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强大的祖国，你凭什么喜欢摇滚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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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乐队的夏天》第二季在热播，但是和第一季相比关注度和话题性都少了很多。有朋友问我怎么看待这个现象，我的回答是：“它反映出中国精英阶层与大众对话的困难。”

但我讲出这个结论之后朋友很不解，因为他并不清楚摇滚乐和精英阶层有什么关系，而且也不认为摇滚乐是属于精英阶层的音乐。我发现在很多摇滚乐迷的意识中，都认为 “摇滚乐代表了自由与批判，是人民对于权力的一种反抗”，对吧？

这是很普遍的一种概念混淆，为了把这个问题阐述清楚，首先让我们来看一张地图。

在这张地图中，用颜色标注了摇滚乐的普及与分布状况。

在这张地图中，用颜色标注了摇滚乐的普及与分布状况。

• 红色代表 “在这个地方摇滚乐是主流音乐”，
• 粉色代表 “在这个地方摇滚乐很流行”，
• 黄色代表 “在这个地方摇滚乐有一定影响力”，
• 而没有标注的地方则是 “不确定或者不好统计的”。

那么大家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摇滚乐的分布方式跟全球综合国力的分布方式非常像。

为什么呢？

因为摇滚乐起源于上世纪 40 年代末的美国，然后从 50 年代开始迅速以英美为核心向全世界扩散它的影响力——而这种扩散方式跟二战后的经济发展规律有极高的重合度。

比如说，加拿大和澳大利亚基本上跟英美是一回事。他们主流人种都是白种盎格鲁 · 撒克逊新教徒，也就是所谓的 wasp，所以他们也和英美一起标成了红色。而传统欧洲呢，虽然也是白人，但种族和宗教跟英美文化还是有些差异。理论上来讲，越往东影响力越小，分布图应该画得更细致一些。有些资深乐迷肯定要跟我掰扯，说北欧的瑞典、挪威、芬兰也是摇滚重镇，德国，尤其是西德也有很多 nb 的乐队之类的。

让我们暂时略过这些抠细节的过程吧。

再往下看就有意思了，亚洲唯一粉色的地方是日本，而韩国却完全没有摇滚乐的痕迹。

如果你认为摇滚乐的定义就是自由与批判，那么韩国难道就没有诞生自由与批判的土壤吗？当然不是，韩国电影有大量文学性、批判性很强的作品，政府也没有不让他们玩摇滚，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先卖个关子，文章最后我再解答。

摇滚乐的普及跟经济发展有很大关系，说白了它就是一种白人音乐。**如果和古典音乐相比，摇滚乐肯定是世俗的、大众化的。**但由于和黑人、拉美裔、黄种人相比，白人本身就是精英群体，所以从更大的维度上来看，无论摇滚乐在英美多么流行，**它终究是小众的精英文化。**拿美国来说，你几乎见不到任何白人以外的少数族裔去玩摇滚乐队。

是啊，为什么没有黑人去玩乐队呢？

因为在美国的底层民众看来，摇滚乐代表的恰恰不是自由与批判，而是白人中产阶级青少年的无病呻吟。

在这里请允许我插一句，这两年国内的综艺节目越来越丰富，但是关于摇滚和 Hip-hop 的争论总是喋喋不休，摇滚乐迷总是拿自己那点有限的文化水平抖机灵。拿知乎来说，关注度比较高的问题通常是：“为什么摇滚乐比 Hip-hop 更高级”，还有诸如 “为什么摇滚乐在中国很小众？是因为政府在压制反抗的声音”。这一类讨论让人啼笑皆非，我必须要给大家科普一下摇滚乐和 Hip-hop 音乐的发展史。

前面说了，摇滚乐是从美国 50 年代开始逐渐流行起来，那么第一个摇滚教父是谁呢？他就是猫王埃尔维斯 · 普雷斯利，但他风靡美国的时候其实才 20 岁而已。

// 猫王埃尔维斯 · 普雷斯利

猫王的歌词中唱的都是些什么呢？

比如这首 · 《A Fool Such As I》

有时侯 总会有个傻瓜 像我一样把你忘怀

你教会我怎样去爱

现在你却告诉我 是时候分开

我是个傻瓜

但一直到死 我都会爱着你

**再比如这首 · **

《I Forgot to remember to forget》

她离开的那天

我对自己承诺

我会很快忘掉我们曾相遇

但曾经的坚定不复存在

因为我此刻好难过好孤独

我忘了想起来 去忘记这一切

你看这些歌词里哪里有什么自由和批判，不就是男欢女爱卿卿我我嘛。但你要是说这些甜到发腻的摇滚歌词完全没有 “对权力的反抗”，也真的是有些冤枉。事实上，美国一直是一个清教徒文化的保守主义国家，和法国那种自由奔放的民风完全不一样。猫王的流行与战后婴儿潮有很大关系，他代表的是美国青少年对于长辈那些刻板说教的反叛。

大致就是：“我们就是要跟姑娘睡觉，姑娘也愿意跟我们睡觉，你们这些宗教的卫道士凭什么不让？”

// 第二代摇滚教父约翰 · 列侬

而到了第二代摇滚教父约翰 · 列侬的时候，最著名的歌词则变成了 make love not war. 这个我不好意思翻译成中文，总之你能看出至少有一半的意思还是要跟姑娘睡觉。

当然大家可能会说，约翰 · 列侬的目的是为了呼吁反战。对，反战是没错，但操作方式好像有点问题。列侬主要是倡导青少年通过吸毒和多人爬梯等方式尽情纵欲，这样把身体毁了，征兵处就不要你了。没有任何夸张的意思，大家去翻翻相关的历史传记会发现他的言论经常令人瞠目结舌。

其实，这些所谓的嬉皮运动就是被窝革命的最早版本。但与此同时，美国真正的底层民众，那些黑人和少数族裔的反抗才刚刚开始。最近美国的种族隔阂逐渐浮出水面，想必大部分人都难以理解美国社会的种族问题为什么那么严重。

关于这个问题，可不是一篇简单的文章能说清楚的，咱们还是说回音乐。

Hip-hop 音乐的诞生过程与直觉相反，它反倒真正是 “为了自由与批判，是人民对于权力的一种反抗”。美国黑人的祖先是非洲黑奴，这个大家应该都理解，除了他们以外，拉美裔和加勒比海地区的各种新移民和偷渡客，共同构成了 Hip-hop 文化的根源。我们中文把 Hip-hop 翻译成 “嘻哈”，是一个特别糟糕的信息传达。因为这两个字怎么看都不严肃，导致我们以为 Hip-hop 不严肃，但事实上早期的说唱乐全部都是把歌词聚焦在社会问题上，是美国黑人民权运动的急先锋，很多音乐人真的就是职业搞革命的，所以各种流血暴力冲突不断，篇幅有限咱们就不展开讲了。

所以你要是非得认为 “有批判性的音乐就更高级”，那你得到的应该是完全相反的结论，因为 Hip-hop 音乐比摇滚乐的批判性多得多。

前面我们讲了从文化根源上来说，为什么摇滚乐是一种代表精英阶层的音乐。**从经济学上来说就更简单了，越是精英化的音乐欣赏门槛就越高。**比如古典音乐吧，如果你能欣赏古典音乐，一定是从小家里让你练过钢琴或者管弦乐器，就算你没练过乐器，那至少对于高级音响设备有一定的接触。

摇滚乐也一样，穷人买得起吉他和效果器吗？旋律、编曲上的精妙是需要大量的审美训练的，你从小成长的家庭环境一定都是中产阶级起步，并且能接触到一些进口商品。比如中国早期的摇滚乐先驱，基本都是大院子弟，而且以北京人为主。

当代中国的这些青年乐队，家庭条件其实都不差，但问题在于什么呢？问题在于大家都认为自己挺穷的。咱们得认清一个现实，中国有 6 亿人的月收入是低于 1000 元的，这个标准才能称之为 “穷”。可能你会说：“妈的老子没工作，我月收入也不足 1000 元。”

朋友，你收入低是因为你不想工作，而我们所指的那些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底层老百姓，是当牛做马也赚不到 1000 元，跟你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我认识很多玩乐队的朋友，自称是 “胡同里长大的穷孩子”，很抱歉这个身份标签我不能苟同。首先，你作为一个北京本地人已经击败了 99% 的中国人，哪怕你家里是下岗工人，你自己是无业游民，那你是不是不用交房租，不用还房贷呢？抛开法律和道德不谈，你们知不知道黑市上一个北京户口最起码值 300 万？如果你还认为自己是穷孩子，是不是有点矫情？

我并没有要批判当代中国乐队的意思，我想说的是，中国这一代文化精英普遍对自己的精英身份并不自知。你们整天抱怨自己的音乐大众听不懂，讥笑大众听的那些油腻歌曲，有没有想过他们出生的环境就已经注定了他们能听懂的只有那些简陋山寨的音乐，能感受到的只有那些粗糙淳朴的情绪？你试着换位思考一下，当 60 年代的美国摇滚青年呼吁反战，让同胞不要去当兵的时候，黑人会跟着他们去被窝革命吗？黑人不仅积极入伍，而且主动延长自己的服役期限，因为只有当兵才能改变命运，完成自己的阶级跃迁。人家首先要考虑的是现实问题，没工夫跟着你们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白人青年去搞什么 peace & love。

这些深沉的社会话题咱们就不谈了，回到前文中留下的问题，为什么韩国完全没有摇滚乐呢？

说韩国之前咱们先谈谈印度吧。印度作为英属殖民地，其实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流行文化与英国高度趋同，并且互相影响。如果按照那个时代的情况，摇滚乐在印度应该是高度流行的。但是随着近年来印度社会的割裂越来越严重，这个国家有明显的民粹化倾向，而摇滚乐作为一种高种姓的精英文化，很难得到底层老百姓的认同。所以在当代，摇滚乐对印度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小了。大家可以感觉到，除了欧美世界以外，能够养育摇滚乐的土壤并不多。中国、俄罗斯、印度、巴西、南非其实就是金砖五国，其中南非和巴西的情况和美国本土很像，都是白人统治有色人种**，而摇滚乐是服务于白人的。**你仔细想想，整个中南美洲离美国那么近，但是为什么摇滚乐没有影响到他们呢？因为美国经济的崛起造成了整个美洲大陆的经济衰退，虽然最初都是殖民地，但近年来经济发展越来越差，对摇滚乐这样的典型白人文化非常排斥。

那么按照这个规律，再看中日韩。

日本流行摇滚乐当然是受美国的影响，而中国内地在改革开放以后，一方面是受西方的影响，另一方面是受港台音乐的影响，而港台音乐又是受日本影响的——所以总的来说都是以白人音乐为核心建立的审美体系。

但韩国就不一样了，朝鲜战争之后南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个非常不稳定的国家，所以韩国人向美国移民的倾向远远高于日本人。在美国，华裔和日裔很像，都是对自己的文化非常傲慢并且非常难以融入到美国社会中的少数族裔，很多都会在老年之后选择回归自己的祖国。但韩裔不一样，他们是真的在积极地融入美国社会，但作为一种少数族裔，他们和黑人、拉美裔一样，都是美国的弱势群体，因此他们对于 Hip-hop 这种街区文化的感知更深。而另一方面，韩国人从历史上来说，大部分时间都在被中国人欺负，到了近代又被日本人欺负，从来都是弱势群体的身份，

我想大家应该就能理解这种心理上和文化上的微妙差异了。所以韩国音乐受黑人音乐的影响更多，是以黑人音乐为核心建立的审美体系。类比韩国的话，其实很多少数族裔的原籍国家都会受 Hip-hop 音乐的影响更多，比如蒙古、亚美尼亚等。

讲到这里我觉得差不多了。**关于中国内地的摇滚乐为什么越来越小众，****很多人提出了很多看法，但我觉得这个最尖锐的问题没有人提，并且最关键的概念没有搞清楚。**我问过很多年轻人你为什么喜欢摇滚乐，对方的回答是：“因为我要对抗。” 但是对抗什么呢？不清楚。其实每一年的各种音乐节，并不是靠乐迷买票来支撑的，很大一部分收入来源于地方政府的财政补贴。因此你会发现，办音乐节经常像打游击一样，办一场去一个新的地方。

因为地方政府需要音乐节把中产阶级青年引到小地方去带动当地的旅游消费，这才是摇滚乐的本质。

大家都觉得《乐队的夏天》赚了很多钱，这也是误解。这个节目制作成本很高，光靠这些乐队带来的商业价值是远远不够的。但是《乐队的夏天》第一季播出以后，北京广电的领导高度重视并且点名表扬了这档综艺节目，认为它倡导优质青年文化、传播网络正能量。因此《乐队的夏天》第二季在疫情之下能够顺利制作完成并播出，与政策扶植是有很大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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