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牛谈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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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东西叫石磙，许多年前南方农村稻场的镇场小金刚（也许北方也有，但为严谨故，还是收束到切身的见识吧），雕磨成圆柱体的大石头，一边粗，一边稍细些，牛拉的时候，因为直径不一，高低不平，这曲率的差异，使得阿牛纵然直往前去，也只是天然地原地转圈，节约使唤与鞭打。
小时候在外婆家看到牛拉石磙，劳苦循环，如鬼打墙，想起语文课本上对牛勤韧的歌颂，惊觉牛好像是被算计了，不由得对广大劳动人民的狡猾多了几分敬重。牛实在是靠着愚钝，才赢来这伪善者布施的声名。
我这番对牛谈勤，现在想来，也过于“何不做个人”了，轻巧地高估了牛的主观能动性，幸而牛不懂我的心思，否则怕是加之于其肉体折磨上的二道残忍。阿牛就算识破了这拙劣的小心机，又能多问一句“往哪里去”么，向使石磙平坦，道途顺直，若人类要它无穷地走下去，任何线路的痛苦都是一样的，无非是风景更不重复地无聊些罢。而不无聊的风景，往往只有背未加犁，身无形役的无聊者才有心赏识。
人奴役牛，同时被奴役着。奴役的手段，在多数时候，也并不精致。如石磙直径一般，这样那样的差异，与差异两端的长拉短扯，使得人人都一心向前，但作为整体始终疲耗在悲剧的历史循环里。原地转圈的愚苦，也相似得不无讽刺。
牛比我强大之处，是它真的能拉动石磙。而我只能躺在上面，把腰弯成一道漂亮的风压芦苇，倒看忐忑的群山与天空。
后来，外婆整个村庄都搬到镇上去了。鸡狗牛猪，尚不能入住城市，笨重的石磙石磨，更是与他们传统的生存方式一起，弃留在了山野，与荒草群蛙为伴。山村再无人烟的痕迹，也许多少年后有旅客偶然涉足，还能从这并不天成的几何造化中，识得这方水土曾有人类农耕文明——也就是关于人类如何狡猾地奴役动物的文明——存在过。
后来的后来，更久的更久，多少年又是多少年，石磙残蚀到再无规则的粗端细端，其上的人间狡猾，被风化抹去，与一块野石并无二致。但那时候我早就死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好伤感的。
邓艾艾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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