来取快递的人员,全部登记造册,“来一个记一个,不登记核对完不准走”;另一个是“助老志愿团”。

之前,赵阿姨用自己的钱买了6盘鸡蛋,总共180颗,找了几位志愿者给老人送上门,4月16日,她又在社群发起众筹,为老人送鸡蛋、蔬果和其他生活物资。

毛阿哥加了赵阿姨的微信,说:“上一趟在面包群当‘团长’是为了我家囡囡,现在我就当志愿者吧,帮一帮老人。”晚上7点钟,我看到毛阿哥在朋友圈发布了志愿者征集,立即报名参与到他的队伍。

“小阿弟,你良心蛮好的,是个模子。”毛阿哥发来了语音夸我。

“毛阿哥,我跟你讲老实话,看到有些老人,我感觉跟我阿奶(奶奶)长得蛮像的,就想着帮点忙。”

毛阿哥说,赵阿姨是“助老志愿团”的团长,另一个副团长郭老伯却很特殊。照理说,这个郭老伯应该是志愿团的服务对象,但是他脾气犟,想“发光发热”,他和赵阿姨都拗不过他。

郭老伯是河北人,一名退役老兵。我听居委会搞宣传的小刘说,反法西斯胜利70周年,首都举行盛大的阅兵仪式那天,郭老伯穿上珍藏已久的军装,对着电视里的士兵们敬礼,那一幕被他抓拍了下来,至今难忘。

“我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可以当一次‘团长’。以前打敌人,现在抗病毒,咱们中国人从没怕过谁,我相信上海一定能挺过这次难关。”郭老伯对我说,“有了你们这些小伙子的加入,助老志愿团老中青三代,就全都齐了。”

郭老伯的身子还算硬朗,亲自登门给其他老人送青菜,有些老人年纪大,耳朵不太好,揿了电子门,不见回应,他就在楼下喊:“204,204,你们开一下门,给你们送菜!”

有人住在他身后的楼栋,趴在阳台上跟着他一道喊“204”,郭老伯回望过去,那是他的朋友老钟。老钟是孤老,子女和他关系闹僵,很少来看他,平常是居委会和邻居负责照顾。他患有阿尔兹海默症,时常不记事,郭老伯上门看望,他却怯生生地问:“侬是啥人呀?”

郭老伯装得很生气:“昨天还给你买小馄饨皮,怎么今天就把我忘记了?”此后他想了个办法,也不说自己是谁了,只要一见到老钟,就敬礼,时间一长,老钟可能就记牢了,说不定还能回礼。

19号下午,毛阿哥让我给老钟送一点鸡蛋和苹果,我上楼敲开了房门,老人开了条三指宽的门缝,眼神很警惕。

我说:“钟老爷你别害怕,我是助老志愿团的,住你斜对面27号,过来给你送一点鸡蛋水果。”

“我不认得侬,但我认得侬的阿奶。”老钟把门开大,面孔笑嘻嘻的,举起攥紧的拳头,“她送给过我两个鸭蛋,有拳头那么大。”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后来长年卧病在床的奶奶——她已被剥夺了部分记忆,只记得她自己的名字,还有我幼年时的模样。每次大学放假回来,我坐在她床边,她总会睁大眼睛,惊讶地问我:“侬是啥人?跟我孙子长得有点像。”

我望着老钟的房间,电视机开着,中央八套在放《生逢灿烂的日子》。木桌上的红灯牌收音机已经坏了,他不舍得丢。我记得奶奶床头的收音机也是这个型号,像一块巨型的黑色枕头。我心想,假如有人能帮忙修好,老钟一定会很开心。

我要道别,老钟没回应,剧集结束了,他跟着片尾曲的节奏,哼起了略带悲怆的调子:“时光一去不复回,往事只能回味……”

回到家,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揿着电视遥控器。电视画面快速切换,停到浦东电视台——只有一个充满彩色方块的圆球,伴随着音乐。

父亲换了台,我却让他调回去,指着电视屏幕问道:“浦东台怎么是这个画面啊?”

“今天礼拜二啊,电视台休息,可能在检修吧。”

“上一次在下午看到这种画面,还是我念小学的时候。”我跟父亲讲,“直到现在我还不晓得这个画面叫什么,可能就叫休息画面。”

| 浦东电视台的“休息画面”(作者供图)

后记

崔健线上演唱会那天,林浩做完了最后一次“团长”,晚上听到崔健喊出“嘿,老子根本没变”,他发了条朋友圈感慨:“崔健老了,但没有变,我还没老去,但已经变了”。

我问过他和毛阿哥,你们解封后最想做什么?

林浩说,他想携家人去看母亲。很多年前,外婆给他买了一把吉他,后来他迷上了崔健,在郁愤时唱出《一无所有》,也对心上人唱过《花房姑娘》。他想编写一首献给外婆的歌,因为忙工作,一拖再拖,直到老人去世,也未达成。他不想再跟母亲爽约。

毛阿哥发语音讲:“有球赛的话,就去看球,否则我就荡马路,兜一兜菜场也好的,给我家囡囡‘买汰烧’(买菜、洗菜、烧饭)。希望毛猛达和沈荣海的《石库门的笑声》再办一场,他们的票子太难抢了,上一趟我都没抢到。”

自从全面封控后,有一位爷叔制作了短视频,记录封控后的上海。我在视频中看见了自己中学所在的那条路,还有那些老建筑,热泪夺眶而出——那个爽约的春天一定会回来,那时我要尝一尝早餐的“四大金刚”,还要去一趟外滩,望着滨江岸上的云,用手掌紧贴着路边的梧桐树。

那是春天该有的气息。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 | 沈燕妮    运营 | 嘉宇    实习 | 龙情

点击联系人间编辑

黑 特

法律像人性的低保,

是一种强制性的修养。

  • 本文系网易文创人间工作室独家约稿,并享有独家版权。如需转载请在后台回复【转载】。

  • 投稿给“人间-非虚构”写作平台,可致信:thelivings@vip.163.com,稿件一经刊用,将根据文章质量,提供单篇不少于3000元的稿酬。

  • 投稿文章需保证内容及全部内容信息(包括但不限于人物关系、事件经过、细节发展等所有元素)的真实性,保证作品不存在任何虚构内容。

  • 其它合作、建议、故事线索,欢迎于微信后台(或邮件)联系我们。

文章由 网易文创丨人间工作室 出品

点击以下「关键词」,查看往期内容:

人间小程序 | 人间 x 参半 

人间剧场 | 人间刑侦笔记 | 人间FM

白夜剧场 · 人间众生相 | 悬疑故事精选集

深蓝的故事 | 我的浏阳兄弟 | 人间01:20岁的乡愁 

布衣之怒 | 银行风云 | 味蕾深处是故乡 | 人间有味漫画

木星之伴 | 八零年代老警旧事 | 在海洛因祭坛上 | 记忆偏差

最简单好用的 VPS,没有之一,注册立得 100 美金
comments powered by Disqus

See Also

我们向封控区的人们收集了解封后的 100 个愿望

特殊时期下的快乐总是朴素的。 **采访|姚胤米 朱丽琨 沈方伟 龚方毅 **李娅宁 黄俊杰 朱凯麟 贺乾明 文|姚胤米 朱丽琨 龚方毅 沈方伟 **编辑|姚胤米 黄俊杰 ** 自然的节律并不因为人的期盼而转移。在吉林省、上海市等地 “全域静 …

封控四十天的超老龄化小区自救

上海可能是全国拥有“老破小”居民楼最多的城市之一,这种始建于四十年前的六层新式公房,在内环边缘沿着中环一片片铺展开来。它们按片区拥有同样的小区名称,内部则用数字来区分彼此。 这些住宅小区多由几十年前的安置房,或是早年单位分配的福利房构成,“ …

我们是小小小小小的代价 | 新世界

“有时候我会觉得,2020年是妈妈,2021年轮到爸爸被封一个夏天,今年又是我,真是一网打尽啊。似乎到了现在,已经没有谁可以凭运气幸存。我们迟早要接受一些突如其来的命运,被裹挟进一些宏大的叙事里,成为背景板上一例小小的代价。” 文 ** …

在两千多人的上海老小区,我建群自救 | 新世界

封控第五天,我在这个两千多人的上海老小区里建了一个群。我是群主。 但随着团购方式的变化,志愿者的加入或退出,居委会的隐身,这个群似乎在自救的同时陷入了混乱。当上海的各种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常感到愤怒、疲惫,甚至怀疑建群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

51户上海独居老人的现状

上海浦东封控19天,浦西封控15天了,有的小区从3月13日至今封控超过一个月。越来越多人在社交网络上求助与互助,但至今没有公开渠道能知道上海被屏蔽在互联网世界外的独居老人到底有多少户,他们最着急什么问题,最需要什么帮助。 我们用最基础的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