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李春姬一样播音｜大象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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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的广播是实践伟大金日成主义的最有力的思想武器。」
文｜启德
每当关于朝鲜领导人健康的传言甚嚣尘上，很多人脑海里就有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穿越而来：
「伟大的心脏，停止跳动了！」
1994 年金日成去世和 2011 年金正日去世的消息，都是由朝鲜播音员李春姬宣布的。
只要这个声音响起，所有人都知道「朝鲜要有大新闻了。」
她不仅被称作「朝鲜之声」，常年穿着粉色的朝鲜民族服装播报的形象令人过目难忘，英文媒体还给了她一个「粉红女郎（pink lady）」的绰号。朝鲜国内媒体同样引以为傲，称李春姬慷慨澎湃的声音「能让敌人肝胆俱裂」。
为什么重大消息都要由李春姬来宣布？
在朝鲜，广播电视是思想阵地的重中之重。
成为主体思想新闻工作者的第一步是进入新闻学院，但候选人「首先要证明自己思想坚定，并且家庭出身也不能有疑点。」这是美国朝鲜特别代表斯蒂芬·博斯沃思接受访谈时透露的。
因为朝鲜所有的报纸、通讯社广播电视等媒体都是直接受朝鲜劳动党领导的，按照党的标准要求未来的思想阵地一线战士十分必要。
李春姬 1943 年出生于江原道通川一个赤贫家庭，家族里也没有地主、资本家这些「敌对阶层」，起跑线上就赢了一分。
具体到播音业务，先天条件上也有准入门槛。
根据 1988 年出版的朝鲜播音教科书《播音员技术》来看，除了基本的发音、语调要能达到业务水平，最为重要的技术要求是「不能输了气势」。
教科书中多次强调「气势」，摘录一些如下：
语言上的气势是我们广播技术的基本要求。我国广播的作用和使命必然与革命息息相关。我国的广播是实践伟大金日成主义的最有力的思想武器。
教科书里直接引用金正日的指示：
根据广播内容情感的不同，也有大喊大叫的播音方式，需视情况而定。但是，无论什么情况，播音员都不能在语言上丧失气势。
底气十足之外，播音员还要能依据播报内容切换不同的播报风格，包括声调、语速。
朝鲜播音员主要有四种不同语调，比如播报领导人新闻时，要使用柔和、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有天气预报的「读数字」语气和日常新闻「一切正常」的语调。最后一种是所有人最熟悉的「闻风丧胆式咒骂」。
这种独具特色的「朝鲜咆哮播音」不过是在实践金正日的教导，《播音员技术》的教科书里引用的语录就是答案：
不仅仅是要通过广播让我们的人民感到紧张，还要对敌人进行激烈的谴责和威慑。
对于不懂朝鲜语的国外观众来说，这种咆哮听起来如此铿锵有力，也部分由于朝鲜语本身的一些「优势」。
朝鲜语/韩语的发音中有比较独特的紧音，除此以外有很多闭音节的韵尾（收音）和送气音（激音），激音送气强烈，紧音喉咙紧张。这些发音听起来都很有「爆破感」。而且朝鲜语没有声调，只有在不同场景下的不同语调。
显然，朝鲜的敌人远远多于老朋友，所以播音员绝大多数时间开启的都是战斗模式，不懂朝鲜语的外国观众印象深刻的就只有那些他们声嘶力竭发出的爆破音。
出身好、有底气这些先天条件只算达到了金正日对播音工作者的基本要求。而李春姬能获得「人民播音员」的最高荣誉，还有独一无二的优势。
李春姬并不是新闻播音专业的，她在平壤话剧电影大学学习的是表演艺术，1971 年进入朝鲜中央电视台（KCTV）做播音员之前还做过演员。
《朝鲜日报》曾刊文指出，是国家缔造者金日成同志的指导，「温暖的爱和信念」，培养了她。
正是表演功底和对领导栽培的拳拳感恩，让李春姬在镜头前的播报独具特色。
一般播音员最容易犯的两大错误是：没有生动、充沛的情感表达，只会照稿念字，这就是常见的「播音腔」，但如果内在感情不够真实，外部表演却过于夸张狗血，这又成了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朗诵腔」。
李春姬完美地避开了两大误区，对领导真挚的感情和对敌人的切骨仇恨，依靠其早年积累的演技在镜头前发挥得淋漓尽致。
从镜头表现可以看到，她不仅表情到位，更是在用全身肌肉表演。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讲政治。政治忠诚不仅是新闻工作者重要的业务考核项目，更决定了一场马拉松比赛中谁能跑到最后。在近 40 年的职业生涯中，李春姬见证了许多同事因为犯了错误被送去劳改，而她成了淘汰赛的最终赢家。
那本《播音员技术》教科书中早有来自金正日的警示：
在我国广播中发生的事故，即使再微不足道，也会造成巨大的政治损失，有损党的权威并造成恶劣的影响。
退休并不意味着李春姬从此不再报效祖国，相反，她之所以能在国际上赢得「朝鲜之声」的称谓，更来自她 2012 年退休后的反常复出。
2016 年 1 月，已经退休的李春姬首次返场，宣布朝鲜成功完成了氢弹实验。
2016 年 9 月、2017 年 9 月朝鲜核试验、2017 年 11 月朝鲜试射洲际导弹，也必须她老人家再次出山才够传递获得伟大胜利的举国喜悦之情。
要是一个人每次出现都意味着导弹上天、核弹爆炸，那她的声音确实让人心生恐惧。
除了咆哮式播报，朝鲜的报刊、通讯社攻击对手时的丰富修辞也令人称奇。
韩国领导人首当其冲。
李明博政府一直被朝鲜媒体称作「耗子集团」。2012 年朝鲜中央社发了一组漫画，配文是「要以杀气腾腾的斧子刃剁碎不知天高地厚地作祟作孽的耗子，尽早清扫祖国土地」。
朴槿惠时期，在奥巴马访韩后，朝鲜祖国和平统一委员会发言人说：「朴槿惠此次对奥巴马的一举一动恰似找来一个拳头帮盲目撒赖要欺负人的坏心眼的小丫头，又像是个给男鸨卖春、暗箭伤人的奸诈妖邪的荡妇。」
除了韩国领导人，多位美国领导人也被花式辱骂。
奥巴马这种「血缘不明的杂种」、「邪恶的黑猴子」「肮脏的家伙」，「最好到非洲野生动物园跟一群猴子住一起，舔食观众抛出的面包屑。」
小布什和他的同僚是「一群骗子和政治白痴，他们是滋生阴谋和诈骗的中心」，其副总统切尼是「最残忍的怪物和嗜血的野兽」、「精神错乱的家伙」。
要发现能戳人痛处，朝鲜就会揪住不放。当用「老疯子（old lunatic）」攻击特朗普后，特朗普发推说：「凭什么骂我『老』？我从来都没说他『又矮又胖』？」那之后，朝中社至少在 9 篇文章中提到特朗普时用「老疯子」来称呼。
日本这边，安倍晋三成了「亚洲希特勒」。安倍批评朝鲜试射武器之后，朝鲜外务省大使宋日浩骂他是「白痴」「流氓」，笨脑袋分不清火箭炮和导弹，「简直称得上是一个举世罕见的畸形儿」。
普通观众看到这种风格的正式发言，大概会觉得这是疯了，但还真有几位学者在朝鲜式辱骂和真正的军事行动间发现了一些肉眼看不到的规律。
宾夕法尼亚州伊利默西赫斯特大学的迈克尔·拉姆布劳（Michael Lammbrau），使用机器学习分析了朝中社 1997 到 2014 发布的新闻，根据其中的关键词来预测朝鲜进行核试验的几率，预测准确率达到了 73.2%。
这只是基于已发生事件来训练算法的一个模型准确率。他参与的另一个项目，预测的是朝中社发布威胁言论后会不会采取实际军事行动，模型准确率为 96.7%。
韩国外国语大学助理教授梅森·里奇（Mason Richey）用了三年时间阅读并分析了朝中社从 1997 年到 2006 年发表的约 42,000 篇文章，当属这一冷门领域的权威。
他多年的研究心得是：「这些措辞并非来自反复使用的模板，而都是精心炮制出来的。」
· Mason Richey
都是些什么人在为「耗子」、「母蝙蝠」的事业费尽心力？
和李春姬一样，朝中社和其它报刊的记者同样是朝鲜劳动党的新闻工作者。他们的任务是朝鲜内外宣扬「主体思想」。
担此重任的记者们来自朝鲜最好的大学，要经过 4-5 年的政治忠诚上的考核鉴定。国家也不会亏待这样的精英：他们是少数能够拥有汽车和电脑的群体。
对于最高司令官的恩情，记者们何以不每日绞尽脑汁创意写作？
毕竟，他们能报效祖国的只有文字，而不像隔壁战线上的李春姬，可以动用全身的力量颂扬领导。
参考文献：
[1]Taehee Whang, Michael Lammbrau and Hyung-min Joo,Detecting patterns in North Korean military provocations: what machine-learning tells us ,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the Asia-Pacific,2016
[2]Taehee Whang, Michael Lammbrau, Mercyhurst University ,Talking to Whom? The Changing Audience of North Korean Nuclear Tests∗, SOCIAL SCIENCE QUARTERLY, 2017
[3]Mason Richey, Cheap talk, costly talk, crazy talk: patterns in North Korea’s English language propaganda, The Pacific Review, 2018
[4]http://www.theworld.org/2009/12/the-voice-of-north-korea/
[5]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korea-north-newscaster-idUSTRE5AH0IF20091118?pageNumber=1
[6]https://nationalpost.com/news/world/inside-north-koreas-propaganda-machine
[7]https://cpj.org/2017/04/supervised-access.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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