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传】香港反贼的成魔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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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香港的九十后。初始的政治意识是「爱国不爱党」,那全因为六四。

我的中学不是名校,但每年都有六四讲座,全校学生聚首礼堂,用两小时认识当年的来龙去脉。背后策划人是老师F,事发当年为本地大学生,那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但他化悲愤为力量,致力薪火相传,在我校建立了六四讲座的传统。年复一年,中共血腥暴力的形象深入我心。大是大非之下,根本没有辩论的余地。

虽然如此,那位老师是很爱国的。我中六的时候(相当于高三),他带我们去北京考察,那是政府资助的活动。他刻意让大伙乘绿皮火车北上,要求我们去别的车厢与中国乘客交谈,犹记得那是一位武汉男人。身为中学生,我只能问一些很幼稚的问题,例如高考难不难。

到埗后,我们分成几个小组出游,除了热门景点,还去了上访村,那里聚集了许多有怨无路诉、滞留当地的外省农民。我们很快被保安扣查,扰攘一轮才能离去。那是F刻意让我们感受中国的黑暗面,对于中学生的我非常震撼。现在只记得那是一条很阔的巷弄,具体位置无从稽考。

临近旅程尾声,一行人在酒店房间表达感受。我当时演说的大意是中国地大脉博,发展速度难免不如香港这个弹丸之地,应该耐心等待。表面指的是经济发展,其实暗寓政治,可见当时我对中共改革仍有期望。

但我摇摆不定,有时又会想它灭亡。我对中国历史有兴趣,了解到斗地主、反右和文革等史事后,对中共更加憎恶。二零零九年,网络传来「东明起义军」的流言,我一度欢喜雀跃,以为暴政即将覆灭。

当时香港最激进的政见是「爱国不爱党」,我亦反共不反华,相信中国人的愚昧系由独裁统治造成。只要中国有民主,前途便无可限量。我乐见别人批评中共,但反对他们贬低中国人和传统文化。

二千年代中期,大陆网民不断增加,我刻意跳出香港人的圈子接触他们,到访大陆论坛,玩游戏转去他们的伺服器。二零零五年,中国爆发反日风潮,群众四出破坏日系汽车、抢掠商铺。我收看电视转播,居然暗地叫好,犹如大陆愤青(还沒有粉红一词)。当中带有反叛心理,要从我学英文说起。

学英文一直是香港学生梦魂萦绕的事。九七年之后,全港中学分为英文中学与中文中学两类。前者的教材用英文,老师说英语(中文和中国历史除外),在中文中学上学自然更轻松。问题是,大学仍然采用英语教学。而且,升读大学的首要条件是公开试中英文合格,所以英文中学的学生升学率一般较高

我就读的是中文中学,却极力催谷学生英文,以免毕业生升学率太低影响校誉。其手段铺天盖地,例如要求老师在早会介绍英文歌,学生社团宣布要用英文,每班每年强制参加英诗朗诵比赛,迫我们订阅英文报纸《南华早报》,早读只能看英文书等。除了中文与中史,其他科目统统沦为英文科的傀儡,例如科学课每周要默写实验室器具的英文名,音乐课则默写乐器名,本末倒置。

青春期的男孩最反叛,越叫我做,越不想做。我们的老师大多出身英文中学,我渐渐觉得他们是一帮假洋鬼子,正在以「救世主」的姿态向我们这些「蛮夷」「传福音」。假如我积极迎合,便间接承认自己低人一等。所以,我就是不愿调伏,学英文得过且过,不肯发奋。

在香港,英文水平是评定一个人的重要指标。我当时英文不好,自觉在学校是次等学生,在香港是次等人。为了给自己的身份定位寻求出路,我转而向传统文化靠拢,宁愿接受「中国人」的身份,也不要做一个崇洋媚外的买办。截至二零一三年,我还在幻想将来买车要光顾大陆牌子,大有支持「国货」之志。

然而,香港青年却与我渐行渐远。最受年轻人欢迎的高登讨论区(连登讨论区的前身)的舆论越来越激进。先是,他们在零八年四川地震后呼吁不要捐款,以免贪官中饱私囊,当时我已不高兴。二零一二年的「蝗虫」登报事件更是触怒了我,认为不能诋毁同胞。但他们变本加厉,竟然提出香港独立,又用「支那」取代旧有的「强国」来形容中国。强国旨在嘲弄中共及其喉舌,支那却在悔辱整个民族。我非常失望,单是浏览其言论已面红耳赤,体温飙升,一度罢上高登。

当时隐约知道陈云是港独的理论家,对他嗤之以鼻。他的脸书把姓氏拼为「Chin」,我尤其恶心,以为是港独份子标新立异的拼法。最记得一次在地铁月台排我前面的人的纸袋里装着《来生不做中国人》一书。我没有读过,但知道是恶名昭彰的反华书,心中不屑。

种种证据显示,我在二零一四年前是一名「大中华胶」,但同年的雨伞运动彻底改变了我。

所谓雨伞运动,源于泛民主派等人的「占领中环」行动,目标是向中共及港共施压,争取香港立法会与行政长官由全民普选,在二零一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凌晨启动。港共爪牙发射催泪弹,用霰弹枪瞄准市民,激起群情,最终演变成占路瘫痪交通的不合作运动。示威者在马路扎营,与政府对峙。整场运动扰攘一季,延至十二月才落幕。

运动爆发时,我因家居装修而暂住亲戚家,上网不便,只能靠无线新闻与高登讨论区获取资讯。关键来了,我过去以为香港上至富豪,下至草根,大部份人与我一样爱国不爱党,只是不敢大声疾呼。之所以有信心,是因为六四的记忆植根于老一辈,加上资讯自由,中共乃妖魔理应是常识。就此而论,香港主流意见应该支持占领运动。

结果,身边人的底牌逐一揭晓。先是外婆观看孩子被催泪烟薰到的新闻片段,隔空骂市民带子女示威。然后是父母响应中共代理人发起的穿蓝衫「撑警察」号召,又签名支持反占中。再来,粥铺的伙计讨论时事,嘲讽示威者在占领区被车撞活该,「仗义每多屠狗辈」的幻想破灭。还有医生联合登报反占中,使我知道学识丰富、英文流利的西医也会亲共,参加过「民主歌声献中华」的艺人如曾志伟、谭咏麟、成龙更是不在话下。

我初时还不死心,买一份《苹果日报》放在家中几案,希望家人多接触反共声音,他们却说《苹果》报道不实。嗣后,陆续发现父母两边家族几乎全是反动派。整场运动像照妖镜,将大家的政见显露无遗,而反共者才是少数。自我中学开始建立的世界观,土崩瓦解。从前,我用二元对立看政治:政府指使爪牙镇压革命,老百姓奋起反抗。殊不知革命的最大敌人原来是老百姓!当中不乏最穷最贱,政权下的受害人,但奴隶居然倒戈相向,为清兵助阵。

基于工作经验、新闻报道,与及对家人的观察,我发现反革命群众的特征包括:自卑、自私、懒怠、多疑、蠢钝。具体而言,就是读书少,见识浅,不思进取。相比养尊处优的权贵,我对愚昧无知的反革命百姓更加痛恨。后来,我在《共产党宣言》找到最适合他们的名字——「流氓无产阶级」。 「流氓」一词不尽不实,因为他们潜藏四周,不一定是黑社会地痞,更可能是和蔼可亲的小店阿姨、教会教友、公司同事乃至朝夕相对的家人朋友。重点是小人心态。

旧有世界观不合时宜,取而代之是一个时空交错的剧本。我感觉香港回到清末民初,中共是满清,少数醒觉者是革命党,多数人则是打扮成现代人的古代人,内涵与梳着清辫的百姓别无二致。他们混混噩噩,庸庸碌碌,却是可怕的反动势力。这一点,鲁迅也知道,留下名句「悲其不幸,怒其不争」。后句意思,从前不懂。伞运过后,惊觉《阿Q正传》和《药》离奇地切合香港情况。常说历史不断循环,亲身经历却别有一番滋味。如果一个地方民智不开,只会原地踏步,无限轮回:安定,腐败,革命,反革命,死人,新政,安定,腐败,革命……直到永远。而民主制度就是自发的定期循环,用投票和口诛笔伐取代流血冲突。

我了解到问题症结不是政权,而是人民。即使中共倒台,同样的百姓只会捧出另一个中共。十三亿人不能度尽,这群恶邻永远存在。有见及此,我「爱国不爱党」的立场开始动摇,转而重视「香港人」身份。 「支那」、「蝗虫」等词汇,我不跟着用,但见到别人用也不再抗拒。

不过,我没有马上脱胎为港独派。我的思想转变需要过度期。上述的「民国剧本」令我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前人未竟的「救国」遗志落在我辈肩上,这是大中华情意结的余绪。对中共的憎恶引起我对民国的好感,那是个传奇时代,学者不但中学根柢深厚,而且至少精通一门外语,例子有胡适、鲁迅、蔡元培。他们都是穿长衫的士大夫,却学贯中西,这成为我的新楷模。香港与中国的反动愚众则是我的反面教材,他们往往不谙外语,只能接收被中共过滤过的资讯,昧于世情。既然我耻于与他们为伍,更要恶补英语。就是这样,我冲破了学英语的心理枷锁。

二零一五年一月,雨伞运动结束,本宅亦装修完毕。高登讨论区出现一个名为「XXXX」的人,他不讳言自己来自大陆,与我们高谈政治。一个大陆人发现高登,申请到帐号,还能读懂粤语,绝对稀奇。虽然他反占中,但我仍然很有兴趣,请他私下通讯。用QQ聊了一周,得知他是江西的年轻商人。依我所见,他骨子里其实反共,对香港人恨铁不成钢,曾说革命党有铁一般的纪律,有安家费,会处决叛徒,不会在菜市场高喊反清。出于乡土情感,他对中国的黑暗面多所维护,但总体上通情达理,言之有物,不像高登人不学无术。

香港市民令我失望透顶,但中国翻墙出来的人不多,我不知道他们的看法。据说中国的天涯论坛很有名,于是托XXXX帮我申请帐号,开了一个帖子请大家问我香港问题,乘机讲解两伞运动。本来,我希望从中国人那边找到鼓励,修补以前「多数人反共」的世界观。

岂料,他们一来就纠正我不能说「中港关系」,要叫「陆港关系」,否则两个地方便平起平坐。八成回覆都针对我的港人身份而无理取闹,只有很少人支持伞运。结果,连剩下最后一点「爱国不爱党」的意念亦消光殆尽。我彻底成为本土派。

品葱用户 hkgusa 评论于 2020-08-30

所以你現在的取向是?

品葱用户 **国家主席卢本伟

hkgusa** 评论于 2020-08-31

>>所以你現在的取向是?

人家不是说了吗,本土派

品葱用户 duckduckmon 评论于 2020-08-31

樓住爲何用簡體字?

品葱用户 VivaLaYog 评论于 2020-08-30

认识问题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恭喜题主认清了「支性」。

品葱用户 **Oeagle

duckduckmon** 评论于 2020-08-31

>>樓住爲何用簡體字?

我想也许是为了照顾一些大陆朋友们的阅读习惯吧?

品葱用户 Oeagle 评论于 2020-08-30

现我看来,香港人最有用的抗争方式就是集体移民它乡,别看共产党天天叫嚣留岛不留人,共产党最怕的就是留岛不留人。今后在香港问题上,我也只会劝大家移民。

品葱用户 **peacefulwaters

Oeagle** 评论于 2020-08-31

>>现我看来,香港人最有用的抗争方式就是集体移民它乡,别看共产党天天叫嚣留岛不留人,共产党最怕的就是留岛…

这要看情况,卡斯特罗刚上台真的是放任大家移民迈阿密的。

品葱用户 油庫氣小馬 评论于 2020-08-30

陳雲的Chin 是因為父親是馬來西亞華僑,用的拼音系統不同,沒記錯是耶魯式拼音方案。學了英文,至少能走難,已經功德無量。

品葱用户 广场青年 评论于 2020-08-31

你的經歷和遭遇以及最終的選擇是我們大中華派的損失,實在感到難過,錯不在你。國家的淪落、公民意識的缺失以及我們大中華派沒有做出應有的行動來抗爭暴政,希望巴打多多保重。

品葱用户 **广场青年

duckduckmon** 评论于 2020-08-31

>>樓住爲何用簡體字?

為了照顧廣大大陸網友的習慣,是樓主尊重大家的意思。

品葱用户 上善若水HK 评论于 2020-08-31

看來的傘運的確是香港大中華派沒落的濫觴

品葱用户 靈魂翻牆的苦 评论于 2020-08-30

奉勸貼主不要對支那人有一丁點的幻想

品葱用户 **peacefulwaters

靈魂翻牆的苦** 评论于 2020-08-31

>>奉勸貼主不要對人有一丁點的幻想

绝望之后才有希望,当认定了神州陆沉,才能看到每一个中国大陆出来的反贼的时候,你的内心充满了喜悦。

品葱用户 **kkkfff312

上善若水HK** 评论于 2020-08-30

>>看來的傘運的確是香港大中華派沒落的濫觴

傘運打破了好多人的幻想,和平理性非暴力對流氓政權沒半點用
你不抵抗甚至為警察撐傘遮雨,難道他們就會留手嗎?
那時候就應該清醒了,所謂一國兩制只不過是幌子,中共根本不打算搞西方民主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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