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亚裔,我永远当不了美国人”
张英华 冯兆音 邓波儿 BBC News 发自华盛顿 尽管她并不在美国出生,刘文的美国生活没有丝毫“不美国”之处。她去看橄榄球比赛、煲美剧《欲望都市》、在慈善组织里当志愿者。 在新冠疫情之前,31岁的刘文对自己是住在得克萨斯州奥斯汀的东亚裔 …
冯兆音 BBC中文驻美记者 发自华盛顿
Getty Images
美国华人社区近期热议“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来自中国的第一代移民与其在美国出生成长的子女,就种族议题展开一场艰困而难得的代际对话。
20岁的华裔美国人黄艾琳(Eileen Huang)在微信上发表的第一篇中文文章,就获得了超过25万的浏览量。
“我预料到它会引起争议,但没想到反响会如此之大,”黄艾琳对BBC说。
这位耶鲁大学英语系的大三学生6月1日发表了一封公开信,宣告“我们和非裔站在一起”,从非裔美国人乔治·佛洛伊德之死出发,指出亚裔美国人社区中“盛行的对非裔歧视和敌对态度”。
这封公开信的收信对象是一个约400万人的群体:美国的华人社区。
黄艾琳认为,如果华裔社区对非裔遭受的“系统性种族主义”置身事外,那形同共谋者。
“我无法保持沉默。”她以英文写作公开信,由朋友翻译成中文,发表在微信公众号“美国华人”上。她希望利用微信这个能够触及大量华裔移民的平台,“把这个话题介绍给年长的一代,将他们带进这场对话中。”
黄艾琳在文中写道,佛洛伊德的遭遇将继续发生在华裔和所有少数族裔身上,除非人们打破沉默。“沉默从未保护过、也永远不会保护我们。”公开信由20多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华裔青年共同签署。
文章发表后,愤怒的信息如潮水般涌向了黄艾琳的社交媒体账号。有人称她为“华裔美国人社区的耻辱”,亦有人批评她 “把父母一代称为种族主义者”,是“拾人牙慧”与“幼稚”的行为。
黄艾琳认为,如果华裔社区对非裔遭受的"系统性种族主义"置身事外,那形同共谋者。
激烈的回应背后,是华裔美国人对“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认知的巨大代际差异。
在美国土生土长的年轻一代与非裔一道控诉充斥歧视的制度,而他们从中国移民到美国的父母一辈当中,不少人对这个运动持保留或反对意见,甚至有人将它比作中国的文化大革命。
43岁的第一代移民凌飞就是批评者之一。读完该信,他觉得骨鲠在喉,第二天就在个人的微信公众号以笔名凌飞发文回应。
这篇名为《我们和美国民众站在一起——回耶鲁华裔学生“和非裔站在一起”公开信》的文章,短短几日内就获得了约30万的点击量。
凌飞对BBC说,这是因为他的回信激起了华人家长的普遍共鸣。
文中写道,黄艾琳对针对亚裔的“无理打压”视而不见,却同情心爆棚支持“并非弱势”的非裔。“她政治正确、居高临下,没有体谅到亚裔父母的辛苦,”凌飞受访时说。
他认为,佛洛伊德“罪不致死”,案中警察过度使用暴力,但他不同意部分示威者削减警务资金的诉求,亦否认美国存在针对非裔的“系统性歧视”。
“‘过度政治正确’、‘身份政治’才是对非裔的逆向歧视,”凌飞说。
两封立场对立鲜明的公开信各有支持者,在美国华人之间一石激起千层浪,揭示华裔社区关于种族问题的代际断层。
凌飞将这归结为美国校园“颠倒黑白”的“左派教育”,黄艾琳则认为第一代移民对非裔美国人的历史没有深入理解,抱持“模范少数族裔”迷思,自以为比其他少数族裔高人一等。
黄艾琳在新泽西州蒙茅斯县出生长大,当地是美国收入最高的县之一,超过八成人口是白人。她的父母皆为电信工程师,两人是在90年代从中国移居到美国的知识分子。
黄艾琳说,她从小到大经历了不少来自他人隐晦的种族歧视,例如“你真正的家乡是哪里?”、“你的英语讲得真好”等把族裔与国籍混为一谈的言论。在新冠疫情期间,亚裔美国人遭遇骚扰的案件频发,她也曾被投以异样的眼光。
一名华裔示威者在白宫前举起“黑人的命是我们的命”的中英文标语。
这样的成长经历让黄艾琳相信,华人与其他少数族裔都是有色人种,都可能成为美国种族歧视的受害者。
黄艾琳出生的那年,福州人凌飞从中国移居美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来美国讨生活”。
“美国对我冲击很大的,一下飞机,觉得之前被灌输的知识都被颠覆了。”
刚抵美时,他在田纳西州工作,还记得当地淳朴真诚的“红脖子”白人邀他一起过感恩节,又二话不说把车借给他学习驾驶。
如今,他在与黄艾琳家乡隔湾相望的纽约布鲁克林经营电脑维修生意。不时会有非裔顾客上门光顾,主顾间从没闹过矛盾,但凌飞坦承,他并没结识关系亲密的非裔朋友。
移居美国多年来,凌飞一直对美国政治不感兴趣。“两年前,如果你问我,代表我的参众议员是谁,我都搞不清楚。”
不过,一双正在读中学的儿女,导向了凌飞政治取向的重大转折。
亚裔社区就教育平权法案产生了分裂。
2018年6月,纽约市长白思豪(Bill de Blasio)提出当地顶尖高中的新入学标准,取消入学选拔考试,转而按统一比例录取各初中的尖子学生。此举将减少亚裔学生入学名额,随即引起华裔社区的强烈反弹。华人家长指责,这一提案打着“种族多元化”的幌子打压亚裔。
“现在不是机会平等,而是结果平等。”凌飞认为,这违反了有劳有得、按劳分配的“美国精神”。
他并不认为非裔在美国遭受系统性歧视,“华人才是受到很多歧视,小孩入学不平等。”
凌飞认为,提倡种族多元化、给予非裔优待的政策才是以肤色分人的“逆向歧视”。
华裔示威者谴责哈佛大学招生政策涉嫌“歧视亚裔”,在校园附近示威。
与凌飞产生了同样思想变化的第一代移民并不在少数。
来自中国的移民人数近20年来大幅上涨,他们视子女教育为重中之重,认为美国教育平权运动打击华裔利益,这个议题也使他们在政治上逐渐“右转”。
关注美国种族问题的青年学者、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系博士林垚表示,第一代移民因语言原因,较少阅读英文资讯,依赖充斥虚假信息的中文自媒体信息环境。
由于来自族裔构成高度同质化的东亚社会,他们大多未接受过多元族裔社会的系统式教育。“主体民族没有感觉过被歧视,对外界的想象也是单一化的,缺少不同族群互动的切身体验,”林垚对BBC说。
相较之下, 像黄艾琳这样的ABC(生在美国的华人)从小对非裔民权历史耳濡目染。他们中许多人曾因肤色而遭遇歧视,更愿意与其他有色人种站在一起,对抗他们眼中“白人至上”的制度。
许多华裔青年在新冠疫情中听闻甚至亲历针对亚裔的骚扰,对非裔的遭遇更加感同身受,纷纷加入维权抗议行列。
在席卷全美的反种族歧视游行中,不难找到年轻一代亚裔美国人的身影。
跟千千万万的美国人一样,黄艾琳最初从社交媒体上看到佛洛伊德被捕期间被压颈的视频。“那个画面令人发指,难以忘怀,”她形容。
她还立即留意到,事发当时有一名亚裔警官在场。
在佛洛伊德呼救的过程中,34岁的苗族警官陶·邵(Tou Thao)站在警察同僚与旁观人群之间维持秩序。
路人们高喊“放开他吧,他说他喘不上气了”、“测一测他的脉搏吧!”但陶·邵并未上前查看佛洛伊德的状态,显得事不关己。
陶·邵冷眼旁观的姿态,仿佛是美国亚裔与非裔复杂关系的一个缩影。
共有四名警员涉佛洛伊德一案,左二为陶·邵。
历史上,亚裔与非裔曾在美国民权运动中多番携手同行。
1982年,美国汽车工业重镇底特律遭受日产车崛起打击,华人青年陈果仁(Vincent Chin)被误认为日裔,遭白人汽车工人殴打致死。凶手最终被轻判,免受牢狱之灾。当年,多名非裔民权领袖声援亚裔族群,为陈果仁谋求公义。
更早之前,华裔民权运动家陈玉平(Grace Lee Boggs)自50年代起就与非裔丈夫詹姆斯·博格斯(James Boggs)在底特律推动草根运动,两人毕生致力于种族和性别平权。
而在佛洛依德被杀的明尼阿波利斯,亚裔和非裔也曾并肩对抗警察滥用暴力。
在2006年,一名名为李方(Fong Lee,音译)的苗族青年被警察枪杀,非裔维权人士立即向李方遗属伸出援手。“他们是最大声支持我们的人,”李方的姐姐李双(Shoua Lee,音译)对BBC说。
然而,这两个美国少数族裔之间也曾多次分庭抗礼,甚至爆发流血冲突。
在1992年的洛杉矶,四名被控“使用过当武力”的白人警察被无罪释放,引发连日暴动抢掠,亚洲移民经营的商店亦被波及。韩国城社区店主与15岁的黑人女孩发生肢体冲突后,开枪将其击毙,导致当地非裔与亚裔关系紧张。
1992年洛杉矶骚乱被认为是20世纪美国最严重的种族骚乱
暴乱的导火索本是白人警官与黑人民众间的冲突,当年许多媒体却以非裔与亚裔冲突盖棺定论。
在2014年的梁彼得案中,华裔与非裔多年来暗流涌动的矛盾浮上水面。
纽约华裔警察梁彼得在巡逻时,开枪误中非裔青年格利(Akai Gurley)并致其死亡。事发时入职不到两年、人称“菜鸟警察”的梁彼得被控二级误杀、渎职等罪名,华裔社区对此哗然激愤,组织前所未见的大规模示威。非裔社区亦上街抗议,双方人马一度在纽约街头对峙。
“纵观历史,一直有人企图离间亚裔和非裔群体,这种策略鼓动我们相互攻击,而不是推翻我们都面临的共同压迫:白人至上的制度,”明尼苏达州的亚裔美国人联盟近期在一份声明中写道。
林垚认为,数十年来,以白人为主要受众的美国主流文化叙事塑造了亚裔与非裔的刻板形象,亦导致双方视对方为异己。
在主流叙事中,非裔的形象是好吃懒做,这掩盖了他们在社会底层挣扎的苦痛,亦造就了某些亚裔对非裔的负面印象。
另一方面,亚裔则被塑造成“永远的外国人”、自私沉默的“哑裔”、勤勤恳恳不闹事的“模范少数族裔”。在美国“黑与白”的主流种族辩论当中,部分亚裔也常感觉受到双重歧视的夹击,难以就族裔问题置喙。
路人参观反歧视示威期间张贴在白宫栅栏上的标语墙。
华裔美国人的平均收入在美国各族裔中名列前茅,但他们长期被认为参与政治热情低下,只顾埋头苦干。
林垚说,来自中国的移民大多对政治运动有不快回忆,导致“‘政治这个浑水不要去趟’这类想法在华裔当中很突出。”
不过,沉默不再是凌飞的选择。自两年前起,他参与了不下20场抗议教育平权活动,开始密切关注本地政治。
今年初,他注册了名为“吹号角的凌飞”的微信公众号,频繁发文评论美国社会问题。“我是特别普通的小市民,只是看不过眼来发声,”他说。
跟许多华裔美国人家庭一样,黄艾琳的父母通常用中文与她对话,她则是以英文回应。
她说,与父母谈论种族歧视问题一向“十分艰难”,这其中有语言障碍,还有两代人的认知差异。“但我非常坚持不懈,常常主动提及这个话题。”
令黄艾琳欣慰的是,两代人艰困的沟通并非劳而无功。这一回,父母站在了她这一边,赞同她在公开信中的观点。
不过,黄艾琳对凌飞的的回信并不信服,对其在心中称她为“孩子”尤为反感。“我不是一个孩子,”她希望,对话是平等开放的。
每周,凌飞都会设固定时间与他真正的孩子交流对时事的看法。女儿曾就“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与他辩论,凌飞并不对此反感。不过他坚持,“华一代”必须持续教育下一代“保守主义思想”。
在美国华人社群中的争议议题,ABC们有甚么看法?
华裔社区内的族裔对话,还以另一种形式在街头上演。一群成长在中国、生活在美国的志愿者致力充当两代华裔美国人沟通的桥梁。
在纽约生活的律师和女权运动家梁晓雯组织了一批志愿者,他们周末在法拉盛、曼哈顿唐人街结伴扫街,挨家挨户拜访华人商家,试图说服其在店内张贴支持非裔平权的中英文海报。28岁的梁晓雯在中国长大,4年前赴美留学。
佛洛伊德之死引发全美示威后,她看到网络上流传的一个视频,当中一名纽约华人向和平示威的非裔高喊“滚出唐人街”。“我觉得很痛心,”她说,自此萌生了组织这一活动的想法。
对于弥合华裔社区两代人的种族认知差距,梁晓雯说,像她有中美两国经验的人,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对于弥合华裔社区两代人的种族认知差距,梁晓雯(右一)说,像她有中美两国经验的人,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我们关心美国的社会议题,也有在中国成长的背景,明白为什么在中国的语境下,示威为何令人反感。”
在志愿活动的第一天,就有40名华人店家与路人同意公开表达支持,活动也渐渐向北美其他主要城市扩散。梁晓雯希望,这将在各地唐人街形成支持非裔维权的氛围。
他们派发的一款海报上印有代表亚裔和非裔、肤色一深一浅的两只拳头,上面写着:“支持黑人就是支持亚裔”。
张英华 冯兆音 邓波儿 BBC News 发自华盛顿 尽管她并不在美国出生,刘文的美国生活没有丝毫“不美国”之处。她去看橄榄球比赛、煲美剧《欲望都市》、在慈善组织里当志愿者。 在新冠疫情之前,31岁的刘文对自己是住在得克萨斯州奥斯汀的东亚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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