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往事：钢厂、黑社会与公安局门前的上访长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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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婷至今保留着随身携带200元人民币的习惯。尽管她考上大学后，就离开了唐山。

“在唐山生活不安全，爸爸告诉我，随身携带200元钱，有人打劫就赶紧给他，用来保命。”张婷记得，在自己就读的重点高中，有一天上晚自习，校外来了四五个人，把班里一个同学拖到校园，打得浑身是血，造成重伤。

这是80后张婷记忆中的唐山。而6月10日凌晨发生的烧烤店打人事件，将这座城市的千疮百孔置于全中国网民的关注下。

此前，与唐山有关的标签是“北方工业重镇”、“大地震”和“赵丽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评剧和小品演员赵丽蓉，以幽默直率慈祥的形象，为唐山赢得了憨厚诚实的好形象，人们甚至听到唐山口音都会倍感亲切。

烧烤店打人事件后，唐山人一个一个争相出镜实名举报，控诉当地警方和法院的不作为。有店被砸毁的蛋糕店老板，有被囚禁虐待的酒吧女服务员，有因车祸痛失爱子而肇事者逃逸不被追责的白发老父，有商铺被夺、四肢被打断、不停上访的七旬老翁，也有被黑社会迫害的地产商⋯⋯海潮般涌来的社交媒体洗冤录，为唐山贴上了“暴力”和“黑社会”的标签。

回看这座城市，1976年大地震后，废墟上重建的唐山在经济上一路开快车，但暴富的城市并没能建立一个更开放文明的生态。曾经的法律工作者、历史研究者“延陵游子”对端传媒称，北方的传统工矿地区多为熟人社会，形成顽固的利益和情感圈子；工业的蓬勃未能同步带动商业繁荣，故而未能建立商业社会所必须的包容心和谦让心。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后，唐山郊区政府农业中心的废墟。图：Pictures from History/Universal Images Group via Getty Images

废墟上重建

唐山位于河北省东部、濒临渤海，常驻人口771.8万，是河北省经济总量和人均GDP最高的城市，甚至超过了省会城市石家庄。唐山也是北方第一大港，吞吐量仅次于南方的宁波-舟山港和上海港。唐山市政府正在力促该市GDP从2021年的8231亿元突破万亿元，成为“GDP万亿俱乐部”港口城市（截至2021年底，中国共有24座城市GDP超过万亿元）。

清朝晚期“洋务运动”兴起，光绪三年（ 1877年）清廷在唐山设开平矿务局，引进西方先进设备和技术，办矿挖煤。开平矿务局的兴办和发展，带来开平镇唐山（今大城山）乔家屯一带人口的增加、工矿聚落的形成和工商业的繁荣，成为唐山城市之源。

一批懂得机器技术的广东人来到唐山定居，逐渐在煤矿周围形成了广东村。中国第一座近代煤井、第一条标准轨距铁路、第一台蒸汽机车、第一袋水泥、第一件卫生瓷均诞生在这里，唐山被誉为“中国近代工业的摇篮”和“北方瓷都” 。

这座工业城市的百年积淀，在一场大地震中顷刻覆灭。

1976年7月28日凌晨三时42分，唐山突发7.8级地震。数秒之内，拥有百万人口的百年冀东工业重镇被夷为平地，后又发生数次强余震，波及天津和北京。

65岁的企业家张正明回忆，20岁的他那会儿正好在外出差，躲过一劫。他同在五金厂工作的好友鲁正那晚正好值班。鲁正跳窗而逃，躲过一劫。

据中国官方数据，这场大地震造成超过24万人死亡，震亡率达3.7%，市区死亡人数超过19万人，逾16万人重伤。开滦煤矿、唐山钢铁厂、陡河电厂、启新水泥厂这些清末和民国时期兴建的老牌企业，在地震中亦受到严重破坏。根据官方记录，中共中央政府派出十万军队、五万医护和其他省市人们援救唐山，恢复交通水电，学生复校、工人复工，在入冬之前建成简易房，安置灾民。

“那时候头上飞过飞机，往下扔菜篮子。”张正明回忆道。

唐山大地震正值中国十年文革尾声，援建唐山和党内斗争绞缠。自1979年起，中国开启改革开放、重新回归经济建设，中央开始重建唐山。

重建唐山有两种方案，一个是异地重建、避开地震带，另一种是就地重建、节省搬迁费用并给人以“唐山再次屹立起来”的心理印象。最终，原地重建方案被采纳。

1982年，中央对唐山重建实施“收缩方针”，压缩规划新区人口规模，原计划迁出的工厂在原地就简恢复。

61岁的退休官员王平对端传媒回忆道，上世纪80年代初他被分配到唐山政府机关，第一年的月薪是34.5元人民币，福利包括5毛的洗澡理发费用、5元的副食品及加班补贴，每月还有4两饭票。“那时候理发就两毛钱。”王平说，第二年这些月薪和福利就涨至47.5元。

王平说，同学被分配到百货商店工作，每月月薪加福利能有7、80元，是当时收入最高的。同期，钢厂工人大概有5、60元。

一直到1986年，唐山才逐步恢复了居民居住和工业生产，被称为“十年重建期”。

也是在这一年7月、大地震十周年之际，唐山市在路南区的新华道文化路口西南侧，建成了高33米的大地震纪念碑，成为新唐山的地标。

不过，在“收缩方针”指引下的唐山重建，也存在着建筑标准较低、建筑形式单调等问题。2008年5月26日，汶川大地震发生后，时任唐山市委书记的赵勇在谈震后重建的经验和遗憾时称，唐山原地重建有些地区没有完全避开地震带，未对地震遗址实施保护，城市规划设计水平总体不高，建筑雷同，地标性建筑不多。

比如，路南区地震带上的老房子以二、三层楼房和平房为主，被称为“一排排的火柴盒”。张正明家最早就住在这种“火柴盒”里。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后，解放军将一名受伤的年长男子抱在被子里。图：Pictures from History/Universal Images Group via Getty Images

野蛮生长

从唐山重建开始，就注定了新唐山将是一个追求建设和经济发展速度比其他城市更急迫的城市。

重建后的唐山仍然以煤炭、铁矿钢材、水泥、陶瓷等产业为主，尤其是钢铁产业，“全球钢铁看河北，河北钢铁看唐山”，唐山的钢铁产量占中国的1/8，占全球的7%。

2010年前的唐山，流行一句戏称——“在大街上随便找五个人，其中就有两个炼钢的”。

“最早发财的，都是倒钢材、倒矿的。”王平说。80年代，他的月薪才40几元时，线材（钢铁品种之一）就达到3000多元/吨，倒卖一吨钢材就发横财。

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中国实施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过渡改革，价格上实施“双轨制”，钢铁生产需要完成计划生产和销售的指标，指标之外的可以按照市场价格销售。在800元/吨的平均计划价格之外，1800多元的市场价太诱人。那时候在钢厂工作的就是“大爷”，很多人排队请钢厂的师傅们吃饭，希望能倒卖钢材。

90年以后，唐山开始快速发展，以完成“十年振兴”的目标。除了基建交通等大项目，私营经济发展亦受到鼓励，尤其是上世纪90年代末唐山鼓励国企“私有化”，激发了一批企业家盘活资产的雄心，也滋生了各路人马抢夺资源的乱象。

据王平介绍，1997年-1998年，唐山的钢厂效益最好，因为房地产开始商业化，民间借贷和集资少说也有上千亿规模。千禧年前后，唐山出了一批民营钢铁企业。

这批民营钢铁企业的创办人，都是惹不起的“社会人”。作为一个资源型三四线城市，开矿、房地产这些行业，基本上垄断这些有政府关系的“社会人”手中。

现在一些上了年纪的出租车司机说，他们早年间参与过百人斗殴。为了争夺古冶区的矿场，几拨人马火并的场面是家常便饭。

整个城市在“跨越式发展”的急切催化中野蛮生长。张正明和他的朋友鲁正，也在像火车一样疾驰的经济大潮中忙碌。鲁正从当年的五金厂销售员升为厂长，还收购了一家打印物资企业。

张正明称，那个年代大家都干劲十足，在政府部门和国有企业之外的江湖要分得一杯羹，少不了要与官员和背靠政府关系的“社会人”周旋应酬。

张正明的女儿张婷记得，父亲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忙碌，每晚很晚才回家。

初中二年级时，张婷转入唐山市一家重点中学，一半以上的同学都是官员子弟，让张婷觉得压力很大。

“我的初中生活就是一直上补习班。”张婷说。转学伊始，物理老师就暗示新来的张婷参加自己开的补习班。她发现班上有2、30个同学参加了补习班，只有参加了补习班的同学的作业才会被批改，上课有提问机会。后来，物理老师腰间盘突出，有男生戏称“老师是数钱数的，把腰数坏了。”

成绩优异的张婷考入了唐山市一所重点高中，后顺利考上大学，她再也没有回到唐山。

15年前，张家交好的鲁叔叔在自家小区被砍撞至重伤不治身亡，给了张婷很大刺激。她说，高中班级里70多个同学，留在一线城市、出国、回唐山的比例大概是5:1:1，只有十几人选择回家。

而唐山市区超过25层的高楼林立，街上豪车成排。在唐山市政府的工作报告上，满篇都是经济发展建设成就，1988年唐山GDP为100亿元，2001年增至1000亿元，实现了10倍增长。

张婷说，这个城市发展太快，最匮乏的是纯朴的民风，人与人之间那种本应美好的关系，都是破碎的。

2006年6月3日，唐山市的一家砖厂，一名中国工人将煤铲到传送带上。摄：Guang Niu/Getty Images

法外江湖

2013年中国开始限制钢铁产业发展、压减产能之前，钢厂尤其是民营钢厂一直是唐山的“金鸡”，不仅能使工业增加值剧增，还解决就业，为政府创出亮眼的政绩。

2006年，鲁正对张正明说，他准备经营一家钢厂。

已经是优秀企业家和唐山市人大代表的鲁正虽已过知天命年岁，事业心不输年轻人。他结实了一位C姓检察系统正处级官员，还认定此人是难得的好友。出于对朋友的信任，鲁正同意参与经营一家由该官员牵线搭桥促成的钢铁厂。谁都没想到，这导致了鲁正后来的悲剧命运。

位于唐山市开平区的银河钢铁厂，于2006年夏被鲁正接手。

张正明说，当时这个钢厂负债上亿元，以零转让形式过户，路北区（正是此次烧烤店打人事件所在区，亦是诸多实名举报案件发生地）果园乡碑子院村村支书兼村长赵忠国和他的同乡高奇占一股，刘祝义和C某占一股，鲁正自己一股。高奇和C某是暗股，由赵忠国和刘祝义出面代持。

只有鲁正有经营企业的经验，其他几人叫了一群来路不明的社会青年来钢厂上班，担任保安和司机之类的职位。

钢铁厂开了两个多月，实际生产了半个多月。

据河北省廊坊市安次区人民法院2020年10月对该案发出的判决书（冀1002刑初155号）显示，鲁正发现了一些事情。鲁正遇害后的遗物中，有他写的信，写着“厂区内网络着一个组织，杀人、绑架、吸毒，星期一早晨西外环无头尸案与其有关”，他指该受害女性是一位情妇，“雇用人”是他的合作伙伴赵忠国，幕后人他公布了一个手机号。那是高奇的手机号。这个组织训练有素，一单杀人案收费价格50万元。

鲁正还发现，钢铁厂内的设备物资被抢盗，价值1600多万元人民币。赵忠国曾在2006年7月12日、8月1日，连续三次从钢厂会计处平均每次支取200万元以上现金，用途不明。

高奇和其他人想要结束生意卖掉，鲁正不同意。

“鲁正在和高、刘吃饭的时候直接掀了桌子。”张正明听鲁正太太说。高奇是不能惹的人。他至今想不通，鲁正怎么会同意和高奇一起做生意，估计是太信任C某。

出生于碑子院村的高奇在唐山“威名”远扬，是有名的黑社会，有“南高山、北高奇”之称。和当地打过交道的律师陈川对端传媒称，村民非常怕高奇，几乎“谈奇色变”。

前述判决书显示，高奇名下的公司，有河北省张家口蔚县煤矿、唐山市遵化铁矿、承德市平泉煤矿、唐山西外环货站。高曾经参与过或者为实控人的公司，除了上述与鲁正合营的银河钢铁厂，还有科力尔公司、前锋心智房地产公司、经营煤矿的奇兴栈公司。在唐山市靠近市中心的碑子院村平房改楼房项目中，高亦占有30%的股份。这些项目，多由高奇和他的村长同乡赵忠国共同参与。

鲁正不同意卖掉钢厂之后，2006年底一个晚上，大概九点多，准备回家的鲁正发现家里小区停车场有几个人准备围堵自己，机警的他假装打电话叫人，躲过一劫。

2007年春节后一个夜晚，大概十点多，两辆车再次围堵鲁正，又被鲁正逃脱。张正明和其他朋友都知道鲁正被人缠上了。鲁正自己也意识到此劫难逃。他准备结束手上生意，举家移居到其他城市，但还没来得及离开唐山，就出事了。

2016年1月28日，唐山市的建筑工地，农民工站在一栋建筑前。摄：Damir Sagolj/Reuters/达志影像

2007年4月5日下午三点，50岁的鲁正出门后，在自家小区——唐山市路北区蓝天楼社区被不认识的三个社会青年先是用刀砍、再用汽车撞，倒在血泊中。

亲眼目睹了这桩血案的楼上邻居们，立刻报警、打电话给120求医。一个小时之后，120才鸣笛赶来，拉走了血肉模糊的鲁正。

张正明闻讯立即赶往医院。鲁正当时穿了一个皮夹克，位于心脏部位的前兜揣了7000余元人民币。那摞钱都被凶徒用刀砍碎了。

鲁正被拉到医院后昏迷12天，颅脑重伤后不治身亡，留下悲伤万分的老母和妻小。

张正明说，鲁正被送往医院后，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位企业家朋友立刻派人日夜守候在病床前，每天给医生护士送牛奶水果，全程盯防，怕他在住院期间“被做掉”。

鲁正家人在案发后立即去路北区派出所报案。多次陪同鲁家人问讯进度的张正明说，唐山市公安局路北分局给鲁正家属的答复一直是“没有任何线索”。13年来，这桩案件的卷宗只有十几页A4纸纪录。

鲁家亲属每年都去找路北分局问进度。刑事命案，除了意外事件，不外乎仇杀和情杀，基本上会按照两条路线侦查，一个是生意往来网络，一边是亲戚朋友网络。但鲁家得到的答复总是“没有线索”、“在跟进中”、“不便透露”。张正明说，鲁正最后的遗言是让家人去找C某，在场保护鲁正的人们都听到了遗言。但C某却展现出一副和鲁正不熟的样子。

负责此案的路北分局前后两任大队长，一个姓边，一个叫宋春利，二人均称不敢去找C某侦讯，他们对鲁家人和张正明说：“我们这个级别的，怎么够得上他。”

直到2019年，中国展开“扫黑除恶”专项行动，河北省廊坊市公安局异地侦办此案，用了1个月时间，侦明赵忠国和高奇及团体共人犯罪事实，鲁正家人才第一次知道案件的一些基本情况。

在“扫黑除恶”行动中，赵忠国于2019年5月被河北省廊坊市公安局安次分局因涉嫌寻衅滋事罪异地拘留，2020年10月被廊坊市安次区法院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等“七宗罪”被判处25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三年，没收全部个人财产，与赵忠国同乡的高奇于2020年5月被河北省廊坊市公安局以涉黑罪和故意伤害罪通缉，至今在逃。

“赵忠国被判刑了，砍杀鲁正的两个马仔张建军、刘旭光落网，路北分局前大队长宋春利以包庇黑社会罪名被抓，但最主要的主犯高奇却在逃两年。”张正明觉得，在国内防疫如此严格、大数据监控无孔不入的当下，几个钟就能把疫情阳性密切接触人群全都找到，抓高奇不是难事。

“15年了，”张正明对端传媒记者提起15年前老友鲁正惨死的往事，仍忍不住落泪，“那么健康有活力的一个人，那么个大活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被杀了。”

从近几日唐山市市民实名举报的大量案例来看，在政府机构和国有企业这些主流社会之外，似一个法外江湖，具有强硬政府关系的“社会人”和乡村的村干部极其姻亲熟人，联手把持这些产业网络。这是个熟人构成的生意网，他们之间甚至彼此称呼乳名。

不在这个网络中的人如果想要分杯羹或者阻碍了网内人的利益，就会被暴力手段铲平。

张婷在唐山的企业家同学，每天忙于应酬，微信朋友圈里发的是接待领导视察，像他们的父辈当年一样。“不仅仅是唐山，其实国内各地三四线城市都一样，如果你在这个城市没有熟人，你很难生存。”

“延陵游子”认为，北方、内地传统工矿地区有一个特点，多是地区性、行业性数代人近亲繁殖，形成城市乡村的人际关系特征，彼此熟人社会机制不仅在于血缘，而且在于师徒、隶属等等积累，极为错综，形成种种无形的顽固利益、情感圈子。

2022年6月10日，河北唐山机场路一家烧烤店发生冲突，多名男子对女子进行殴打。图：影片截图

公安局信访接待大厅前排起了长龙

在烧烤店打人事件引发众怒后，一些唐山人不以为然，很不理解“外地人为什么这么激动”，认为这就是个殴打事件，又没死人，不是大事，以前为了争夺一个矿山几百人火并是常事。

这些人觉得20年前绰号“三宝”的华云实业集团老板杨树宽驾着改装的装甲车在街上巡逻，把六名警察打到住院半个月才够“威”。

据《法制播报》报导，2008年8月1日，河北省法院对杨树宽进行二审宣判，以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对其判处无期徒刑，其中提到杨屡次打伤刑警。

他们认为，全国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事发生，为什么特别突出唐山？这样会给经历过地震的“英雄城市”招黑，给唐山人带来地域歧视。

“不去和好的比，却和最坏最恶劣的相比，说这话的人，他们脑子坏了，又蠢又坏。”24岁在北京读硕士的唐山姑娘晓冰愤怒地对端传媒说，恐惧愤怒的大多数人希望过上免于恐惧的生活，这本就是公民的基本权利。她觉得十分悲观，毕业之后绝对不会再回唐山。

晓冰倾向于在一二线城市落脚生活，“可是仔细想想，似乎哪里都一样。”因为现有法律的制定并不利于弱者保护自己，以及受到侵害后维权。奋力反击的受害者难以被认定为“正当防卫”，常和霸凌者一起以“打架斗殴”的罪名被处罚，若霸凌者重伤，有的受害者不仅要负民事责任，还要负刑事责任。

那位在唐山烧烤店打人事件引发轰动之后，第一个站出来实名举报被黑社会勒索、打砸店铺的蛋糕店老板，已经把举报视频删了。他在最新录制的视频中称问题已经得到解决，自己没有受到威胁，自己处境安全，唐山的环境没有那么不好。

而最早联系端传媒的唐山村民，其商铺被强占、汽车被烧、75岁老父四肢被打断，已持续上访14年。这位村民因被唐山“有关部门持续沟通”、承诺“15天内解决问题”，亦将举报视频删除，其对端传媒称：“选择最后一次相信政府”。

85后外地人陈小明则对端传媒表示，他来唐山就是为了赚钱。大学毕业后，由于专业技术性太强，他只能从事与钢铁生产相关的行业。他考察了一下离家近的钢厂，发现位于唐山曹妃甸区的首都钢铁集团薪水还不错。

“不和有钱人比，对平民来说，在唐山市，除了金融行业，就是在首钢上班能月薪过万。”陈小明说。他和太太在天津买了房子，将孩子的户籍转到天津。他说很多同事都是这么规划的。“天津优质学校多，以后孩子上学的选择更多。”代价就是，他不得不忍受和妻小两地分离，周末不加班的时候去和家人团聚。

唐山烧烤店打人事件之后，潮水般的唐山人在社交媒体鸣冤，引发中央政府关注，唐山市遂开展整治社会治安的“雷霆风暴”专项行动。

这几日，唐山市民们在唐山市公安局信访接待大厅前排起了长龙，“雷霆风暴”的专线电话被打爆。张正明说，他打这个电话一直没打通过。

但同时，唐山市火车站自6月11日起，对外来人口实行登记制度，如果没有填写住址，则进不了唐山市。如果住酒店，需要提前48小时报备登记。

6月15日，唐山市又规定，当地返唐人员与外地来唐人员，都要向所在社区报备登记。来唐人员被统一安排车辆进行转运，上车前需人车合影，到达后司机也要进行拍照，不拍不能离站，出租车正常打表，车上所有乘客平摊车费。媒体“新黄河”的记者前去采访时在唐山火车站被拦下；贵州广播电视台《百姓关注》记者6月17日发视频称，自己努力突破了唐山火车站的拦阻，去烧烤店采访后，被当地警察带去派出所扣留8小时，一名警察搂住其脖子、粗暴地将其压倒在地上跪着，一群警察围着他搜身；一名《北京青年报》记者发布微信朋友圈称，凤凰网的记者也被关了8小时，警察窜改口供、威胁恐吓、删除他手机拍摄的所有影片后，才将他放出来。

一个网友在新浪微博评论称，“欢迎来到五代十国的唐国”。而唐山市公安局信访大厅前，鸣冤者仍会继续排起长龙。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2016年8月10日，唐山市，墙上挂着一张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的海报。摄：Qilai Shen/In Pictures via Getty Images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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