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版是个道德问题吗?在完整生活中的盗版
大概从去年起,互联网彻底进入大是大非的时代,几乎每天都有涉及根本善恶的争论,作为一个写文章的人,真是应接不暇。毫不夸张地说,对于很多内容创作者,每天经历的表达都无疑是一种 “站队” 的选择,只是有的粗暴,有的带着说理而已。 而对读者也是一 …
整理者:三奶牛、黑糖、小草
疫情之下的第二个夏天,人们已经慢慢习惯了随时随地佩戴口罩以防止病毒的扩散。然而,在赛博空间的孔隙中,另一种病毒却无声无息地扩散着,扩大着它的影响力。从生活资讯到时事新闻,从赚取流量到族群仇恨,从营销号到名人官号……不同种类、目的、载体的假信息充斥着网络世界。我们急需抗体。
目前 Citizen 正在参与腾讯九九公益筹款,欢迎行有余力、愿意支持我们媒介课程的伙伴们给我们捐款(步骤:打开微信搜索“腾讯公益”,点开小程序后再搜索“媒介”,找到“青年媒介课程及实践”项目,即可透过捐步数、答题等方式做捐款)。您、你们、我们的每一次支持,都是在为更良善的公共空间生态做出努力。
点击此处观看此次分享视频
各位晚上好,我是致昕。我现在在台南,是一名在台湾工作的记者,服务的单位叫做报导者,它是一个非盈利的独立媒体,是由个人捐款而成的没有广告也没有付费墙,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机会看过我们的网站。
今天很谢谢主办方的邀请,很荣幸可以跟方老师在同个活动里跟大家分享今天的题目。我听说今天参加沙龙的听众有一些是跟媒体有相关、或有是媒体背景、或是未来对媒体有关注的朋友,我也很期待跟大家多交流。接下来的20分钟,我会很快地从这本书里面跟大家分享一些跟今天主题有相关的内容。
目前看到的画面是我的书的主视觉,这本书叫《真相制造》。这是一本蛮特别的书,它集结了过去五年来我在八个国家的采访。过去五年在不同国家间跑来跑去,不知不觉地就对于假新闻对人的影响,以及对社会的影响这件事情一路追下来了。在疫情发生的这个时间点,相信大家对假资讯的影响都有很深的体悟。在这个情况下,这本书用18万字让大家看一看八个国家的比较。从2016年到2021年,关于假新闻,或是资讯操纵、真相制造,我们经历了什么,有哪些人在做这些事。
这本书里面有八个国家的人物故事,所以副书名包括圣战士妈妈,也就是她的小孩参加了ISIS伊斯兰国成为了恐怖组织。那从圣战士妈妈到农场主、到政府的小编,这本书让大家活生生地听见,他们在做的事情怎么影响到每一个人,以及他们怎么思考,还有在这个年代之中我们每一个独立个人跟整个社会可以做的选择,以及他们给的建议。像剑桥分析,这种自己操作假新闻的人,他在书里面给了特别深厚的建议。你可以说他脸皮很厚啦,但我觉得也是蛮不吝的分享。
今天的20分钟会比较多从我在现场看到的人、事、物以及我的观察,来跟大家分享在这个年代里面,我们能够做些什么,然后真相制造商人怎么样影响我们的生活。
我们在讲的真相制造有三个最基本的元素,我想大部分人都理解了。但在最开始我想展示这三句,让大家一起建立一个共识。
数位出版科技的普及,让建立不实内容变得更简单。 社群媒体让发布不实内容变得更简单。 社群媒体让散布不实内容内容变得更简单。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结合各个社会、各个国家的结构性因素,就会出现过去这几年出现的假新闻、不实资讯对每一个社会的实质影响和破坏的状况。以上这一段的对话是我跟Ben Nimoo前几年的访谈,他现在是Facebook Global IO THREAT的带头人。他之前是另外一个智库的负责人,现在被recruit到Facebook了。我觉得这几句话给大家一个很好的共识。那接下来我们就进入,真相制造业的这些商人,怎么样利用刚刚三个降低的门槛赚很多钱,或是在生活里面大量地影响我们。
其实我不太确定今天参与沙龙的观众,大家平常最常碰到的不实资讯是哪一类的。是健康类的吗?还是交友类的?社会性的或政治性的?娱乐八卦或国际形势?大家可能常常会看到谁死掉啦,或是谁和谁在一起啦这样的不实资讯或假新闻的头条,大家可能就特别好奇就点进去了。其实,一开始大家在关注这个议题的时候,大家会自然而然地跟政治有关系的,也就是跟时事经济这些事情是有关的。不过在我调查的过程中,走到了台湾的各地,在印尼、印度这些国家可能也都是,其实最常红的一类假新闻是这种健康类的,它是最久远的一种不实资讯。
为什么呢?因为其实不分年纪的人,对于健康类的资讯都有兴趣,不管是年轻一点的想要长高、想让自己的身材变好,年纪大的不想让自己有一些病痛,或是再年纪再长一点就会觉得我的三高、痛风怎么办。其实不同年龄层都可能被健康类的所吸引,这是在很多平台上,或是不同国家,都很看到健康类的资讯特别流行的原因之一。
PPT展示的是“一杯牛奶加上它,三高、痛风、癌症都不见,太神奇了!”不知道今天晚上的听众们有没有看过这个,这个是我在台湾的乡间,去参加那种在晚餐时间之前,大概四五点,阿公阿嬷大家没有事情做,就在里民中心办活动。其中一场活动,我跟着这些事实查核者,或是媒体素养推广者,去到那边,发现阿公阿嬷对于这个新闻是非常有感的。他们就是会“一杯牛奶加上它”,这个“它”可能是各式各样的蔬菜,你能想象到的都有可能,比如地瓜叶,或是山猫(龙须菜),不知道大家用词一不一样。总之一杯牛奶加上某一样东西之后,它就会变成一个很神奇的事物。
我不知道大家看到这张图感觉如何,但我们听见的是在很多社区里面的里民中心,每天早上里长可能真的带头打这样的地瓜叶牛奶,给村子里面的十几位老人家,当作一个里民服务或是集体行动。这样的新闻是真的会影响到地方的长辈的。还有更多更流行的,比如当你烫伤的时候怎么办,就要用冰冻的面粉敷在你的伤口上,所以很多阿公阿嬷冰箱里面就会冰着一包冷冻的面粉,因为ta很怕煮菜的时候会烫到ta。这些我们可能会觉得荒谬的东西,可是它实实在在地影响大家,而且它不是只有一篇而已哦。
像这个就是香菜水的功效,你随便一找同样一个标题或类似的内容,可能就会有好几支不一样的影片或不同种文字。所以它不会只有单一的一则消息,而是散播在不同平台上,同样的内容由文字或影片这些媒介出现在我们看见的社会不同角落里面。
因为我调查的时候是跟着这些阿公阿嬷,我们聊天的时候我就好奇说,他们是从哪里看到这些东西的。那大家可能在内地比较多是用Wechat或Whatsapp,但在台湾最流行的是Line、Messenger,所以很多长辈都是从Line群组里面看到这样的内容。我们就看了那个长辈的手机,那个Line里面有点可怕,就是很多个不认识的群组、内容农场都加了他的好友,然后每天就这样跳这些信息出来,就推波这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多争议性的、乱七八糟的消息给他。我的追查就从这边开始,想知道那是谁在做这些香菜水也好、地瓜叶牛奶也好,或是政治类、煽动型的、国际政治经济的不实资讯。
为什么要瞄准这些台湾乡间的阿公阿嬷?这背后到底是怎样的产业?我的追查就是这样开始的。我跟着阿公阿嬷告诉我的这些新闻去查了那些网站,我发现其实那些是一些内容农场。这边定义一下内容农场,就是它并没有揭露它是谁,并在它的网站规范就直接明文说我不为内容的真实性做保证,网站里面所有对你有影响的事情都不是它的责任,你没有办法辨识它每一则新闻、图片的来源。
总之,你不知道它是谁,但它却传播一些可能让你有兴趣的消息。我发现我可以加入他们,也就是我可以像wordpress或是medium任何一个blog一样,我申请账号之后就可以加入内容农场,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就可以写出文章来,成为阿公阿嬷看到的作者之一。
那进去之后会看到什么呢?这是我进去之后在网站后台看到的界面。这边大家仔细看的话有蛮多资讯的。你会看到最上面这一排有参数、控制面板、点阅、日爆(当日整个资料库里流量最高的文章)、好文、关注、学生(里面向你学习、当你下线的这些新人),付款资讯,新的规则等等。它会给你一个会员编号,当时我是10636号,我每天最多可以写500篇文章,这边会有我的收入,仔细看的话它的币种是新加坡币。下面就是你每一篇文章的数据,当然那时候我还没有资格发文,所以还没有任何的数据。
再看这边,这边是参数,也就是每写一篇文章你可以拿到多少钱。像是如果有千次点阅,我的收入就是2块钱新加坡币,接下来我可以调整我的撰写奖励,师傅(我的上线)奖励或学生(我的下线)奖励,也就是一篇文章赚钱进来之后我怎么和其他人分钱。那必须累计到200块新加坡币,它才会付款给你。这些是你一旦成为内容农场的一员,就可以看到这些面板。
接下来你再做什么呢?像图上就是一个专门做影片的,我也可以直接复制别人的在我这边上传,右边栏可以看到有谁的影片做的比较好。如果大家有看过这样的影片,里面就是一个人工智慧程式机器人念的语音,而不是真的人,字幕也是自动化地打上去的。所以其实他们会告诉我说,他们会挑比较好的文章,自动化生产影片并且上传。
这是另外其他的案例,也是各种各样健康类的内容。
我成为会员后,就会有一些规范和付款的程序,我就在好奇说是谁在来付这个款的。看到他们的联络有一个telegram群组,我就进去了,以下是我进去之后看到的事情。我就在那个Telegram群组里面卧底,在里面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观察他们在谈什么。
我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大榴莲群?如果有关注这个题目,这应该是长期以来一直存在的一个品牌。那时候我进去大概有4、500人,里面很多是简体字,很多人在马来西亚、新加坡,也有人在中国,有人在台湾。谈论的内容就是怎么赚钱,怎么应付平台的规范,我的账号坏了去哪里买新的等等。会看到他们常常会问老板什么时候付钱,然后这里置顶的消息是“后天付款,大家加油”。
那个老板是谁呢?后来我终于联络到他,其他农场的人告诉我他是一个base在马来西亚和新加坡两地之间的中国人。他买下了大榴莲这个平台之后大量地去营运,所以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内容农场平台背后是同一套架构,由他来做主导。如果你要赚网络广告的话,肯定要有一个账号嘛,那我们去比对那些账号,发现他手下有4、500个网站都是他的,所以他算是一个小有规模的内容农场主。
后来我们的文章出刊之后,他就很生气地来找我,威胁我,大概骂我骂了48小时,让我把文章下架等等。还好我们都没有乱写,有凭有据,文章还在,后来我们也翻译成英文,后来很多关于内容农场的国际智库研究报告里面都有引用我们这篇调查的文章。
刚刚是一个举例,也就是任何一个random的人你想打工、申请一个账号进入telegram之后,就可以和这些人跨国地一起打工、发布内容。这些文章你丢到微信群组、Line群组、Facebook上面,只要你有吸引人进来就可以赚到广告流量。
像这样的兼职工作,其实行之有年了。你随便在网络上面搜寻,其实很早几年之前都会有这种广告,希望你可以加入他们。刚刚讲到,现在科技更进步,这些科技让你散布这些讯息变得非常简单,像这个大家应该也都听过,叫做权控软体,这个是专门做Line权控的界面。
行内的人都知道,只要你稍微付一点钱,就可以买到这个软件,之后就可以大规模自动化的、不需要花太多力气的进入很多号称是私密的line群组里面,然后就在这些不认识的人里面乱发消息,而且是自动化的,然后你可以先排程等等。如果你愿意再付多一点钱的话,每个权控软件还会教你每个平台目前推出的社群规范,所以你的账号可能就比较不容易被banned。
虽然内容农场行之有年,但它这项科技出现之后,它的影响力就可以越广、越远,然后他们赚这笔钱的方式就可能越多。不只是台湾,全世界的大环境种,大家上网的比例和时间、人口是不断不断上升的,这是无法回头的路,所以这笔生意就会这样不断不断地做大。而所谓的不实资讯、争议资讯正是更容易让你点阅进来的那一些煽动性的、juicy的东西,所以它在这些所谓真相制造的business之中,永远是一个非常有效的火种。
这个人的生涯就讲了真相制造链的演变。我们刚刚看到的是华文的世界,那这一位他的名片就写:不小心帮助川普当选总统的人,就是脸皮相当厚,也相当知道帮自己打广告。他就是北马其顿的网军教头,那时候我有采访到他。
他其实是从部落格时代就开始写这些他认为的“好看”的资讯,他就是copy&paste英文媒体的包括体育、NBA的消息,因为他喜欢打篮球。他自己学架网站,然后就复制贴上,没想到就有广告商拿着广告来,希望可以在他网站上面投放广告,他就开始赚到第一笔现金。没想到就从部落格时代演变到电子邮件、各式各样的社交网站,甚至现在的Instagram、Tiktok,接下来就是半封闭的、私密的通讯软件。
他看着这样的business model和使用情景不断地出现,但发现他找到的生意方程式从来没有被打断过,因为其实大部分的主宰性的平台还是靠着广告作为营业项目的核心,大多数的收入还是靠广告,所以需要流量。而他正是那个能够生产然后带进流量的内容生产者。他现在也更懂得如何用社群媒体去投放他的内容,找到对他内容会有兴趣的人可以更快地把这些流量引入他生产内容的网站,赚到更大笔的广告收入。
他就是经典的,刚刚讲到的三个门槛降低后,他的广告钱就不断地进来。只是像这样的商人在民主选举,或政治类的利益行为者进来之后,他们可能就可以是被雇佣的佣兵之一。后来的调查会发现他们的内容网站不纯然是他们自己想要写什么就写什么。你会看到美国极右派的政治人物跟他们一起联合,然后希望可以从他们这边蹭到一些流量,或是说外包,请他们帮美国的极右派网站做内容等等。所以像这样的商业行为是可以被外包的,最知名的可能就是剑桥分析这个案子。
那我们接下来看一下剑桥分析也好、北马其顿的网军教头,又或者是我们最开始看到的打工仔,他们其实都是在同一条真相制造链上,只是他们的位置不太一样。
这张图可以让大家很明确地看到这个真相制造链大概分成哪及部分。我们先看白色背景的部分。他们是有拿薪水的,所以他们会有不同的阶层,最高的指挥官客户会告诉你我的需求是什么,接下来这个最高位置的测试,就是透过社交数据的分析也就是像剑桥分析那样子的公司,就会去读大家现在的社交情绪是什么,去找可能的TA(Target Audience),然后判断他们要生产什么样子的内容,要做什么样子的operation。那第二层就是执行策略的人,他可能就是可以生产这样的内容的人,他也懂得怎么样执行这样子的策略,并且读出最新的风向,回报给上层。最底层就是这样子的打工仔,或是说你手上有好几百、几千个账号的执行的人,或是你是一家内容农场公司,去大量地复制,然后去人工或用机器人程式去撒,把上面传下来的内容撒出去。到这里都是以赚钱为主的。
下面深色背景的就是没有赚钱,但是他们觉得他们看到的内容满足了他心中的认同,以及他在这个世界所认同的价值观,所以他自愿性地分享了从上面传递下来的内容,而不知不觉成为了这个真相制造链上面的其中一员。这样子的分层可以让大家看见,剑桥分析、北马其顿网军教头,打工仔或是我们自己可能在这个真相制造链上分处什么样的位置。
最后一件事情必须要说,其实刚刚谈到的这些小的商人,他们赚钱的方式都建立在最大的平台,刚刚讲到以广告为主的营运模式之上,所以大家近年来大家谈论的讲facebook这个万夫所指的平台。那2016年川普当选的时候他们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所以2018年期中选举之前,创办人扎克伯格自己就写了3000多字然后发表说他们想要改变。他给了两张图,说现况就是这样子的,当内容越靠近社群规范红线,也就是可能是有争议的、包括不实资讯的、或是有诽谤、仇恨的,其实这些消息创造出的互动数是越高的,也就是虽然大家嘴上说我们讨厌假新闻和不实资讯,但身体老实的。他希望他的演算法改变,当侦测到这些内容靠近社群规范红线的时候,他希望可以调降它的触及率,让这样的内容得到的互动是降低的,上图是2018年他在期中选举压力下做的宣誓。
我们看一下2020年这一次的美国总统大选,脸书到底有没有改变?大家稍微读一下这些文字,其实根据这一次总统大选之后的调查报告,是没有变的,含有争议资讯和不实内容的post在脸书上面依然是互动最高的内容,这些粉丝页也依然是在脸书上面足以影响公共讨论的那些主力。所以其实,扎克伯格从2018到2020,他没有变,为什么?因为脸书需要盈利的压力依然在,而看起来这还是他们首要追求的方向。
刚刚是让大家看一下,我们在讨论这些大大小小商人或是平台业者,其实他们只要为了赚钱,而这样的大环境之下,不实资讯和争议内容可能是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那我们在看待这些不实资讯的时候可能就要做一些心理准备。今天讲的可能是大型的平台,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那一些在黑暗里面,或者说我们不惯用的平台。
这边列出书里面提到在德国极右派新纳粹意识形态的这一些人,他们使用的平台其实就有至少九种,可能中国大陆相对熟悉的就是telegram这个平台,这些封闭性的平台里面,能够造成的同温层效应或是极端化的力道可能就更强了。而且这些是没有人能看得清里面在发生什么事情的。他们可能不全然是以广告为主,这样的行为可能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他可能无法受到现在的讨论跟规范的控制。但我们很肯定的是,那样极端化的力道会持续地在各大平台出现。所以当我们在讨论平台、商人的时候,其实还是要注意的不只是我们现在关注的那些平台而已。
以上二十分钟快速地跟大家分享了快速真相制造链的商人。书里面,除了揭露真相制造链之外,还告诉大家谁雇佣,他们创造出什么样声量的战场,逼得政府的小编也要加入,他们的手法是什么,以及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人们彼此之间怎样沟通,政府跟人们之间怎么沟通,为什么我们今天有办法沟通,媒体该怎么办,为什么大家明明知道是假的但大家还是这么爱它。那接下来其实是看到很多在各个国家的人他们的选择是什么,他们怎么对抗。我觉得这部分的采访对我来说,作为一名记者,我看到那些选择、他们的对抗和心中的信念,对我来说是可以帮助我一直把媒体工作做下去的动力之一,而该怎么办这件事情就要回归到每个人的生活里面了。
这是最近一份我跟澳洲的智库一起合写的一份paper,讲的就是亚太地区在线上shadow economy,就是可雇佣的网络上的影响者,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在网络上搜寻。
这本书在各大电子书的平台上面都可以找得到。这本书也有做podcast,如果大家在读书之外想用听的,我们针对书里面没有办法放进去的,或是请到书里面的主角直接来跟我对谈,有点像Netflix上面那种影集后面幕后花絮的感觉,希望能让大家更能进到书的内容,也听见那些故事,所以你在podcast平台上面搜寻“真相制造”,可会看得见这档节目,欢迎大家看完、听完之后多多给我一些回馈和指教,谢谢大家的时间。
谢谢主持人,非常开心可以来分享,特别是刚刚听了致昕的分享,觉得非常棒。我还没看这本书,但我特别期待,因为我一贯强调要去到信息生产的幕后,不管是生产优质信息、调查报道的幕后,还是去生产假新闻、谣言的幕后,其实可以说是最直接切入到假新闻问题、虚假信息问题乃至新闻媒体的整个生态问题的一个方式了。所以我觉得这些都是非常棒的具体的案例。
我的分享会稍微往里面的层面、更抽象一步,不是对具体案例的探讨,而是一个背后的一些理念的探讨。对这些理念的思考也是来自于具体案例、问题、现象的观察,我想从事实核查说起。
刚刚致昕说到,有很多人在生产虚假信息,有内容农场、专门为政客服务的机构,其实也有很多人在试图核查每个媒体、政客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些事实核查的人在各个国家都有。在美国,从2016大选后开始,就有不少媒体机构(开始做事实核查),其实在之前就有,但在这之后变得更加兴盛。那时候我自己在新闻实验室这样的一个平台上面写了一些关于美国大选的事实核查,我自己也信赖给大家提供更准确、更优质的信息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但其实做了一些事实核查,包括观察全球的事实核查的机构、这些年来做的事情、整个世界假新闻的变化,其实能发现事实核查至少不可能是一个万能药。虽然那么多人在说事实核查,但它并没有从根本上来解决我们面临的虚假信息的问题。不是说事实核查不重要,它非常重要;实际上我上周和我认为是中国大陆唯一一个在做独立、客观的事实核查的机构“有据”的发起人聊了一个多小时,他也发现做事实核查很重要,但有很多一些具体的限制。
1.1 传播度远小于虚假信息的传播
因为很简单的道理,事实核查的内容即使不被审查、删改,让它自然地在社交媒体上传播,它的传播度也是远远比不上那些谣言和虚假信息的。因为虚假信息都是往最能调动你情绪的方向去写,而事实核查的内容有时候不得不去做一些相对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写法以保证中立性和客观性,但这样的内容在社交媒体上传播起来是非常困难的。
1.2 传播的圈层非常有限和固定
另外一点是,不光是整体的传播度,比如说一篇文章有1万个人看,但如果这1万个人是在中国人里面随机选的话也挺好的,但问题是可能这1万个人永远都是这1万个人,而且他们本来就对信息质量有要求的人,也就是说他们是最不需要看事实核查内容的人,但往往已经关注他们公众号的人就是这些群体;而那些最需要看事实核查的群体其实很难看到这些内容的。所以刚刚聊天区里面也有人提到,从讲座的受众来看我们其实也是一个同温层,很多类似的讲座每次覆盖到的人相对来说也是比较有限和固定的。
1.3 “我就看看图个乐子,干嘛那么认真?”
就像有人说的,“看到可能也不会信”,有的人可能会说:**“我就看看图个乐子,干嘛那么认真?”**他会觉得自己看看关于阿富汗、美国之类的新闻,就是想心里爽一下,你干嘛要这么一本正经板着脸跟我说这个是假的呢?我根本不想care这个事情;或者有的人会说,“你说的就一定对吗?”,会反问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说法,会使用中国网络上“杠精”的姿态来和你对话。有的人说这是一种自我保护,这确实是一个自我确认的需要。
1.4 “辟谣”被挪用为一种信息控制的手段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是,“辟谣”已经被中国政府挪用为一种信息控制的手段。 这一点我相信其实在去年年初李文亮医生的案例中是非常明显的,实际上整个疫情期间官方都在用“辟谣“这一手段作为信息控制的手段,包括在其他越来越多的案例中也是一样,会让人觉得“辟谣”已经变成了官方发布信息的一个方式、一个包装。
所以事实核查内容会遇到很多困难,这些给我们的启示是,事实并不是后真相时代的特效药。 2016年这些现象刚出现的时候,包括我自己也会觉得说,OK,假消息生产出来了之后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们要和它们正面对抗,我们要去一个个核查它们为什么是假的,以揭穿其中的虚假、提供更多的事实进行正面的搏斗。如果是这是一种正面搏斗的话,那我们显然是失败得很彻底。
**虚假信息的流行并不是因为谁太笨,也不只是几个坏分子导致的,它的背后是一个更加结构性、更加深刻的问题,是整个社会公共生活的衰退。**如果我们不能去修复社会的公共生活的话,那我们面临的虚假信息流传的问题实际上是很难得到根本性的改变。从这个角度上说,一方面会让人更加悲观,毕竟这个东西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变的;另一方面也能给我们更加积极的启示,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参与公共生活,那是不是我们每个人在这个公共生活中都能做一些事情,从一个很小的方面去做一些修补呢?
接下来我会具体讲一下这种公共生活的衰退是怎么体现的,主要是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社交媒体平台的畸形激励,实际上刚刚致昕也已经提到了一些。包括我和有据核查的创始人聊天的时候,他也总结说其实中国大部分制作虚假信息的人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赚钱。
2.1 “注意力经济”模式之下,最大化engagement
为什么制作虚假信息会变成一个商业上的赚钱的事情呢?那还是因为社交媒体平台的原因,是因为平台设置了畸形的激励机制。**在“注意力经济”模式之下,所有的平台都要最大化engagement。**这个engagement实际指你对他的使用、点赞、分享、评论等,它要不断去增加这些数字。而虚假信息更有利于增加这些数字。
我觉得可以以传染病的模式来理解,因为从去年疫情开始大家都对传染病的模式有了比较多一点的理解。比如R0,指的是在外部不干预的情况下一个带病毒的人可能会传播到几个其他人,如果R0值小于1的话,在社会中的疫情就会逐渐消亡;但大于1、2甚至3时疫情则会迅速扩散。其实用这样的方式来理解的话,虚假信息在社交媒体上本身自带的R0值时特别大的,因为它会刺激你的情绪反应和分享欲望。我们在社会中面临一个R0值特别大的传染病时,我们会隔离它,无论是无症状感染者还是患者。 **但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平台做的事情根本不是隔离它们,而是进一步将传染源的影响力放大。**就好像发现你有病,却有意地将你送到公共场合、 拥挤的公交地铁里、1万人所在的球场和演唱会现场中, 让你更进一步放大自己的影响力。我认为这就是本质上平台算法在做的事情,因为他们知道这样的内容会增加engagement,会增加平台的各种数据、流量。
所以以传染病的模式来理解,平台就是在背后提供了一个最主要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平台所创立、设计出来的规则,那么多虚假信息,包括那些致昕刚刚所展示的内容农场,根本上不会存在。这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所以说为什么社交媒体平台在美国面临非常大的压力,因为大家都更多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传染得更多,领到的分成就越多,这不是一个隔离的机制,而是更加鼓励你去传染别人。
就是在这样的激励之下,许多人找到了这样的“财富密码”,这种“财富密码”是什么呢?我之前看到的一个说法,是说你做镜子还是做窗户?其实作为媒体来说,最好的媒体我认为是提供一个窗户,通过它你可以去看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但通过镜子,你看到的是你自己、你对自己的确认。但是因为人的内心有这种自我确认的需求,所以社交媒体上的人发现到处都是镜子,很少有窗户,因为所有人都希望你看到自己、自我确认,而不是满足你的好奇心往外面看看。毕竟你往外面看,你得伸出头去看看那个不熟悉的东西是什么;但是你在镜子里面看到自己的时候,你会获得很即刻的自我满足、自我享受的感觉。
后真相时代到底是什么?当然是真相时代之后的时代。那真相时代则是笛卡尔所说的“我思故我在“,但在后真相时代里则变成了“我相信,所以我是正确的“。我们能看到这里面强烈的自我确认的需求。这也引出我想谈的另外一个方面,这种溃败的公共生活一方面是社交媒体平台导致的,但另一方面其实也是整个社会心态都发生了一种畸形的变化。
3.1 自我确认的需求胜过了开放探索的需求
其一是自我确认的需求胜过了开放探索的需求,正如我刚刚所说的,大家照镜子的需求胜过了通过窗户看到外面世界的需求。
3.2 以斗争为纲
其次是一个在中国大陆非常明显的现象,即以斗争为纲;不像文革时期仅仅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现在是以全方位的斗争为纲。那这种斗争包括中外斗争,也包括阶级、性别等之类的斗争。“屁股比脑袋重要”,这是我之前针对中国大陆社交媒体非常流行的“歪屁股”这种表达所总结出来的一个要点。所以在这样的社会状态之下,必然会使人们对真相的需求变得没那么大,大家会觉得在大是大非面前还谈什么真相、科学呢。所谓的大是大非胜过了你对真相的需求,即便你提供再多的真相,也不会再去关心了。所以这可以说是一种既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合流形成的一种畸形气氛。
3.3 虚无和犬儒
还有一种是虚无和犬儒的心态,即“什么都不重要”的心态。这种心态很容易让人觉得,“你跟我谈什么真相,有什么真相吗,这世上根本没什么真相,什么都是相对的“,所以“你以为你做的事实核查就比内容农场做出来的东西真多少吗?我并不觉得“。在这样的心态影响之下,你当然没法跟对方谈为什么需要去看更多的真相。这一方面和社会、政治参与感的不通畅非常相关,你会觉得这个世界、社会或者具体的政治生态中确实无法参与其中,你的声音确实不重要,所以这会影响你对真相是否接受的虚无心态。
我刚举的是中国的例子,其实在美国也存在这种心态。皮尤研究中心对美国做的一个民意调查,里面探讨受访者是不是觉得做事实核查的人是有意偏袒某一方。左方黄色表示同意,而右方则相反,认为事实核查者相对公允。我们可以看到,对于共和党来说,有70%的共和党人受访者觉得事实核查平台都是在有意偏袒某一方,他们认为的某一方具体就是指民主党、自由派了;而在民主党人这一方,则只有29%的受访者是这样认为,69%的民主党人则认为核查机构是比较公平的,与共和党人的结果互成镜像。所以现在美国事实核查机构面临很多的问题是,他们的内容很难到底共和党人,因为对方根本不相信,认为你所做的事情是为了成为民主党、自由派的宣传机器而已,从根本上质疑了其可信度。而且这个可信度很多时候已经没办法再用逻辑、事实、科学来跟他们argue,因为这些也被他们质疑、推翻。
但是我从其中看出来的现象有时候会跟我对中国的观察挺接近的。新浪微博上有一个人叫“破破的桥”,他其实经常做一些事实核查、舆情分析的事情。他之前发了一个关于日本福岛的帖文,因为早些时候有关日本福岛被污染的海水、海产品的谣言涌现,很多人则去问他为什么不去核查这些消息,质疑他是不是被“打脸”。他则回应说,关于这些消息的事实核查自己早就已经做过了,甚至在15、16、17年时中国的官媒都已经进行了辟谣;但到19年时,他撰写的关于福岛农产品和水产品安全相关的辟谣文章就已经在半官方平台上不能刊登了,21年官媒自己写出来的文章也要被删掉。而能发表的文章,都是污染很严重。正如我们刚刚所说的,这种畸形的舆论生态确实很大部分是这种政治层面、政府的干涉所导致的。
对于这种政府方面的干涉,我们需要认识的一点,是**虚假信息也是一种审查**。我们在说到政府的审查的时候,往往说的是删掉的内容、封掉的网站、炸了的号。但其实这本很经典的书 Censored,它正是研究中国的网络审查。作者在书中提出,其实在审查中间还有一点叫flooding,意思是用无关的、虚假的东西来淹没你,之后自然而然看到真相的概率也就变小了。所以虚假信息更容易被获取,也就降低了真实信息被看到、被接受的概率。所以这也是我们可以深入思考的一个方面。
另外有一篇论文也指出,制约虚假信息影响力其实是需要一些宏观的条件的。里面对比了各个国家民众如何面对虚假信息的情况,我们能看到左边得分最高的芬兰、丹麦、荷兰这样一些相对北欧的国家是对虚假信息抵抗力最强的,而最右边的美国则是一个对虚假信息免疫力很弱、虚假信息很容易流行的一个国家。
作者运用了多项指数来衡量:
第一是一个国家极化现象越严重,对虚假信息的接受度就会更高,而这一点在美国则体现得最明显,自由派和保守派之间的分化特别严重。
第二则是对媒体的信任度,信任度越低,对虚假信息的接受度也会更高。
另外,如果一个国家有很强大的公共媒体,那民众对虚假信息的接受度实际上会更低、会有更强的免疫力,而在美国也没有很强的公共媒体的存在。
然后是市场规模,如果你的市场规模更大则意味着有更多的钱可赚,其实去生产虚假信息的人也更多,社会中虚假信息的情况也会更严重。
之后则是民粹指数,这一点相信不太需要多加解释,民粹气氛更浓烈的地方显然是更有利于虚假信息的传播的。
Shared media则是说大家看的是不是同样的媒体,如果大家都看同样媒体的比例更高的话免疫力也会更强。
最后一点是社交网络的使用率,如果使用社交媒体越多,则越容易受虚假信息影响。
我们能看到这背后存在非常多不同层面的因素来影响一个社会是不是有利于虚假信息的流行。所以,抗击虚假信息需要的是改造整个公共讨论环境和公共生活,那有哪些是可以做到的呢?我当然没有办法给出一个非常明确的行动方案,但我们至少可以从几个更加可行的方向来思考。
5.1 塑造良性的商业模式
其实刚刚致昕所讲的内容农场案例时,我就想说既然这些做内容农场生意的人可以发动普通人或中老年人,各种各样的人都可以通过网络来从事这样的生意,那我们有没有办法为真实的、优良信息的传播塑造一个更好的商业模式,让所谓一个网络赚钱的行业里面能不能有通过传播真实、良好的内容来赚钱的模式呢?这可能很困难,但我觉得这不会是完全无法实现的事情。
所以我想如果你是一名互联网从业者,真的希望你可以探索一些新的产品。其实大家现在已经对普通的互联网产品已经觉得厌烦、发现了非常多的问题,这其实是探索一些新的产品、激励一些良性的商业模式的时候了。
如果你是商家,需要花钱做投放广告的话,你也可以选择与一些更负责任的创作者去合作。
如果你是消费者,那你可以用自己的注意力这种宝贵的资源和钱包投票。因为至少现在有一个相对成熟的商业模式,就是付费订阅,它相对能够比较好地促成一个支持良性、优质内容的生产模式,但这依然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在思考能不能有一些更有创造力的商业模式出现,让许多人对传播、宣扬优质信息也会变得趋之若鹜,从中赚到一些钱。
5.2 向互联网平台施压
这样的施压在美国其实是最明显的,美国平台这几年的改变很大程度上是公众舆论的施压的结果。在中国大陆,已经有比较大的舆论压力,因为这几年大家对所谓“资本“的批判非常强烈。但我想指出大家对所谓“资本”的批判往往非常空洞,往往将其作为一个稻草人、左右一切的黑手,然后戛然而止。这种空洞的批判需要落实到具体的机制和措施,也就是说,你觉得现在的资本控制了太多的东西、做了不好的事情、设置了太多不好的规则,那你希望有什么更好的机制和措施出现呢?
在美国的一些案例中间已经出现了具体措施的变化了,做出了具体的改变。其一例子是Twitter推出了一个抑制标题党的功能,在你转发一条新闻的时候会提醒你不要光看标题,因为标题不代表整篇内容,你确定你要分享这篇文章吗?不如先看看文章的全文吧。其实这是一个非常小的设置,但却能非常有效地减少所谓的“激情转发”、只看标题转发这样的现象。这当然是不利于Twitter自己的数据的,但它在舆论的压力下作出了这样的改变。
另外,最近有一个人在Twitter上开了一个账号,根据Facebook官方合作的数据库的内容统计其每天从Facebook中跳出链接的前十名,即Facebook为什么内容引流了。最后发现,每天Facebook引流的对象基本上是一些极右派的网站,甚至有很多假新闻的网站。Facebook也因此面临很大的压力,想要反驳该数据的真实性,却无法找到、发布更好的数据结果,因为今年第一季度流传最广的一篇文章是不算虚假信息、但有强烈倾向性的疫苗阴谋论文章。Facebook也因此面临一场大型公关危机,面临要求公布更多数据的压力。而回想微信、微博,我们甚至都无法得知每天在微信上大家读的最多的文章是什么,我相信公布出来的话也会蛮令人震惊的,但显然在中国没有这样的公众和媒体压力会使微信公开类似数据。当然,最近各大平台都在面临政府更大的压力,但显然政府有自己的议程在其中,和公众给社交媒体施加的压力是完全不一样的。
最后的一点是,我们能不能从身边的一些小气候做起。想要反对这种虚假信息的话,我们能不能从自己以及身边的朋友开始,选择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呢?
首先大家可能会说,“小孩才关心对错,大人只关心利益”之类的话,但大家能不能也做一个也关心对错的大人呢?这样能直接回应我刚所说的畸形的社会生态这一点,我们能不能用这样一种态度去回应犬儒主义的心态呢?
我们能不能回到实事求是、对每件事情都尽力摆事实讲道理、尊重逻辑的对话中呢?
我们能不能保持自己的好奇心,不要只看见镜子,也去看一看身边的窗户呢?
如果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大气候,至少我们营造一个你身边的人都认同这样的观念,或者和认同这样观念的人成为朋友。我觉得这至少是能让你每天日常生活里会过得好一点的方式。
最后,我想起一篇去年读到的一篇长文,其本身内容——MeToo事件诬告问题——在这个主题中不是很重要,大家有兴趣可以去读,但是我想引用文章最后提到的一点,讲的是关于真相的一个问题。里面说到,我们对于真相的责任到底是什么?它最后提出了一个这样的答案,在后真相时代、假新闻泛滥的年代里, 其实我们要效忠的不是真相,而是诚实。因为真相其实也可能是对空言说的(“spoken into a void"),而诚实则意味着你有一个具体的听众、读者,对着一个有血有肉的具体的人来真诚地讲述你的故事,然后让读者自行分辨真假。
这句话让我有深刻的感触,有时候高举“真相”大旗的人往往并不是传播真相的。与其举起这个大旗,不如真诚地、正直地去对一个人、一些人说话,回到这样对诚实、真诚、正直这样的品质的追求中去。这是我最后想引用的一点,也是我想要分享的部分。可能是稍微抽象的理念,但是我也希望能继续和大家探讨,将其中的理念进一步落到实处。
主持人: 感谢方老师给我们带来了一个非常精彩的分享,不仅是从一个全球的视角,也结合到了在国内的一些情况去分析。讲假信息也好,讲怎么去追寻真相也好,其背后社会性、结构的分析,以及从这个视角出发,个人如何对改善这个公共生活与讨论的小环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两位讲者对于时间的把控非常好,让我们有更多时间在对谈和之后的互动环节。我们其实想去承接刚才方老师讲的公共生活衰退的这个时代。因为自媒体、社交媒体的发展,现在涌现出相关的自媒体、独立媒体以及独立记者等不同的新势力。那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与背景下,这些独立媒体、独立记者等可以在这个环境里面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可以起到一些什么作用?他们其实会有什么样的优势?另外一方面,他们又面临着什么样的挑战?如果作为一个独立作者、独立创作人或独立媒体,抑或是媒体这个角色,在这个环境里面可以做什么?
刘致昕: 那我就先来试着回答一下主持人的这个问题。的确自媒体在全球不管哪一个市场、在这个娱乐环境里面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所以其实我在写这本书,以及我们在讨论所谓假新闻、不实资讯这些问题的时候,是自我作为一个媒体角色的探问。基本上大家明确知道,这其实就是一个媒体转型的挑战,是在面对你的读者的眼睛被越来越多、各式各样不同来源的人给抢走了,他们的注意力成为别人每一天所紧抓着的事物的时候,作为一个记者、媒体,你该怎么办?因为基本上这是一个生存的战争,我想如果今天的会众有很多是媒体从业者的话,应该都可以感受到这一点。你可能花了半年做的调查报道,发布之后可能比不上一个网红或者是influencer当天的一则帖文或影片。影响力,很多时候是夸张地不对等的。
所以”该怎么办“其实是在讨论假新闻议题的时候内心的一个根本提问,在面对刚刚主持人提到这一题,就是不管你是独立媒体、独立记者还是自媒体,在这样的环境里,你有时候看到机会,有时候看到危险,但是你能够怎么做?我自己不管是在独立媒体,还是独立记者的身份的时候,我大概有锤炼出一点点的心得或自我提醒。
首先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要做好自己的工作。 我是一个独立记者或独立媒体,我那时候为什么要成为这个角色,在公众媒体里面成为这样子的一个拥有发声权的一个人,我占据了这个位置的那个起心动念是什么?我觉得就是要持续地做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这件事情听起来很无聊、很不需要谈,但我觉得其实这件事情很难。因为你会同时面临到流量上面的考验,每一天你会看到那个数字,那你其实也知道你做了哪一些事情之后可能就可以把流量拉高,但很多时候那件事情跟你的本意或者你存在这个公共环境里面的一开始的初衷或许是有冲突的,在那之下要持续做好自己的工作,我觉得是一个很难得的坚持。所以我觉得首先你要先做好自己的工作,坚持自己的价值跟定位。
接下来就是刚刚说的你要抗拒诱惑了。因为各式各样的诱惑实在太多了,比如说像我现在工作的媒体就是报道者,它是不收广告、不收政府的标案、不收企业的捐款,我们只收个人的赞助,所以其实过程当中很多企业也好,或者是很大笔的案子等很多都会来上门要支持我们,但是他可能都会有一些想要曝光的条件,或者还有一些交换的条件等,这部分就是必须拒绝。那你可以想一个非常缺钱的非盈利组织,他把钞票往外推的时候那个抗拒的诱惑是什么?
那另外就是每天流量上面看上去的诱惑,你什么东西能够做、不做,或是你要怎么做,其实那个每一个都是细微的。从标题的选字到什么时候发文,或者你要采访谁,你要切入什么视角等,这些都是daily在发生的抉择,但这就是在这些小小的抉择还有大笔的捐款面前,你就是得抗拒那个诱惑,即使那代表的可能是你生存的可能。那我觉得光是前面这两点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独立记者、独立媒体或自媒体,做好自己的核心本位,然后抗拒诱惑,就光做好这样的事情就很难了。
所以第三件想要提醒大家是要照顾好自己,这个部分有两个层面。个人心理层面,就是你会面临到很多网络上面各式各样的意见的攻击,有时候来自于政府单位,有时候来自于政党,也就来自于匿名的不知名的账号,它可能就是会针对你的报道、你的产出做各式各样的对你个人或是对你作品的攻击。那首先要先照顾好自己的心理,我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
第二个照顾好自己,其实就是代表着你的营运模式。不管你是独立媒体还是独立记者还是自媒体,你的营运模式、生存方式必须是健康的,这样你才有办法持续走下去,而且你才要打持久战。因为增量虽然每天是以日来计算的,但是你的战场绝对不止只有一天而已,你必须得是长期累积这个信任,长期形塑这个公共讨论的环境,所以你必须做的是持久战。所以在那个情况之下照顾好自己的心理,然后建立一个健康的、可以保持独立性的一个营运模式,我想这是长期来说可以做的事情。
那最后我自己觉得,就是要对自己诚实。当你觉得无时无刻觉得自己可能迷茫了,或是受到挫折了,或是你可能很成功但当下说不定你已经有一些质变而没有发现。所以要用镜子来照自己,确保你是诚实着的。因为特别是在自媒体或者独立媒体的情况之下,你的受众其实是期待你是real的,就是在台湾现在就是大家最喜欢就是你够real,就 OK。金曲奖刚结束嘛,大家看看蛋堡的这次就知道,大家喜欢你real,不管是媒体还是个人,因为这样才有办法信任你。
所以你必须对自己诚实,也就是说你要对你的约定人交代你为什么做这件新闻?你怎么做的?你有没有办法保持独立性?犯错的时候你愿不愿意公开道歉?你愿不愿意全部公开这个媒体所有财源是谁、捐了多少钱给你、你的薪水是怎么支配的?你的预算表等愿不愿意全部公开?只有这样够honest,才有办法在长期这样的混乱情况下,保持那一个很稀有的信任感,除了你跟你的约定人之间的那个信任感,最重要的我觉得是你自己跟你之间那个连接,保持那个信任感,你相信你正在做的事情。因为其实就是这样子,你才有机会在这个混乱跟艰难的路上才有办法一步一步往下踏。
我觉得最后那个诚实虽然是很无聊的两个字,但真的非常困难。所以,以上是4个我觉得不管是自媒体独立媒体还是独立记者,我自己觉得在这个时代之下的机会跟威胁还有可以做的事情。
主持人: 好的,非常感谢。我觉得听了还是很有感觉的,就像你一直说这些都是挺平平无常的一些文字,但是我觉得这些文字它背后代表了很多意义。我们也想听一下方老师对于这个议题,或者你可以更扩散一点,然后来去谈一谈你自己的一些看法。
方可成: 我想主要谈两点,其实致昕刚才谈得很好,但它更多是从比如说台湾这样一个具体的语境之下来谈独立媒体、独立记者。必须承认,中国大陆的语境是非常不一样的。那所以他说第一点,即真正独立于政治的独立媒体、独立记者,在中国是很难、或者说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你如果要做所谓的独立媒体、独立记者、公民记者,其实在中国大陆是一件有高度风险性的事情,所以其实在最近两年也有不少人因此陷入牢狱之灾,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风险。
但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大家并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大家可以做的事情包括比如说个人化的叙事,其实这不是所谓的“做新闻”,或者是做严格意义上的媒体,但是它是一件每个人都可以参与进来的事情,讲一讲自己的事情、自己的经历、身边人的经历、你看到的事情、你的一些想法,并且像致昕刚才说的用很诚实的方法去讲,讲这些小的、具体的事情,那就可能并不涉及任何意识形态、政治观点。但有时候这种个人化的叙事很有打动力,就像刚刚致昕说的,如果你是一个real的形象,其实一方面更容易打动你的读者,另一方面个人化的趋势可以连接很多人。最典型的当然是metoo这个事件中有非常多人出来做个人化叙事,他们并不是记者、独立媒体、独立记者,他们只是自己讲出了自己的一些故事,然后可能被以些比较有影响力的网络大v转发了。
大家从这种个人化的叙事中读到了很多共通的东西,从这个角度来说,它是在中国这样一个现实语境之下可以做的东西,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像所谓的非虚构写作或者一些个人写作平台,值得大家关注;或者是故事,比如说故事FM这个播客、真实故事计划这样的公众号,其实可以去看一看大家真实的故事。这是在这个具体的语境之下我想说的第一点。
第二点就是刚才主持人问到这个问题里面,一个关键词是自媒体。我最近在写一篇文章,希望今年晚些时候能够发出来。在这篇论文里,我想讲的是自媒体起码在中国大陆的这个语境之下,完全是一个生意、一个商业的东西。可以说中国大陆目前所有的平台和这种所谓的自媒体模式,从根本上来说不是为了我、为了今天在这里的所有人而出现的。他们的出现和运营,是为了商人,为了做内容农场的人,为了那些专门去传播假新闻的人。这可能是一个有点极端的说法,但是大家可以认识到这一点。无论微信、头条、抖音、快手,所有主流的平台遵循的商业模式是一样的,他们都不是想做严肃的内容、认真真说话、诚诚恳恳说话、追求更高质量的信息和交流。你当然可以用这个平台,你或许在这个平台上也能获得10万+,但是这个平台不是为了你出现的,你在这个平台上也注定是最小众的声音,所以你不要期待在这个平台之上可以做到像一些营销号和内容农场那么大,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你能做到它的万分之1就已经很好了。
这是一个很残酷的现实,但我觉得大家也越来越能认识到这样一个现实了。认识到这个性质之后,我们要怎么样去反思、寻求一些新的替代性的模式、平台。
我最近很关注硅谷讨论很多的一个概念:creator economy。我注意到这一轮的讨论当中有一个重点,就是他希望现在的创作者经济和之前所有平台支撑的所谓自媒体经济模式是不一样的,他希望是为了创作者而存在的。这个创作者当然包括音乐绘画等各种各样的创作者,但主要的一个类型也包括文字类型的创作者,那什么叫为创作者而出现的?现在还有另外一个概念的influencer/网红。那creator和influencer的区别是什么?如果你是一个creator/创造者,你可能也很有影响力、是一个网红;但一个单纯的网红,往往不一定是一个创作者,有的人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网红,因为他只是在做流量生意。
大家在强调这种creator economy时,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是要去把这些单纯做流量生意的人去除出去,希望创造一个更好的商业模式,能够支持真心想创作更好的内容的人。不管是你是想写更好的文章、想做更好音乐,你不想去为了抖音上15秒的音乐去创作各种口水歌,不想为了网络短视频去写脑残剧本,你真的是想认认真真创造一个事情。这个模式当然很难一下子创造起来,起码在文字部分,大家非常强调创作者和读者关系的ownership的问题。
也就是说,你有1千个、1万个、100万个读者也好,这些读者是属于你的,你可以直接联系到他,并且没有人能干预你直接联系到他。这种关系是之前所有的平台都不存在的,因为你一旦脱离这个平台,你就和你的读者失去联系了。这种趋势在硅谷已经非常强大,去年以subset这样的平台为代表,把newsletter这种文化重新复兴起来了。那 newsletter就是一个典型案例,创作者可以带走所有follower的邮箱地址,可以直接联系他,不需要经过平台。所以今年Facebook这个世界最大平台也入局了creator economy、这个产业,推出了newsletter服务,也特别强调虽然我们是Facebook,但是这个服务让所有创作者都有ownership of user contact email。
虽然好像是一个很小的产品,而且在测试中间不是谁都能注册,但这些小点已经能显示出硅谷文化已经在发生一个根本性变化了。当然这个变化能不能一直发生、能发生到多大的程度也不一定,但是我对它依然怀抱相当大的期待。之所以抱有期待,也是因为我觉得目前看到的主流商业平台、社交媒体平台真的不是为了创作者而生的,他们声称自己是服务创作者也好,给创作者带带来流量分成、广告收入也好,但是能真的分到成了90%以上的人、甚至更多,只剩那些做流量生意的人。所以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一个问题。它背后根本上是一个商业模式的问题,所以我刚才特别强调商业模式。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想怎么样去支持这种新的商业模式的出现,怎么样更多去加入到这种新的商业模式中间,怎么样去抛弃之前的那种旧平台?
比如说刚才有人问有没有中国内地好的关于时政的这种公众号值得关注,我想说真的很难,因为好的时政公号在这个内地的平台上基本上是不可能存在的。或许你可以另外询问自己,我真的一定需要通过公号来获取这些信息吗?我能不能通过其他的方式?我能不能通过podcast、newsletter或者直接去看国外网站这些形式去获得信息? 我相信这样一个大的变化中间,既需要这种industry的领导者、公司去推这些东西,另外一方面也需要更多具体的个体去支持、免费/付费订阅、转发给身边的人。
另外再做一个小小的这样一个预告,我最近和端传媒主编做了一个对谈,但还在整理当中,可能最近会发出来。他在里面谈到一点,怎么支持一种新的新闻内容生产模式。他希望不要仅仅做追逐热点和点击量的内容,希望做更多更慢的内容,可能花两个月两年的时间去做,在各个国家之间让各个国家的记者能够合作起来,研究一些在我们这个时代真的重要的、影响时代的具体议题,花长间、很扎实地做。这其实是违反所有先前新闻既定的经典规则的,但他更大程度上是希望更多个体能够支持这样一种理念。具体的内容,之后大家再去看我的YouTube和newsletter,我会介绍和他对谈的内容。
我最后想说的是,这样一种范式的转变,需要我们每个人都成为传播这种理念的“病毒载体”。如果每个人传播给大于一个人的话,这种理念就有更大的可能、在更大的范围之内传播开来。这方面大家可以持续关注,回头去搜一搜关于creator economy这种新的商业模式的一些讨论。这其实是非常关键的一个问题,所以可能稍微离题,但我想从主持人提到的自媒体这个事情说开去。我觉得我们需要认清现实,那就是现在的自媒体不是为我们服务的。
主持人: 谢谢方老师,我觉得今天信息量挺大的,讲了很多不同的信息来源,或许我们真的需要跳出固有的一些框架,像微信微博之类的,更打开我们的视野。可能更多的不同的渠道跟来源也可以给我们提供更优质的信息。而且作为个体,你转发这些信息给你身边的人,或是让他们去支持这些更好的信息的话,其实你可能已经在改变你局部的小环境。
Q1:两位老师一位是媒体从业者,一位是传播学的研究者,一定也能了解到今年来,中国社会中越来越狭隘的话语范畴和越来越对立、两面性的态度,越来越强的政治主导与越来越严的自我审查阉割让人感到难过,所以特别想请教两位老师,如何在这样的话语体系中,即能保持清醒与批判却不被打压压迫,又能不随波逐流保持中立?
方可成:我试着回答一下吧,很难回答。第一点就是回到我刚刚讲的一系列,少用一点微博,你会更少的受到它的一些影响。因为我并不觉得微博反映的是真实的一面,微博其实是一个很有偏向性的产品,再加上中国的环境,它更加偏向呈现某一方面的极端的声音。所以如果你不希望自己心情太过糟糕的话,可以考虑少用;然后如何保持清醒批判,我会觉得可以找到属于你自己或者属于身边圈子、可以信任的一个小范围吧,可以跟他们保持交流,这种交流可能是比较安全的线上群,或者是线下跟信任的人见面讨论,获得彼此的见面与鼓励。这其实蛮重要的,说到底我们刚刚提到注意力经济就是因为每个人注意力是有限的,所以我们都可以想想如何更好地分配,可以更主动地选择更值得的地方、媒体与人,可能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改善这种心理状态。
另一个小的建议是可以多读一些历史书,因为历史上很多时候可能跟现在一样,或者比现在更加糟糕,那其实可以读一读当时的人怎么想的、怎么过来的,我会觉得很有启发。
刘致昕:谢谢这个问题,特别说一下,这边提到的“越来越对立、两面性的态度,越来越强的政治主导“其实是全球性的很普遍的现象,在很多国家都有,不只是中国的语境里才有,这本书(真相制造)办活动的时候我面对来自各个国家、主要是台湾的听众的时候,大家其实都在问一样的问题。所以这是一个全球性的、只要使用网络特别是社交网站主宰的舆论环境之下,每一个人都感受到的处境。不一样的是后面的”自我审查“与”阉割“的情况,这个反映的是在不同国家面对事情时你做的选择可能会付出的代价,在台湾很明显的是你可能跟家人、朋友的意见不合,后来就会unfriend彼此,或者没办法沟通、很多人都不回家了。我觉得这个选择是在每一个人自己身上的,因为只有你自己才真的会了解自己要面对的情况是什么,所以我通常不会觉得你一定要做出什么、表达什么、对外做什么以彰显你熟知的价值,因为每个人选择之后付出的代价都不太一样。
但我觉得你可以做的事情除了刚刚方老师说的远离社交网站、远离不舒服的言论环境、保护好自己心理情绪、认知上的自由之外,这个时代很多事情是有数据的,也就是说很多事情你可以建立一个习惯,比如有几分说几分,或者可以找到数据说话。我举例一个书里面的例子,书里面有一章正是中国的资讯操作与资讯环境,其中一个受访者是”武汉人间“,他是在疫情之后做了一个小的社会性project,他做的事情其实蛮中性的——起码他是这么告诉我的——他就是把当时疫情时社交网站上发出来的关于自己家里面病情的描述、求救的讯号跟那些账号位置的数据爬下来然后整理起来让大家看见,他并没有多加描述或者做价值观的判断,只是把数据保存下来。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给的答案很动人。他说:作为一个人,个人和个人之间还是要保持一些看见的可能,看见彼此,了解自己真正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他是一个工程师,他觉得把社交账号上的数据这样爬下来是他可以做的。可能他的行为以及访谈里谈的很多东西就会让我想到这个提问者说“如何在这样的话语体系中,即能保持清醒与批判却不被打压压迫,又能不随波逐流保持中立”,刚刚看到这样的描述之后我就想到了武汉人间后面的这位工程师,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书里中国这一章描述环境如何改变、里面的人做了怎么样的选择。但更多更多的因为我不在各位的语境之中,所以我可能就没办法给更多建议,但是就会说先躺躺吧,先保护好自己心理状况,用躺躺哲学让自己能够先好好的持续下去为主。
Q2:请问如何看待官方造成的假新闻?或者官方造成的民众与真相的距离,比如大陆政府的内参,以及民众只能看到被喉舌报纸主导的新闻?
方可成:“如何看待”这样的问题其实很难回答的。就像我刚刚说的,这个是一种审查的一体两面,将一些信息变得更加难以获得,同时将另一种信息变得更容易获得,这其实是信息控制的一体两面。实际上之前有一些政治学的研究,很关心民众到底会不会相信官方媒介宣传,即是不是心知肚明官方对信息是有控制的?很多研究都发现其实民众也都不是傻子,大家都知道在中国会有信息控制;但另一方面大家也可能有关注到或者有研究发现,民众一方面知道这件事,另一方面又支持这些事,因为他们比较同意官方的一些说法,比如可以让社会更稳定之类的。我只能说这是一个可以继续观察的现象吧,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回答。
刘致昕:一样这个问题很感叹的是,它也是全球性的问题,但每个国家政府做的事情不太一样。我觉得可以做的事情是理解这个手段在如何进化。书里头有提到进化包括了:以庞大的舆论引导产业;在西方平台上的中国政府/政治任务的官方账号;或者雇佣一些外国脸孔的网红;由地方政府的预算成立一个publishing house;在日本成立一个看起来是日本媒体但其实是中国政府所支持的媒体等。像这样不停进化的手段、不停的学习,其实是一个学习的曲线。我觉得能够做的事情是尽量跟上这样学习的曲线,去理解那个真相制造链的手段深/伸到了哪边去,或者说过去所仰赖的哪一些资讯来源现在可能出现了一些质变,或是平台与政府的关系有了新的变化等。我觉得可能不会做到翻转一些趋势,但跟上趋势或许是我们能够做的,就是理解这些事情是如何进化,因为很多事情已经跟我们过去认知的事情不太一样了。
Q3:现在有很多官方或非官方事实核查中心进行消息查验,但信息查验中心是否有可能借由否定真实消息而刻意传达假消息?
方可成:我就先说一点吧,这个问题和下面那个问题(平日里会比较信任哪些新闻媒体机构平台?)可以结合起来回答。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原则:透明度。当然我们不可能去很盲目的相信声称自己是在做事实核查的人,比如中国政府在做所谓的事实核查,西方也有很多政客在总统竞选的时候出一个事实核查的网站出来,其实都在为他们自己的利益服务。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当然不可能、不应该去随意相信任何标榜自己在做事实核查的人,但是我们可以做一点自己的判断,那就是看她有没有把自己的方法、标准透明地公布出来。基本在一些可以相信的事实核查网站都会跟你介绍他们是谁、他们组织是什么甚至是谁资助的,然后在做具体核查的时候遵循哪些规则,在具体文章中也是用比较持中的态度,把原始的文件、资料链接/联结起来,可以让我们自己去追随这个链接亲眼去查证一下真假。很高的透明度的另一点是如果有错,能否马上去更正、道歉等。这联系到下面一个问题也是一样的,如果你看到一个不太了解的新闻机构,不管是中文还是英文,其实都可以稍微做一些功课,可以点进他的页面看看自我介绍、“关于我们”、运营模式是如何介绍的,去维基百科搜一搜有没有他的词条等。其实我们是要做一点点这些基本的研究的。最基本的原则是那些值得信赖的平台、机构有没有做到有透明度的披露。不过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意外,就是在中国的情况下,可能因为你做很多透明度的披露而导致政治风险,所以在一些平台账号上可能不会这么做;但是整体而言至少在发布内容能不能做到诚实透明的态度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准。
刘致昕:其实事实查核机构有一个认证机制,在世界(国际)上如果你要成立一个事实查核的组织的话,其实是可以透过认证机制达到刚刚说到的透明度、工作方法这样的证明。所以如果想要找到一个你可以仰赖的事实查核的组织的话,可以先去确定这个组织本身有没有透过国际认证,这是一个比较基本的方法也比较有效率,其他刚刚方老师也提过了。
那我这边可以举另外一个例子,主办方希望我今天多谈一些全球性的例子嘛,书里在印尼那一章里其实有直接demo到如果印尼政府直接做事实查核中心的话可以做得多么彻底。我去采访他们的时候他们其实是一个国家的骄傲的态度来接待我这个台湾来的记者,他是要证明给你看我们印尼政府有这个能力,他们成立了24H的机构,在那里有上百位专家24H从网络上寻找到可能的谣言进行核实,同时会要求各大平台调整这几则新闻的触及率甚至是把新闻删掉;另一方面他们成立了假新闻小姐的TikTok,大量的把他们所谓的正面消息跟真实消息传出去,但走出政府之后会发现地方NGO告诉我们,他们大部分挑的都是对政府不利的谣言进行verify,所以其实是在用国家的力量成立一个看似保护他们政府机制的一个单位,可能特别偏向某一面向的进行查核;同时他们也成立了一个很有问题的机构跟执法的方式把所谓有问题的讯息散播者逮捕起来。我们也发现警方是一个比较保守的、被宗教团体靠近的执法单位,所以后来抓的人很多可能包括同性恋者等在社会中比较弱势的人,他们在社交网络中谈的信息都会被认定为是有问题的消息。所以在印尼的例子里我们可以看见官方的事实查核机构会产生哪样子的影响,当他想做的时候他可以做到哪样子的地步。这边提供一个国际案例。
Q4:在中国内地的舆论环境下,如何应对“在国家利益面前,大是大非毫无意义这种观点”?
方可成:不知道怎么算“应对”,如果是一些你不认识的网民的话,可能就不要应对了,说不定引发更多的围攻。但如果是你身边的朋友,Ta很真诚的跟你讨论这个的话,我的建议是如果你确信这个讨论是安全且真诚的话,那确实可以讨论这个。有一个核心的问题在于并不需要把对方驳倒,因为对方如果是真诚相信这个、并不觉得是个错误的话,那就希望Ta是consist,即希望保持一致。有些人确实觉得保护国家利益是最高准则,这确实是某一种意识形态的倾向,那我们不能说某种意识形态的倾向完全错误,只要Ta能保证当Ta个人利益或朋友家族的利益和国家利益产生冲突的时候,Ta也同样能够遵循这样的原则,即放弃自己的个人利益去遵循国家利益,只要Ta能保持这样的一致,我们也完全可以尊重对方的这种观点。但如果是不一致的话,那其实就很容易看出来这是一个选择:用国家利益作为一个幌子或工具,去打击Ta不喜欢的东西。这种区别还是在里面的,所以我觉得还是要区分情况而看。
刘致昕:因为我不太确定提问者面临的情境,所以可能没有办法回复。
Q5:在很多国家近几年多有假资讯影响大选等情形出现,因此各国公民多有意识地去想办法培养媒体识读,但作为台湾人,很好奇在中国是否有这样的现象呢(指培养媒体识读)?无论是个人、社区还是学校。
方可成:我理解他说的媒体识读用大陆的讲法就是媒介素养吧?就是Media Literacy, 那其实一直都是有的,你去搜论文也好或者相关的学校里的研究也好,其实关于媒介素养尤其是儿童媒介素养,可能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有了,只是说它的范围的确是有限的,以及今天显示出来的结果来看,其实是有高度的不平等的。比如在北京上海等最优秀的学校里面,可能甚至都有老师在一些课外选修课程都会讲这些东西。我刚刚说到我跟有据核查的老师聊天,他也有说到他去上海的中学里面,做过讲座、普及这些媒介素养的,但是可以想象在中西部地区、在农村地区的学生是很难享受到的。所以我想说媒介素养培训是有的,只是不是全国性的、由政府来积极推动的东西,所以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依赖于本地资源、教育者资源、教育意识等,是非常非常不平均的。
Q6:请问该如何平衡“投入、支持新的商业模式和‘坚守阵地’”之间的关系呢?比如当下仍需自我阉割来促成一些传播和社会动员。
方可成:可能更多是我刚刚提到的一些,我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旧的平台仍然对一些事情有作用的,比如说你提到的促成传播和社会动员,我刚刚说到的Metoo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大家也可以观察到在微博上可能娱乐消息有,然后关于民族主义的内容也很多,但另外一方面,比如一些冤案、具体的收入不平等案例其实仍然能够在微博上形成很大的动员,在这方面来说我觉得它仍然是很有作用的。无非是我们想的更清楚一点,每个平台都有自己的特性,你都能透过他来实现一些具体的目的,对于你来说更重要的是去找到一个更合适的组合,你知道自己希望用什么工具来实现什么样的目的,我刚强调的只是说如果你指望在既有的平台上实现一个支持好的、优质的、真实的、善意的内容创作可能我们需要一个新的模式,但也不是说在社会动员方面就要完全抛弃旧的模式了。
大概从去年起,互联网彻底进入大是大非的时代,几乎每天都有涉及根本善恶的争论,作为一个写文章的人,真是应接不暇。毫不夸张地说,对于很多内容创作者,每天经历的表达都无疑是一种 “站队” 的选择,只是有的粗暴,有的带着说理而已。 而对读者也是一 …
据媒体报道,前记者、现律师周筱赟7月29日被辽宁盘锦警方从广州带走,8月4号才有相关消息流出,看得出来警方很低调。周筱赟是个有点知名度的活跃分子,是法律共同体中妥妥的网络名人,如果我家抓了这样一个“坏蛋”,肯定是要张灯结彩奔走相告的。 但是 …
拉萨事件发生以后,小道消息迅速传开,但是国内媒体照例噤声。连续几天,各家媒体上都只有西藏自治区负责人的简短通报和谈话。通报中,对于事件的描述只有一句:“近日,拉萨极少数人进行打、砸、抢、烧破坏活动。”相当于一个标题新闻。民众从谈话对达赖集团 …
文章来源:https://archive.fo/c9XCD “华人事实核查”脸书主页:https://www.facebook.com/auspolitics/ 作者 | 张依依 全文共6646字,阅读大约需要13分钟 吴倩最近注册了一个新 …
这年头儿还能信谁? 作者:Goodhelper 前一阵儿美国出了一个比萨饼门(Pizzagate)事件: 当时小道新闻传言民主党总统参选人希拉里在首都华盛顿的一个叫Comet Ping Pong的比萨饼店的后院运作一个性虐待儿童的据点。有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