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轻易“代表国家”，这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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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我写了《神医再见》，好家伙，一伙子人上来专文围攻，“让呦呦鹿鸣在骂声中哀鸣吧！”“不是数典忘祖的汉奸就是境外敌对势力的爪牙走狗”，云云。

今天，又有一伙人，打上门来：“你看新闻了吗？李跃华医生接受韩国邀请，代表国家出征，看你还怎么说！”

我一查，原来，源头是吴鹏飞老师写的文章《独家喜报：李跃华夫妇受韩国邀请前往抗疫，即将代表国家出征邻国》。原文是：

上级通知，立即解除对他的隔离，请他立即回家准备护照与行李，他和他的助手、妻子唐女士将组成一个工作小组，受韩国邀请，代表中国驰援邻国。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吴鹏飞老师：“热泪顿做倾盆雨，这些日子日日夜夜的思虑，日日夜夜的写作呼吁，日日夜夜与世界各地微友的电话、语音交流，日日夜夜与关心此事的官方、专家、企业家、中医人士的交流与推介，把嗓子都已经说哑了，但这个消息让我内心的焦虑一扫而光。”“他叫跃华，我叫鹏飞，都是气贯长虹的名字。叫这样的名字的人，注定一生很难平庸。我和跃华虽然并未谋面，但未见如故。”

再往后大多是这类感情表达，真正事实性的描述，只有前面“代表中国”那一段。

我有一位前辈朋友，与吴老师相识多年，对吴老师颇为看重。我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已经有4万人点“在看”，而且还在猛增。所以，这篇文章传播量有几百万了。它构成了一个传播现象，对它的判断，关系到我们作为个人在现代社会的信息素养修炼，值得分析。

这段消息，最大的问题是消息源模糊。

1. “上级通知”：上级是谁？是在武汉的中央指导组？还是湖北防疫指挥部？或者是武汉防疫指挥部？又或者是湖北省卫健委？还是前几天调查之后作出对李跃华违规结论的卫生部门？又或者是街道办？还是居委会？

2. “受韩国邀请”：韩国的什么组织邀请？邀请的原因是什么？是旅行社、教会、市政府、议会，还是总统府？

3. “代表中国驰援邻国”：这个就更扯了，谁有资格“代表中国”？国家哪个组织派李跃华出去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结论：不管细节如何，“代表国家”都是不可能的。

韩国的事情尤其值得说一说。他们有一个教会组织，新天地会（全名“新天地耶稣教证据帐幕圣殿教会”）。虽然韩国许多市民斥之为邪教，但韩国政府无法干预他们。他们举行礼拜时，现场没有桌椅，成员席地而坐，彼此紧靠祈祷，手臂抱住下一个人的肩膀，还禁止戴口罩。因为新天地会的聚集活动，韩国疫情进一步爆发。3月1日，韩国首尔市长朴元淳说，大邱新天地教会信徒的确诊人数为1557人，占整个大邱和庆尚北道地区确诊者86.5%。但是，会长李万熙等新天地领导层不仅拒绝病毒检测，并在给政府提交的教徒名单中故意遗漏和隐瞒，自己还躲起来，“毫无责任感”。市长公开敦促检察机关逮捕李万熙：现在已经到了检方将威胁国民生命病毒传染源的责任人李万熙逮捕的时候了。

随后，也就在3月1日，首尔市有司以杀人罪、伤害罪、违反传染病预防管理相关法律为由，起诉新天地教会会长李万熙，以及教会十二支派的支派长。到了这个时候，这位教主才终于露面，跪地道歉：“出现这么多感染者，自己毫无颜面。向国民真心道歉。”呵，道歉有用的话，还要法律做什么？这位教主不过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不仅是这个新天地会，2月22日，大批的韩国首尔民众不顾禁令，如期举行首尔光华门集会。集会组织者宣称，感染得病死了也没关系。这是人说的话吗？首尔市长在现场紧急呼吁市民停止聚会，并劝告游行者离开，聚集者不但不听，还对市长进行抗议和辱骂。

韩国某个组织的集会

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大家，韩国不是什么都好的。假设是这个教会邀请我们国内某个个人前往交流，算不算“受韩国邀请”，算不算“代表国家”？现在一个模模糊糊的“受韩国邀请”，大家大可不必那么着急下断语。即便李先生真去了韩国，在这样的环境里如鱼得水也很正常，尤其需要细细分析。

一篇文章，涉及事实部分，出处是否清晰是可信度的核心指标。作为一个负责任的传播者，如果是我，就会在写作的时候明确：具体是谁邀请，又是代表谁？但是，吴老师却仅仅用一个“上级通知”模糊带过。**这种写作模式，与李跃华所写的那篇“论文”如出一辙：没有实验过程，没有说明，只有结论；也与“大锅药”如出一辙：混在一起，不明不白。**一个大锅，盖住一切。

2005年云南昆明某学校要求学生吃大锅药就吃死了一名小学生，几百人中毒，如今，云南临沧市政府又要求所有孩子，包括3-6岁的幼儿园小朋友，都喝大锅药，还必须拍照打卡备查。被曝光后，该市教育体育局改口说，不强制了，希望小朋友“科学服用大锅药”……真是无可救药。

吴鹏飞老师在公众号的自我简介显示，毕业于华中师大，有十几本著作，是一位资深记者、媒体人，编写少儿读本，干过地产营销，目前还是一家公司董事长，在推广的链接中从2017年开始就是“中国旅游策划第一人”、“中国自媒体第一人”。但是，在自己称为“大英雄”、关系公众健康的人物报道上，吴老师却在写作中，违反基本写作原则，“5个W”付之阙如，不能不让人疑惑：这是为什么？

包括吴老师自己公众号下的简介“百万粉丝喜爱的时事评论公众号”，我也是疑惑的。我写呦呦鹿鸣快7年了，发表了一千多篇文章，“爆款”不少，长期在公众号原创文章排行榜之列，迄今也只是渐渐接近而未能有一百万关注者。我关注的一位大V，多年来篇篇10万+，坚持日更七年，到这个月才勉强达到一百万粉丝。但吴老师这个公众号总共才发表163篇文章，我在每天的公众号原创文章排行榜上也较少注意到它，有百万粉丝？当然，我没有看到吴老师的后台，也可能是我对公众号的理解还有很大局限。

在《神医再见》中，我们逐一分析了李跃华的立论依据：1、是医生；2、有专利；3、发表过论文；4、治愈了新冠病人。

前3点很容易就驳斥了，不足为信。第4点大家比较疑惑。我们有两方面疑惑。

一是治疗过程：

这个视频里有四个细节问题：

1. 重复使用针头。（应该是一次性使用）

2. 重复使用碘伏消毒棉签。（应从消毒区域从内到外画圈，而不是随便抹一下，也不能重复用）

3. 口罩露出鼻子。（和某些被群嘲的官员类似）

4. 宣称打了苯酚之后医护人员可以不用穿防护服。（有什么依据？）

二是追踪结果。李跃华最早网络宣称治疗了上百例新冠肺炎患者，2月20日，封面新闻记者采访李跃华时，他表示治愈了15例，其中9例确诊，6例疑似。3月3日，根据李跃华提供的15名“治愈”患者名单，封面新闻记者逐一采访其中12人。初步梳理结果为，在接受李跃华治疗前，他们均未确诊为新冠肺炎患者。接受李跃华的穴位注射苯酚后，在武汉全市大排查中，至少6人核酸检测呈阳性而住院，另外至少有4人仍在隔离观察中。

对此，吴鹏飞先生表示这位记者是“小记者”，不足为信。但我认为，记者没有大小，只有事实本身。湖北省卫生部门已经调查了一次李跃华，但主要调查的是证件，合规性问题，如今，各方各执一词，而且信众众多，在此，我呼吁湖北有司再次调查，聚焦实质性问题，及时澄清。总共就15个人，挨个访问一次并不难。

至于我自己，还是上次那段话：从我的角度看，一个写作者，和一个医生，有一点要求是一致的：不说假话，心存敬畏。写文章，思想可以百花齐放，但行文必须文从字顺，主谓宾定状补都在正确位置，而且不能有错别字，更不能说假话，指鹿为马，白的说成黑的。如今，李跃华拿着假的执业资格证书，同时，在操作中又是如此随意，违反医务操作规则，也缺乏自洽的医学循证实验体系支撑。这就如同一个拙劣的写作者，写着颠三倒四的段落句子，在一个不入流小报上发表一篇文章就宣布要“治国平天下”了。这样的情况下，他的断论，我实在难以就这么无条件地彻底接纳。

现在我要补充一句，写文章，应以出处清晰，不含糊其辞为宜。否则，就难以取信于同道。李跃华先生的故事，具有很强的时代悲情色彩，甚至他自己也可能是真正地痴迷于苯酚，并坚定地相信这一招可以治疗感冒、口腔-生殖器疱疹、腮腺炎、带状疱疹、乳腺增生、慢性鼻炎、反复发作的化脓性扁桃体炎及扁桃体肿大、复发性口腔溃疡、颈椎病、腰椎病特发性震颤、中风、面瘫、慢性胃炎、胃十二指肠溃疡、美尼尔症、失眠症、偏头痛、鼻出血……很多人为之共鸣。但是，这并不等于我们放弃冷静，去无条件地相信一个“包治百病”的事情。

最后，我要申明：我从不认为李跃华的苯酚穴位注射是中医。中医没有苯酚，也没有注射。李跃华之前使用的证件，也说自己是西医。喜欢中医的朋友，不要找错对象。

东汉末年，桓帝时，大疫三次；灵帝时，大疫五次。其间，张角靠一碗符水救人，死了的人都死了，活着的人都成了黄巾的信徒，刚开始，张角等人也就是折腾邪教活动，赚点钱，后来，信徒过于狂热，于是张角也膨胀起来，以为自己真是真龙天子，起兵，天下自此大乱。史称“黄巾起义”。 

疫情之下，我们不能不警惕、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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