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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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卧室的窗户往外看,可以看到城市最为宁静的一面,那是没有经过光线污染的最原始的一片夜空,坐落于一尘不染的北方。清静,悠闲,享受着乌啼和月落的彷徨与贫寒。那儿是乡下人的去处,也即,我们的来处。

四百二十八颗,这是不动身子能看到的最多星星的数量,我刚刚的成果。我用它为这扇小窗命了名。

嵌在墙上的液晶时钟不知不觉到了12点。星空似乎也移动了一点(现在我所看到的光,还是原来位置上的那颗星发出的吗),我悄悄爬下床,提防着可能因此发出的响动。

唐娜已经睡着了,半张脸蒙在天蓝色的被子,娇小的身躯几乎没让被子有任何明显的隆起。

“唐娜。”我俯下身子,轻声唤了她的名字。没有动静。再喊了一声,依旧没有反应。她翻了个身,把脸朝向墙壁。

我放下心来。

将门拉开一个小缝,往两边看了看。过道两头连着漆黑,没有人。我悄悄挤出去,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一楼大厅不胜清静,像一块漂浮在黑暗中的池塘,气息缓缓流动,不知何处进来的冷风在地板上奔跑,我的脚踝感受到了这股冰冷的亲吻。走下楼梯口,依旧注意着下面的拐角。

一楼东边的厕所,我径直走到最后一个隔间,打开门,走进去,迅速锁上。

隔间里只有一个简陋的白色的抽水马桶。我把敞开的盖子合上,然后打开了水箱盖子。里面是一个黑色的密封塑料袋,我把它夹出来,拿出里面的东西。两张叠着的纸,一支铅笔,和一块水果硬糖。

其中一张纸上是她写给我的话,我一面嚼着糖,一面读着。没什么突出的辞藻,为了隐藏笔迹平时书法极好的她特意把字写的歪歪扭扭,但仍拦不住满溢的真挚而热切的感情。

最后落款,爱你,R。

读到最后一个字时,我被浑身的甜蜜拥抱了。来回读了两遍后,我才恋恋不舍地把信撕碎。

另一张是白纸,我趴在马桶盖子上,拿着铅笔,思考接下来的语句。十分钟后,我把写好的信折好,放进密封袋,然后再次塞进水箱,恢复原样。

爱你,J

又是一个甜蜜而秘而不宣的夜晚,我轻快地走出厕所。

当看到门口的景象时,我愣住了。

我听不清脑子里发出的声音,是预警还是尖叫?我搜寻着恰当的词汇。

一个黑影站在门口。

是教母。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望着她。

教母一袭黑衣,全身上下都遮的严严实实,样子有点像中东的妇女,连脸也被黑色的头巾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让人很难在黑暗中看清。我曾怀疑拥有这样明亮眼睛的女人,年龄不可能超过30岁。

教母比高我半个头,这让她在我面前显得极具威势,事实上我在女孩中算比较高的了。“机构”是特意挑选这种身高的女人来管我们的吧。

我等待着,等着她用惯常的沙哑的嗓音严厉呵斥我,或者,给我一巴掌。不安的金丝雀在笼子里尖叫跳动着。

我就这样等着。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盯着我看了几秒,似乎想在上面抓到一丝情绪的残留。然后,竟头也不回地走开了。我一直望着她瘦削的背影,直到这团黑色融入黑暗中。

我终于承受不住,瘫倒在了地上。金丝雀险些飞出笼子。

她在那儿站了多久,是偶然经过还是一直跟踪我到厕所。是哪种,她没说话表示她原谅我了吗,或者是等以后再算总账?

黑暗重新给予了我冷静和勇气,此刻并没有发生什么坏事,一切平和,何况,我还有她。

我迈开步子。

萝丝,琼,萝丝,琼,萝丝,琼,萝丝,琼,萝丝,琼……我抑制住狂跳的心,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我俩的名字,萝丝和琼。

几十步的距离,看起来却那么遥远,那么地不想触碰,回到宿舍门前,感觉仿佛我离开了这一整年。萝丝和琼。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这几乎是我每天的例行公事。额外的公事。

早餐

早晨六点,起床铃如约而至。在《致爱丽丝》悦耳的琴声的驱动下,我们迅速完成了叠被,梳头,洗漱,穿衣的任务。这是“机构”里身为圣女必备的技能和义务。

接下来是早餐。相比严酷的如驱赶牲畜一般的起床仪式,三十分钟的早餐时间显得尤为宽松。

早餐也是比较丰富的,几乎囊括了全世界所有的早餐种类。我选了一杯豆浆和一块饭团(过去我常常吃这个),挑一个座位坐好,然后把食物和餐具工整地摆在桌上,再把手放在双腿上。在教母宣布举行就餐仪式前,谁都不能先动一下。

教母走了进来,步态优雅而缓慢。我常常被要求像她这样,但好动的性格总是让我难以遵循教诲。

她白天穿的是白衣,只要是上午她都穿白衣,而下午则是深蓝色。像昨天的黑衣,虽然准则上有写,但我确实是第一次见。因为准则上还写了另外一条,十点以后不能出卧室门。注,周六可以。

她的座位是整个餐厅最前面的大餐桌,上面早已放好了她的固定搭配,煎蛋和肠。

待她坐定后,整个仪式便开始了。

她缓慢抬起右手手臂,手掌绷直,搭在左肩下。我们也同样效仿。

接着张开嘴(我想象中她应该张开了嘴),沙哑的声音像电锯锯木头的木屑一样直飞而出:“为我党而祈祷!”

“为我党而祈祷!”

“因我党而自豪!”

“因我党而自豪!”

“奉献是每个人的义务!”

“奉献是每个人的义务!”身旁传来不和谐的声音,我险些被打断。

“我们永生履行!”

“我们永生履行!”

“万岁!”

“万岁!”

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时,手臂朝右上弹出,掌心向下,整齐划一。

这种姿势维持五秒后,仪式便完成了,所有人终于得以安心吃饭。

一旁的凯瑟琳正捂着嘴窃笑,连勺子也在抖动,她是我隔壁卧室的同学,脑子里总是有一些新鲜的想法。“有什么好笑的?”对面的伊芙忍不住问她。凯瑟琳没作声。

我知道她为什么笑,我刚刚也差点笑出声。她正为她刚刚的恶作剧洋洋自得。刚刚喊“奉献是每个人的义务”时,她故意喊成了,“奉献是每个人的屁股”。这可能是凯瑟琳一天当中最可爱的时候,对于旁人不可多得的可爱时刻,我是没有任何理由去指摘和抨击的。

采购

早餐结束,我们回到各自的卧室,换上心爱的便装——为下一堂课做准备。

十分钟后,我们在大房子门口集合,坐上“机构”为我们准备的客车。客车的窗户全部从内部用黑色帘子封死,司机位单独弄了一个驾驶室。

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我们到达了城市最繁华的地带,城市购物中心。

下车后,由教母带头,两两分配成一组,共15组。每一组都要去不同的地方采购物资。

这节课是购物课。

两个人一组,给予定额的现金,按要求购买需要的商品。当然考核要求是用尽量少的钱买尽量好的产品和服务。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购物是享受,而对于我们而言只是无聊的任务。我们并不是很乐意这样被驱使着去买什么,只是因为能够穿上自己的便装到处走走才兴高采烈地出来的。但好处就是,我们可以看到在大房子里看不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听到许多我们没听过的话。

我和玛格丽特分到了一组,一个善于精打细算的女人,颇有我母亲的影子,持家,勤劳,精明,把每一笔开销计算的清清楚楚。

“你不用穿那么新的衣服,留给你弟,穿你哥的。”

“明年去打工,把这五年的学费赚回来吧,你弟等着用。”

“琼,你怎么拿这个牌子?”玛格丽特说到。

“嗯,这个牌子怎么了,有问题吗?”

“你应该买更便宜的,这个太贵了。”

“拜托,只贵了五块钱而已,而且这个比你那张要多十张。”

“但这个牌子有促销活动,买十赠一。”

“买那么多干嘛,用完再买不行?”

“现在物价一直在涨,下次买就不一定这个价了。”

“好吧,你自己买吧。”

我不必买那么多,因为下下周就是我二十岁的生日了。

玛格丽特和我移到另一个货架下选购洗衣粉。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走过,男孩眼睛亮晶晶的,对周遭的一切颇为好奇,时不时拿手碰一碰,女人几次把手打回去。

又一个小女孩经过,梳着小小的丸子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模样很是乖巧。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来超市?周围人似乎只盯着货架看,没人注意这女孩儿。而直到她下一句朝着前面即将拐弯的女人喊了声“妈妈”,我才意识到她们是一家人。

这么简单的事,早该知道的。

两个小时后,购物完成,中途还去喝了杯奶茶。当我们提着满满当当的袋子回到集合地时,教母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她要检查我们所买的东西。

凯瑟琳和阿曼达买了水果和蔬菜。

唐娜和黛比买了护肤品和洗面奶

伊芙和魏玛买了些内衣裤。

丹妮丝买了不需要的饰品,她当场挨了一巴掌。

教母命令她把货退回去。

司空见惯的场景,对于我们如此,对于路人也如此,遛狗的主人踢了狗一脚,是不会有人跑出来指责的。

这正是“机构”的伟大之处。

“听好了,如果这门课没修好,将会影响你们的未来,到时候你们在这里耗费的十多年时光全都白费,听见了没有!”教母硬声教训着。

“听见了!”我们齐声喊道。

几分钟后,丹妮丝回来了,我们坐上了回房子的车。

游荡

“你在哪呢琼?”

“我在这呢”

“在哪?”

“这里,卡拉,衣橱里。”

“为什么要在衣橱里?”

“这里很好玩啊。”

“有什么好玩的?”

“不知道,反正就是很好玩。”

“那里面好黑啊,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啊,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为什么会不觉得害怕?”

“为什么要觉得害怕呢?”

“因为黑黑的地方冒出怪物啊。”

“这里没有怪物,只有我。”

“你会变成怪物吗?”

“我不会。”

“真的吗?”

“真的。”

“那我进来咯。”

衣橱门打开了,卡拉的脸映了进来。她看到我,迟疑了一下,钻了进来。

“如果你变成了怪物,可不可以对我好点。”卡拉缩到我身旁。

“你怎么老是纠结这个啊,我是不会变成怪物的。”

我们相互依偎着,周遭的衣物像秋天的落叶一般将我们埋在一块儿,我们是两只童稚的松鼠。看不见彼此的脸,声音在脑海里织成画面。卡拉大我两岁左右,但个子比我小很多,我轻易把她抱在怀里。木质的衣橱散发出多年沉积的霉味,一些飞尘在眼前游荡。偶尔会引发几个无伤大雅的喷嚏。

这时候,门开了,眼前是一个手持巨斧的狰狞怪人!眼看他就要砍向我们……

“你怎么还在这里。”唐娜双手扶着门对我说到,“上课了,走了。”

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伸展了一下四肢,脖子有点酸。作为儿时的乐园,这间衣橱已经很难适应我的成长了,它太小了,没办法再像以往那样包容我,以至于我每次要把身体叠好几次才能坐进去。

卡拉,突然想起了她,大概快有两年多没见了吧。

卡拉是我来这儿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们当时坐在同一个卧室,我是上铺,她在下铺。我们经常在一块玩耍,上课,聊天,挨骂。

就这样过去了六年,两年前,卡拉走了,跟曾经这里年满二十岁的女孩一样,去履行她作为女人的责任去了。

真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样。出去的女孩,很少有再回来的。

每周三下午是育儿课。我们提早到达了教室。

按规定,这是每个年满十八岁女孩的必修课,占每次考试总成绩的30%。这样一来,之前我们花费大量时间学习的文科课程就变得无足轻重。

除此之外,还有礼仪课,厨艺课和家务课。从小这些科目就被举到和文学艺术课程同等高的地位。生活即是艺术,教母如是教导我们。

穿着职业装的老师推着一车婴儿走进教室。让我们自己选择喜欢的。我选了一个粉红色头发的baby,看起来挺可爱的。

同桌的罗拉选了一个黑人小男孩,嘴唇估计比他额头还大。记得上次她选的也是这个。

下面老师开始教我们换尿布。

然后这些婴儿按照程序设定开始拉了,都是些粗劣的化学合成物,教室里一片恶臭,我们不禁捂住了鼻子

“别急着抱怨,这是你们以后每天必须要做的,如果现在就受不了,将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母亲?”满脸皱纹的老师手持教鞭,一个个将那些欲捂住鼻子的手抽开。

“说真的,要是我以后得每天做这种事情,我当场把小孩儿摔死!”罗拉不满地嘟囔着。

“你刚刚说什么?”老师一下回过头来。

“老师我换好了!”罗拉捧起小黑人递到他面前。她是第一个弄完的。

“不错,包的还挺严实的嘛。”老师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下小男孩,夸赞道,“看来你有可能是下一个perfect mother。”

“谢谢老师。”

“你是怎么做到的,刚刚我都没看清你的动作。”等老师走远后我问她。

“你能保密吗?”

“能。”

“还是不行,你能发誓吗?”

“我发誓。”

“向党发誓。”

“我向党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来。”

“那好。”说着,她从课桌抽屉里拿出一个东西,我惊讶得整个下巴都耷了下来。

“把嘴合上。”

“这是……”

“没错。”罗拉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那是一截婴儿屁股。浓重的臭味从纸尿布下传来。

她刚刚什么也没做,连把尿布撕下来懒得做。她仅仅是把小黑人的屁股拧下来,换上另一个已经换好尿布的干净屁股。她就是这样骗过了所有的任课老师。

“这是我从库房里偷来的。”

“以后怎么办,如果生孩子了,这个可装不回去啊。”

“教他自己换呗。”

“万一他也想把自己屁股拧下来怎么办。”

“那我不就更省事了吗”

说着,我们俩禁不住咯咯笑起来,险些把老师引过来。拼命捂住嘴,但还是忍不住想笑。

到访

萝丝,我的萝丝,只差一步就能见到你了。

萝丝是另一个班的,这个房子里共有三个班,由于房子资源有限,教室,餐厅,浴室,后院等公共设施都是三个班分时间段使用。然而只有瑜伽课是所有人一起上的。平时教母限制三个班的人私下交往,也只有在瑜伽室,房子里的女孩才得以全部聚在一块。

萝丝坐在房间一角,头靠在膝盖上,眼睛直直盯着地板。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正是平时的萝丝,高冷,优雅,难以近人。

我慢慢靠过去,坐在她身旁。

“萝丝。”轻声唤她名字。

“琼。”她也唤我名字。

“萝丝。”

“琼。”

“萝丝。”

“琼。”

她终于转过来,歪着头冲我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这是全世界最好看的笑。

这正是我爱的萝丝,全世界最可爱的萝丝。

“萝丝,怎么了,看起来好不高兴。”

“没有啦,只是有累而已。”

“哦,难不成中午又没睡觉?”

“嗯,你猜对了。”

“可是猜对了你也不肯睡啊。”

“你怎么知道我不肯睡。”

“因为你每次都不睡,你看黑眼圈都沾在脸上了。”我抚摸着她左眼的下眼皮,她紧张地闭上眼。

“萝丝,睁开眼。”

她睁开眼,紧接着便看到了我手掌上的东西。

一只耳环。

“这个,是从哪儿得到的啊。”

“商场买的,我藏起来了,教母没看到。”

“是这样啊。”她看上去并没有特别惊喜,“谢谢。”

“我帮你戴上吧。”我拿起耳环,轻柔地从耳洞里穿过去。这一小小的动作仿佛是按了一个按钮,耳环发出动人的光彩,萝丝整个人亮了起来。

我停顿了一下,迅速用头发把耳朵遮好。色彩消失了,萝丝还是我眼里的萝丝。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微笑着,仿佛要把对方全部看进眼睛里。手沿着地板慢慢朝对方移动,三,二,一,指尖碰到。慢慢扣在一起。

“喂,那边两个,该你们了!”瑜伽老师用他粗犷的嗓子喊着。

我们急忙抽身,一切又恢复原状。

我们是在两年前认识的,同样也是在瑜伽课,同样是在这个角落,我们一见倾心,坠入爱河。

“机构”不允许女孩儿之间恋爱。对这方面严加管束,在一切以做母亲为目的的教育方针下,女孩之间的爱情是绝对的禁忌。我们一直都以一楼厕所最后隔间的水箱为联络地点,谱写我们之间的情书。持续了两年,谁也没发现我们的关系。

我以为我们会永远持续下去。

“接下来,拉伸双臂。”瑜伽老师一板一眼地教导着。

瑜伽室的门推开了。

一个卫兵走了进来。

“琼,会客室,快去!”

我?

会有人专程来见我?

老师示意我快去。

我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萝丝,她也在看我,我用眼神告诉她我马上回来。然后跟着卫兵离开了。

当看到会客室里的那个女人时,琼,这个大房子里生活了将近八年的平凡女孩,所有的记忆都在一瞬间涌了出来。童年的衣橱,女孩身上的香味,不着边际的天真话语……

“卡拉!”我首先喊出来。

“琼!”她过来抱住我。

一年没见了,她变得比以前更光鲜亮丽了。珠光宝气,如同贵妇人。

“我想和她单独聊会儿。”她对门口的卫兵说。卫兵点了下头,出去带上了门。

现在,会客室里只有我们两人了。

我们面对面坐下。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说过会回来,不过这也费了我很大努力。”卡拉不由感慨地说到。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物件,看起来像一个小灯泡。摆在桌上。

“这是什么?”

“屏蔽器。”

“为什么要用这个?”

“这样他们就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了。”

“听不听得到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听到了,不仅是你,连我也走不出这个房间。”

“什么。”

“我只想给你说一件事。”她紧握住我的手,“赶紧逃。”

她挽起袖子,露出狰狞的伤疤。

“这是怎么弄得?”我摸着她的手臂,像在抚摸一块儿树皮。

那是可以称为她丈夫的人干的。

那个男人把她接回家后,第二天立马成婚,之后,就是无休无止的施暴。尽管尝试了几十次,卡拉依旧怀不上孕,作为商界名流,男人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问题,反而愈加变本加厉。她的伤口从来没有愈合过。最后,男人把她借给了一个自己的一个朋友。

“琼,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来这的吧。”

“记得,”我点头。

十二岁那年,我在镇上卖血。

彼时弟弟刚升上小学,哥哥也读了高中。因为家境原因,我不得不辍学,一边打工一边卖血。某一天,“机构”的人来到我家,说有一个援助计划,可以免费资助家境贫寒的女童受教育。顾名思义就是帮我出学费。父母却坚决不同意,因为一旦我去学校了,就没人帮家里干活挣钱了。然而“机构”却另有一番解释。

援助计划并不是单纯帮女童出学费。援助资金全部来自社会捐款,“机构”会把受资助女童接到其名下的寄宿学校学习,学费全免,而捐款直接汇给女童的父母。这样教育和经济两不误。女童会在学校里接受专门化的女性学科教育,直到20岁方可毕业。面对这一诱人的条件,父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第二天,“机构”的人把我带走了。

我来到了所谓的寄宿学校,外观十分像一个铁盒子。我们称之为大房子。

这里的教育和我想象中的大相径庭,虽然也有一些常见的基础科目,但更多的是平常见不到的奇怪科目,礼仪,刺绣,家政,园艺,女德等。虽然有图书室,但可借到的有用的书却屈指可数。平时作息时间也有强制规定,完完全全地军事化管理。房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尖锐物品,所有文具都不能带出教室,电子产品也很少,大部分都嵌在墙里,金属制品被卫兵严格管制。可以说,这座房子里,除了双手,没有什么可供反抗的物品。

房子的日常管理全由教母主事和安排,教母是房子里权力最大的人,一切她说了算。各科都有专门的老师,不是老太婆就是油腻男。警卫由卫兵负责。每当有女孩犯了错,教母就会命卫兵体罚她,不是普通的体罚,因为一些体罚方式我只在史书上读到过。来到这里八年,我见过十几个女孩在这些刑罚下痛苦尖叫。因此,我们非常盼望能快快来到二十岁,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能离开这里,再也不用受教母和卫兵的折磨。

然而一出去,就必须要找人结婚,生下孩子,如果不这样做,便是对社会,对国家,对党的背叛。“社会抚育了你们,你们也必须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社会。”教母每天都这样教导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试图让我们变得乖巧听话。每当二十岁生日一过,就会有一个男人来带走女孩——“机构”已经提前帮我们物色好了未来的丈夫人选。但来的人大多是四五十岁。虽说嫁给一个不喜欢的老男人很残酷,但总比待在这儿受苦受累的好。

“我出去后,就一直在调查其他人的行踪。”卡拉娓娓道来,“你知道安妮吗,那个总是喜欢在游戏比输赢输了后还耍赖的安妮,她出去后生了六个小孩。”

“六个,怎么会?”

“因为全都是女孩。”

“而且她丈夫,你可能以为这里所有的女孩都嫁得比较好,然而她不是,她丈夫是个又穷又丑的老酒鬼,整天赌博输钱,为了赌钱经常把孩子押给债主,安妮想离婚,但那男人不许,他说他和“机构”有合同,从这里领到的女人是不能提出离婚的?”

“怎么会这样,卡拉,你说的全是真的吗,为什么我们从没听说过这些。”

“事实上我也觉得很奇怪,于是我去问了我丈夫,但他同样也守口如瓶。”

“那该怎么办,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唯一的办法就是逃,你还有十天就满二十岁了吧,在此之前,你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千万不要祸害了自己的后半生。”

“那你呢,你怎么办,你一回家害得面对丈夫的家暴。”

“你在担心我吗?”卡拉邪魅一笑,“你以为我今天是怎么来这儿的,是受了他的允许吗?”

那是为什么……

她凑到我耳边:

我把他杀了。

他所有的财产和公司,全都是我的了,现在我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自由人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如果不这样做,我根本不可能解脱,也不可能来到这好心提醒你。

琼,听我的,不要犹豫。

琼,这个你拿着吧,到时候可能会有用。临走前,她把屏蔽器交给了我。

我把它放进内衣口袋,向她说了声再见。

“等一下!”她返回来,递给我一样东西,“拿好,如果有事,赶快来找我。”

那是一张她的名片。

噩兆

唐娜曾经和我讨论过如果一个女孩被查出不孕不育会怎样。我在上铺,她在下铺,我仍是那个数星星的女孩,唐娜则钟意地看着她的大部头小说。今天天上只有一颗星球,我睡不着。

“会被处死”她直截了当地下了结论。

“啊!没那么严重吧?”我吓了一跳。

“因为她没法做母亲了,我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如何做好一个母亲,如果一个女人不能生孩子,就不能成为母亲,就不能相夫教子,传宗接代,对社会来说毫无用处,这跟死人有什么区别。”头头是道,果然这就是看书多的好处。

“可这也不是她的错啊。”

“这难道是别人的错吗,社会会把所有问题的根源全都怪罪到她身上。”唐娜干脆把书放在了一边。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规则就是规则。”

“就不能稍微改变一下吗。”

“谁能改变”

沉默了很久。我问道:“唐娜,你愿不愿意生孩子?”

“想不想肯定不知道,但我应该愿意。”

“不是很明白。又不想,又愿意,这不是矛盾的吗?”

“想是完全遵从内心感受,以让自己得到满足为目的,而愿意多是出于某种利益的妥协,以实现对双方共同有好处的决定为目的,比如我这里有一块蛋糕,你问我愿不愿意分一半,出于友谊上的考虑,我肯定愿意给你,但我潜意识里确实想独占,或者说你叫我打扫卫生,我肯定不想扫,但为了房间整洁,我愿意答应你的请求。”

“哦,也就是说,想要的事一定愿意,但愿意的事不一定想要,对吧。”

“bingo,总之呢,我愿意生孩子,因为这样对提升家庭地位和获取公婆好感的方面大有裨益,以后也能好弄钱。但说真心话,我真的不想要孩子,自己还没玩够呢凭什么还要给孩子。你呢。”

“我,还没想过,我只想回家看我弟弟。”

“加油吧,等你出去就能看到了。”

之后过去很久,我们都没再聊起类似的话题。直到……

这次体检结果显示一切正常,我松了口气。看来不必强制吃药补充营养了。但不知是共情能力太强的缘故,总感到身后有股积攒的强烈怨念,我回过头。

是艾莉。

艾莉今年刚满18岁,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很难看到她有生气或悲伤的时候,但不知为什么似在压抑着什么,眼睛噙满泪水,身体一起一伏,像一只歇斯底里的猫。

“艾莉,怎么了?”我关切地问到。

“我整个人生都毁了!”她捂着脸,颤抖着哭起来。

我拿过她的体检表,随手翻看了几下,其中一页写着:

已绝经多月,疑似卵巢发育不全。

绝望的字眼。

女孩还在恸哭,声响越来越大,不断有人过来安慰。

蓝衣服的教母走进教室。

“安静!”一瞬间,周围鸦雀无声,只有女孩还在哭着。

“艾莉!”

“艾莉!”

“艾莉!”

喊了几声,仍旧自顾自地哭着。其他人也在催她回话,可艾莉还在哭。

教母似乎也没了办法,清了清嗓子。

“从即日起,取消艾莉的一切援助资格,包括对其家人的援助款项和自身的免费教育资格。”

这就意味着,她将从这里被驱逐出去。

“基于以上条件,艾莉小姐不能再以圣女的身份留在本校。”

我等待着她说出下一句话,但这明明是最不应该希望的。

“经商议决定,将艾莉降级为女佣,在二十岁毕业前,侍奉圣女生活和学习。”此言一出,连艾莉也惊讶地抬起头,“待会儿六点随我去换女佣服。”

说完,教母就离开了。

没有驱逐,甚至没有刑罚,仅仅降级成女佣,还供其吃穿,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仁慈了。

但这也意味着,她要在这里耗尽宝贵的三年,然后再次孑然一身地从这里出去,这无疑也是种隐形的残忍。不过只是让她待在这儿要更为安全些。

第二天,女佣艾莉正式出现在我们面前。

“艾莉早上好啊!”

艾莉没作声,拿着扫帚径直走了。

两天后,早餐仪式,开始致辞。这次凯瑟琳将“履行”改成了“不行”。

“停!”教母猛烈地敲桌。

怎么了。大家纷纷停下来。

“凯瑟琳,站起来!”

“有什么吩咐,教母?”

“把你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什么话,我刚刚好像说了很多话。”

“你上一句说的话。”

“有什么吩咐,教母?”

咣!

教母摔碎了一只碗。

“把你刚刚讲的话再说一遍!”

凯瑟琳被震住了。

“我们,永,永生履行。”

“我刚刚听到的好像不是这个词,是吧,琼。”她把矛头对准了我。我僵在座位上,眼睛在教母和凯瑟琳之间来回打转。

凯瑟琳猛地跪倒在地上:“教母,对不起,我的错,我该死,我不应该篡改宣誓词的,这全是我一个人的错,要惩罚就惩罚我,不关琼的事!”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

“教母,凯瑟琳只是不懂事,她没有恶意的!”伊芙也忙跪下来替凯瑟琳求情。

“她有没有恶意,岂是你能说得算的?”

“这我不能做主,但凯瑟琳平时一直是个很好的女孩,还经常帮助大家,这一点教母您也是知道的,假如因为一个词而惩罚她,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伊芙,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情况已经很明了了,凯瑟琳的行为,是对我们伟大的党的公然亵渎和挑衅,这一点,绝对不能原谅。”

“凯瑟琳已难逃一罚,我们都知道无可挽回,只希望教母您能够从轻发落,让凯瑟琳能够不至于无法恢复。”

“会的,我自有分寸。”

我朝凯瑟琳的方向看去,她已经发抖的不成样子。

教母叫进来三名卫兵,其中两个手上各执一个小木牌。两个人抓住凯瑟琳的肩膀,将她拖到最前方,然后用绳索将她的双手从背后捆起来

“嘴犯的错,就惩罚嘴!”

一名卫兵从在后面稳住凯瑟琳的身子,另外两个一左一右站在身前,举着木牌。

“掌嘴!”

木牌应声而下。卫兵们来回抽打她的嘴。

我们不忍看下去,纷纷低下头,但声音仍然止不住地往耳朵钻。

一下

又一下

一下

又一下

一下

……

不要数了!我冲自己怒吼道!

回过神来,刑罚已经结束了。

只持续了五分钟,对我来说度日如年。

凯瑟琳呢?

倒在那里,不省人事。

把她扶到医务室里吧。教母只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她会付出代价的。”伊芙说。

下午,又是一节育儿课。

大家还在为上午的事耿耿于怀,所幸医务室那边传来好消息,凯瑟琳醒了,并且能够正常说话。大家如释重负。只有凯瑟琳没事就好。

课堂上,罗拉准备故技重施,她先是把小黑人的脏屁股拧下来,放在抽屉里,然后拿出另一个。

突然,一只蓝色袖子的手抓住了她,此时她还拿着婴儿屁股。

我往上看,是教母。

罗拉旋即被带了出去。

那天下午,罗拉遭受了三十分钟的杖刑,整个屁股皮开肉绽。医生说她这两个月恐怕都不能躺下和坐下了。

那天晚上,十点熄灯睡觉前,我们几个人聚集在医务室,照看两位可怜人。

“这个女人,等我出去了,一定不会放过她。”罗拉恨恨地说。

“小声点,万一又被她听到怎么办。”罗拉的室友丽塔说。

罗拉忙捂住嘴,随即又放开,“听到就听到,反正我已经遭了一刑,再来一回也不会比这个更痛苦。”

“省省吧你,再来一回你可能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伊芙一边替凯瑟琳擦药一边说着。

“可是很奇怪啊,明明一直都没被发现,为什么偏偏就在今天被发现呢?”罗拉枕着头,疑惑地撅着嘴。

“有句话叫‘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一直给婴儿换屁股的事,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唐娜说。

“可如果只是我和凯瑟琳其中一个被发现我还可以这样理解,问题是我两个人同一天被发现,被同一个人抓,不是很蹊跷吗?”

“是很蹊跷。”我说。

“你想多了吧。”魏玛去饮水机那儿接了杯水,“哪有那么多蹊跷,发现一个人犯事后就会想有没有其他人也这样做从而加紧巡查不是正常的想法吗,要真有人告密,我们这所有人都得完蛋。”

“我知道,就是觉得不爽嘛,自我安慰一下不行嘛。”罗拉换了个撑头的姿势。

“等等,魏玛,你刚刚说什么?”伊芙似乎发现什么似的问到。

“我没说什么啊。”

“你刚刚说的是告密对不对,你怎么知道这是告密呢?”伊芙继续追问。

“啊,我不知道啊,我瞎猜的,有什么问题吗?”魏玛差点把嘴里的水吐出来。

“没有。”

“抱歉,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你们聊吧,晚安。”说罢,魏玛匆匆跑了出去。

“她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伊芙疑惑地看着我们。

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如果她是告密者,我是第一个不愿相信的。

开端

我和萝丝被绑在柱子上,下面是一大堆柴火。

我们的事被发现了。

周围是看不见脸的圣女和卫兵们,卫兵执着木枪,把我们和圣女们隔开。黑衣的教母站在我们面前,一句句地细数我们的罪行。

“万恶的女巫,是党的罪人,按党规应立即烧死!”

“烧死她们!”人们大喊。

“烧死女巫!”教母喊着。

卫兵们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桶,桶里满是冰水。

教母一面喊着烧死女巫,一面叫人望我们头上淋水

不知道淋了多少桶水,一个人拿来火把(不是水吗?)。

“烧死她们。”仍旧重复那句话。那个人把火把往柴堆上一扔。

大火瞬间淹没了我们。

昨晚睡得并不好,做了个糟糕的梦,早晨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被子全部掉到了床下。稍作打理,我和唐娜便离开房间,去往洗漱间。

于是,在这同一时间,所以人都经历了可能是这一生中最可怕的时刻。

我们的朋友梅莉达,被吊在了大厅中央,伤痕累累,她身下的地板全是血迹。

我们把她放下来,发觉她的两条小腿都已骨折,两个无名指也被折的脱臼。

白衣的教母走过来,向我们陈述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十二点左右,有人发现她偷偷溜出门,便将此事向我报告。于是我便差人在此等候,今天凌晨五点,她回来时被我们当场抓住,然后就地执行了体罚,因为是腿和手犯的错,所以就专打腿和手。

“可是大门不是有锁吗,她怎么跑的出去?”

“你问她吧,据说是她自己开的锁,每晚都是。”

我忆起每个晚上都会无端刮起的冷风,是她那时开门造成的吗?

“半夜十二点还有卫兵在大厅执勤吗?”

“没有。”

“那是谁告诉你的?”

“无可奉告,还有,注意你的言辞!”

“总之,为了社会的安宁和稳定,党是支持和鼓励这种行为的,与其揣测谁是告密者,不如先端正自己的言行举止,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犯错,为何故要怕被告密呢。”

“出卖同学难道不也是种恶行吗?”

“举报品行恶劣的同学不算出卖,那是帮助,帮助她们改正缺点,重回正道。”我想象着

\说这句话时面罩下的那张脸是什么模样,是恶心还是愧疚?

“她们哪一个算品行恶劣!明明都是你自己想的啊!”伊芙快要哭出来了,“她们没有任何错,错的是你们的一厢情愿!”

“伊芙,注意你的言辞!”

“注意言辞,你刚刚就一直在说这句话,卫兵就在门外,为什么不让他们进来,我的话比起凯瑟琳的,谁更冒犯,为什么对我口头阻止对她却是严刑峻法毫不退让,难道说没人告密你就没办法下手了吗?”

“卫兵!”

“在!”两个卫兵从门口进来。

“把她带回卧室,严加看管,午饭前不得让她出来!”

伊芙没有挣扎,任卫兵将她带走。

“担架在厕所旁边的储物间。”伊芙离开后,教母只说了这句话。

分裂

谁干的?

我们都在问。

医务室快被挤满了,除了三名伤者外,还要另外五个人,黛比、伊芙、丽塔、唐娜、我。黛比是梅莉达的室友。

“魏玛呢?”我问。

“没叫她,我怀疑她有可能是告密人。”伊芙说。梅莉达浑身打满石膏,还在昏睡,黛比用毛巾替她擦了下脸。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

魏玛人一直很好,而且经常从外面偷偷带一些违禁品给我们,不太能想象她会告密。

话题没法进行下去,我转而问黛比:“黛比,你是她室友,你知道她每晚都会出去吗?”

“知道。”

“咦,可是她是怎么出去的,她又没有钥匙。”罗拉问。

“她跟我说她来这儿前曾经在一个开锁匠那儿学过手艺,对这方面很懂。”

“原来是这样,那她每晚出去是去干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她从来都没和我说过。”

“就像你也从来不和我说你出门干什么?”唐娜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不会也跑出去了吧。”

“没有。”

那天晚上,我打开门,发现唐娜坐在床上。她问出去干什么,我没回答,装作梦游,摇摇晃晃地上了床,任凭她怎么摇也不醒。

“欸,你居然知道那晚你出去过啊,你不是梦游吗,一般这种情况不都是先问‘欸,我什么时候出去过啊?’”

这家伙,我完全被她打败了。

门外似有响动。有人在门口。

是魏玛吗?

所有人盯着那道虚掩的门。

“魏玛?”伊芙喊道。

没有作答,一阵脚步自门口消失。

伊芙第一个追了出去,我和唐娜紧随其后。

“魏玛,站住!”伊芙在前面喊道,有个身影在前方的黑暗中摇摆,不过我确定那并不是魏玛。

终于,人影摔倒在地上,伊芙跑过去,把她拉起来。

借着壁灯的光,我们看清了她的脸。

艾莉。

以前是圣女,现在是女佣的艾莉。

偷听我们谈话的竟然是她。

其实早该想到的,有谁知道我们所有人的秘密,同时能在夜里自由走动的呢?

“不要打我,伊芙,真的对不起,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艾莉不断地求饶着。

“原谅你什么!”

“是我告的密,是我把她们三个人的事告诉给了教母,是我的错,我没想到会这样,我罪该万死,你处罚我吧,怎样都行!”

“为什么要告密,她们平时有做过伤害你的事吗?”

“对不起。”

“为什么。”

“是我一时入了魔怔,才干出这种傻事,我被教母罚作女佣时,我很生气,为什么没人站出来维护我,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受罚,我不服气,然后就……”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艾莉,看着我的眼睛,看着,这不是你的错,是教母的错,发出命令的不是你,下手的也不是你,提倡告密的也不是你,你不要自责了,好吗。”

“真的可以吗,伊芙,那你能原谅我吗?”

“嗯,我原谅你了。”

“谢谢伊芙。”艾莉扑到伊芙怀里。

“那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你尽管说,我一定会帮的。”

“那好,先随我们去医务室吧。”

漩涡

两天后便是我二十岁的生日。那天会发生两件事,一是庆祝我的生日,二是和来接我的男人进行第一次见面。不过,现在我们有更要紧的事要忙。

凯瑟琳和罗拉已经转移回她们各自的卧室了,只有梅莉达还需要长期的治疗。伊芙她们需要去准备一些工具,今晚只有我陪着她。

我剥好一个香蕉,喂到她嘴边,她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你真学过开锁?”

“学了两年。”

“好厉害啊。”

“嗯。”

没了后话。

“梅莉达,你为什么要半夜跑出房子。”

“因为有事。”

“什么事呢?”

“没什么事。”

据说世界上存在着天生就谈不拢的两类人。分别处在两个悬崖边上的人,一方极力往对面丢绳子,另一方却从不去接,任凭绳子掉下去。就像我和梅莉达一样。

我又剥开一个橙子,一瓣一瓣地喂给她。她盯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琼,离开这吧。”她突然说。

“现在吗?”我讶异,“可是谁来照顾你呢。”

“不是叫你离开我。”她扭头看着我,“离开这栋房子。”

“梅莉达,这是什么意思?”

“离开这里,在那个男人来接你之前就走,不要让任何人找到你。 ”

不止一个人对我说过这句话。

“可是,为什么这样说呢?”

“我并不是最近才开始溜出去的,事实上已经持续了三年。”

“三年!”三年来从来没人发现过她吗。

“琼,听我说,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可能你在房子里待太久了对外界的变化麻木了。但是它早已不是我们当初认识的模样了。”

“琼,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你千万要相信我。”

“嗯。”当你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后就没有什么不能相信的了。

“等等。”我拿出卡拉给我的屏蔽器,打开小灯泡,放在柜子上。

“这是什么?”

“屏蔽器,这样别人就听不见我们说什么了。”

梅莉达没问怎么来的。

“这三年来我一直做的事只有一个,调查外界,我几乎每晚都会跑出去。”

“调查过程中我知道了很多违反认知但却实实在在合法存在的事。”

“我们这个学校,从没人告知过它在哪里,无论进来还是出去,车窗上永远都蒙着一块布,实际上自从我们进来后,就再也没出去过。”

“可是每周都会去市里的购物中心啊。”

“你以为那真是购物中心吗,那不是,那只是个巨大的摄影棚,就离学校五百米,客车出发后就一直在围着学校打转!”

“那里面的人。”

“全是演员。”梅莉达的脸饱含苦涩和无奈,“机构的目的就是要把我们困在这里。”

“因为这个所谓的女童援助计划,根本不是援助计划,是未婚男人的保险计划!”

“而我们这些圣女,就是理赔物。”

“保险?”我越来越难以理解了。

“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为保险计划而存在的,‘机构’把我们从家人手中收购,圈养在这里,供那些没结婚的男人日后使用。这个保险的机制很简单,只要每年交上至少五万元的保费,持续十年,若受保人仍处于单身状态,就可以从这里领一个女人,立马成婚,而且保险合同明确规定由女方单方面提起的所有离婚诉讼全部无效,那些所谓捐款人,全都是受保人。”

“一年五万虽说不少,但也不算多,任何一个普通家庭都能拿得出,所以什么样的人都有,当初安妮嫁的家伙就是每年到处借五万元来续保。”

“为什么我们学的都是女性学科,为什么二十岁就必须嫁出去,并不是为了回报社会,只是完成我们的商业价值,训练完美妻子罢了”

“这一切既能增加机构的收益,又能提高这个国家的结婚率和出生率。这才是这个计划的真实面貌,从这里出去的女孩名义上是嫁出去实际上是被人买走的。”

“像这样的学校不止一个,有些学校已经开始从婴儿时期就训练女孩们的奉献和生育意识,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这一代的训练算是失败了。”

“如果一直留在这儿,等待我们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奴隶生活。”

梅莉达说完了,之后是夹在我们视线当中的沉默。

琼,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琼,等伊芙她们行动完后,就赶快逃吧。

禁不住她的语重心长,我点了点头。

突变

下午七点,吃完晚饭。我们在医务室里等待着。

十分钟后,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艾莉。

“她来了。”她说。

“走吧。”伊芙说。

伊芙,黛比,唐娜,丽塔,加上我,一同走出了医务室。魏玛没来,明明已经解除嫌疑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刻意避开我们。

就在20分钟前,我们弄坏了一楼厕所的水龙头,水不断射出来。教母已经过去查看情况了。而艾莉刚刚就是来向我们通报的。

我们到达了厕所门口,蓝衣的教母正在里面。

“教母,钳子我拿来了。”艾莉问。

“谢谢了,给我吧。”教母低头看着水龙头,朝后面伸出手。

然而钳子并没有递到她手里,而是落到了她头上。教母应声倒地。

我们迅速冲进去,趁她未站起来把她压住。然后就是落在头上的雨点般的拳头。

起义成功了,我们制服了教母。

“她好像不动了。”有人说。

教母躺在地上,头上血淙淙流下。

死了?

是我们杀了她。

一时间所有人都难以置信,本来想报复的,却酿成悲剧。

但伊芙不怎么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对我们的压迫还少吗?”

“可是她没有取我们的性命啊。”黛比害怕的退了几步。

“别闹了,你还能让她复活不成。”伊芙呵斥道,“现在,让我们看看她长什么样吧。”

伊芙揭下了教母的面罩。

眼前的场景令所有人倒吸一口气。

是魏玛。面罩下的脸是魏玛。

魏玛是教母?

为什么魏玛是教母?

她不是告密者,她是教母本人。

可明明早上一块儿吃饭时,教母就坐在最前面,难不成,那个教母是别人假扮的,或者说,魏玛假扮的教母。

无论哪点都说不通。

“这是什么?”伊芙在面罩下发现一个装置。

“应该是变声器一类的东西,我在书上看到过。”唐娜说

伊芙把它凑到嘴边,说了一句话,声音听起来十分苍老。

“魏玛就是靠这个变声和我们说话的吗?”

“也就是说,一直以来都是魏玛在管理我们吗,难怪老是见不到她,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黛比俯身摸了摸那张早已失去生气的脸。

“应该也是机构的命令吧。”

“可是她完全可以抬高一寸啊。”

“她也有她的苦衷吧。”

“不管怎么说。终究是她下令处罚我们,她这样做就是我们的敌人,没什么好可怜的。”伊芙说,“来,帮我把尸体搬到储物间。”

晚上十一点半,我们溜出来,来到医务室,由于教母已经没了,我们可以不用遮遮掩掩。

她们要为我庆祝生日。而这一开始是魏玛提议的。

大家围坐在蛋糕旁,脸上的表请说不上是快乐还是悲伤,只是安心静坐着,谁也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显示器的时间变成了0,我们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

生日快乐,琼!

崩毁

尽管教母死了,仍然得照平时那样听到铃声就 早起,房子内外还有不少卫兵和老师,我们必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有序地进入餐厅,拿好餐点,选好座位,准备吃饭。

大家都还放着餐点没动,必须等教母发出指示。

但我们几个知道,她不会来了。

拿起饭团,准备一口咬下。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教母走了进来。仍是一袭白衣。

我急忙扔下了饭团。

伊芙她们几个互相交换了眼神。

教母没注意到我们的小动作,径直坐下来,开始致辞。

为我党而祈祷!

因我党而自豪!

奉献事每个人的义务!

我们永生履行!

万岁!

一字一顿地,慢慢念着,女孩们的曼妙声音如音乐般整齐而悦耳,明媚的日光从窗户射进来,温暖充斥整个房间。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卫兵们列队走进来。

伊芙,黛比,艾莉,唐娜,丽塔,她们一个个被拖走。我们假装对此视而不见。

下一个就是我了吧,我准备好了。

万岁!手猛地垂下,我静静地等待后面的突袭。

“琼,为什么不把手举起来。”教母提醒道。

嗯?

我转过头四下一看,餐厅里已经没有卫兵了。

我没有被抓。

“算了,都放下吧,吃饭。”

用餐结束后,教母把我叫住,我以为是要就昨天的事单独审问我。

“待会儿十点,葛朗先生会来,做好准备吧。”

她是魏玛吗,可是魏玛明明在储物间啊。

“到时候你就提前去会客厅等着,不要迟到。”

或者她是其他人假扮的,教母说不定不只有一个。

“葛朗先生是某地产公司的老总,家境殷实,而且脾气很好,你应该会满意。”

可为什么她不抓我呢,伊芙她们都被抓了,却唯独剩下了我,为什么?

“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明天他们,喂,琼!”

她难道不知道我也参与了谋杀吗?

“好好听我说话,琼,想出去就好好表现!”她给了我一耳光。

“知道了,教母。”我不顾脸上的疼痛,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十点,会客室。

对面坐着的胖子大约是葛朗先生了。模样大概三十多岁,梳着个大背头,西装革履,长相不算难看但也不算好看,说话时感觉喉咙有痰没吐干净。嘴里叼着根雪茄,会客室里烟雾缭绕。旁边站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应该是他的秘书。

“葛朗先生,我们这里不允许抽烟。”我提醒道。

“你管……”最后一个字差点说出来,“啊,抱歉,忘了,失敬失敬,女人闻不得二手烟,要不然坏不了孕。”

他看了桌上,由看看四周,似乎没有烟灰缸的存在。

“约翰。”他叫他秘书的名字。

约翰伸出左手来,我以为他会拿出一个便携式烟灰缸,结果手上什么也没有。

接着葛朗随手把还燃着的雪茄摁在他手掌上。我瞪大了眼。

然而约翰脸上看不出任何痛苦。只是用右手掏出一块手帕,将雪茄包好,放进兜里。

“抱歉,让琼小姐见怪了,我这位秘书从小痛觉神经就有问题,感觉不到痛。”葛朗笑着解释道。

我看到了,他伸出手来时手掌上的几处明显的烫痕,不止手上,脖子下也有。

葛朗先生很是风趣,不停找话题和我聊,不停询问我爱好和特长,擅长做什么事等待,是个很不错的陌生人之间的开场,可我又能回答什么呢,在这个房子里会允许有特别的爱好和特长存在吗,难道要说我擅长怀孕吗?

约一小时后,他站起身来,可能看我实在没有深聊的兴致,说到:“琼小姐兴许今天是有些累了,那么我葛某人就不好叨饶您了,您先回去休息吧,我们这就先走了,明天我会派约翰来接你的。”

“好的,再见,葛朗先生。”

“再见。”

他们走出去,带上门。终于结束了。我瘫倒在沙发上。

一分钟后,我冲出会客室。

我不能和那个人结婚,我要去找萝丝,我要和她商量一块儿逃出去,一想到后半生要和这个人过一辈子生一大堆死小孩我就恶心的要命。

我必须找到她。

萝丝!

萝丝!

我在房子里到处喊她的名字,但怎么也找不到她。

难道她也被卫兵带走了吗?

我继续喊着。

“琼!”我转过身,是教母,此时她已经换上了蓝衣,“吵什么!”

“教母,萝丝,萝丝不见了,你能告诉她去哪了吗,求您了,教母!”我跪在身下,拉着她的裙子哀求道。

“抱歉,孩子,不会有萝丝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会有萝丝了?”

“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孩子,好自为之吧,不要纠结萝丝了,明天你就要出嫁,好好做你的新娘吧。”她摸着我的头安慰道,很奇怪,教母的手很温暖,有股让人安心的感觉。

然后,她撇下哭着的我,走开了。

我愣愣望着前方,泪水把视线遮盖。没了萝丝,我还能依靠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了,卡拉,唐娜,伊芙,罗拉。

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的恨意。

蓝色的裙裾在眼前摇摆。

我不会原谅她的。我站起身,冲过过,将她扑到在地,然后将她掳到厕所里。

这是复仇,她死定了。

我坐在她身上,一遍又一遍用拳头揍她的脸。

住手,琼,不要打了!

萝丝的声音。我回过头,门外没有人。

“琼,是我。”声音从下面传来,我看着身下的教母,看到她耳朵上闪闪发光的耳环。

我惊恐地移开身子,教母坐起来,揭下面罩。

“萝丝?”

“是我。”

“为什么,你,教母,我,怎么回事,魏玛?”面前的信息奔涌而来,我语无伦次了。

“抱歉,可能有点说来话长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坦白了。”萝丝摸出一支烟,点上,我不知道她还有抽烟的习惯,“你想问什么,问吧,”

“你是教母?”

“是。”

“一直都是?”

“不,是从三年前开始的。”

“魏玛呢?”

“魏玛,她我不清楚,因为教母之间是不允许知道真实身份的,她到死都不知道我也是教母。”

“魏玛是蓝衣教母,而你是白衣教母。”

“是的,我们使用同一种声音,保证让你们认为三个颜色的教母是同一个人,我本来一直是黑衣教母的,但上个月佩伦出嫁,‘机构’一时没找到好的人选,就让我暂时兼任,如今魏玛死了,我只好把她那套衣服穿过来。”

我想起那晚出厕所时遇到的教母,她就是为了看我读完情书的样子才特意站在那儿的吗?如此一来,一切疑惑都解释得通了,所以为什么两年都没被发现,为什么我能大摇大摆地在晚上出门却从没人发现,为什么我参与了谋杀却没被处罚,全都是因为萝丝是教母。

“可是身高……”

“我穿了增高鞋。”

“为什么?”

“哪那么多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活着啊。”

“我不是问你为什么当教母,这种事怎样都好,我不管!”

“为什么你要如此残忍地对待她们,凯瑟琳,罗拉,梅莉达,还要伊芙她们,她们难道不是你朋友吗?”

“是朋友,但那又怎样,你以为,我做得了主吗?”萝丝抽了口烟。

“难道不是吗,这房子里不是你说了算的吗。”

“琼,你怎么那么天真,醒醒吧,我没实权的!我什么都管不了。”

“但是你明明命令卫兵……”

“我只是把机构的命令复述一遍,他们听命的不是我,是机构!你真以为机构会把一整栋房子的生杀大权全交到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女人手里吗?”

“权操于上,我也只是个傀儡而已,傀儡,懂吗,一个象征,一个代表而已,我没办法发出自己想要的命令,我只能依照机构的命令行事,你以为我不想保护她们吗,你们的事我全部知道,凯瑟琳的,罗达,还有梅莉达每晚跑出去的事我都知道,但我仍替你们瞒下来了,你知道那天艾莉跑过来,在我那满是摄像头和窃听器的房间内向我报告这些事时我有多绝望吗?”

“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不亲自下命令,非要你们来下,让你们承担责任。”

“为了不让机构本身受到伤害。”

“伤害?”

“就连最激进的伊芙,你有从她嘴里听到过一句对机构的坏话吗?”

我摇摇头。

“这就是机构的目的。”她抽完一根,又点了一根,“只要是人都会有不满,当很多人怀有同样的不满时,就会爆发出巨大的反对浪潮,但机构不能让这种浪潮冲击到自身,所以就必须安排一个明面上的恶人,做尽坏事,让大家把所有的仇恨都转移到他身上来,而这个恶人虽然很强大但不至于无法反抗,好让你们随时抱有希望。机构不能亲自做的事,他来做,机构不能顶的仇恨,他来顶,这就是教母的作用,一个靶子,一个稻草人,一个随从而已,从根本上让这些圣女相信,机构永远纯洁,只是教母有病而已,而且机构不愿牺牲自己的人,就用我们来做这些事。”

“实际上,假如你进入社会,你会发现处处都是这样的设计,每当民怨四起,国家就会撤掉几个官员,或者打压几个黑社会头子,这样民众喜闻乐见,赞叹政事清明,反对的声音也会平息一段时间,但这些都只是献祭的棋子而已,想有多少就有多少,根本不会伤害到最高层的利益,下次再出现类似情况再扔几个就是了,反正公务员每年都有考的。”

我沉默不语。我感觉我这几天接受了太多太多的新知识了。

“那保险计划呢,你也知道?”

“知道,而且我知道的比你和梅莉达还多。”

“你怎么知道我们……”

“屏蔽器能防住窃听器,但防不住人耳,当时我就在门外。”

“而且梅莉达也说的不全,五万其实是最低档次,是唯一一个穷人阶级买得起的档次,最高的是每年一百万,不同档次对应不同品质的女孩,而葛朗买的是八十万的。”

“我不觉得我有那么高。”

“葛朗先生喜欢就行。”

“那,那些捐款。”

“很抱歉,琼,没有,什么也没有,机构骗了我们,捐款一分都没到家人那,”

“可他们明明说。”

“哪有那么好心,这一切全都是骗局,全都是为了把我们骗进来卖给那些有钱的单身汉,卖出去的收益一个子儿都不会给我们,连这个房子的运营费都是从高层的牙缝中抠下来的。”

怎么会这样,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而这只是过去了十天,一切都变了。

“琼,当初知道这些时我也很难过,可是我什么也无法改变,机构的势力太强大了!”她边抽着烟边抹着眼泪,脸上的妆容看起来比烟还要疲惫。

“萝丝。”

“琼。”

“你爱我吗?”

“我爱,可是我爱莫能助,你,我,还有她们,全都在机构脚下,只要一反抗,没人能活下去。”

“‘机构’到底是什么?”

“是一个公司,一个计划,是我们的主人,是包揽这一切骗局的源头,是所有人间阴暗和腐败的集散地,是恶人的伪装,好人的噩梦。”她的头发散开来,嘴唇彷佛在歌唱,“这栋房子里所有雄性动物都是机构的眼线,这个国家所有大大小小的权力都是机构的分支,总而言之,机构就是一切。”

“别说了,萝丝,在我临走前,我能向你请求一件事吗?”

“你说,无论什么事,我都会答应。”

终末

上午十点,秘书乘车如约而至。

“约翰,这么远让你来接我,真是不好意思。”

“哪有,老爷吩咐的,职责所在罢了。”约翰鞠了一躬,这么近一看,他身形确实和我蛮像的。

“你能随我到卧室来一趟,我有一些行李要带走。”

“我以为这地方的人没有行李。”

“女孩子嘛,总会有些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嘛。”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来到房间,将皮箱交给他。

“还挺重的,琼小姐,这里面放的什么啊?”

“保密,还要女孩子行李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哦。”

“哼,对外面的人才这样,对你们就……”

我瞪了他一眼。

“抱歉,是我失礼了。”

“没事,我原谅你了,走吧。”

我们走到了大厅。

“啊,约翰,能不能等我一下,我肚子有点疼。”

“没事,你去吧,我去外面等你。”

“不用不用,你就在厕所门前等吧,我很快的。”

我进入厕所。

几分钟后。

“约翰!

“在呢小姐,有什么吩咐。”

“这个隔间门卡住了,我出不来了!”

“我马上找人过来。”

“不用找了,你进来就行了!”

“可这是女厕所。“他犹疑了。

“事到如今还管什么男女吗,快救我出去!”

“好吧小姐,那我失礼了。”

他走进来了。

“小姐,请问你在哪个隔间?”

“我在这里!”我从背后向他偷袭。

噼啪!随着一阵电流的响声,他晕倒在地上。

“抱歉,约翰,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扔下手中的电击器,这是昨天向萝丝要的。

然后,我脱下他的衣服,换到自己身上。

五分钟后,变装完成,眼镜,帽子,一样不落。

最后,我调试一下变声器(魏玛的变声器一直在我这里),模拟出约翰的声音。

约翰,琼。我现在是约翰。

我走出厕所,几个女孩经过,没人认出我。

我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逃离这里,逃离这个该死的世界了。

约翰的车在门外,我坐上去,司机好像也没认出我。

可是,我又能去哪呢?

“不是去拿货的嘛,怎么又回来了,哪个箱子是怎么回事?”

自由了,就能活下去吗。

“老爷临时找我有事,我得赶紧回去,货明天再拿,快开车吧。”

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我就想一个圈养在铁笼子里的原始人,他们会接受我吗?

“好叻!”

我该去哪里?那个地方一定会有接纳我的人。

车启程了,我们驶入了艳阳中。

我知道我该去哪儿。

2019.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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