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觉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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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南的老屋)

日前回岛,拖着两个孩子和行李,到城里就打了辆车回家。司机60多岁了,问起他生意,直摇头。虽然这次长假很多人“报复性出城”,上岛的桥隧连日大堵车,但很多人都是私家车,对他的生意帮助有限。

那明年花博会呢?按说他家与主会场很近,总会沾光一点。他说,也没用。邻近东平森林公园的村子这几年做农家乐还赚了点钱,到时预计会有大批游客涌来,乍看是利好。岛上的游客接待能力不足,政府鼓励邻近村镇农家搞民宿,每间房补贴两千元装修,但条件是到时住宿收入六四分成。

“撇开材料费不算,现在光泥水匠、木匠人工费每天就要250、280元,两千元这点钱装修一间房哪里够?你真要像样点装修,一间至少花两万,最后住宿收入政府却要拿六,他们算盘那么精,你说这亏本生意谁做?更不必说现在花博会会期都从100天缩短到42天了,开完之后,这些就又都闲置了,哪里去找游客来住?”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这两年我也接了很多客人,外人来看看,都说生态好。好么就是好这几棵树,可要我说,生态岛又不能当饭吃,没有工厂,年轻人不去上海打工,难道留下来啃树皮?

(水杉的树胶,村头的一棵老树)

从小在岛上长大,这样的说法真是再熟悉不过。虽然这些年来到处都在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但这种说法本身就是功利的,仿佛生态是一笔储蓄起来的财富,而老百姓也都本能地知道,绿水青山毕竟不是金山银山

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这的确是很现实的问题。自2001年国务院批准《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1999-2020年)》以来,“生态岛”一直是崇明的明确定位,近些年更誓言要建成“世界级生态岛”,但几乎从最初那时起,我就经常听到周围这样的质疑声:搞“生态”,听起来倒像是要把全岛留在农业时代。

就我本人来说,我相信“生态岛”才是崇明真正的出路。作为一个长江口的沙洲,受阻于不便的交通,制造业光是在成本和物流上就难与别处竞争,但“生态岛”的理念却可以将其劣势转化为优势,在整个长三角都难找出第二例。问题是:这样的转型势必伴随着漫长的阵痛,而这期间全岛60多万人如何谋生?

确实,近十多年来,我感觉岛上的生态是要比我小时候好多了(也许和全国大部分地区的趋势相反),不只树木多了,鸟也多了,人居环境无疑是比那时改善了。但对生活在这里的绝大部分来说,这些都不能“变现”:村南的绿地已经十多年了,本来说是想做垂钓主题公园,但至今游客寥寥,岛上即便有些景点和民宿还算成功,创造的工作机会也总归有限。

这可能也是国内很多地方困境的缩影:要摆脱原先的内卷化道路,实现转型,就要推动新模式,但新模式在初期却无法解决积压的老问题,甚至还可能加剧了老问题。从长远来说,要解决农业问题,最终的出路可能就是去农业化,让更多人从中脱身出来,使农业从谋生手段转变为一种生活方式,而这势必意味着不再需要那么多人种地

吊诡的是,崇明之所以还能相对顺利地转型,正是因为它的经济其实很早已经不那么依赖农业了。2001年提出“生态岛”那时,岛上35岁以下的年轻人便已普遍不愿务农了,即使不去上海打工,去学手艺做泥水匠、木匠,也总比守着一亩三分地的薄田要好得多。换言之,转型需要去农业化,而之所以能够如此,恰是因为农业已不再是人们唯一的谋生手段

(村南绿地中拍到的一只白头鹎,林间满地都是蛇莓,它飞下来衔了一颗吃)

由此更进一步,我也忽然意识到,那种深入人心的中国式生存主义,其实很可能是倒果为因的。常听人说:“饭都吃不饱,还有闲情去弄文化?”这被很多人奉为圭臬,总能引起广泛的共鸣,因为现实中的确生存压力很大,这似乎理所当然地假定:我们之所以对文化生活、审美情趣不感兴趣,只是因为忙于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尚且不暇——不止如此,谁要是质疑这一点,就要被看作是不接地气、脱离现实。

但这与我在乡下那么多年的见闻凿枘不入。我小时候亲历的乡村生活,无疑清贫得多了,但那时也不乏能见到精美的器物(我爷爷就做过一张雕花木床),庭院一角种花种草,也时有可观;倒是现在的新楼、水泥路,看着粗鄙多了。这些年在很多地方所见也大抵如此:很多古镇古村原本不无可观,却被突兀的几栋新楼破坏了风景线。

这种“审美的退化”是很多人都注意到的现象,也有无数人呼吁过,但好像没看到有人拿来与那种生存主义话语对比;但一对比,我们就能意识到,这两者不可能同时成立。如果说忙于生存才无暇审美,那么怎么解释更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年代的审美更胜于今这个事实?

背后的事实或许是:那个年代虽然清贫,但人们的欲望也低,相对剥夺感(“我有权得到但却没有”)因此并不严重,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善于“物尽其用”,把心思寄托在花草、剪纸、织布或雕花板上,也是某种“闲情”,并不期望(甚至并不知道)这能够“变现”。这或许可以说是一种“不自觉的审美”,是无意识、无目的的。

但到了更商业化的年代,人们就更自然地产生了一种内在压力,更倾向于用市场价值来衡量这些审美趣味,事实上,这让很多人的价值观变得更单一了,因为金钱是唯一标准。这又与毛时代的某些遗产一拍即合:那时,积累文化资本甚至是危险的事,知识就是知识分子的原罪(所谓“知识越多越反动”),而自我标榜为粗人更安全也更让人心安理得,站在多数人一边也更不会犯错误。

因此,所谓“忙于生存,无暇审美”与其说是一个生活事实,不如说是一种社会压力之下主观的焦虑感。没有哪个社会要直到满足生存所需之后,才去发展自身的审美文化,对个人而言也同样如此。这种先后顺序并非必然,甚至连这一生存话语本身都是建构起来的。

现在我们缺的,其实是一种“自觉的审美”,也就是有意识地追求自己的生活品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发觉,为什么一个优美的环境、几本书、一栋老房子的存在,对自己的生活有多重要,而这实际上意味着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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