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医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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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医情结

作者：司履生

我学医和一生献身于医学完全是受了家庭的影响。我祖父是半农半医的中医，也就是现在说的赤脚医生，我的外祖父也是中医。我的父亲死前十多年也在农忙之余学习和实践了一段时间的中医。所以我和中医的关系可谓源远流长。

人常说，久病成良医。不过，我的祖父之所以学习和实践中医，倒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的祖母。她是个风湿性心脏病患者。时不时的发生心衰，常年需要特殊照护，吃药。在清末民初，我祖父只有两年私塾的文化程度，却以坚强的毅力，自学中医，苦读黄帝内经等中医经典，勤学苦练，服务乡里，不仅医人，亦医牛马。而他为乡党治病，是没黑没明，随叫随到，分文不取。以至在方圆几十里小有名气，1947年我们那一带， 包括临近的县，兴平礼泉泾阳，受过他恩惠的，连同咸阳县的县长还送给他一个书有“仁心仁术”的大匾。我的外祖父，本来是中学教师，教语文和生理卫生，兼作校医，49年后，辞去教职，专做坐堂医生，他特长针灸。58年在陕西中医学院成立时，被聘为这所学校的教授，教中医内科和古汉语，他收到的锦旗无数，多年被评为咸阳市先进工作者。我父亲学医一方面是受祖父的影响，更重要的是58年小妹出生时，母亲身边无任何家人照护，生后未满月患新生儿肺炎，得益于有抗菌素治疗，命是保住了，却因败血症引起骨髓炎。全身多发性，大量抗菌素治疗，但左股骨的骨髓炎，转为慢性，骨髓腔有死骨形成，时好时坏，过几天形成一个窦道，再过几天又形成一个新的窦道，彼伏此起，常年四季，不断流脓。到我校医院，教授说，没有什么好办法，唯一办法是手术，取出死骨，但成功率不是太大。我父亲遍读当时的那几种通俗医学杂志，如大众医学，中医药杂志和街道里能买到的那些民国初年的大概是西医写的中医，或中医学了一点西医的书，当然，还有我祖父的那些中医典籍。最后他在中医药杂志上看到有人介绍用阳合汤和小金丹治愈慢性骨髓炎的文章，然后自己去中药铺求人做成蜜丸，就让小妹吃了6-7年，急性发作时也加上四环素。最后总算痊愈了，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两种中药的功劳，还是应该自愈了。

我小时候经常感冒，一感冒就颌下淋巴结肿大，爷爷就给我用他配好的金黄散用水合成糊剂外用。肿大的淋巴结就消了。最神奇的一次就是我8岁时，因为给牛铡草，我是递草的，把左手食指给铡了，当时伤得很深，鲜血直喷，爷爷就用他自制的“刀剪药”敷上，用布条包了。结果是一期愈合，既止血又止痛。

后来爷爷一心想让我学医，就在我8岁那年暑假，他给了我一本线装的王叔和的脉诀，叫我自学。我像背儿歌一样，学了几天，根本学不进去。一是我理解不了，二是我白天得和大人一起下地，像大人一样锄棉花，累得要死，哪里还有精力。

13岁时，我母亲得红白痢，里急后重很严重，家里大人只有我爷爷，爷爷开了药方，说是“白头翁汤“，我去买药，回来煎了，把母亲的病治好了。

14岁那年春，我家养蜂，我被蜜蜂蛰了。我对蜂毒过敏，不一会，全身起荨麻疹，面部肿胀，眼睛都睁不开。爷爷赶紧要我母亲烧了一大锅花椒开水，倒在大铁盆里，要我坐铁盆上边，拿被子把我围起来，用热气熏蒸，过了不到一小时，荨麻疹好了。

17岁我考取了西北医学院，从此开始了现代医学的学习。毕业后，我被分配做病理解剖学教师。我是1958年毕业的。正好赶上全国大跃进，医学教育革命的高潮。我校成为有效教育革命，以中西医合并，西医学习中医，创建中国新医药学的先进典型。我们充满热情，带学生下乡收集单方验方，回校做实验研究。我们教研室选了柳枝接骨，把狗腿打断，把柳木棍插到骨髓腔看能否加速骨折愈合。还有个选题是鸡皮代替人皮进行皮肤移植，还有槐耳治疗小鼠腹水瘤。当然，实验完全失败。但也没有人总结失败的原因，不了了之。同时，学校办中医夜校，请老中医讲课，教材就是南京中医学院编的那个”中医学概论“，规定，教师都得学习中医，学期末进行考试。不及格的要取消教师资格。那些老中医讲阴阳五行，四诊八纲，五脏六腑，七情六淫，经络等等，枯燥无味，有些老中医满嘴粗话。我根本没有兴趣，还加上，我刚刚毕业，教研室马上安排我给学生上病理实习课，和编写下一级上课的实习讲义，两个月就得付印。这些任务，实在是超出了我的能力和精力。但是大跃进的形势逼人，也没有说理的地方。只好硬着头皮上。

总之，我学的很被动，也理解不了那些中医理论，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多亏大跃进事实上没有持续下去。59年春节过后，中医学习西医很快转向，不再坚持。考试也取消了。我也就过关了。

紧接着，59年夏收正忙，我母亲猛然右下腹剧痛，父亲电报告我。我急急回家，看上去是典型的急性阑尾炎。接到西安，住我校一附院外科，心想赶紧手术。谁知道，正好住在外科一个迷上中医的老师病床上，他非要施行中西医结合治疗不可，折腾了一个月，无效，只好手术。当时我母亲已经十分衰竭，术中输血，共花费住院费390多元。如果一开始采用手术治疗只要50多元，住院一周就能痊愈的病，让我多花了300多。那时我的工资是48.50，人民公社我们大队一个劳动日只有8毛钱，这300多元可真是天文数字。学校财务科每月从我的工资扣10元，足足扣了3年多。

文化大革命中，中医又一次得到了大发扬。学校来了几个解放军卫生员，说是看耳朵和手掌能诊断疾病，比X光机还灵，连做过胃切除手术都能看出来。当然还有那个针刺治聋哑，针刺麻醉，不但上报纸，还有电影。69年，我们开门办学。在工宣队领导下下乡巡回医疗，先是陕北，后是陕南，差不多有1年时间。我们本来是教基础课的，对临床早已生疏。当时的口号是，一根针，一把草，一颗红心一本书。就是北京医学院编的那本《农村医疗手册》。我们每个人一个药箱，自己买了那一本书，一包针灸针，队上给准备了一些常用药，止痛片，宝塔糖，参苓白术散，十滴水，藿香正气丸……。下乡以后，亲眼看到的和报上宣传完全不一样。我去的那个地方，农民穷的可怜，一个劳动日不到一毛钱，每天两顿包谷馇子。农民劳动积极性极低。农村缺医少药极其严重。这个村男人多，女人少。女人多半都是生孩子，旧法接生死的。我听到他们的口述简直觉得毛骨悚然，没法理解。有一位中年人抱着他5岁的孩子找我，我一看，简直就和教科书上那个三度营养不良小孩照片一模一样。我一打听，原来他是故意不给这个小孩吃饱的，把他省下的粮食给家里别的人吃，所以5岁的孩子连坐都不会。这可真是造孽呀，但是要不是逼得没办法，哪个父母又会如此狠心。我遇见了几户收留了甘肃逃难过来的妇女，其中一个患严重直肠脱垂，我照手册上说的补中益气汤给她开了药方，给她按手册上说的奇效的穴位针灸，结果根本无效。遇见一个患皮肤瘙痒症的老大爷，一进他家的窑洞，就只能用赤贫来形容。他试过各种方法，连六六六粉都擦过，也没有效果，我只好按手册说的特效穴位给他扎针，把穴位都试遍了，也没有见奇迹出现。最难堪的就是一位胎位为横位的难产病人，破水了一天多，找我们半夜出诊。我们看了病人十分痛苦和很衰竭的样子，几个基础课教师面面相嘘，除了痛心，替家人惋惜，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建议家属赶紧送县医院。结果病人还是死在半路上。我在陕南，先是分配到一个秦岭高山上的镇医院，这是按那个六·二六指示，把医疗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新建的。国家重视，给医院配了化验室，手术室，X光机，还分去了两个浙江医学院新毕业的大学生。医院总共7个人，其中有两个是中医。每天没有病人，逢集也只有20多门诊病人。我和那两个大学生共同语言较多。天天都是混日子，一天他们带着我去乡下走了走，沿着山谷，走了几十里，零零散散见过一些人家。几乎家家都有有一个或几个傻瓜。我通过和他们的交谈以后，才知道这里的近亲结婚十分普遍，再有就是爱吃中药，尤其是小孩子一发烧，就吃牛黄解毒丸，七珍丹。我知道，这两种中药是强烈的镇静药。当时，只觉得傻瓜的原因恐怕和这两种因素有关。（现在，我查了一下，这些药的说明书，其不良反应一栏还是写着‘不明‘）

陕南夏秋季，蚊子多的不得了，流行性乙型脑炎要命的多，死亡率很高。县医院要求我们医疗队支援。医疗队要我回县医院，做传染科医生。我是打着鸭子上架，只好跟上我校的传染科医生照猫画虎的学习治疗乙脑。患儿一来，经过询问病史，就给开白虎汤，这是当年治疗乙脑的经典方子，还真是有效，只要是发病初期就来就诊的很快就痊愈了，没有后遗症。在我去以前，真有10几个未被夺去生命的小孩因就医较晚留下严重后遗症的，不过，人脑的可塑性还是极强的，这些小孩绝大多数都在后来得到很好的恢复。

在这一段日子里，我读了一些中医书，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中医书里没有现代医学的疾病名称，都是症状，即以症状做为病名。直至清代的汤头歌诀也是以什么汤头治哪些症状叙事的。不像现代医学是以疾病为单位来研究和叙述各个疾病的。另外一个就是没有现代的解剖学生理学知识，用那一套明显是错误的脏腑理论和证实不了的阴阳五行理论解释疾病。这说明什么呢？只能说，中医对各个疾病的本质还没有认识，还停留在症状，即表面的水平上；对各种疾病的病因和发病机制完全没有现代观念，还停留在那个七情六淫的水平上。事实上，中医到现在没有微生物学，物理和化学的概念，自然只能停留在原始的金木水火土的概念上。这样，足见中医学还处在远古的水平。从世界医学史来看，各国各民族的传统医学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包括西方尊崇为医学之父的赫波克拉西也是如此，但是他的疾病的液体学说早已被唾弃到 历史的垃圾堆。我们中国的阴阳五行学说怎么就不能动呢？

最近20多年，生物学神速发展，现代医学也借助生物学的发展，高歌猛进，进展到分子水平。急救医学发展特快，治疗范围明显扩大，外科几乎没有任何手术禁区，而且向微创方向发展，分子药也大量涌现，原来的所谓不治之症也变为可治之症。反观中国大陆，电视节目和纸媒，尤其是几个主要网站，像百度，新浪以及最近的微信等却充斥着大量的中医药广告，铺天盖地的阴阳五行，经络，整天都是宣传那些不着边际的中医的耳针，手掌和足底穴位，说它们可以代表全身的各个器官，可以用来治疗和预防全身的各种各样的疾病。这些节目都是引导和误导广大听众向后看，向几千年前的传统中医看，没有一点点宣传和普及新思想，新知识的内容，全是愚弄老百姓，培养愚民的。我非常讨厌这种广告宣传。我觉得这种态势和21世纪的世界潮流绝对是背道而驰。我时常问自己，为什么欧美国家的主流媒体宣传提倡人民大众向前看，尝试新的进步的东西，而我们与之相反呢？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又想到，为什么在红军时期，八路军时期和国共内战时期，战争中的战地救护所采用和强调的都是现代医学救护，而不是中医？为什么毛主席的私人医生也是现代医学洋学堂毕业的医生，如李志绥，而不要老中医做他的私人医生，但是58年开始却坚决支持和提倡中医，要普通老百姓发扬传统的古代的中医呢？这不是一个明显矛盾的悖论吗？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加之，最近电视和网上揭露的很多治疗糖尿病，高血压的中成药中掺有现代药成分，连治疗感冒的药，也存在这个问题。这说明那些中药倡导者也心知肚明中药不如现代药的明显证据吗？此外，不少在电视上推销中医养生药的所谓老中医或几代御医传人竟然什么都不是的骗子。而中草药市场管理混乱更是令人吃惊，中草药发霉，混有老鼠屎，以及假货充斥。另外，中药注射液年年害死人都有报告，中草药引起肝，肾损伤的也越来越为人们认知。我就曾经遇过这样的病例。我校一位小儿外科教授，刚过60岁。本来不是什么大病，临床却给输液治疗，输的是一种中药注射液。没输完一瓶，发生输液反应，一查，严重溶血，显微镜下全是畸形红细胞，很快，连一个红细胞也查不到了。怎么输血抢救，无效，因肾功能衰竭死亡。我也亲手做过一例解剖，一个20岁的女青年因长期服用一种草药引起肝小静脉闭塞综合症，不治身亡。这也粉碎了那种现代药有副作用，中药无毒的宣传。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事实，就是在现代医学传入中国之前，中国人的平均寿命和中国历代皇帝的平均寿命完全相同，都是39岁多一点点。皇帝们可是每一天都有御医特别关照伺候的，都是整天吃什么养生药的，这说明什么呢？这不是明显的说明中国传统医学在维护保障人类健康中的作用并不像那些倡导者和支持者夸张的那么大吗？想想，我们整天花了那么大的气力想把中国传统医学和中草药推向全世界，结果还是进不了主流医学，只落个替代医学或补充医学的地位。而在世界范围内，包括中国大陆，现代医学所向披靡，不用宣传，没有人喊力挺，一个新的检查诊断方法，一个治疗方法，一个新的药物一出现，马上就人人一拥而上，自觉的学习采用。两相对比，谁个优，谁个劣，不是不言自明了吗？

我原来写过一篇文章，说中西医之争是一场新时期的思想解放运动，这十多年的发展更加坚定了我的这个认识。

(XYS2019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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