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丨新华社老记者:你如果有良心,就应该拒绝领奖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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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顾万明,1982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1982年2月起在新华社当记者,前8年在黑龙江分社,后22年在广东分社,2011年退休。

原题

**作者:**顾万明

你如果有一点良心,就应该拒绝领奖、发言的。否则人们就会说你是“踩着别人的鲜血走上领奖台的”。

——新华社退休记者

顾万明

原编者的话:

这几天,一个新华社女记者在朋友圈持续刷屏。

话说,抗击疫情期间,她两个月写下了200多篇新闻报道,外加90篇内参,相当于每天写5篇稿件并获得了“疫情防控一线的巾帼奋斗者”嘉奖。

在发布会上,她说:“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我们一直坚持着,要用手中的笔去战斗到底。”

有人发现,当初“李文亮等8人造谣被依法处置”“新冠病毒不会人传人”等稿件就出自该新华社女记者之手,并引发网友热议。

针对这位新华社女记者被刷屏的事情,新华社已退休的著名记者顾万明发表文章《“大社老记”告诉你:新华社记者不是这样当的》,句句戳心、引人警醒:

本次疫情报道你栽在了新冠病毒的沟里了!这与大环境有关,更同你没有意识到新华社记者的重大职责有关。

你的报道有消息来源,是部门意见,错了由消息来源承担责任;但事后你总应该有时间对发生在武汉的如此重大的疫情作调查。

如果你的报道经过自己的调查,写出了李文亮等8人不是造谣者,新冠病毒会人传人,那么你才有资格、理直气壮地去领这个奖。

记者如何报道,给高层领导有更大价值的参考意见?

不宜公开报道,也有必要在内部报道中反映,以引起上面有关部门和领导对此的了解、重视。

在一个鼓励讲真话的年代里,当然比较容易讲真话,但我们新华社记者不是等着人家恩赐我们讲真话,我们才讲真话的,任何时代讲真话都是要冲破阻力的。

记者在为民说话、为反映情况说真话,也会遇到阻力。记者就要突破阻力,以自己采访到的事实说话,使高层了解情况,理解问题,解决问题。

人民、国家所以要我们国社就是写大新闻、做大事的,否则我们就是小记者了。

希望你们年轻一代新华社记者不忘传统,不给新华社这块牌子抹黑,不辜负人民对我们大社记者的希望。

以下为原文:

廖君,看了我的资历,你就知道我是资深新华社记者,我是确确实实的你的前辈。看了近来网民对你的报道的意见,你在疫情之初的报道的两个关键问题上:“李文亮等8人是不是谣言者”、“新冠病毒会不会人传人”,没有作自己的调查,轻易相信了当地部门的意见,作了错误的报道。至于你的内参反映了什么,人们是看不到的。凭着你的公开报道都是部门怎么说,你怎么报道,就知道你的内参也不会反映真实情况,给高层领导有更大价值的参考意见。

我以前辈的眼光分析你在疫情以来的表现,基本上你辜负了记者的职责,没有给新华社的牌子增光添彩。可是你仍然获得了“疫情防控一线的巾帼奋斗者”嘉奖,3月8日,还在湖北武汉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出了风头,你说“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我们一直坚持着,要用手中的笔去战斗到底”。这话与你的有关疫情的报道不相称。这只是部门认可了你,而人民凭你的表现是不会认可你的。既然你前期在以上两个关键问题上报道错了,成为压垮骆驼的稻草之一,你如果有一点良心,就应该拒绝领奖、发言的。否则人们就会说你是“踩着别人的鲜血走上领奖台的”。

如果你的报道经过自己的调查,写出了李文亮等8人不是造谣者,新冠病毒会人传人,那么你才有资格、理直气壮地去领这个奖。可惜啊,你没有做到!而非典的时候,我们广东分社记者就及时报道了疫情,反映了钟南山的“非典会人传人”的意见,民众对我们记者没有反对的意见。

你当然会说:“当时武汉公安、卫生部门告诉记者就是这样的结论,我不是医学专业的,怎么知道李文亮是不是造谣者,新冠病毒会不会人传人”?我做过30年新华社记者,知道这样的新闻发布会后记者要马上发今日新闻,不能耽搁,也没有时间调查。你的报道有消息来源,是部门意见,错了由消息来源承担责任;但事后你总应该有时间对发生在武汉的如此重大的疫情作调查。你工作、生活在武汉,那时武汉群众都关注此事了,你不会不知道疫情的严重性。就像人家说的,你只要走几家医院,到医院现场看一看,就可以知道多少病人了;再采访几个专家听听他们的意见,你就可以作出结论了。可惜你错过了宝贵的反映真实情况的时机。

新华社记者不是像你这样当的。新华社记者的传统是“敢讲话、讲真话”。在我们当记者的年代,人们都说“新华社记者最敢讲话,最敢讲真话了”。现在渐渐地人们不这样讲了。为什么?这里有大环境的变化,在一个鼓励讲真话的年代里,当然比较容易讲真话,但我们新华社记者不是等着人家恩赐我们讲真话,我们才讲真话的,任何时代讲真话都是要冲破阻力的。

廖君,看你的年龄也就40岁左右,但已经是高级记者了,是资深记者了,你进步得真快!但你的表现还不像一个新华社记者。本次疫情报道你栽在了新冠病毒的沟里了!这与大环境有关,更同你没有意识到新华社记者的重大职责有关。现在记者行业会被人认为最好混了:赶几个新闻场子,有时新闻稿都有人替记者写好了,只要稍加改动,就可以署名发表了,发表了还有稿费,不用费劲一天就可以发好几条。疫情发生以来,你说这段时间写了200篇报道,还写了90篇内参。人家给你算了算290除以60,平均每天要写5篇报道。这样的稿子就是大部分赶场子出来的,有几篇讲了真话?有几篇是调查研究后的深度报道?

廖君,你入社时总社没有给你们年轻记者进行传统教育吗?新华社历史上许多老领导、老记者出于对人民、党和国家负责的精神,大胆反映情况、讲真话的。老社长穆青在十年运动中敢于反潮流、向中央反映真实情况。1975年,江青在农业学大寨会议上,大讲评《水浒》、批宋江,实质是攻击周恩来和一批老干部。穆青知道后认为这不符合当时中央的精神,决定要把此情况反映到毛主席那里去。穆青的妻子续磊知道后担心穆青会受到江青的打击报复。续磊是国民党将领续范亭的女儿,续范亭因为蒋介石不抗日,曾经在中山陵剖腹自杀未遂。穆青对续磊说毛主席曾经有一个批示:“要敢于反潮流,反潮流是马列主义的一个原则。”毛主席还倡导反潮流的“五不怕精神”:不怕杀头,不怕坐牢,不怕撤职,不怕开除党籍,不怕离婚。穆青依然决定向毛主席写信反映江青的问题。

穆青

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刚到黑龙江采访时,那时邓小平为首的党中央号召农村实行大包干,但黑龙江省委书记杨易辰等人以黑龙江国营农场多,土地大,认为不适合搞大包干。当时的黑龙江分社社长孙铭惠顶着压力,带领记者深入农村采访,发了一系列内参,用大量的事实和农村农民、国营农场职工的愿望,反映了大包干同样适合黑龙江,推动了黑龙江农村经济的改革。

新华社还有许多前辈顶着压力反映地方问题的。人家为什么称新华社记者是大记者,就因为我们反映了大问题。记者在为民说话、为反映情况说真话,也会遇到阻力。有的部门、单位对我们反映情况、讲真话是不满意的,一些问题的解决会有不同意见。记者就要突破阻力,以自己采访到的事实说话,使高层了解情况,理解问题,解决问题。

你没有听说过吗?上世纪八十年代,西藏分社记者汪清等二记者骑自行车走西藏边境,那是多么辛苦的采访。他们一路不通知当地政府,没有人接待,才能了解到西藏基层的真实情况。有一天晚上,汪清二人住在一个县的招待所,当地派出所民警怀疑:新华社记者怎么骑自行车采访?穿着也不像记者,身上还有枪!(那时考虑到西藏工作的特殊性,西藏分社有枪,记者外出采访可以携枪。)就把汪清二人抓起来了。后来民警打电话到拉萨西藏分社,才知道他们是真记者。你看,也有新华社记者是这样当的!

呼格吉勒图

你不会不知道内蒙古分社老记者汤计为呼格吉勒图翻案的故事吧。汤计从1996年到2014年,在18年中始终关注呼格吉勒图案,一直坚持认为该案是冤假错案。他18年中为此先后写了五篇内参,向中央反映此案的情况。2014年,呼格吉勒图案正式宣告是冤假错案,予以平反。汤计受到了总社表彰,被评为国庆70周年作出突出贡献的记者。汤计这样做为了什么?就是为人民平反冤假错案,保护群众利益,不为名不为利的精神。

新华社内蒙古分社高级记者汤计

就是我自己在30年新华社记者采访中,不乏顶住压力反映地方真实情况,为中央决策提供参考意见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珠海记者站工作。有一个时期珠海同时有几家合资公司的工人向新闻媒体反映:合资企业加班加点超过有关规定,还不发给加班费;工人的生活条件太差,一个10平方米的宿舍住了10个工人;劳动强度大,安全生产事故多……但是市有关部门从不影响外资投资方利益出发,规定新闻媒体不得采访报道此事。这样一来珠海地方新闻媒体都回避报道这个问题。

我听说此事后,考虑这是利用外资中出现的新问题。利用外资是改革开放中的一项重要措施,但对实施中出现的工人利益的问题也是应该关注的,如果处理不好会影响到利用外资措施的落实。我觉得此事就是不宜公开报道,也有必要在内部报道中反映,以引起上面有关部门和领导对此的了解、重视。于是我就前往采访。

当合资厂的工人得知记者前来采访,纷纷鼓掌欢迎,我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我向公司领导提出采访要求,却被告知公司不接受采访。我就来到工人中,叫工人派代表来接受我的采访。我听了工人的意见,又到厂里了解工人的劳动条件,到工人宿舍看了工人的住宿情况。我还走访了其他几个合资工厂,也采访了市总工会、市有关部门,请他们谈谈对此事的处理意见。

后来我写了三篇内参,向上面反映了特区外资企业工人在生产、生活中的诉求,三篇稿都被总社采用了,引起了国家有关部门对外资企业中工人待遇问题的重视,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廖君,你可能认为以老前辈的标准来要求年轻记者是不行了,毕竟时代不同了。这是不对的,人民、国家所以要我们国社就是写大新闻、做大事的,否则我们就是小记者了。我说了这么多,无法是希望你们年轻一代新华社记者不忘传统,不给新华社这块牌子抹黑,不辜负人民对我们大社记者的希望。

近日里,网上一片谴责你的声音,希望你接受本次疫情报道的教训,改变采访作风,在今后的新闻报道中表现出来你是一个真正的新华社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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