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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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运那年,我从大学里毕业,夏天要去青海。动身前后的一段时间,借住在朋友租的房子里。地点在牛街南口。白天,人家都去上班,我盯着满屋旧家具无事可做。索性学做饭。墙角里有房东留下的篮子,擦干净,踏着拖鞋就出了门。伊斯兰经学院边上是教子胡同,抄近路去宣武菜场。
这一带的街坊,都神奇,也都热情。这条路避开早间湍急车流,被缤纷的手推车堂而皇之盘踞。熟人照面,照例问前一晚睡眠,然后说天气,然后说谁家的姑娘和谁家的养的鱼。有早起先去光顾的人悠然返回,“今天茄子好!”“你看这柿子椒!”我随着人流,在红灯前停下,对面是闪着光,通体镶嵌玻璃的银行大厦,职员们鸽群一样出发,各自寻安稳的小格子间。置身白色棉背心和硬币叮咚碰撞的簇拥之中,脑子里四个大字:“热爱生活”。
菜场里摩肩接踵,讨价还价,全情投注。但其实各人眼都尖,知道来了生人。瞥见我装模作样,挑挑拣拣,拿起又放下。有阿姨终于开口问:“中午想吃什么啊?”
懵了。不知道。我像鹅呆立当场。零钱早就备好,房门钥匙也在,只是忘了想吃什么。
于是,从头学起。先是认名字。土豆青椒还好,绿叶菜极复杂,层叠如假山,被红的蓝的塑胶袋子包裹。菜场是生活的字典,卷边、泛黄、缺页,但是拿得起来,读得下去。一瓜一世界,一菜一菩提。
后来,买菜买得妥当,还有余暇去看琳琅的点心铺子。样子多,都是清真手艺,名字叫不出。抵不住师傅们围裙干干净净,推荐又热心,于是捧一包回去。光顾的次数多了,被破格认为“老主顾”,或是价钱抹去零头,或是斤两称好了,又多添几块。买的人,有附近几十年的居民,有我一样暂住的青年。居委会几个老太太最热心,眼睛也毒,“我要这块儿”,像咒语藏着玄机。七月流火,臂上一圈红箍,“治安巡逻”。
做菜学得快。开始不知油盐那个先放,电脑摆在外间桌上,播放网络视频,比着人家的招式不敢马虎。后来心野了,椒盐虾,糖醋鱼,水煮肉片,辣子鸡。炸酱面做得最好。一屋食客,都是二十出头的龙精虎猛,生命在于饿。最初还挑剔,渐渐有了起色,皆大欢喜,后来神气得要点菜了。“我明天想吃炸丸子!”
其实都穷,每月伙食费凑一起,一千块而已,只敢喝最便宜的酒。谢天谢地,这儿是北京,牛栏山二锅头,十二块五。
做红烧肉那次,熬糖挂色,然后是细细小火。急不得,要慢慢等。厨房老旧,木门斑驳。我挂着围裙,蹲在灶下,耳边煤气火苗嘶嘶响。天光渐暗,楼下的孩子放学后向妈妈报分数、讨奖励……那晚吃得香,虎咽狼吞。肉是我买的,有腥气,在案板惹人生厌。居然变成肴馔,供养年轻的胃,聊以打发日间的无聊。我捧一碗白饭久久出神,一种物质变成另一种物质,恨不得夸一句“巧夺天工”。
转眼已过七八年,聚居的诸位此后各自成家,已很久不见。我梦见过几回,路过春风小区,拎着水淋淋的豆芽,问报刊亭摊主取一本新刊的《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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