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瘟漫过俄罗斯｜大象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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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为什么会成为 21 世纪非洲猪瘟的传播枢纽？

文｜朱不换

非洲猪瘟如今已漫过欧亚大陆，肆虐东亚。2018 年起，中国，越南，泰国，老挝，柬埔寨、韩国陆续发现非洲猪瘟疫情。这一动物疫情的流行，已导致数以亿计的猪被扑杀，以及猪肉价格的剧烈跌涨。

· 俄罗斯养猪场处理整批疫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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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 年秋中国瘦肉型白条猪出厂价格走势

尽管尚不清楚中国的非洲猪瘟源于何处，俄罗斯和东欧地区无疑是 21 世纪非洲猪瘟扩散的最重要节点与基地。2007 年后的十余年间，整个俄罗斯和东欧地区是全球非洲猪瘟爆发最密集的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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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 年 1 月至 9 月非洲猪瘟的疫情演化

为什么俄罗斯和东欧地区会成为本世纪非洲猪瘟的传播枢纽？为什么同处欧洲，多瑙河西岸的西欧几乎不受非洲猪瘟影响，东岸却遍地成疫区？

是海上风浪偶然把非洲猪瘟吹到了这里，但小小的浪花能变成滔天洪水，却是当地卫生和经济结构的必然。

猪瘟走出撒哈拉

非洲猪瘟是一种 DNA 病毒，拥有 16 种基因型。其中，肆虐欧亚大陆的 II 型毒株，具有近 100% 的猪致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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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洲猪瘟病毒结构

自 1921 年被发现以来，非洲猪瘟在撒哈拉以南非洲长期流行。因为寄生虫钝缘蜱和野生疣猪到处撒播毒株，在当地恶劣卫生条件下极难灭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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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钝缘蜱（左）；疣猪（右）

不过，非洲猪瘟虽然曾短暂地传入欧洲，但在 1995 年左右就基本被扑灭。此后的十多年间，欧亚大陆都没有非洲猪瘟的痕迹。

在非洲中南部和欧亚大陆之间，漫漫撒哈拉是生物传播的天然屏障；而北非和中东的一连串穆斯林地区由于没有养猪产业，则构成一道经济隔离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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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哈拉沙漠和一串穆斯林地区延迟了非洲猪瘟的传播。红点处为波季港

因此，非洲猪瘟要通过陆路蔓延到欧亚大陆，极不容易。唯一可能的路线是海路。

2007 年春，一艘无名货船驶入黑海畔格鲁吉亚的波季港，悄然送来了非洲猪瘟病毒这个此后杀戮欧亚大陆数亿猪只的杀手。据事后毒株分析，到港的非洲猪瘟病毒应是来自莫桑比克等非洲东南部的病毒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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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季港

携带病毒的猪肉制品即使到达了这里，只要没有新的载体继续接力传播，也有可能无声湮没。不幸的是，格鲁吉亚盛行的养猪模式，是最适合病毒传播的形式——野外放养。

猪的野外放养虽然看起来健康有机，但在疾病传播方面却相当危险。因为猪喜欢食用垃圾和腐肉。一旦放养猪吃了垃圾里已感染的含猪肉食品或死猪肉，就会成为新的传染源，并接力扩散。

此后几个月间，格鲁吉亚就发现了数十处非洲猪瘟疫情爆发。

不过，非洲猪瘟要从格鲁吉亚扩散到欧亚大陆其他地方，也面临重重天险阻隔。格鲁吉亚夹在黑海、里海之间，南面是土耳其、阿塞拜疆等穆斯林地区。与北面的俄罗斯联邦之间，则隔着海拔数公里的大高加索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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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高加索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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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 年六月格鲁吉亚疫情，黄点为疫情爆发点

大高加索山脊上白雪皑皑，草木不生，没有猪倌会去那里放猪。山北的俄罗斯人，似乎也因此对南面的猪瘟放松了警惕。

他们忘了，格鲁吉亚家猪可以把猪瘟传给其远房兄弟，不畏冰雪的欧亚野猪。

单只欧亚野猪的活动范围达 40-150 平方公里。为了战斗、求偶和觅食，它们可以长途跋涉，翻越飘雪的大高加索山。

波季港报告非洲猪瘟疫情 6 个月后，大高加索山北麓的俄罗斯发现了感染非洲猪瘟的野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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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 年冬，野猪（左）将非洲猪瘟带入了俄罗斯，并开始与俄罗斯家猪（右）交替感染。带圈十字为俄罗斯野猪 / 家猪疫情首次爆发处

野猪游击队

更不幸的是，2007 年之后的几年，正好是俄罗斯野猪数目扩张的上升期。此后的三年间，俄罗斯野猪数量达到 30 年来的最高峰，达 40 多万头。

除了气候和野猪种群变化等原因外，打猎娱乐的兴起也助长了野猪的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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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罗斯野猪猎手和用于狙击野猪的高脚棚

表面看，猎杀野猪本该减少野猪数量。但当人们出于消遣目的而打猎时，会在野猪群居地放置大量食物以吸引野猪，还会用卡车长途运输野猪，以便能「走到哪儿，猎到哪儿」。放置食物有利于野猪的繁衍，而车载野猪则有助于野猪从高密度地区扩散到低密度地区，毕竟野猪不如汽车跑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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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有野猪的拖车

2008 年，跨过边境的一批批野猪将非洲猪瘟传入俄罗斯南部的家庭猪圈。而圈养家猪和野猪之间会交替互相感染：野猪通过接触人类垃圾，感染毒株；健康家猪遭遇野猪尸体、粪便后，又会继续感染。

在年度周期上，家猪生产和野猪繁衍也形成了一个彼此接力的时间闭环：

每年八月到十一月，是家猪非洲猪瘟的集中发生期。因为秋冬是俄罗斯市场上生猪集中上市和屠宰的时段，一方面会有不少被感染家猪肉偷偷进入肉市，另一方面会有大量受感染死猪被抛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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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式火腿

深冬之后，家猪市场下行，疫情转弱。但野猪狩猎娱乐开始进入旺季，野猪被人类玩家放置的饵食吸引，从森林进入乡村；而欢迎它们的除了饵食外，还有各处感染家猪的遗体。

经食腐而感染的雄野猪，在 11 月到 1 月间开始漫长的求偶漫游，从一地的雌野猪群跋涉到另一地的雌野猪群，在四处留种之时，也把非洲猪瘟传向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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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偶漫游期间，雄野猪需要不断与路遇的竞争者格斗，顺便也把毒株传给了竞争者

而春季，感染后死亡的野猪尸体被家猪食用后，又成为家猪的新一轮感染源。

不过，野猪虽然在非洲猪瘟传播中作用不小，却无法解释为什么非洲猪瘟集中于俄罗斯和东欧等地区，而多瑙河西岸地区却几乎都安然无恙。

西欧、中欧的野猪密度实际比俄罗斯更高，但这些国家绝大多数不受非洲猪瘟的困扰。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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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洲地区野猪密度分布，头数 / 每平方公里

家庭后院猪场的灾难

这是因为，俄罗斯和东欧地区低防疫水平的家庭后院猪场数量多、占比大，远远超过西欧地区。当时，俄罗斯大型猪场、小猪场和家庭庭院养猪总数比例为 61:5:34，表面上看是大型猪场存栏居多。但家庭猪场规模小但数量多，零星散布的家庭猪圈实际上占据了 90% 的猪场间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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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洲低防疫水平小微猪场分布，这些低防疫水平猪场主要全部分布在东欧和俄罗斯地区

而俄罗斯政府对家庭猪场的安全教育和灾害补偿常常不到位。这使得俄罗斯小猪场和家庭猪圈的安全防疫措施几乎为零，当自己的猪场发生疫情时也极不愿意马上报告。毕竟，如果得不到合理补偿，谁愿意主动报告，让自己的长年血汗一夜关停、付诸流水呢？

而且，家庭猪场比大猪场更依赖泔水等廉价猪食，以降低成本。特别是在城镇的军营、学校和监狱周边，由于餐饮消费集中，往往能养活一小群依赖泔水饲养的家庭猪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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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罗斯家庭猪场

由于缺乏防疫训练和资金，家庭猪圈业主往往只对可能含有感染猪肉的泔水残食进行冷藏 / 冷冻处理，而这些低温处理对非洲猪瘟并无效果。当原先的非流行区爆发新疫情时，疫情源头都可追踪到这类泔水饲养。

大中型养猪场因为与家庭猪场共享临时工人、运输人员和车辆，也不能完全幸免。在家庭猪圈和小微猪场疫情爆发后一个月，大中型猪场疫情往往会随之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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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洲猪瘟在俄罗斯联邦的传播循环

不过，俄罗斯幅员极其广阔，城镇群之间相距遥远。家庭猪场虽然防疫水平低，也只是影响本地，这无法解释疫情为什么会出现千里跳马式的发展，从大高加索山直跨到波罗的海、西伯利亚。

在这个超长途传播过程中，俄罗斯军队的活跃作战和军方供应链的强大运力起了关键作用。

2008 年 8 月，俄罗斯为争夺南奥塞梯控制权，出兵疫情正盛的格鲁吉亚，部分归国士兵就被怀疑将格鲁吉亚非洲猪瘟带回了俄罗斯。

而由于军队后勤批发部门的猫腻，受感染猪肉被俄军大量购进，并随驻防军队将非洲猪瘟传到了波罗的海畔的列宁格勒等州。

· 列宁格勒州 Mga 镇军营是 2009 年列宁格勒州猪瘟的爆发地

不少前苏联成员国与俄罗斯有着相似的家庭猪场经济，边境线彼此交错；它们有的作为俄罗斯主导的欧亚经济共同体成员，物资交易量大，动物边检不严。这些国家很快从俄罗斯手中接过了疫情传播的下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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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洲猪瘟从俄罗斯向东欧蔓延

如今，非洲猪瘟传入俄罗斯已十余年。俄罗斯的大部分家庭后院猪场，已被更专业的大中型猪场所取代。俄罗斯的生猪产量，也已恢复到了 2007 年非洲猪瘟进入前的两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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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里宁格勒的普拉斯金斯克大型养猪场，生产线更专业，处理瘟猪也更决绝，曾于 2018 年 7 月疫情爆发时一次性处死 11 万头猪

要在全国消灭非洲猪瘟，看起来还遥遥无期。不过，那些关于非洲猪瘟的惊悚阴谋论故事，至少可以给俄罗斯人民带来一些刺激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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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罗斯官方《今日俄罗斯》旗下媒体 Sputnik 刊文《毒猪行动：五角大楼正在策划波罗的海地区的生物战争》称：「东欧地区一连串非洲猪瘟爆发，正在向我们揭示真相的画面：美国五角大楼已经把这里当成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生物大战）的试验场。在五角大楼设计的坐标系中，北约的东面先锋部队——波罗的海国家可能已被赋予了特殊的角色——充当生物试验的牺牲品。相信我，这绝非阴谋论——事实千真万确。」

参考资料：

[1]https://www.sciencemag.org/news/2017/12/african-swine-fever-outbreak-alarms-wildlife-biologists-and-veterinarians

[2]http://www.fao.org/docrep/018/aq240e/aq240e.pdf

[3]http://www.fao.org/3/a-ak718e.pdf

[4]http://www.fao.org/docs/eims/upload/230205/EW_ASF_Georgia_Jun07.pdf

[5]https://www.scmp.com/economy/china-economy/article/3039276/china-pork-crisis-far-over-despite-green-shoots-recovery-pig

[6]https://www.cabi.org/isc/datasheet/95040

[7]https://lv.sputniknews.ru/columnists/20180809/9061335/biologicheskaja-vojna-opyty-viru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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