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人之力
没料到,我是在医院的病房里采访卢安克的。 采访定在下午两点。中午接到电话,说卢安克转氨酶 1900, 人已住院。这时再采访他合适吗?他还有心思接受采访吗?“没问题。” 通知我的是《中国大学生》杂志的记者蒙令华,他说,“你跟他接触后就会发现, …
今天有许多人翻过地产业教父王石家的围墙,试图破门而入,站在他的卧榻之旁点评一下。这是新派的中国故事,虽然大多数人已经太熟悉这种故事模式了,但它的确是这几十年间才涌现起来的新故事。起初是南征北战的军人进了城,开始批量换老婆。现在则是步出中年的成功商人离开发妻,和娇媚青春的女孩子在一起。一切都是为了爱情,人们这样解释说。
在相对不起眼的角落,柴静发布了她的新一期《看见》。德国志愿者卢安克最终离开了支教多年的广西小山村板烈,因为他的中国妻子召唤他承担起对家庭的责任。在事业和家庭之间,他选择了家庭。离开板烈村之后,他试图在中国大陆的工厂找工作,现在则辗转去了越南继续寻找工作机会。看了视频的人感叹说:啊,这是一个圣人!(视频地址)
人们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闷骚心态热烈地讨论王石的婚变,一帧帧找出他小女友的照片,和他不再年轻的太太放在一起做对比。甚至挖掘出了许多细节,包括王石如何在家里每天为那个女孩子做红烧肉。新闻网站、社交媒体、QQ 上都是关于王石的讨论,甚至连两人结识的长江商学院也因此声名鹊起,成为调侃的对象。在最新的想象里,无数女艺人会心怀伟大理想,手持房卡义无反顾地报名,只是为了认识那些五十岁左右的成功企业家,谋求上位的机会。
带着一点震颤,对于卢安克的感慨在风中消散,泪痕未透,人们就关了浏览器,继续追王石的八卦去了,毕竟那边更快乐一点。
王石和卢安克位于这个社会的两个极端。无论是努力搏杀成为地产大亨,还是在一个深山里的小学支教多年,大部分人根本做不到这样的事情。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很可能大多数人愿意选择王石那样的生活,即便是像今天这样被千万人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比在深山里靠土豆和扁豆,每月 100 元生活费这么过活要好。在道德和情感上人们会倾向卢安克更多一些,但是王石更像是中国梦的具体体现 — 比周围的人更敏锐一些,把握住机会,花上二三十年时间,跳上财富的云霄飞车,从此获得个人自由。这自由不单体现在攀登珠穆朗玛,也体现在重新安排自己的婚姻生活。快速地成功,然后享受生活,这就是陆地神仙,中国人传统美梦在新时代的延续。
卢安克一无所有,如果你看过他的个人博客,会发现他像是个庄子的木讷德国版。他不想从事竞争性的工作,而他也没有教育方面的资质。在中国,他不能像各种洋买办一样提供思路、技术和信息,也不能像大山一样懂得取悦所有人,他就是庄子所说的那种无用之物。作为教师,我想没有一所地级以上的中学愿意接纳他。因为他的资质是问题的一方面,他的教学则是更大的问题。卢安克在广西板烈推行的教育方式,对于任何一所中学的成绩提高没有任何帮助。不过,这样倒让他的做法隐隐符合了教育的真义。面对贫困苦难的生活,最大的善行是改变它,如果没有这种能力,其次的善行是呆下来,陪伴那里的人分享这种苦难,共同承受。在分担的过程中,他试图教会孩子们彼此合作,彼此依靠,努力成为这些留守儿童的看护者,这又有点像是菩萨的行为。也只有在广西的大山里,卢安克的想法才能获得实施,那里的儿童也才可能得到这种不一样的教育。原因是他们同样是无用之物,卢安克无法打工,学生打工赚钱还早,都是纯粹的生活消耗。
按照道家的标准,卢安克也算得上是一种神仙。他如同流水一样柔顺,又完全与世无争,更没有可以被 “用” 的价值,按照内心的 “道” 指引而行为,完全自由自在,这就是神仙。只是他的神仙故事是个残缺版本,如果你读过各种关于神仙的传说和故事,就会知道凡人成仙之前会吃一点点苦头。卑贱的生活自不必说,为成仙付出的努力可能是要喝掉神仙给你的一杯残茶,或者吞下神仙扮演的乞丐身上搓出来的泥丸子,就是这点牺牲。然后,就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卢安克有太多泥丸子的部分,却缺少带金骑鹤这一部分。所以,作为神仙预备役来说,这种选择值得大多数人的尊重,可没有人会去效仿。
王神仙是现实版中国的神仙梦,而卢神仙则身在这个迷梦之外的异度空间。落在这两个世界之外的,就是我们的真实生活。两个世界在我们看来都是自由的,但是价值观让我们做了很清晰的判断。王神仙符合世俗一切关于成功的定义,卢神仙则满足一切人文主义的追求。王神仙的故事告诉我们说,一定要争分夺秒,一定要敢抢敢拼,才有机会挤上下一班飞往扬州的白鹤。卢神仙的故事告诉我们说,至少在荒僻的大山深处,只通拖拉机的地方,依然留存了一种极为缓慢流动的生活,一种无争的人生,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同时可以精神上极度富足。不过,哪一个世界我们都去不了,只能远远占着看看。除非有一种可能,两位神仙彼此打破自己的人生轨迹,卢安克突然成为了卢总,王总突然变成了王老师,这个单向的世界也许会变得丰富一些,让我们在中间停驻的时候心安理得。
关于道家的神仙故事,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吕洞宾调戏白牡丹的一段。吕洞宾因为已经成仙了,所以拥有了几乎是无限的性能力,于是把妓女白牡丹蹂躏得很惨痛,吕神仙因此快慰无比。直到有一天,铁拐李看不下去了,暗中教白牡丹在高潮时分猛咬一口吕洞宾的肩头,结果造成吕神仙无漏之身突然漏了,凭借这这一点走漏的元阳,白牡丹成为抓栏杆撕床单派第一个仙人。今天偶然想起这个故事来,觉得古人当真是恶毒极了。
没料到,我是在医院的病房里采访卢安克的。 采访定在下午两点。中午接到电话,说卢安克转氨酶 1900, 人已住院。这时再采访他合适吗?他还有心思接受采访吗?“没问题。” 通知我的是《中国大学生》杂志的记者蒙令华,他说,“你跟他接触后就会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