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父母在一线
“该去还得去” 2月12日下午,秦可歆忽然收到母亲的消息,父亲被派去收治重症新冠肺炎病人的定点医院。此外,她没有再说更多情况。 父亲前一夜给新冠肺炎疑似患者做手术,手术持续到凌晨4点多,他下午一上班就收到指令,立即赶赴定点院区,他没来得及回 …
解禁后的武汉谢了樱花,但春天还在。4 月 22 日,李丽娜发了一条记录出游的vlog (视频博客),在孩子稚嫩声线和绿草如茵背景里,一派生机似要溢出屏幕。
过去的 100 天,武汉约有 4.7 万例新冠肺炎康复者治愈出院。
李丽娜是普通的 4.7 万分之一,只因在这场疫情中被贴上「敲锣救母女士」的标签,成为令人深刻的疫情符号。
既是医者又是患者的双重身份,让 64 岁的著名麻醉专家姚尚龙饱受瞩目,他以多种基础疾病的身躯战胜了病毒,但依旧不敢回乡看望刚刚做完手术的母亲。
而更多的康复者则像不愿具名的武汉市民吴英(化名)阿姨一样,担心遭受歧视不敢与邻里透露病情,害怕病毒尚未消散不敢与老幼亲属相见,只想安静地丢掉新冠肺炎患者这一身份,重新回归 800 万人的武汉。
如果说疫情就像一场比赛,那么康复患者的下半场更像是心理战与社会关系战,哪怕病毒走了,观众散场,也仍有人站在场中央迟迟无法离开。
不敢张扬的「幸福」
李丽娜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敲锣」之后,母亲得以入院治疗,并且战胜了病魔,最终母女俩都顺利出院。
但她又不敢过于宣扬这种「幸福」,接受采访时会有意识拒绝被拍到和母亲一起做饭的镜头,「如果显得太幸福,我怕会伤害到那些有家人过世的人。」
这样卑微的幸福来之不易。被允许出院后,李丽娜先在集中隔离点呆了 14 天,两次核酸检测阴性后又回到了母亲所居住的房子,继续进行 14 天的隔离观察。
2 月 8 日,李丽娜在阳台上敲响脸盆为母呼救画面
图源:网络截图
两个多月前( 2 月 8 日)的一个下午,就是在这间房子的阳台,母亲高烧不退数天,核酸检测结果却因为是单阳而无法入院,自己也开始发烧的李丽娜彻底崩溃了。
毫无预演的一念之下,她从厨房拿了个脸盆和汤勺,坐在阳台一边敲打一边喊「救命」,这一幕被对楼的邻居拍了下来,迅速传遍了互联网。
李丽娜记得自己只敲了三、五分钟,像是体内一股郁结已久的气,终于在那一刻发泄了出去,似乎一下子就轻松了。
老公通过业主群里的视频发现了,在家庭群里问道:「是你在阳台喊吗?」「是。」
次日,在社区的安排下,李丽娜母亲被安排住院。但她至今也没搞明白,究竟是不是「敲锣」的行为引发了关注从而改变了母亲的命运,但随之而来的各路关怀,在那一刻给了自己很多温暖。
4 月 4 日,清明节。李丽娜摆拍了一张照片发到微博上,在同样的阳台位置,左手盆右手勺,「用来祭奠逝去的生命及那段艰辛的岁月」。
即便收到的大多数评论都是正面鼓励的,但李丽娜依旧记得有人发来责难,认为她的行为实际上是一种违反规则的插队,「你母亲住院了,就意味着有一个本来应该住院的人被耽搁了……」
李丽娜没有回复,但她心里想的是,「可那就是求生的本能啊,为了我妈我只能那么做。」
「这个病真的像你看着你的家人被淹死的感觉,不是一下子人就走了,它是慢慢的折磨我。当时每次进我妈的房间我都不敢直接进去,我怕我睡一觉起来她人就没了,所以我每次都在门口看一下,看到她如果有动作,我才敢接近。」
疫情将过去「相爱相杀」的母女俩感情又进一步拉近了,出院后两人恢复斗嘴模式,但再说起这些多了些幸福的滋味。
更多的变化是心理上的,出院后老太太仍有创伤后应激反应( PTSD ),时而觉得自己还是个病人,对躯体上的不适会更紧张,担心传染给其他亲人。
另一方面,李丽娜说,要说家庭之外的,「她是个爱热闹的人,害怕没人跟她玩。」好在老太太也有自己的病友群,虽然不见面,但每天也能聊上许久。
清明节,李丽娜以再次「敲锣」的方式祭奠亡魂
图源:受访者供图
让李丽娜真正意识到病毒还没真正走远的是有一天,母亲在家将房门打开透气,很快李丽娜便收到了邻居短信,表示家里的老人很担心,希望李丽娜家把门关上。而另一边的邻居干脆直接把防火门关了。
「我能理解邻居的担心,其实在之前他们还帮助过我们,但是对病毒的恐惧让他们作出这样的行为。要说不舒服肯定有的,我妈就特别生气,觉得被歧视了。」
在李丽娜看来,疫情下的社会有条隐形的歧视链:外地的歧视湖北的,湖北的歧视武汉的,武汉的歧视(康复)出院的。
作为歧视链底端的新冠康复患者,在好不容易战胜病毒后,每个人都面临着不同的家庭、社会环境。
张开却不敢相拥的手
56 岁的吴英阿姨在隔离酒店里和「偶尔治愈」进行了电话沟通,在倾诉了一个多小时自己治疗过程中的囧事后,话锋一转开始拜托希望不要将她的经历曝光出去。
「说是保护患者隐私,但是现在很多群里都在传谁、谁、谁感染了,我们得过病的就好像是过街老鼠一样,但我们也要生活啊,也要照顾家人,真的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情况,投来异样的眼光。」
吴英阿姨是更多一些普通新冠肺炎康复者的代表,熬过了生死的考验,只想尽快回归到正常生活,但太多的不确定又让她焦虑不安。
尽管仍在隔离酒店,但她无时无刻不挂念着独居的老母亲,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常常忘记吃饭,「以前都是我在照顾她,但是现在就算回家了也不敢去啊,怕把病毒传染给她,每天只能打电话提醒她,但年纪大了,经常忘记吃……」
吴英的担心不无道理,新冠肺炎「复阳」的案例确有报道,尽管有专家曾表示复阳多为检测剂技术问题,或为已死亡的病毒被检测到所以显示阳性,实际上并非真正的复阳。
但作为一种新传染病,多名专家对「偶尔治愈」表示,仍需要更多一些时间等待更有说服力的研究出现,即便是已经康复的患者,也仍然注意防护。
4 月 25 日,湖北新冠肺炎防控指挥部的发布会上,武汉中南医院呼吸与危重医学科主任程真顺表示,根据目前的研究和临床观察显示,康复者不具有传染性。
但与此同时世卫组织也在近日的网站简报中说,抗体免疫的有效性仍需要更多证据。换言之,携带抗体的康复患者并不代表不会再次感染。
不确定太多了,时间太短了,还没有人能确切地告诉吴英,究竟能不能与家人近距离接触,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又究竟该保持怎么样的社交距离?
李丽娜曾听闻的一个故事是,年迈的母亲出院后,却被女儿直接告知,短期内先不要见面了。
「老人很伤心的说,自己之前帮女儿照顾外孙女,帮忙烧饭烧了 6、7 年,现在却说这样的话,感到十分心寒。」
一些曾在疫情期间求助的患者及家属,会在救治后选择删除微博,也不再发声。
相比之下,已经被彻底「曝光」的李丽娜则坦然接受了这种关注,接受采访时的她始终语调平稳、情绪克制,与当初那个穿着睡衣在阳台上呼救的人相比,体面而大度。
甚至她能感觉到有一种使命感,自己曾接收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和温暖,也觉得应该将这份温暖传递给更多的人。
她在微博上写了一篇号召新冠轻症康复者献血的文章,连用数段排比句,文字工整:
如果你和我一样,是新冠肺炎的一名普通型或轻症康复者,你有没有感到无比的幸运与窃喜,在这随机索命的模式里,我们与死神擦肩而过,没有体会过无法呼吸的折磨,也没有经历治而不愈的绝望;也许我们身上带着某种特殊的使命。
李丽娜作为新冠康复者献血
图源:网络截图
剥开一层洋葱,里头也藏着点「私心」。李丽娜告诉「偶尔治愈」,献血之前需要做多项检查,如果能够符合献血标准,也意味着自己的身体与健康人无异,可以更放心地回到女儿、丈夫所在的家里,多一层保障。
从母亲家里二次隔离期满后,正式回家那一天有记者全程跟拍,李丽娜在汽车前排落座,却一下子愣住不知下一步该怎么操作:「被关了太久,连导航怎么开都忘了。」
尽管如此,李丽娜见到女儿一刹那,还是忍住冲动,拒绝了女儿的拥抱,先去洗了个澡,像是一个仪式。
镜头里将母女相拥的画面记录下来,足够令人感动,所有人都没有哭,但又像是都哭完了,余留下的只有女儿的天真烂漫。
漫长的心理战
在家人的支持下,李丽娜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但也有病友出院后虽然与家人团聚住在同一屋檐下,但一直分餐施行居家隔离。终于有一天他发信息给李丽娜,「今天终于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了,总要面对这一天,希望爸爸能放下心结,但我也不晓得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很多病友都很有倾诉欲,但是有时候找不到人倾诉,也觉得没有感染过的人是没有办法真正感同身受,只有病友能够彼此理解。」
成为「网红」之后,李丽娜时常收到同为新冠肺炎康复者的私信。有一位全家感染新冠肺炎的男士加她微信,说自己、妻女都在疫情中接连感染,虽然都康复出院,但总是回想起之前的情景,已经默默哭了好几回。
李丽娜观察到,很多新冠肺炎患者康复者有强烈的「愧疚感」,特别是家庭内部先发病的人,自觉是家里的罪人。
在母亲入院之后,李丽娜也被确诊送往方舱医院,后病情加重而转至定点医院治疗。
正是这段时间,母亲被发现出现情绪焦虑,始终念叨着女儿的病情,觉得是自己害了李丽娜。
「在我刚入院治疗的时候,我妈非常焦虑,她就觉得是她害了我,把病毒传染给我,导致我没有办法与女儿见面。」
李丽娜说,母亲的焦虑状态在自己病情稳定、出院之后才有所好转。但是对于那些有亲人逝世的康复患者来说,将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坎儿。
「特别是那些家里有年轻人去世的,或者丈夫、妻子、儿女走的,会有很强烈的愧疚感,而且很难找到出口。」
李丽娜很想帮助这些病友,但是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就像普通人无法真的理解我们感染患者一样,我们也没有办法真正理解有亲人逝世的感受。」
过去常在一起聚会的朋友圈微信群里,吴英阿姨自得病以来就再也没有说过话,「有时候看到话说得蛮难听的,但我哪能说人家歧视呢,说了不就等于暴露了吗,别人也会觉得是因为自己被感染了才那么说。」
刚刚从武汉一线返回的温州康宁医院集团精神心理科主任医师唐伟对此表示,灾难创伤后应激障碍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后期需要持续的心理援助,包括家庭、朋友以及社会支持体系的共同努力。
「这种不愿承认得病的心态我们称为病耻感,需要积极引导,对病毒进行更全面的认识,我也多次呼吁媒体等社会机构积极地发声对他们予以关怀。」
像吴英阿姨这种被孤立的失落感,在不同社会群体中呈现出差异化。
武汉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协和医院麻醉与危重症病学研究所所长姚尚龙拥有双重身份,还同时是以 64 岁的高龄战胜了病魔的新冠肺炎康复者。
他也因为新冠疫情无法回乡看望病重的母亲,但更多时候,因为身份的特殊,即便在住院期间,姚尚龙也忙着指导毕业生研究论文,出院后又积极参与国内外的学术讨论,加上妻女都同为感染康复者,生活不便大大减少。
而医学视角出发,他认为疫情是一个绝佳的提高预防疾病意识、提高科普水平的机会。「唤醒了民众健康迫切的意识,养成勤洗手、少感冒、减少社交距离等习惯。」
「也让人类更加认清自己是战胜不了大自然的,应该要尊重科学、顺从自然。」
经过了这场生死,李丽娜觉得自己和母亲的心态都变了,「对什么都看得挺淡的,也确实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因为疫情,李丽娜表弟的咖啡馆已经歇业数月,她自己也因为年前刚换了工作而面临无收入、房贷、车贷的压力。
但她目前脑海里最想要做的,依然是为新冠病友们做点什么。李丽娜曾经试图建立病友群,但是发现很多人更愿意私聊,不愿意加群是「担心碰见熟人」。
最近她想着在适当的时候策划一场病友互助会,正好可以借用咖啡馆的场地,活动名称就叫「我不害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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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刘楚
封面图来源:站酷海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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