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一个更好的世界:新冠冲击下当代艺术的脆弱与可能性
北京798,SPURS Gallery,看艺术展的游客 图/本刊记者 姜晓明 “病毒在生理学上作用于人的身体,而不会考虑你是不是‘艺术家’或是‘首相’等等什么社会角色。人类抱有的既定的角色感,在病毒面前都会显得可笑。我不知道这次我们经历的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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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西装,粗金链子,手表,油头,一个正在小便的男人。站在花丛后的他,面朝前方怒目而视破口大骂的样子,被永远定格在奢华的巴洛克鎏金相框里,位于一系列摄影作品的 C 位。
至于 C 位的确定,是被抓拍后的红衣大哥在谈判时亲口要求的。
站在作品前方,男人似乎直冲你的脸撒尿。这些不同场景下,不同身份地位的正在小便的男人,共同组成的系列摄影作品,被艺术家曹雨命名为《尤物》(英文名 Femme Fatale)。
并不优雅的赤裸男人们,在此代替女性成为艺术作品的主体。“尤物” 和他们的观众地域横跨欧亚,从瑞士一直持续到国内。
走进曹雨的工作室,我抬头看到的第一件作品,便是《尤物》。
首先看到令人不适但又滑稽的下半身,然后是穿金戴银像极了有钱人的上半身,最后才是那张怒气冲冲的脸,被装裱在用于展示贵族侯爵的奢华相框里。再然后,窘迫散去,我终于可以喘口气停下来仔细打量这有趣的作品。
曹雨的工作室里,这样出人意料、尖锐大胆的作品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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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工作室里现存的作品聊起吧。
靠近门口的屏幕中,我见到了《泉》,一件中国当代艺术无法绕过的重要作品。
曹雨,《泉》(录像截帧)
局部已打码,原作无
这是段长达 11 分钟的人体壮观景象——卡拉瓦乔式强曝光画面,没有面孔、看不清皮肤颗粒,画面主角是一对朝天的饱满乳房。在双手的用力挤捏下,乳汁如喷泉般奔向 2 米空中,随后雨水般拍向下方随呼吸不断起伏的胸膛,全程无停歇直至最后一滴乳汁枯竭,乳房也变得干瘪。
哺乳期的曹雨为拍摄这件影像作品,一整天没有喂奶,即将拍摄时已疼得直不起腰。帮忙拍摄的,则是她的先生。
曹雨说《泉》像她的人生写照,那是一个火星四溅的人生,思如泉涌,制造频频高峰,直至油尽灯枯,形成一个完美轮回。
评论家言,曹雨的《泉》是泉在世界艺术史上的延展与变迁,也是第一次由新世纪的女性所带来的 “泉”。Luise Guest 博士发文称,《泉》是一颗被扔向根深蒂固文化禁忌的手榴弹。
《龙头》里是雌雄莫辨的曹雨,跨坐在一个工业化旧水槽上,下方是坏掉的水龙头。每当作品被人发帖至网络,一次次瞬间盖起评论长楼,又一夜间 404。
《我就是想你过得没我好》好似让人置身于喧闹的香港街头,这句被艺术家从人性暗处掏出来的真心话,此刻正五颜六色变幻着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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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雨,《我就是想你过得没我好》(右滑查看)
还有《一切皆被抛向脑后》。那是曹雨用她随时间脱落的长发铭刻的时代纪事。为此,她 16 年间留着同一款黑长直。如今,曹雨站在作品前,束在脑后的马尾长及臀下。“这辈子就这发型了”。不能剪,不能烫染,一辈子不会换。
“这个作品我要一直持续做到去世的。”
她用自然脱落的柔软长发做刻刀,在画布上铭刻下曹雨自己同时也是无数女孩们的人生故事。这是艺术家在有限的生命里对时代的记录。
曹雨,《一切皆被抛向脑后》局部
作品《我有》,人们先闻其声,后见其人。“我有聪明的头脑”“我有与生俱来的艺术天赋”“我有水蛇腰,还有大长腿”“我有幸福美妙的婚姻”“我有两个儿子”“我有美术史级别的代表作”,曹雨用高亢的声音,以四十句铿锵有力的 “我有……” 开头,自述着从小到大她所拥有的一切。
无论你是何种身份和地位,总有一句会刺到你的心。
作品之外她却满不在乎。“那些东西屁都不是,很快就散去。‘有‘究竟是什么?如若拥有这世间所谓的 “一切”,至于是否’我拥有快乐‘,谁在乎?”
曹雨,《我有》(录像截帧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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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 年曹雨出生时,父亲脱口而出:“老曹家没福,生了个丫头。”
从母亲口中听到的这句话,成为她创作《一切皆被抛向脑后》的首句灵感。
这是件需要从曹雨出生讲起的作品,曹雨因此找到父母以及她成长中各个时期的身边人,回溯过往,也因此从母亲的回忆里知道了更多。
比如,奶奶在得知是个女孩后,失落地半晌没给母亲做饭。母亲曾是计划生育管理员,在 “只生一个好” 的年代,曹雨的降生,成为一团全家头顶的乌云。老曹家的香火断了。
曹雨百天,1988 年
同样是上房揭瓦下湖溜冰打出溜滑,男孩子是 “天生皮”。她会被冠上“馊主意精” 的外号。
过年的压岁钱。姥爷给表弟 20 元,她只有 5 元,表弟的四分之一。正面抗衡无果后,她撺掇表弟把 20 元都花掉买零食大家一起吃,而她的 5 元还在。姥爷得知后,想好好教育这个 “坏丫头”,她躲到农村的屋顶,用玉米棒砸向后院里姥爷心爱的驴子。
姥爷发现后气急,扬言她敢下来就狠狠教训她。她选择在屋顶坐到日落,用孩子的方法完成反抗。
成长过程中,各种各样的打量和声音一直存在。
她小时候被说长得黑,鼻梁矮,空有大长腿跳舞比蚂蚱难看,母亲甚至曾因嫌她鼻子塌,用筷子夹曹雨鼻梁。她时常被规训,女孩应该长相乖巧甜美、温柔、文静、有修养、能歌善舞。
“哎 咱家没福生了个丫头”
“这孩子不好看鼻子太扁了”
“这个小丫头没点女孩样 太淘气了”
“你怎么专门和她玩呢 她学习又不好”
“看看这照片,我前女友是不是比你更漂亮”
“婚前一定不能失身,要不未来的丈夫会嫌弃你”
“咱班曹某人真 TM 是个老古董,我第一次早就给我前前前男友了”
周边的声音逐渐出现了矛盾。“身边的长辈说婚前不能失身,而周围的同学嘲笑还有人会这么古董。”
曹雨意识到,很多价值观已经被设定好,人们出生起就被框在其中而不觉察。许多声音是冲突的,许多人生陷阱暗藏其中。
曹雨,《一切皆被抛向脑后》细节
有关男女、美丑、婚恋、财富、幸福…… 的评价,虽从曹雨出发,却可以代入每一个同时代长大的人。那些声音里,暗含着一个时代的人们被典型而共性的价值观洗脑的宿命和真实状态。
作品背面,发丝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如同封印的符咒。作品之外,大多数人被看不见的符咒禁锢住自由生长的可能。
作品展出后,她不断收到来自陌生观众的感谢,他们在其中,找到了自救和挣脱的力量。
曹雨几乎没有被符咒束缚住。
初中时,曹雨便将考取中央美术学院定为 18 岁之前的最大目标,老师同学嗤笑她痴人说梦。在此之前,她的故乡辽宁凌源,这座以钢铁闻名的小城,从未有央美录取成功的先例。
自此,成绩倒数的她开始自发性学习。高一起,她拒绝学校提供的沈阳培训,独自赴京,遇到过骗学费的画室,几经辗转。文化课也没落下。班主任发现,每次寒暑假结束,曹雨的文化课从 500 分降到 300 分,她总能用一个月的时间追回到前几名。
曹雨在画班(右 1),2005 年
临近高考,有天早上曹雨背着书到学校,被早已站在门口的校长喊走。对方嘱咐她不要犯傻,不要报中央美院。只要去清华,学校至少准备两万元的现金奖励。在东北小镇,清华北大是可以大肆宣扬的成绩。
最后,曹雨还是选择了中央美术学院。学校则照旧挂出她被清华录取的宣传横幅。
为什么选择画画?曹雨说:“自由,在这里你就是主人。你可以把云画水里,把车画天上,可以不用按照一上来就被定好的标准去做。如果学钢琴,你能用屁股弹吗?但在这里,你可以毁灭一切,再重建。”
曹雨在中央美院(本科新生入学报到),2006 年
可进入梦想殿堂几个月后,曹雨开始怀疑。和考前应试一样,他们还在临摹人体,写生静物。“画得技术再好,也是模仿,不是创造。” 老师不满:“你玩大师别在这玩,有个师姐更能玩,直接给我整一根儿线,这不画不了了,跑雕塑系玩去了。”
老师口中的反面教材,曹雨听得心动,“那我要到雕塑系瞧瞧。” 大二选专业时她放弃绘画,选择雕塑系。
老师又说,你一定会后悔。女孩去什么雕塑系。不出半年,你那手就没法看了,会跟老爷们手一样糙。
实际情况更惨。曹雨进入雕塑系几年几乎什么都没做成。
石雕课刚开始,曹雨的手被锤子砸骨折,缝了五针,班里四五个男生窃笑:“这个笨蛋啥也没干,先干残了自己。” 木雕课,电链锯太长,男生们热火朝天削形,曹雨却拎不动工具。金属焊接课,她脖子烤脱一层皮。泥塑课,老师笑她给泥塑描眉画眼儿,咋不回家缝布娃娃?曹雨最终被迫分到当时系里最差的工作室。
她形容大学五年用了一句话:看似一无所得,惨败而归。但她很快想明白了一件事:学校里教授的是技术,而非思想和艺术本身。
“经验是艺术可能性的终结者。每个未知的 “下一件” 才会带给我无尽新鲜感和惊喜。”
等到研究生的浮雕课上,任课老师要求做双手的浮雕,曹雨当场表示没兴趣做。老师反问:那你想做什么?
曹雨决定做一面墙。她发现当时雕塑研究所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装饰性凸起的不规则白点,考虑过后,她把浮雕底板从教室搬到走廊过道,在墙上选择一块一米见方的方形,在浮雕泥板上从墙上第一个小点开始临摹,将其做得与墙上的点一模一样。用刻意模仿随机,必然模仿偶然,观念取代临摹。
在她看来,这比照搬一个现成模特有趣得多。
曹雨在研究生的浮雕课上,2013 年
冬天的走廊没有暖气,曹雨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手套一点点创作。每次下课,大伙就嬉笑着围过来,问,你面壁呢?
最后翻模成石膏材质的作品,曹雨把它命名为《面壁》。面壁像一个人反思的过程,而《面壁》正是曹雨上学期间为自己脑中的问题找答案的一个过程。
后来,她提议将她对着模仿的那块原始墙面抠掉,用《面壁》取代并镶嵌进真墙槽里。建议被否决,作品被视为垃圾。老师摸着下巴看她:“你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病?像你这种人,未来不是大师,就是大屎。”
毕业几年后,作品被重要机构收藏。曹雨却说:“当时那墙如果被作品’面壁’填补了多好,那才是它最好的去处。”
曹雨,《面壁》
研究生期间,曹雨完成了结婚、怀孕、生子的人生大事,也完成了业内瞩目的毕业作品《泉》。
创作《泉》的时候,曹雨正在哺乳期,感觉身体拥有超乎日常的能量。“除了这个时期,你不会感觉到人体可以有这么强大的张力感。乳汁连续喷涌十多分钟,这不可能在其他状态和形式中得到。”
拍摄时,乳房涨得像石头,又硬又疼。所以作品最开始,过强的压力让乳汁喷射出画面,从天空坠落直接溅入曹雨的眼睛里。那一刻,她什么都看不到了,却好像置身古罗马和平广场的喷泉里,感受到生命和文明的起源。
标题在那时就确定了,《泉》。真正的,向上的泉。
“泉” 是乳汁,是人类物理身体对于生命的哺育,另一维度上,却也是艺术创造的源泉与营养,这就是 “泉”。
图为从历史的 “泉” 到曹雨的“泉”
曹雨甚至怀疑,怀孕分娩不仅是为了孕育下一代,更是造物主想让她创作出 “泉”。
毕业布展时,曹雨做好了最坏准备。如果不准展出,她打算用自己的身体当底座,搬着电视,在展厅走动。能否毕业的问题,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不毕业又怎么样?没有那个学历证书又能怎么样?我只在乎是否能给出好的艺术。”
在学校几位艺术家教授的支持和争取下,《泉》得以临时展出。随后,曹雨虽进入当年 7 人获奖名单,又很快成为唯一一个被踢出名单的。原因很好理解,《泉》不能再给机会在学校展出。
那之后,美术馆表达了收藏意愿,副院长也曾跟她说,如果你真的是一块金 子,相信在哪都能发光。
曾有记者问她同为艺术家的先生胡庆雁,是否介意妻子在这件作品中暴露身体。他回答:“作为妻子,她的身体是自己的,也是我和孩子的,是隐私的;但作为艺术家,她用身体呈现和创作艺术的时候,她的身体是公共的,大家的。”
后来,有个女孩看完 11 分钟的《泉》后说,一开始看到女性裸露的身体,感觉像自己的,又像母亲的,面色潮红又不舍得挪开眼。
很快,时间好像静止了。她顾不上周围的人,顾不上各色眼光,看着起伏的胸腔,完全被吸引。
曹雨,《艺术家制造》
之后,她看到一旁的小雕塑《艺术家制造》,凑过去闻到一种酸乳的味道,她立刻忍不住哭了。那是母乳的味道。
怀孕生子没有放缓曹雨的脚步。她被北京某名校录用,被国际画廊签约,上班,教课。带着老大,怀着老二,跑工作室和厂子搞创作,在艺术上反而更高产,并在产前一周迎来首次个展开幕。
曹雨工作照,2017 年
2017 年,曹雨首次个展 “我有水蛇腰” 上,孕晚期的她,站在现场,用白色粉笔在脚下画了一个圈,置身其中并变成作品——《艺术家在这》。次年,她被授予中国艺术界最权威的奖项,杨澜亲手将奖杯颁到她手中。
曹雨获得 AAC 艺术中国 · 青年艺术家大奖,2018 年
有的藏家收藏女艺术家作品前,会问有没有结婚生子,怕女艺术家怀孕之后不再创作。曹雨将其称为 “一个有问题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视一事如呼吸,会因没时间而停止呼吸吗?分手的理由看似五花八门,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够相爱。”
她始终坚信,没什么能阻碍一个人真正想做的事。
曹雨,《艺术家在这》
曹雨也是这样做的。孩子出生时,她并不像多数人一样,为新生命的到来而开心,反而伤感地意识到,某种程度上,那一瞬间她跟儿子正式并永远地分离了。
作品《没有什么能够确保我们再次相遇》在曹雨脑中出现了。分娩时,她跟助产护士说的第一句话是,胎盘可以扔,但脐带一定给我留着。
之后曹雨用了 7 年,才找到她认为这件作品的最佳载体——一个两万年前的尺寸完整、品相优良的猛犸象骨化石。她把化石的中间掏空,将和母体相连的那一条孩子的脐带系成一个环放进去,那是无头无尾和永恒的象征,并用透明树脂封铸起来。
如果你在博物馆里见到这种尺寸品相的骨化石,大多禁止触摸。而曹雨在这件作品展出时,坚决不让采取任何保护措施。她想让所有观众能直接去触碰,并感受那沉静又深沉的力量。
我忍不住摸了摸它,挪不动脚步,曹雨提醒我,来另一边看。“从另一面看,它特别像一个安静的湖泊,时间也静止了。新鲜的生与远古的死,在这一瞬间融为一体,变成最永恒的永恒。”
曹雨,《没有什么能够确保我们再次相遇》,右滑可查看细节图
有位女藏家说,看到这件作品的第一眼时,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当即决定收藏,但曹雨婉拒了,她认为这件独版作品,不应该被私藏在个人家里,而应在博物馆中,因为它是公共的。
如今,曹雨的大儿子每次来工作室,一看到它,就会走近说:我的脐带。
曹雨曾有一份几乎符合世俗意义上所有好工作定义的教师工作。名校,有编制,稳定,体面,受人尊敬,可她主动请辞。
工作以来,曹雨始终处于矛盾和怀疑的状态。教别人如何创作,本身是个悖论。“艺术怎么教?能被教授出来的东西,是艺术还是技术?”
艺术是颠覆,毁灭既定标准,推陈出新。“教别人如何创作不就是让别人嚼你嚼过的泡泡糖吗?”
她无法自洽,加之创作工作越来越忙,曹雨提交了辞呈。
曹雨工作照,2018 年
校长的第一反应是年轻人做事冲动,给她一年停薪留职出去闯荡的机会。曹雨当场拒绝了校长的好意:“我这个人做事就是只要想明白了,从不会给自己留后路。”
教师的工作也有意外收获。离职一年后,曹雨突然收到曾经的学生发来的很长一段话。因为曹雨的课,她从理科转学香港浸会大学艺术导演专业。对方告诉曹雨:“您不知道,您的一节课程竟然能改变一个小孩子的一生。”
曹雨志不在此。她一并拒绝了其他学校抛来的橄榄枝,专心创作,成为周边人眼里的 “无业游民”。她的父母一直觉得孩子走偏了。
可曹雨清楚,她当下想做的只剩一件事。
过去,她喜欢臭美,疯玩。现在,她自称生活经历变得 “无聊”,不抽烟、不喝酒、不蹦迪、不爱逛街,也不旅游、追剧。所有的兴趣点只集中在一件事上,思考怎么活着,由此不停歇地艺术创作。
曹雨觉得,当真心爱上一件事时,一个人所有的快乐会集中浓缩进这一处,进而会对其他事物丧失兴趣。而艺术创作,是她不人云亦云地保持独立思考的活法。
她的作品和她的人生一样,始终在努力冲破符咒——那些传统价值观中暗含的打量、禁锢和束缚。
拍摄《尤物》,曹雨用了几年时间。最终作品只有 7 幅。有的男人被拍后第一时间跑掉,有人在谈判中拒绝肖像使用,有的曹雨又不满意。
她想拍摄社会不同阶层的人被隐藏起的那一面。
最终被精选出来的成品藏着人生百态。有人似乎来自上流社会,昂头傲气十足,似乎撒尿时也值得被仰视;有人破口大骂;也有人低头游走于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城市中,不远处似乎只有最顶层才会有光的高楼大厦,遥远又近在咫尺,对未来迷茫而困惑。
而红衣大哥在谈判时得知曹雨的艺术家身份后,问道:“我明白了,我是在和艺术家合作。那我能不能理解成梁朝伟为了电影献身,而我在为艺术献身?”
得到肯定答复后,男人欣然应允,提了最后一个要求,把他的照片放在 C 位。
曹雨和《尤物》(局部已打码,原作无)
骄傲的、盛气凌人的、破口大骂的、错愕的、鬼鬼祟祟的、迷失而困惑的男人们,最终都镶嵌在古典金色像框里,变成《尤物》,任人打量。
与之对应的是十六世纪世纪的欧洲,那时,只有上流社会的贵族,才会将最优雅美好的姿态留在这种奢华的金色像框里。曹雨觉得那些太虚伪造作。
她偏偏要将其替换为普通人并不优雅的真实状态,并把一直以来被视为美的象征的女性身体,替换为男性,见怪不怪又细思不对,形成社会整体意义中,权利下位者对所谓 “上位者” 有趣的冒犯。
凝视《尤物》,凝视男性的同时,人们开始反思对性别尤其是女性的凝视。
那如果人生被限制,又怎么才能突破?
曹雨的答案是《龙头》。八九十年代的红砖墙,生锈坏掉的水龙头,越出水槽的水花,平坦的胸膛,以及表情气场冷峻背离于传统女性的曹雨,像 Boss 一样坐在龙头上。如果遮住脸,你甚至分辨不出性别。
作品展出时,有人评价,“虽然什么都没露,却觉得好色情,像潮吹。” 被提及时,曹雨笑着聊起了这一点:“我觉得也没问题,一个艺术家的艺术,就是她献给这个世界最浓烈的爱,爱如潮水般奔涌啊。”
她更想说的是,人们也可以做没有边框的人,忘记先天所有束缚,包括性别,身份,地域,去放肆地创作。
曹雨,《龙头》
作品里的水阀坏了,龙头的水开始迸发出原始的生命力,越过水槽,放肆地喷洒流淌。它不再受水槽的限制,才会在未来兴风作浪汇成溪流江河。龙头是水的源头,也是智慧的源头,创造的开始。
我们都清楚,作品之外的社会不是这样的。
曹雨聊起了她的观察。
“如果一个水龙头的水喷出水槽,人们会认为它坏了,希望赶紧‘修好’,让它继续流进设计好的水槽里,这好像成为水龙头亘古不变的宿命。
水槽就像为现实生活里的人设下的那些限制。
大多数人一生都像被主流价值观束缚的木偶。人生追求和目标基本趋同,就是变得跟大众一样。有一个词叫‘随大流’,用来形容人性格好,好相处,可随大流的人生是你喜欢的人生吗?
你看,每一个人的人生中时刻充满这样的陷阱,问题在于你能不能发现它。”
曹雨发现了那个陷阱。她不想像傀儡一样活一辈子。
陷阱是一点点浮出水面的。最开始,曹雨想解决的只是一些生活中遇到的小问题,比如为什么浮雕课要做手,把一百双手都做好又能怎么样?于是有了《面壁》。她好奇为什么女人体雕塑永远要被置于白色展台上?随后直接用展台做成《维纳斯》。
曹雨,《维纳斯》等作品(右滑查看更多)
后来,她追溯生平,反思这一生怎么活,以及对人性的反思,历史和社会现状的演绎之后,《泉》、《晃瞎你的眼》、《逃离人间的尽头》、《跪的人》、《世界与我无关》、《胸中之物》、《画饼》 、《最后一只麻雀》《龙头 · 山河宣言》等便以惊人的速度,由曹雨的脑海中流出,化为作品。
为了把思考成果付诸物质呈现,为了把话说明白,她开始横跨影像、装置、表演、摄影、雕塑、绘画、纪录片等诸多媒介。不同媒介的作品,共同呈现出一个扔掉性别、身份和国界的独立个体,充满争议和火星四溅的人生。
曹雨人生中曾遇到的困难和压力,有些反击,并未发生在当时,而是埋在如今的作品里。
右滑查看曹雨部分作品
当我问她,重男轻女和性别问题对她的影响时,曹雨语气轻快,几乎立刻给出答案。
“这些东西对我已没有任何心理阴影。它们原是可以伤人的刀,可转化成作品的过程中,已经为我所用,是帮我开天辟地的好帮手。”
作品展出后,曹雨收到过很多陌生观众的留言,大意是感激某个作品解决了她们的问题。
曹雨意识到,艺术表达本身也是解决问题的过程,甚至解决的不仅仅是艺术家一个人的问题。
好的艺术有最沉静的力量。“我的艺术不只是给这一个时代的人看的,而是给现在以及未来所有人的,甚至不分国家。即便我死了,它们也能一直替我发声,艺术的生命大大长于我的寿命,这是我这具短暂的肉身在灰飞烟灭前的此生任务。”
她不再怕遇到问题和遗憾,因为它们最终都会变成创作的营养。
曹雨将创作类比为呼吸,一种自然而然进行的状态,一种活法。最近,她又忙了起来。每天哄睡孩子后,凌晨五点还在创作。
她常常如此,半夜有了特别兴奋的灵感,睡不着觉,会立马下床动手创作。“这是来自灵魂的高潮。”
曹雨近照
曹雨有时怀疑,自己并不是 “曹雨”。“源源不断的灵感和创作想法似乎不是从我这儿来的,而是造物主强塞进脑袋的。然后肉体会有一种强大的紧迫感,赶紧抄家伙将其实现,即便没有展览需要和物质回报的情况下也要将其执行出来。干到没电,就充电,充完还干。”
困扰、理想、目标、未来、完美的生活状态,这些问题曹雨想了很久,都给出了同一个答案,没有想过。她只有唯一一个特别庞大而坚定的目标,身体力行的时候,把造物主塞进脑袋的灵感都呈现出来。
最后,我问她,当下还有什么疑惑或关心的?
她朝窗外看了看,那是工作室和爱人所在的方向。
“今晚吃什么,我不知道。”
北京798,SPURS Gallery,看艺术展的游客 图/本刊记者 姜晓明 “病毒在生理学上作用于人的身体,而不会考虑你是不是‘艺术家’或是‘首相’等等什么社会角色。人类抱有的既定的角色感,在病毒面前都会显得可笑。我不知道这次我们经历的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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