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后，我还记得那个说“千万别提同性恋”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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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初秋的一个夜晚，在广州一家餐馆的包间里，亲友会最早的七八位志愿者围坐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我们的使命和组织名字。那晚的具体细节已有些模糊，但有一点我至今记忆犹新：当轮到大家发言时，几乎每个人都提到，千万不要在名字里带上“同性恋”三个字。

“叫彩虹亲友会怎么样？”有人提议。

“哎，到处都是叫彩虹的，太没特色了！”有人反驳。

“同志亲友会呢？”另一位志愿者试探着说。

“不行不行，政府部门里都互称‘同志’，我们叫‘同志’总得打引号，太别扭了。”吴阿姨说。

“千万别用‘同性恋’这三个字，太污名化了，没人敢来！”一位男生认真地说。

“但不叫同性恋，叫什么呢？我们不就是要让大家看到同性之间的爱吗？”吴阿姨语气坚定。

“我也觉得‘同性恋’没什么不好，越是不敢说，越要大声说出来，打破禁忌！”我忍不住插了一句。

菜上桌了，大家边吃边聊，话题稍有转移，但讨论的热情未减。最后，我和吴阿姨坚持用“同性恋亲友会”作为组织名称。那年奥运会刚在中国举办完，中国生机勃勃，处处散发着自信和希望。而当年西方世界因为次贷危机，经济一片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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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我刚过三十岁，刚刚经历了一场感情的挫折，与多年的初恋分手。三十岁，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却无处释放。我在沙发上颓废了三个月后，终于拉开窗帘，发现外面的阳光如此灿烂。我告诉自己：与其沉浸在悲伤中，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

奥运会的礼花仿佛炸开了我的小世界，听到外界对中国的赞美，我对同性恋人群的未来充满信心。“要大大方方地谈同性恋！做自己。”我心想，那些偷偷摸摸的压抑日子，早该结束了。

有了机构名字，我们迅速行动起来。广州的东湖公园成了我们的大本营，聚餐一律AA制，就在旁边的湛江鸡饭店。三年后，2011年，我们有了全职团队，机构进入新的发展阶段。理事会要求每月公开财务报告，每一笔费用都要开票。

每次活动后开票，总会有些有趣的场面。有一次培训结束，我去宾馆开住宿发票。

“麻烦开个发票。”我说。

“好的，抬头写什么？”服务员问。

“同性恋亲友会。”

服务员愣了一下，抬头看我，过了几秒又确认：“就这几个字？没别的了？”

“对，就这几个字。”我笑着回答。

还有一次，我刚报出抬头，服务员忍不住笑了，扭头对旁边的同事说：“还有这样的组织啊？”她笑完后，赶紧补了一句，缓解尴尬。

更有趣的是，每次活动我们拿着小旗子，总有陌生人跑过来，兴奋地说：“我也是同志！”“同性恋亲友会”这个名字，让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出柜”。无论是普通志愿者，还是开发票的日常小事，都是一次向陌生人坦诚的机会。

我喜欢这种感觉。我们的每张名片，都像是一份“出柜信”。有一次在深圳的活动，我遇到王石，赶紧坐到他旁边，递上名片。他看了看说：“这在国外很正常，不少国家都可以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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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到2013年，广东对社会组织很开放，走在全国前列。我跑遍了民政系统，从科长到局长再到厅长，一路交流，请求为“同性恋亲友会”注册。这一次，名字又成了障碍。

一位局长耐心听了我二十分钟的介绍后，问我：“名字能改一下吗？”

我婉拒了：“改了名字，别人就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了。”为了注册，广东民间组织管理局两次开会讨论，最后决定“待请示民政部后再定”。广东的务实作风让我感动，民政系统还专门写了一份上万字的长长的报告上报，最后的答复是“暂缓”。

答案重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份执着的行动。我告诉局长：“名字能不能用，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那段互动温暖而真诚，双方都听到了彼此的心声。我对当时接待我的民政局工作人员心怀感恩。

接下来的几年，外部环境有所变化，但有一段时间我们仍有足够的空间去发展，2017和2019年，我们组织了邮轮活动，让参与者有机会和高质量的时间陪伴亲人。那时的我们或许未曾想到，2008年不敢用的名字，到2021年却变成了想用也不能用。

时间悄然流逝，十七年前那个夜晚一起讨论名字的伙伴们，大多已不知去向。人生来来往往，很多人为了生活奔忙，而理想，只有在最理想的时刻才能绽放。

那个曾分不清“Vision”和“Mission”的年轻人，他叫阿强。跌跌撞撞地走过了十七年，他依然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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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大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线下举办性少数相关活动越来越难，甚至相关文章也常常被删除。我们迷茫过，因为过去的路走不通了，放弃的念头在心里闪过很多次。但总有一些人，提醒我不要轻言放弃。

74岁的徐妈妈，是给我最大激励的人。她是广州的一位妈妈，也是位活跃的志愿者。徐妈妈生病时，她的儿子阿正建了一个小群，随时更新她的情况，让我们能在需要时提供支持。阿正长期在国外，广州的家早已变迁，亲友疏于往来。在他心中，社群的支持格外珍贵，哪怕只是陪伴，也是一份心安。

2021年春节，徐妈妈离开了我们。临终前，她特别交代阿正，让我在她的告别会上发言。我有些犹豫：追悼会上该说些什么？提她参与同志公益的经历合适吗？大多数人会避开这段经历，我担心会让他的亲友感到突兀。

阿正告诉我，徐妈妈曾特意叮嘱：“不要在乎别人怎么看，参与同志公益，帮助别的家庭是她人生的高光时刻，所以才让我去讲的。”

告别会那天早上，阿正发现我和同事送去的花圈上都没有“同性恋”三个字，只剩下“亲友会”，殡仪馆擅自删掉了。他要求重新制作，必须加上这三个字。追悼会上，阿正作为家属第一个发言，特别提到母亲晚年积极参与性少数社群公益，为社会做出了重要贡献。我也分享了与徐妈妈共事的点滴：“她是一个先锋，作为公益伙伴，我由衷地为她骄傲。”

离开时，阿正的父亲含泪握着我的手说：“你们做的事很伟大，帮助了很多家庭，一定要坚持下去。”我常常怀疑我们的工作是否配得上这样的肯定，但他激励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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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我们仍在努力，多做事，少说话。这篇文章，我也犹豫了很久才动笔，想给一起同行的朋友和关注我们的人一个交代。

2021年，我们改名为“出色伙伴”，希望每个人都能成为出色的自己——做自己，就是最出色的。我们的工作更聚焦于家庭和谐、心理健康和亲子关系，服务的社群从未改变。我们不谈宏大的叙事，让我们回到生活里，希望更多人因为我们的服务，让生活能容易一点。

“每一个不被理解的坚持，都会在未来的某天，被叫做勇气。”

这些年同行的伙伴，很多已经离开了，一起努力的机构，也大多停止了运营。此刻，我的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我决定在此匆匆搁笔。我因为忙于处理各种各样的耗心的事情，事业的成就感也大打折扣，这两年疏于联系老朋友！但我知道，有些朋友就算10年没联系，但心会在一起。

十七年了，让我们互道一声珍重。为那些追求美好生活的人，为那些勇敢追求爱的朋友们。

请让我把这首《给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献给每一位同行者：

也许我们的世界，

终究有一点不同，

可是我知道你将会陪我在风雨中。

感谢你与我患难与共，

感谢天，

我的心有你能懂。

感谢在泪光中，

我们还能拥有笑容……

识别下图二维码，为17年来一起努力的人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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