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犁，走不出暴戾的无解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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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孔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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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巴血与火的冲突再起，哈马斯武装暴徒的反人类罪行，再度突破了ISIS恐怖主义的残忍下限。

仇恨与杀戮，是古老的原始冲动。就拿美国来说，越战美莱村屠杀和电影《现代启示录》，都揭示人类的兽性因仇恨而生。但在文明国家，泛社会道德良知是向上提升的，因为这是有反省和纠错功能的mingzhu体制。

反观在宗教原教旨、病态民族主义、悲情叙事和雪耻情结挟持下的族群，向现代文明进化举步维艰，向下沉沦却很容易。哈马斯就是这样一个毒瘤。

图源：《纽约时报》

我不是以巴问题专家，但有基本常识和阅读能力，大致知道那个地方混杂宗教、种族、土地、家园等历史恩怨，以及日益深重的孽债。

我确信，有生之年都无望见到以巴问题得以解决。下一代呢？也难。

莫做恐怖分子的反面镜像

本文不去纠缠算不清楚的历史旧账，眼前现实是哈马斯恐怖分子实行无差别杀戮。这种人性灭绝的暴行是无法洗白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另一种极端叫嚣就代表了正义。

我想说的就是华人当中貌似义愤填膺的勇武派，他们主张抹平加沙，永远驱逐巴勒斯坦人，拥护以军报复时的对平民的无差别轰炸和杀戮。他们是恐怖主义的反面镜像。

他们其实和BLM风潮中叫嚷把黑人“送回非洲”的华人是重合的，几年前这么说话的人，现在一定再念同样的台词。

这些华人的文化基因里脱不了崇拜强者、迷信实力，最缺的就是人道主义人文精神。上一回代表公权力的警察跪杀一个黑人，他们已经泯灭了对弱者的同情。这回是恐怖分子杀戮平民，更让他们把憎恨“低劣族群”的潜意识酣畅地释放出来。

弗洛伊德命案已完全结案，展示了法治国家是如何处理问题的。当时的总统川普要求出动国民警卫队，并向示威者腿部开枪时，国防部长断然拒绝。

然而，当时这部分华人却乐见铁腕镇压。这和他们今时要荡平加沙，将巴勒斯坦人永远驱逐的叫嚣如出一辙。

拜登总统支持以色列对哈马斯宣战，他说：“我认识内塔尼亚胡四十年了，我们进行了坦诚交谈，我告诉他，在加沙的行动遵守战争规则很重要。”

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图源：NBC

大家都知道外交词汇里“坦诚”是什么意思，就是说美国不会认同对以色列军队对平民的无差别屠杀。

在华文简中圈，这种嗜杀言论多了——“他们选择了哈马斯，就要承受后果”；“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把他们炸成穴居动物”；“他们不是支持哈马斯，就是同情哈马斯，杀掉活该”；“你全民杀我，我杀你全民”……

2006年，在小布什主持之下，加沙地区巴勒斯坦人进行了一次选举。因温和派法塔赫巴解组织的腐败，部分巴勒斯坦人宁可选比较笃诚宗教和清廉一些的哈马斯。但当时哈马斯得票不到45%，无非法塔赫得票更低，导致哈马斯执政掌管加沙。

但哈马斯当选17年以来再无选举。65%的加沙巴勒斯坦人17年前都未到选举年龄，换言之，大多数人都不曾选择过哈马斯。

如果说上述只是分析，这里有更具体的数据——

华盛顿研究所今年七月的民调发现，多数加沙巴勒斯坦人并不支持哈马斯破坏与以色列的停火。虽则有65%认为，今年加沙发生战事可能性很大，但几乎同样比例（62%）仍支持停火。其中一半人（50%）同意这一民调选项——“哈马斯应放弃摧毁以色列，转而接受以1967年边界为基础的永久性两国解决方案”。

还要指出，曾相对清廉的哈马斯17年来肉眼可见地腐败，他们的头头脑脑都腰缠万贯，平时住在卡塔尔的豪宅。加沙人对哈马斯治理能力普遍不满，民调显示70%都支持由约旦河西岸巴勒斯坦国权力机构派遣官员接管加沙行政管理。

甚至有47%的加沙人赞成取消哈马斯单独的武装力量之地位。换言之：就地解散。

这项民调，华盛顿研究所自2014年就开始在加沙一直进行，这两个选项向来都获得加沙大多数巴勒斯坦人的支持。

华人口水勇武派却乐见不分良莠地玉石俱焚，誓把62%主张维持停火和70%主张巴权力机构接管加沙的巴勒斯坦人都赶尽杀绝，好抒发他们的“正义感”。

环顾简中华文圈和微信圈，这种人还真是乌泱泱一大片。

活在文明之邦的迷失者

说点身边之事。俄乌战争初起，社区不少人家挂出乌克兰国旗，连孩子都用粉笔在车道画出蓝黄双色旗。我这两天散步所见，乌克兰国旗依然悬挂，又多了不少人家挂以色列国旗。

同理心不是以嗜杀语言来表达的。911事件骤发，小布什刚发表愤怒谴责恐怖主义的演讲，第二天就去安抚相关社区。反观在美国生活了不少年头的部分华人，始终不懂也不去学习文化包容。

记得911之日，故土一群知识人发出“今夜，我们都是XX人”的公开信，里面有这样的字句：“这不是文化之间的对立，不是民族之间的相残，而是对生命、自由、和平的邪恶挑战，是针对无辜平民犯下的反人类罪！”还有“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至高无上的。无论是谁，以平民为对象的滥杀行为都应该受到追究。”

此封公开信堪称现代文明的一只春燕。当时却遭到仇美者铺天盖地嘲讽和攻击，那些人是为911拍手欢呼的幸灾乐祸者，可怜地处于文明标尺最低端。

然而，签署这封公开信的知识人并非都对现代文明有足够认知。据我所知，911恐袭22年之后，签署者里就有人对“黑人的命也是命”非常轻蔑，潜意识里显然不觉得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平等和至高无上的。

原来，他们的道德境界并没有比911狂欢者高多少。

这次以色列遭到形同911的血腥恐袭，远方自由派都会秉持“今夜我们都是以色列人”的同情心和是非感。但以色列对居住着230万人的加沙断水断电断粮，并对这个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狭长地带实行狂轰滥炸，就很难听到“今夜我们都是加沙人”的声音了。

不说远方的事，就看身边的美国犹太人。他们对哈马斯针对平民的残暴屠杀气愤难平，但他们不会叫嚣炸平加沙和把巴勒斯坦人打入地狱。

世界上最多犹太人的国家不是以色列，而是美国。美国犹太人绝大多数都不赞同以色列在西岸扩张定居点，把巴勒斯坦人“挤”走，而赞同以1967年边界为基础解决以巴争端。

图源：《经济学人》

这不正是是历届民主党主张的以巴和平蓝图吗？没错。美国犹太人素来大比例支持民主党。以色列与阿拉伯世界缓和关系，差不多都是民主党着力促成的。

卡特时期埃及以色列关系正常化；克林顿时期以色列拉宾和巴勒斯坦阿拉法特签署奥斯陆协议；奥巴马时期正逢以色列右翼内塔尼亚胡当政，难有作为，奥巴马强调1967年边界为基础的和平方案，令内塔尼亚胡极为愤怒，总之鸡同鸭讲；而拜登政府正努力促成沙特和以色列建交。

当然可以说民主党一事无成，以巴问题确实太复杂无解，所有和平努力都流产。只缘以巴都有极端势力，两边都有人持灭掉对方的执念。以色列总理拉宾就是被犹太人定居点极端分子刺杀的。

反观共和党办成什么事了吗？也没有。川普上来就把美国大使馆从特拉维夫搬到耶路撒冷，形同承认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共同的宗教圣地变成以色列首都，这逾越了红线，以巴再无和解可言。

和哈马斯极端组织不能代表巴勒斯坦人一样，越来越趋于极右的利库德集团也不能代表以色列人。内塔尼亚胡趁川普刚上台就趁热打铁，推出《犹太民族法案》，将以色列定义为单一民族的国家。此举受到西方国家一致批评，以色列的左翼议员和阿拉伯议员立马退出议会。

听过已灰飞烟灭的“伊斯兰国”，却未听过以色列“犹太国”。内塔尼亚胡要来这个名分，使以色列从一个现代国家倒退成只认宗教和血缘的古早国家。

有此花絮——2011年戛纳G20峰会，法国总统萨科齐浑然不知会议麦克风已打开，就和奥巴马私语：“内塔尼亚胡是个骗子，我受够他了！”奥巴马说：“你受够他了，可我天天还要和他打交道。”这段对答全场都听到了。

时任法国总统萨科齐。图源：《时代》

这则花絮的后续是，内塔尼亚胡和奥巴马的几乎每次公开会谈都不愉快。CNN总结说，这不是两个人的个性不合，而是世界观冲突。

后来内塔尼亚胡以一票之差被赶下台，因为贪腐。孰料以色列政局动荡，右翼联盟利库德集团卷土重来，内塔尼亚胡又掌政权。他推行的“司法改革”，旨在摧毁三权分立之独立司法权，引致举国抗议和抵制。以色列被歧见严重撕裂，也成了这次哈马斯血腥突袭和屠杀的契机。

幸好民主政制有自我修复功能，事变骤起，持自由主义立场的政治派别愿意和利库德集团组成应急联合政府，内塔尼亚胡则答应搁置“司法改革”。

无论如何，一旦冲突稍息，内塔尼亚胡铁定下台。以色列这次耳目失聪导致死伤惨重，而埃及情报机关事先已向以色列发出预警，内塔尼亚胡却选择无视。他的政治生涯到头了。

据Dialog Center10月12日发布的民调——94%的以色列人认为政府应对导致大屠杀的情报失误负责；67%的以色列人认为情报失误比1973年赎罪日战争的失误更严重；56% 的以色列人认为内塔尼亚胡必须在战后立即辞职；59%的以色列人对领导战争的政府没有信心。

先不管内塔尼亚胡下场怎样，以色列反击和清剿哈马斯，有正常是非观的人都会支持。可以想象，摩萨德天涯海角追缉纳粹余孽，以及对杀害以色列运动员的“黑九月”恐怖分子展开“天谴行动”的本事，这次哈马斯恐袭的策划者和执行者，未来一个都逃不掉。

问题在于，支持以色列反击的同时，是什么人渴望见到对巴勒斯坦人“种族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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