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在哪里都祸害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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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人当中，我算是对美国比较了解的了，但也是不太行。

今天美国许多政治语汇背后的深义，我得读了These Truths: A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by Jill Lepore这本书才知道。

以前推荐过这书，此时值得再推荐一次。

这本书从民权的角度写美国史，从制宪会议写到Black Lives Matter，跨度200多年，以种族问题为主，兼及男女平权和贫富差别。

一

政治在哪里都祸害语言。

包括美国。

今天许多表面中性的英语词汇已经高度政治化了。

比如说, 法律和秩序（Law and Order），又比如说，警察暴力（police brutality）。看上去挺无害的词，但发言者用哪个，美国人就知道他要讲什么。我们外人却很难知道。

又比如，“沉默的大多数”。

这词许多人用过，我也用过，总之就是觉得自己占理但获支持力度不够的时候就用。

它是尼克松1968年竞选时的口号。

尼克松本来的主要政治资本是冷战斗士牌，共和党中的这一翼对民权运动传统上是支持的，因为种族隔离太不利于美国争取第三世界国家。尼克松早期在民权问题上的记录比民主党的肯尼迪还要好。

但是，政客为了赢，变成什么都行。

到1968年竞选的时候，谋士向他建议搞“南方战略”，就是争取原来的南方民主党白人选民。

争取这些人，打种族牌最有效，但又不能打得太明显，挑动种族情绪，分裂社会，太明显的话不够总统范（Presidential）。

所以，谋士给他的定位是打相对微妙的种族牌。

体现在竞选口号上，就是“法治与秩序”。体现在对票仓的信号上，就是“沉默的大多数”。

言下之意是民权运动制造了太多动荡，大多数人虽然不说话，但他们支持恢复法律和秩序。

信号收到，南方战略大获成功，尼克松入主白宫。

二

从此，狗哨策略滥觞。

狗哨是什么意思呢？为了不扰人，专门有种狗哨，主人吹哨，只有狗能听见，别人听不见。

所谓狗哨策略，指不直接讲种族问题，而用一些特定议题来承载言下之意。我一讲这些议题，选民对我在种族问题上采取哪种站姿就默然心会，知道我是自己人。

比如说，我讲反犯罪。总不能说我错，但懂的就自然懂我在针对谁。毕竟，今天在美国，18岁到30岁的年轻黑人有四分之一进过监狱。

狗哨策略一直用到今天。

不过，川普上来了，他不耐烦说这个。毕竟，狗哨策略也是现代平权运动后后产生的策略，哪有张嘴就来畅快！

Looting starts, shooting starts. Thank you!

川普真正喜欢发的是这种推。

但你看着川普像是那种珍惜法律和秩序的人吗？

他只珍惜自己喜欢的那个版本的法律和秩序。

三

面对任何一种不平等，至少有三种态度：

第一种，现状挺好，或者虽然不够好但改变现状只会带来灾难。

第二种，现状不好，但不必彻底推翻现体制，可以与现体制的进步力量合作，边共存边改良，边改良边共存。

第三种，现状不好，必须推翻。

映射到种族问题上，也分别是三种态度：

第一种：黑人自己不求上进。

第二种：黑人与白人必须找到合理、公平、有尊严的共同生活方式。

第三种：黑人想要站起来，必须靠自己推倒现体制。

第一种和第三种过去有今天也有，但都是在边缘，美国主流现在还是在中间轨道上寻路。

最早在美国宪法中，黑人只算3/5个人，只算人头没有投票权；1861年南北战争废除了奴隶制；但要再过100年，到20世纪60年代才真正获得投票权；到今天黑人在南方的投票权还受到各种抑制。

比如说，因为黑人相对穷，那么就规定没交过人头税的人就不能投票。

甚至发明秘密投票制的最初动力并不是为了保护投票自由，而是为了让黑人难以投票——因为黑人识字率低，不认识选票上的名字。

压制与反压制，200年来，两方打了无数轮，什么理都讲完，什么招都使过，什么都见识过了。

围观群众想站队请自选，但不必把自以为高明的道理讲给人家听，因为人家早都听过，许多也信过。人家的道理和现实，我们知道得还是少。

民权运动从美国建国就开始，一直到今天200多年，还没有走到理想的终点，不是说明美国人素质低，也不是说明美国制度太差，而只是说明：

这个问题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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