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保洁员的残酷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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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小满的母亲跟随她定居深圳后,靠当清洁工攒养老钱。在张小满母亲当清洁工的写字楼,保洁员韦阿姨因为犯错被开除。母亲愤愤不平,因为经理在开除人前,肆意将韦阿姨当众骂了一顿,还多扣了工资。母亲和同事们愤怒不敢言。

这是母亲工作氛围的一个切面,会不会被尊重仰赖管理者的态度。即使愤怒、无奈,大多数人为了生活选择忍耐。

春天过完了,母亲依然还在写字楼里做保洁。4月23日。吃完中午饭的时候,母亲说,她的同事韦阿姨被开除了。

韦阿姨59岁,四川人,被老乡带到深圳来做保洁有20年了。被开除的缘由是,她把电饭锅插头插在了她所打扫的一家公司门口的插板上,刚好被来看房的客户撞见。客户反馈给物业,物业在群里艾特管理保洁员的主管,然后经理就出现了。

这是发生在22号中午的事情。

12:23分,经理在群里艾特主,问,查一下是谁,如果是我们的人,追责,谢谢!还不如把老板的办公室当饭堂呢(愤怒的表情包)。

母亲把手机递给我,让我看群聊记录。我问她怎么在公司的时候不说话,却在回家的时候如此愤怒?末了调侃了她一句:“那你说你是不是很虚伪?”

没想到母亲把我调侃的话看得很重。她赶忙有些不好意思地辩解,“他没有说我,所以才没有管。”我问,那你是不是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母亲没有正面回答。她说,这个经理做事太绝了,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不跟他正面打交道。

当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经理跑到母亲工作的17楼检查,卫生间的马桶边沿有一点点烟灰,他拍了个照片发到群里。“那时候已经六点多了,我都下班了,我理都没理他,也没在群里回他。”这是母亲表达愤怒的一种方式。

下班的时候,按照惯例,主管要开一天的总结会,本来都要散会了。会场就在地下车库,经理坐了顺风车来,专门为了批评韦阿姨。

“直接开除,这是死人做的事。”经理在会上骂人。

“奶奶气‘瞎’了,奶奶当时没作声。奶奶哭得一抽一抽的,没吭一声。”母亲事后这样跟我提起当时的场景,她习惯把同事中比她大的老人都称呼为奶奶。

“那你们有规章制度说不准在中午时间热饭吗?”

“强调了,好几次开会都说了。”

“开除可能是违法的,即使开除,也不能这么骂人啊。”

其实当天下班回家后,母亲做了馍,做了土豆片汤。吃完饭,下楼做完核酸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等我。也许当天晚上她就想跟我倾诉一下她所遭遇的被开除事件。但那天是周五,我和室友约了朋友们聚餐,一起去吃衡东土菜,还去逛了夜市,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我从八点开始等,等到九点四十四分,就上床睡觉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你们两个都没回来,肯定是一起,我不担心。”

“十二点多的时候,我醒了,发现家里的灯是亮着的,你们开门我都不知道。”

“那你等我们的时候想了什么没有?”

“什么都没想。”

“你也没看电视?”

“没有,不想看,啥都没想。”

几秒过后,母亲说,她其实想了很多。

“我想问打工的奶奶,经理说话那么气人,奶奶为什么泪流满面却不说话。以我的脾气,我当场就要跟他吵起来,我娘都没这么骂过我,轮到你这么骂人?你XX经理可要在这里当人老几十代的经理。恶人还要恶人磨,离了我们这些保洁你还就真过不了光景。

我没有当面说,我还得呆在那儿干活,他要说了我,我肯定反抗,我们所有人都走,看你们管事的能做成什么样,你说我们找不到工作,成千上万的人离了你们照样找到工作。

要有一个厉害的人治治他,他会善一点。谁给他下的命令,让他可以说罚钱就罚钱。我们劳动人民是光荣的,我们刷马桶挣的是光荣的钱。气气他!把他气得好好的!真的!”

母亲憋着一口怒气说了很多,但这些话,母亲一句也没有当着经理的面说出来。

23号上午,韦阿姨离开之前,在工作群里连发了五条语音。大意是说,她谁也不怪,走就走,但受不了这种侮辱人的方式。又不是杀人放火,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母亲说:“我本来想在群里点几个大赞。说得好,说得好, 想想还是要不得,我还在这儿干活 。要不然,我肯定点几个大拇指,我看你在这里当一辈子官不成。”

我问,经理为什么这么容易动怒呢?

“上面也有人找他的麻烦,经理说他来这边非要把这里管好,但他在工人面前那么大个经理却是住在车库里,没有办公桌,也没有电脑。“母亲说。据说,四五月份人员充足,经理威风大,今天说让这个滚蛋,明天说让那个滚蛋。最近,经理的发泄矛头是一个叫圆福团的保洁。

圆福团今年72岁,被老乡从四川带到深圳打工,目前在负责母亲所在写字楼外围的清洁。他的实际年龄是62岁,早年,他托人改了身份证上的年龄,托头一个人,给五千,事情还没办完,答应办事的人死了,又花五千托新上任的人,才把新身份证办好。

经理一开会就当着所有清洁工的面说,首先要开除的就是年龄最大的圆福团。这导致圆福团心里惶惶然,只能做一天工赚一天钱。他没有结过婚,是个光棍,名字与生活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你妈妈打工也是有情绪劳动的。”我室友插嘴。作为所谓白领打工人的我们,在面对工作中的委屈,也不一定有勇气站出来。更何况在更加弱肉强食的保洁员世界。

“生而为人,努力打工。”一家人都笑了。

母亲感叹,在哪里打工都是一样的,做一天工有一天钱,没有十全十美的。有时候把人气得要死,大岗位小岗位一样多钱,有些人啥也干不了还得表扬,活儿多的还挨骂。 

但后来,我却从母亲那里得知,这位身高一米八身材魁梧、看着像当官的、脾气暴躁、被工人称作“河南头子”的经理,曾经在开会的时候对工人说,自己在外面欠债很多,前几年,他的老婆瘫了,借了亲戚不少钱。

我安慰母亲,你姑且就将他对工人的残酷理解成是他对生活不如意的发泄。他本能选择了挥刀向更弱的弱者。生活将他变成了一个“恶人”。

这位经理的微信头像是一家三口的自拍照,他的老婆看起来文静秀气,温温柔柔的样子。

被开除的阿姨在离职前发的语音,没几个人回复。经理也没说话,母亲将此理解为经理不敢回复,我提醒她:“他更多是不屑于回复。”

“你应该加一下阿姨的微信,私下给她点赞。”室友建议母亲,母亲表示认可:“奶奶说得我心里很痛快,就应该这么说说经理。”母亲告诉我们,韦阿姨被开除当月的工资还扣了一百块。

我曾经碰到过韦阿姨。

一个周六,我去帮母亲打扫完厕所卫生,下楼的时候,在电梯口碰到了她。她叫住我,说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下滑的时候看不到流量和WiFi使用的标志。那是一个运行很缓慢的小米手机,我尝试了很久,也没能帮她解决问题,她又急着要去干活,就放弃了。

母亲说,在深圳打了两年工,还是在政府大楼的时候最轻松,那个姓胡的经理挺好,主管也挺好。”胡经理从来不说脏话,一直对我们这些保洁说,‘你们岗位大,你们辛苦了’,争取明年给我们加工资。实在做得不好了,有时候还给工人们说好话,不会说让你滚,主管也基本不投诉工人。衣服工牌都是免费的。“母亲说。

在母亲的讲述中,之前在商场里当保洁员,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天天开会。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让人滚蛋,工衣60块一件,工牌要20块一个,洗手间里什么都不让放,有一点水渍就要拍照投诉。”你前面搞完后面就有人要上厕所,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水。工人捡一点纸皮卖、打卡迟到、都要罚钱投诉,在会上不允许任何人插嘴,别人都是错的,一说就是,闭嘴!“母亲说。

“在商场工作的时候,有一次,我站在银灰色的大垃圾桶旁边,商场的陈经理一只手打电话,一只手拿个白手机,我看到他对着我咔嚓一下,我并没有害怕,我没有违反任何规定,我没有喝水,也没有坐在那里,只是他看到我的时候,我站在垃圾桶旁边,我不怕他投诉。“母亲讲述着。

但当我要她离职的时候,我妈从来都是拒绝。她说服自己的理由是,这些活可比她年轻时在农村务农,中年时在矿山、工地打工轻松多了。

“那后来你被经理投诉了吗?”我问。

“没有,他没呆多久就离开了商场。”

在政府大楼的时候,父亲经常帮着母亲干活,因为姑姑病重,两人一起回老家帮忙姑丈家照顾。等送走姑姑,这份工作就丢了。

“你爸再也找不到那么好的工作了,其实当时应该回去一个人……”想到我当初再三催促父母回老家照顾姑姑,现在想来,心里有一些内疚。当初的我没有站在父母的角度去考虑,只觉得父母冷血,迟迟不动身,而忽略了一份轻松的工作在他们心里有多么重要,更忽略了他们再找到一份相同工作的难度。

“那我再去找找原来在政府大楼的经理?哪怕给他送点礼?”

母亲却拒绝了。

她在现在的写字楼,算上加班一个月最多可以拿到3500左右的工资。政府大楼周末节假日没有班加,工资固定在2800左右。虽然辛苦点,但也赚得多一些了。

我后来其实私下去问了政府大楼的经理,他说政府大楼今年换了供应商,他也已经离开那里去了别的环境公司上班了。

母亲常常在写字楼的电梯间遇到一个保安,通过对方的口音,她判断这个年轻人应该是一个陕西人。闲聊之后,她了解到对方老家在蓝田。

差不多十年前,母亲曾经和父亲一起去蓝田打工。印象中,那里的人很穷,穷到家里没有压面机,吃面条要去“岭上”人家专门压,压完拿回来在院子里晾干,一顿吃一点。稍微富裕一点的几家人,都是用柿子来制作食用醋卖钱。

父母那年的主要工作是去山上栽树,老板用了个人承包的方式,谁栽得多就挣得多,栽一棵树四毛钱,父亲早出晚归,两个月挣了一万多块,栽了三万多棵树。母亲在那里负责做饭,五十多个工人,她一个厨师。他们租住在当地人的房子里,一个老奶奶常来找我母亲聊天,两个月的工期结束,离别之际,老奶奶送给了母亲一双手套,跟她说要保护好自己的双手。

母亲再次在电梯间碰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他已经不记得她了,母亲反复提示,我们是老乡啊,年轻人还是想不起。

妈妈啊,我提醒她,这里是深圳,每个人最终都要相忘于江湖。

韦阿姨离开后,母亲再也没见过她,也没加上微信(或许是手机问题)。不知道她是不是回四川了,亦或在别的写字楼找到了新工作。

*本文授权转载自张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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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张小满

摄影 | 张   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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