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孤独在上半身:一个文艺中年的稻田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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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老虱。浙江大学世界史博士。博览群书,独行天下。寻找和记录时代的“病人”。

**网络,**让下半身不再孤独,却让上半身更加孤独。

**一、老杨逃离小镇   **

陈鼓应来浙大了,老杨错过了那场讲座。在“浙大往事”的茶座上,一杯绿茶不断冒出淡淡的热气。玻璃窗外是一方水池。雨滴落到水面上,击起阵阵的水花。我们那天下午的聊天从陈鼓应在浙大的讲座开始。

1970年代,台湾岛内政治高压尚未解除。那是一个社会力量尚未成熟,思想和言论的号召力十分微弱的时代。一群年轻人激情满怀地创办了《大学》杂志,在岛内掀起了一股青年革新热潮。陈鼓应当时是该杂志的撰稿人之一,也是这股热潮的主要推动者。老杨很想亲眼一睹这位古稀老人的风采,看看台湾那个激情燃烧的转型岁月在他身上刻下的精神印记。

大陆现在也有一本类似的《中国大学生》杂志。1993年,老杨接触过它。当时,市场化改革刚刚启动,理想主义尚未完全退潮。该杂志参与了当年知识界发起的“人文精神大讨论”,其深厚的人文底色一下子吸引了他。在乡下工作的他每个月都要坐车赶到县城或托朋友买。

现在,我旁边的一个茶座上正好放着几本近期的《中国大学生》,花俏的封面上郝然印着《毕业了我们不分手》、《实习迪拜七星级酒店》、《31天玩转29城》。这本杂志已经不复当年的内涵和品位,几乎就是一本关于考试、出国和求职的工具书。它的变迁在很大程度上映照出大学校园过去十几年来精神风向的流转。

最让老杨津津乐道的是1980年代,那是在他的内心植入文学梦想的时代。文革刚刚结束,文化经过多年的压抑后触底反弹。因为有大量的悲愤情绪需要宣泄,文艺成了重要的载体;整个民族的过去和现实都需要重新思考,历史、哲学一度炙手可热。

那几年,电视还不普及,大众文化尚未兴起,文学和电影关注的都是严肃的时代主题。《花城》和《收获》就象今天张惠妹的唱片一样畅销,作家像今天的歌星影星一样备受追捧。到处都是文艺青年……那些年,象牙塔内弥漫着强烈的剑桥式的人文气息。

由于严重偏科,老杨高考落榜后,只好去读了一所技术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了一个山区国企。在那个物质和精神资源双重匮乏、四面环山的小镇,同事们大多以麻将和扑克来打发无聊的时日,老杨把读书当做唯一的消遣。

那几年,80年代文学热仍然余温尚存。小镇书店可以买到一些反思文革与极左路线的严肃文学作品。这些书既为老杨填补了农村生活的空虚,也让他从文本中捕捉到了很多被主流教科书遗漏的历史细节。这既引发了老杨对历史和现实问题的思考,也让他深深地体会到,没有比文学更能帮助人们理解和表达自身的困境。

 书读得越来越多,他与周围环境越来越不协调。每当看到同事们为了几百元的蝇头小利而点头哈腰或勾心斗角的时候,他就对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前景感到无比的恐惧——难道就这样没有尊严地过一辈子?

2001年,单位要裁员了。在主动离开和考试竞聘之间,老杨选择了前者。他决定到厦门去。在外企工作或许人更容易保留个性,还可以开拓视野,丰富人生体验。他内心潜藏一个作家梦,渴望有朝一日成为继安子之后的又一个打工作家。

** 二、文学被成功学取代**

2000年,当老杨怀揣文学梦想来到特区时,当年名噪一时的特区“打工皇后”安子已经完成华丽的转身。现在的90后几乎无人知道她是谁。

1984年,初中尚未毕业的安子年仅17岁就孤身一人从广东梅县的偏僻山区来到深圳闯荡。她长相平常,眼睛不大,身材略胖,再加上衣着朴素,一看就是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妹子。如此平淡的外表注定她只能从繁琐的手工活做起。

 从偏远的乡村来到喧嚣的都市,安子十分茫然。她和周围那些打工姐妹一样,每天只能在流水线上挥洒青春年华。特区的繁华与她们无关,这不过是她们的青春驿站。几年之后,她们都得离开都市,回归乡土,工作又由新的打工者接替。

倔强的安子不甘心接受这种宿命般的轮回,她渴望主宰自己的命运。她一边参加夜校学习,一边把自己的苦闷、彷徨、梦想和几年的打工经历倾注笔端,由此所凝结成的一篇篇诗歌、散文和纪实文学在各个报刊杂志上陆续发表。

1990年,《深圳特区报》连载了安子的系列纪实文学《青春驿站——深圳打工妹写真》,在打工群体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寻找安子”的信件如雪片般从四面八方的打工人群中飞往报社。安子,这位当年最著名的特区打工妹,随后又成了第三届中国十大新闻人物之一,深圳十大杰出青年和中国改革开放二十年20个历史风云人物之一。

进入九十年代,社会风向逐渐变了。随着市场化改革的深入和意识形态的松动,文学在逐渐失去政治的宠信之后,又被不断膨胀的娱乐空间和消费欲望挤到了时代的边缘。作家们要么纷纷下海,要么放弃对时代问题的思考和追问,越来越沉溺于个体情感的表述,甚至直接为下半身写作。

这已经不要紧了,因为安子的名气已经足够大,大到可以不用靠文学吃饭了。时代已经不再需要文学,安子便放弃了文学。她的名气成了无形资产,为她的转型提供了充足的启动资金。

她创办了一家“成功训练营”,每年都吸引了大量的打工者前来接受培训。成功似乎不再是来自能力、机遇和韧性努力,仿佛只要经过安子设计的一道道“工序”,一个又一个事业上的成功者将从机器生产一样的流水线上脱颖而出。

 作为作家的安子已经被人遗忘,作为“励志教练”的安子开始频繁出现在各大讲座上,向台下那些急切地渴望成功的人们传授实用“秘诀”。如今,已经成了大企业家的安子是4家公司的董事长、总裁,旗下员工达到5000多人。

近年来,她仍然笔耕不辍。但写的已经不再是文学作品,而是关于成功和交际学的励志书,如《魅力女性的完美修养》。她的目标定位是成为亚洲著名的“激励天后”。

初到特区时,生活的窘迫、求职的艰辛丝毫没有减弱老杨阅读的欲望。利用找工作的间歇,他一没事就往书店里钻。那几年,谢泳、朱学勤、许纪霖等等学者的文字陆续进入他的阅读视野。这些文字代表着这个时代残存的理想主义。当文学对公众的影响日渐式微的时候,老杨看到了文学之外的另一种力量——思想和学术的力量。

2008年,费劲千辛万苦。只有技校学历的老杨通过自学,考上浙大研究生。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他异常激动。

三、文科被理工科挤压

廖可斌去北大了,包伟民去人大了,林来梵去清华了,孙笑侠去复旦了……哲学本科由于选读学生太少,几乎办不下去。如果没有本科生,任何专业都很难培育学科氛围。这让有情怀的老师倍感失落和担忧。浙大的文科还有救吗?

2008年,当老杨踌躇满志来到浙大读硕士研究生时,浙大已经在一年前出台了一系列改革举措,并把办学理想从“东方剑桥”改成了“东方斯坦福”。这背后蕴含着无穷的深意。在“剑桥”所代表的人文精神与“斯坦福”所崇尚的实用主义的博弈中,精神的力量显得何其的苍白。

第一次走进西溪校区,老杨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所学校,更不用说名牌大学。这里看不到几个学生,只有小车来来往往。校园如此冷清折射出文科在浙大的尴尬处境。玉泉倒是有很多学生,更像个学校,却严重缺少一所综合性大学所应该具有的人文底蕴,连个像样的书店都没有。

1997年,四校合并后,浙大成了号称“全国学科门类最为齐全”的综合性大学。可除了量化的指标上去了,对杭州大学的兼并并没有给浸淫工科传统的老浙大注入人文气息,相反,杭大原本强势的文科在合并之后被分散到了几个校区,人文社会科学各个专业相互之间既没有了交流与互动,也无法形成整体的学科氛围与工科抗衡。

在文理严重失衡的环境中,人文精神不断退守,实用主义逐渐贯穿到一切领域,包括大学生的灵魂深处。他们的心灵被专业切割,他们的精神空间被物质欲望挤压成了平面。

选择历史专业做什么?百度一下,啥历史都知道。历史能当饭吃吗?哲学学来做什么?正因为放弃了形而上思考和对抽象价值的追问,我们才创造出过去三十年的经济繁荣,商店才会有琳琅满目的商品。这些商品正等着他们这些精英去消费呢。多挣钱才是人生的第一要义。即使读文科,也要读管理类或新闻学。前者教会他们如何获取财富,后者象征着记者手中的“第四种权力”。

眼前的现实不时让老羊陷入深深的无力感之中。在陈鼓应年轻时代的台湾,知识分子反抗的对象明确具体,只有一个看得见的国民党威权体制。如今,在台湾对岸,过分讲求实惠、追求名利的实用主义,几乎正泛化成全民的价值观。它无处不在,你想反抗却无处发力。

学者们在丧失了人文关怀之后,一头扎进了全球消费体系。他们对金钱的热情远远超过对正义的寻求;大学生们被对财富的欲望抽干了灵魂之后,脑海里早已褪尽了严肃的思考和追问,只剩下融入现实的智慧。老杨经常陷入无边的孤独感之中,为什么自己所珍视的东西在周围人的眼中却一文不值呢?

雨停了,茶喝完了,短暂的聊天结束了,但老杨心头浓重的阴影仍然没有消散。

快要离校了,由于忙着赶论文,老杨毕业当年博士没有考成。周围的同学都已经陆续签约了,他们大多数都从事与本专业毫不相关的工作。老杨的工作还没有着落。他不想去公司,不想做公务员,只想做一个纯粹的读书人。

在有车有房成为人生最高理想的时代,人文学科越来越受冷落。很多大学出于就业率至上、实用主义导向的办学思路,也在不断地压缩人文基础学科的办学规模。硕士毕业要进入高校谈何容易。

那段时间,他掉入了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张力之中。2011年,老杨硕士毕业一年之后,考上了博士。2014年博士毕业,到一所西部高校任教。至今仍然是一名铁杆的独身主义者。

人到中年,有人只想赚钱,把口袋装满。他只想独自走遍世界,把记忆装满。

老杨就是我,作者本人。

四、孤独的是上半身

“人到中年了,精力旺盛。不结婚,生理需求怎么解决呢?”

我经常面对同学、朋友,甚至学生好奇的探问。

头上顶着名校博士、大学教师的“光芒”,坦率地说,我不时能收到来自几个想弄点钱花的女大学生或不甘寂寞的中年少妇种种温柔的暗示。

“老师,我住在你家附近的宾馆里。我一个人好害怕。” 这位同城某所高校的女生,不知道从哪个网站看到我QQ,主动加了我。为了让暗示不那么露骨,这条晚上十点多的qq留言后面加了一句话:“看您朋友圈,知道您经常走南闯北旅行,能不能告诉我,我一个女孩子,晚上该如何确保安全啊?” 

“你朋友圈发的照片上的床单太旧了。我改天给你送一床新的过来。给你铺上。”这位女网友的细心实在是让人暖心。

面对单身中年男人,有些男同性恋也蠢蠢欲动,总怀疑我是他们的同类,但是又不好直接问:万一我不是,他岂不是暴露了他们自己是?于是,一个接着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进行各种试探。

……

我的精力如何发泄?我是否接受过来自女人或男人的这些暗示,我拒绝回答。我想,无论有,还是没有,只要不是出于强迫,不涉及未成年人,不涉及金钱交易,就不在法律和道德干涉范围之内。

我没有义务跟任何人解释,也不畏惧任何人前人后的流言蜚语。独身,让我有了“皮厚”的资本。

孤独有两种,一种是下半身的孤独,另一种是上半身的孤独。

网络,让“遇见”变得非常容易。在这个时代,下半身的孤独,只要你愿意,非常容易化解。然而,网络让对话变得更加困难。在下半身不再那么容易孤独的时代,上半身却变得更加孤独。

我经常感叹,茫茫的人海,浩瀚的网络,去哪里寻找精神的同道?

到所在城市的微信或QQ读书群去找书友?这些读书群里,只有每天花五六个小时聊读书的人,却很难看到肯花一个小时安安静静坐下来读书的人。甚至真正的读书人是备受排挤的,因为你让那些假读书的人无处遁形。

到网站或BBS发帖寻找志同道合的网友?在简书、凯迪、水木、天涯…….等草根论坛上,发帖的人比看帖的人还多。大家都急切想表达,个个都认为自己才高八斗,只是怀才不遇而已。所以,没有几个人愿意聆听和阅读。

在大学教师中找几个同道中人?象牙塔内的大多数人已经彻底沉溺在金钱和物质的世界里,审美、情怀、思想……在他们的生活中严重缺席。听起来“高端大气”的论文和课题的背后,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而非饱满的精神需求。博士学位,教授头衔,所理应附带的政治、文化和道德责任,被弃之如敝履。这既是缘于内在的自私,更缘于学养的欠缺,欠缺到无法进行任何有质感的思想对话。所谓“学术”,早已沦为封闭的职业游戏。

在学生中培养读书种子?西部二本农村子弟,跟东部大城市的学生不一样,他们普遍漠视抽象的价值,考虑的问题特别具体。一米之内看得见的利益,是他们中大多数人行事的共同出发点。

到时政话题微信群寻找“战友”?无论是美分群,还是五毛群,群里每天都在分享着高度同质化的信息,重复着相同的抱怨。那里只有情绪的宣泄,没有冷静的思考、理性的对话、智性的探寻。

对立各派都患上了政治洁癖,彼此的差别仅仅在于立场,彼此的精神是高度同构,都认为自己真理在握,拒绝对话。一旦群里出去对立观点的人,马上群起高呼“踢出去”。在这个社会被日益撕裂的时代,最不缺的是立场和情绪,最缺的是不同思想派别之间共处和对话的能力。

夜深了,文章只能草草收尾,孤独注定还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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