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离我们有多近｜大象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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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们不讲黑死病，只讲现代的。

文｜徐子铭

什么疾病是人类彻底消灭的？恐怕没有。

肺结核、脊髓灰质炎、麻疹，尤其是鼠疫——这些直觉上早就被扫进垃圾堆的疾病，仍然盘桓在世界的某些角落，准备重登历史舞台。

最近几天的鼠疫病例出现之前，中国已经有数年没有鼠疫的报告了。不过，只要世界上有啮齿类动物，它就可能伺机反扑。

在疾病面前，人类从不缺乏阴沟翻船的案例。

尤其是当中产阶级举着手机，跑到草原上直播亲吻土拨鼠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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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鼠疫已经成为历史疾病的时候，1994 年，印度爆发了鼠疫。

早在 8 月底，印度中南、西南和北部就有零散的疑似鼠疫报告，但都未引起足够重视。

9 月 22 日，鼠疫在苏拉特市爆发，在一天之内，该市的医院收治了三十多名症状相似的患者。鼠疫的消息演变成了一场恐慌，火车站、汽车站挤满了人，30 万市民四散奔逃，把鼠疫的消息连同鼠疫耶尔森氏菌一起，带到印度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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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4 年印度苏拉特鼠疫

一星期之内，德里、孟买和加尔各答就出现了鼠疫报告。

从 1994 年 8 月 26 日到 10 月 5 日，印度共报告了 5150 例疑似鼠疫病例，其中 53 例死亡，不过从数据结构来看，死亡病例是明显的低估。

很难想象为什么在一个现代文明国家，鼠疫这种古老的疾病会突然爆发。但生态系统和人类社会给出了难以置信的解释。

印度一些地区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叫「Mautam」，意思是「竹子带来的死亡」。在 Mautam 期间，一种叫梨竹的竹子会批量开花，结出营养丰富的果实，吸引大量鼠类。这些无处可去的鼠类会啃光庄稼，造成饥荒和乡村的鼠疫流行。

1994 年并不是 Mautam 年份。不过，由于 Mautam 每隔 40 到 50 年就来一次，在印度的野鼠种群中，鼠疫指标一直维持高位，并有零星传播给人的案例。

至今，这次瘟疫的起源仍不完全清楚。不过最早的病例出现在分散的农村中。1993 年的拉杜尔地震使得野外的鼠类大量进入人的生活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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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3 年拉杜尔地震

1994 年的苏拉特是一个极为肮脏的城市，几乎没有公共卫生设施，街上垃圾成堆。当年秋季，流经苏拉特市的河流发洪水，淹没了全城最贫穷的区域。可以想见，人类的垃圾场成了疾病的沃土。

《我不是药神》中有一句名台词：所有的疾病，都是穷病。

鼠疫爆发之后，苏拉特市痛定思痛，投入大量公共资源，把自己建设成了印度最干净、最健康的城市之一。不过，鼠疫没有在印度停止脚步。

在印度鼠疫爆发前后，许多发展中国家开始重新出现鼠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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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中第二列是鼠疫在这些国家重新出现的年份，第三列是与上次出现相隔多少年

传统而言，鼠疫是典型的「穷病」。像肺结核一样，鼠疫多开始于能接触到老鼠的贫民窟，或者能接触到野生啮齿动物的偏远地区。

2005 年之后世界上还存在鼠疫的国家，大多数是位于温带和热带的发展中国家。这些国家在人口暴增的阶段，非常容易出现鼠疫的疫情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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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 年之后全球鼠疫的趋势，非洲的病例随着 80 年代非洲人口增长开始暴增

「穷病」的共性在于，除非传播到北京这样的大都市，否则这些疾病就永远不会进入媒体和舆论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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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虫病、炭疽、布鲁氏菌病，以及鼠疫，有一个共同的属性：牧区病。

大部分「牧区病」都在社交媒体上完全见不到踪影，仿佛它们不存在一样。不过，前三种疾病在中国的广大边远地区仍构成严重威胁，尤其是布鲁氏菌病，每月仍有数千人患病。

鼠疫，在最开始，也是一种「牧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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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来自《剑桥医学史》。黑死病很可能是东方的商队带来的

「牧区病」在牧区一般很难产生大规模损失，这主要是由牧区的社会结构决定的。在一个聚落相对较小、人口又分散的迁移社会里，传染病很难将整个社群团灭。但是，牧区病中传染性较强的一旦进入定居社会，就会产生原子弹级别的威力。

中古的城市，尤其是港口城市，往往也是疾病的贸易场。越贫穷的街区越是如此：没机会和不打算沐浴的人类成了虱子、跳蚤的安乐窝，地上垃圾污物成堆。

最早的有关鼠疫的确切记载，是在罗马帝国。公元 542 年，这场「查士丁尼鼠疫」袭击了君士坦丁堡，并向西传播到地中海一带。

不过更大的一波鼠疫，也就是我们熟知的黑死病，直到 1300 年左右才重新从中亚传来，迅速洗劫了整个欧洲，又逐渐向东、向南传回到亚洲和非洲。为明代灭亡推波助澜的两次鼠疫，可能也是黑死病的余孽。

两波鼠疫都是由东向西传播，由军队和商队从草原上带来的。因此，学者们推测，鼠疫最初来源于喜马拉雅山的边缘地区，普遍被认为来自那里的喜马拉雅旱獭，携带了耶尔森氏菌，最早传播给人类。

这正是鼠疫的特殊之处：它可能是最强的人畜共患病。

鼠疫是一种「自然疫源性疾病」。也就是说，即便没有人类患上鼠疫，这种疾病也不会消失，而是持续不断地在各种啮齿类动物和其他哺乳动物之间传播。

由于长期自然选择留下的抗病性，鼠疫对这些鼠类的威胁，往往不如对人的大。因此，病原体和动物宿主、传播媒介形成了一种平衡，如同感冒之于人类。

在一些地区，这种平衡广泛存在着。我们将这样的地方称作「鼠疫自然疫源地」。

中国有 11 个较大的鼠疫自然疫源地。绕着中国牧区和农耕区的边界画一条线，会看到这 11 个地方几乎都在牧区里。

并且，鼠疫主要的宿主也不是城市人常识中的老鼠（小家鼠 / 褐家鼠），而是看似人畜无害的野生鼠类，尤其是最近的网红——旱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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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影师鲍永清拍下的这只喜马拉雅旱獭，贡献了一大波表情包

旱獭是一个不大的哺乳动物家族，在很多地方俗称土拨鼠。「土拨鼠」除了旱獭，还包括草原黄鼠，也是鼠疫传播的重要宿主。

吸野生土拨鼠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有时可能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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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 4 月到 5 月间，蒙古国发生了一起鼠疫疫情。一对俄罗斯夫妇到蒙古国旅游，在草原上捕获了一只土拨鼠。随后，这两人做了迷惑行为：将土拨鼠剥皮生吃掉了。

这种行为可能来自某个莫名其妙的信念，认为生吃土拨鼠和内脏可以滋补。结果，两人先后因鼠疫去世，蒙古国还隔离了 118 名接触过这对夫妇的人，进行检疫管制长达 6 天。

2014 年，甘肃玉门市的鼠疫爆发中，一人患病死亡，原因也是将土拨鼠抓来剁碎了喂狗。

虽然生吃生剁土拨鼠的行为较为罕见，但仅仅是接触野生鼠类，也会带来风险。

鼠疫的主要传播途径是跳蚤及其他寄生昆虫。在对土拨鼠进行亲亲、抱抱、举高高的过程中，鼠皮毛里普遍存在的昆虫很容易叮咬人类。

另外，鼠疫可以通过接触和飞沫传播，能够通过空气人传人、兽传人。如果身上有伤口或者其他破损的黏膜，与病人和患病动物的皮肤、血液、分泌物接触，也有可能感染鼠疫。

原先的「穷病」，现在大有成为「富病」的趋势。一些人「亲近自然」的生活方式，实际上将几乎被消灭的传染病风险带回了城市。

比如嘴对嘴喂土拨鼠：

四川省巴塘县的某风景区，甚至公然将土拨鼠当成卖点，宣传自己地盘上的旱獭「圆嘟嘟不怕人」。

问题是，这个风景区正好在「青藏高原喜马拉雅旱獭鼠疫自然疫源地」中。

还有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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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巴莫斯卡，也在青藏高原喜马拉雅旱獭鼠疫自然疫源地中

甚至还有这样的：

女主播用嘴叼着食物喂土拨鼠，甚至敢让孩子的小手举着米饼，直接喂土拨鼠。

· 女孩的拍摄地在昌都，也属于上述自然疫源地

就是这样危险的行为，竟然还被景区当作正面典型，进行宣传。且不论人类的食物是否会对野生动物造成伤害，万一孩子的手被咬，喜剧就会立刻变成悲剧。

不单是鼠疫，一些其他接近消灭的「牧区病」在中产阶级迷惑行为的助推下，也大有跨区传播，在城市里卷土重来的趋势。

典型的牧区疾病布鲁氏菌病，由于爱吃半熟牛排的人数剧增，大有驻扎城市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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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患者自称曾在内蒙古吃了不少牛羊肉，包括非全熟的

非常典型的牧区病——包虫病，一般在狗的排泄物和牛、羊、人之间传播，竟然也入侵了城市，原因是不卫生的养狗习惯，以及吃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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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患者自述，家里养的狗不到一年就被家人宰杀吃掉了

幸好目前鼠疫和这些疾病都存在有效的治疗手段，及时发现、及时治疗，捡回一条命的可能性不低。

不过，在亲近自然的同时，总要提高知识水平，千万别把命丢在动物身上。

参考文献：

[1] 辛有全, 魏柏青, 杨晓艳, et al. 中国 11 个鼠疫自然疫源地鼠疫耶尔森菌质粒谱类型及其分布特征 [J]. 中华预防医学杂志, 2015, 49(1).

[2] 张涛, 李丽, 赵建华. 鼠疫研究概述 [C]// 中华医学会全国新发和再发传染病 2012 年学术研讨会论文汇编. 2012.

[3] 俞东征. 震惊世界的苏拉特鼠疫流行及其教训 [J]. 疾病监测, 1995, 10(4):104-108.

[3] 李林. 1994 年印度人类鼠疫 [J]. 预防医学情报杂志, 1994(3).

[4] 鼠疫自然疫源地及动物鼠疫流行判定标准，GB16883-1997.

[5]Govindan, Balaji, et al. “Nutritionalproperties of the largest bamboo fruit Melocanna baccifera and its ecologicalsignificance.” Scientific reports 6 (2016): 26135.

[6]Plague in India–l994 Conditions,Containment, Goals.Judith B. Tysmans.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at ChapelHill, School of Public Health, Health Policy and Administration. 

[7]http://www.ucis.unc.edu/resources/pubs/carolina/Plague.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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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Godshen RobertPallipparambil. The Surat Plague and its Aftermath

[10]http://www.montana.edu/historybug/yersiniaessays/godshen.html

[11]Dutt, Ashok K., Rais Akhtar, and MelindaMcVeigh. “Surat plague of 1994 re-examined.” Southeast Asian journalof tropical medicine and public health 37.4 (2006): 755.

[12]Thousands Flee Indian City In Deadly PlagueOutbreak. John F. Burns. Sept. 24, 1994

[13]https://www.nytimes.com/1994/09/24/world/thousands-flee-indian-city-in-deadly-plague-outbreak.html

[14]The Black Death is back, and so are theseother diseases you thought were gone. Hyacinth Mascarenhas

[15]https://www.pri.org/stories/black-death-back-and-so-are-these-other-diseases-you-thought-were-gone

[16]Stenseth, Nils Chr, et al. “Plague:past, present, and future.” PLoS medicine 5.1 (2008): e3.

[17]Howson, W. G. “Plague, poverty andpopulation in parts of north-west England, 1580–1720.” Transactions of theHistoric Society of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112 (1961): 29-55.

[18] 俄罗斯夫妇在蒙古生吃土拨鼠致死蒙政府称疫情可控放松境管

http://international.caixin.com/2019-05-07/1014126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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