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地铁列车追尾及分离事故：102人骨折，暴雪下中断的西二旗下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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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印柏同 薛永玮 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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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北京市交通委员会官方微博@北京交通12月14日通报：12月14日18时57分，北京地铁昌平线西二旗站-生命科学园站上行区段一列车车厢脱离，迫停区间。随后，15日中午，@北京交通再次通报，据初步调查，事故原因为雪天轨滑导致前车信号降级，紧急制动停车，后车因所在区段位于下坡地段，雪天导致列车滑行，未能有效制动，造成与前车追尾。事故共造成515人送医院检查，其中骨折102人，无人员死亡。

昌平线始发站为海淀的西土城，终点站为昌平的西山口，沿途18个站，其中西二旗站附近聚集了百度、腾讯、新浪、网易等众多互联网大厂，是北京地铁路网高峰截面大客流站区之一，每天客流量35万人次，早晚高峰的人均流量达到8万人。

事发时，李恒（化名）和程宇（化名）都在事发列车上，他们都是程序员。**其中李恒身处分离列车的前半部分，紧邻车厢分离处，****他说列车“突然停止，再启动，然后就分离了”。**他亲眼看到五六个人掉下列车，然后拍摄了两张列车分离后，车厢连接处的情景，成为网上流传最广的两张现场图。**程宇则身处分离后的列车后半部分中间车厢，****他感受到巨大的撞击，然后列车突然停止，变得一片漆黑。**在冷风倒灌的车上等待一个多小时下车后，他和众多乘客徒步回到西二旗，又经历乘坐大巴、徒步、坐私家车、打车后，半夜12点半才回到家里。

12月15日早，地铁公告显示，地铁昌平线维持朱辛庄站至昌平西山口站以及西二旗站至西土城站上下行区段正常运营，“市民可通过8号线和13号线换乘进入市区。西二旗至朱辛庄之间由公交车接驳。”

记者｜印柏同、薛永玮

编辑｜王海燕

停车，再启动，车厢突然分离

李恒

我是2020年来到西二旗这家公司做程序员的，住在昌平线的南邵站，我一般都是骑摩托车上下班，最近天气冷了才坐地铁，需要坐个6站。我们平时一般晚上8点下班，但昨天下午6点半就下班了，算是比较早的。当时在下雪，但路面还没结冰，我们公司到西二旗地铁站有两公里，我就骑了一辆共享单车过去。

我是6点40多左右到站的，车上已经人挤人了，我上车后只能站在车门口。一上车我就戴上耳机，开始在手机上看电影。结果才几分钟，还没到下一站，车就停了，后来听别人说，广播当时有通知临时停车，但我戴着耳机，没有听到。

停车其实我也没有在意，但停了没几分钟，车又突然启动起来，力道大得不正常，几乎所有人都晃倒了。我当时手拉着吊环，没倒，但右手小拇指的指甲都拉劈了。我记得，挨着门口的玻璃，也被人群来回冲击的这一下压碎了。伴随着列车启动，还“砰”地响了一声，声音非常大。

然后我们就发现，后面一节车厢跟我们这一节车厢“断”开了。之后，我们这一段列车又运行了大概10几米左右才停下，被甩在后面的车瞬间熄灯了，里面变成黑压压的一片。我们这边倒是没熄灯，电还一直通着。

互联网上广泛流传的图，正是李恒拍摄的（受访者供图）

印象中，挨着连接处，应该有五六个人直接掉到列车外面去了，大部分人直接自己又站了起来，就在铁轨旁边等着，跟我们说话。但有一个人应该是腿受伤了，伤得比较重，只能蹲在地上不能动，就在铁轨边上等着救援。

我们车厢上应该还有三个人受伤，离我最近的是一个男性，30岁左右，也是紧挨车厢脱节处，躺在地上，右腿动不了了，嘴角上还有血，他告诉我们，自己应该是骨折了。但是他的精神状态还好，可以跟我们说话，旁边的乘客给他喝了点水，等消防来了之后，还给他要了个军大衣盖在身上。另外有个女士，30岁左右，头上出血了，但精神状态也还可以。除了他们，我听说还有一个脱臼的，有一个孕妇，但具体是什么情况，我没有亲眼看到，就不清楚了。

受访者供图

列车停下的西二旗到生命科学园这附近我比较熟，知道这一站距离比较长。下车后我注意到，列车停车的位在京新高速辅路旁，距离小牛坊桥还有一定距离。小牛坊桥是京新高速和北清路的交叉口地方，到了北清路，地铁就会上高架拐弯了。

停车位置补充：根据李恒，手机相册记录的位置，当时列车事故所在地，一侧是京新高速，另一侧挨着龙域环路，13B号线在建地区。

列车停了后，身边很多人开始打了120和119，也有拍视频的。但一直没有安全员或地铁广播告诉我们怎么办，维持秩序的也没有。起码过了几十分钟，地铁司机才来到脱节处，一边走一边在打电话，我听到他在问“能不能派车把人拉走”之类的，然后就很快离开了。我们当时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立马跟家里通了电话，说地铁出事故了，但是人没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

在等待消防的时候，大家只能原地待着，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时车厢里有任何动静，都会引起一阵小惊慌。我还听见有人在砸窗户，后来看到在网上的确看到有人破窗，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这个车厢。

受访者李恒录制消防员来到现场

消防大概是晚上7点45左右赶到的，他们在旁边的隔离绿化带围栏上，切开了个两人宽的豁口。消防员过来后，那位受伤的女士捂着头过去想寻求帮助，但消防不负责医护抢救，她只能蹲靠扶手柱子边继续等。

晚上大概8点16分，车下面就有很多人了，我印象中，车厢连接处往前第三个门开了，我们陆续从车门下了车，开始疏散，就是从消防豁口出去的。我后来知道，乘客们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沿着轨道徒步到西二旗车站，一部分直接从消防员切开的豁口处离开了。我自己8点半左右离开现场时，还没看到救护车，据说是堵在路上了。

受访者李恒拍摄，乘客陆续疏散视频

我是我们车厢比较早离开现场的人，从豁口出去后，有一条小沟壑，也就10多米的距离，但很不好走，有工作人员在那边搀扶着我们走过去，穿过绿化带，到达京新高速辅路上。我记得京新高速辅路边上有个消防车，还有人帮我们拦私家车，看着像地铁的安保人员。大概8点半左右，我碰到一辆私家车，正好顺路，就给我送到了我们村口，然后我自己走了大概不到一公里回家了。

突然的撞击，以及漫长下班路

程宇

我是从始发站西土城上的车，我平时在苏州街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算法程序员，我们公司平时加班特别多，但今天居然在6点准时下班了，算是很少有的日子。

可能是上车早，我还抢上座位了。从西土城过去几个站，都是互联网公司聚集的地方，没一会儿，整个车厢都站满了，人挤人。**然后刚过了著名的西二旗，还没到生命科学园，先是列车广播响起，说要停一下，大家还没在意，结果没过一会儿，我就感觉被撞了一下，冲击力度特别大。**我还是坐着的，右边的人都基本压倒在了我身上，所以我的第一反应是，地铁追尾了。

当时车厢里的灯也一下灭了，很多人在尖叫。我当时正在手机上看游戏直播，一下就懵了，反应过来后，就赶紧打开手电筒，发现站着的人全朝一边倒地上了。可能因为人多，大家倒没有飞出去，就是一个压着一个倒下了。我们就去扶，扶起来后，大家就开始找手机，找东西。

下车后，程宇来到地铁断裂处拍摄的照片（受访者供图）

我当时特别害怕再来一辆车，给我们撞了。加上车厢里面不少人受伤，我就打了119，说昌平线地铁，在生命科学站前面被撞了。他们让我加微信，录一下现场视频传过去。但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列车的灯又熄了，虽然很多人打开了手机电筒，但还是很黑，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车厢可能没有受伤比较严重的，就是我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看着二十六七岁，一直捂着肚子，可能是撞到栏杆了。后来看到我们车厢和下一个车厢的连接处，有人躺在地上起不来。连接处受的影响比较大，后来我看了一下，基本上每节车厢的连接处都挤压得变形了。

断裂处挤压变形的车厢（受访者供图）

当时我在车里特别害怕，看到破窗锤就在我头顶，就想砸开那个封盖的玻璃取出来砸窗子。我徒手砸了四五下，手都出血了，才敲碎那个玻璃，正准备取破窗锤，结果有个工作人员过来，让我不要砸了。我说，我们肯定要出去，不能困在这儿。他就说，外面的轨道有电，还是不要再动。

他这样说，我只好放弃了，坐在那边等消防。当时外面在下雪，下得密密匝匝，车里面大家基本没有互相交流，给家人打电话声音也很小，所以整个车厢显得其实挺沉默的。后来我就在抖音上面搜北京地铁的新闻，发现19：20的时候，已经有人发了照片和视频。我才知道，原来不是追尾了，是列车断了。当时真的觉得奇怪，怎么会出现这种问题，后来我还发了条朋友圈，说“以后坐地铁可能要把头盔给带着了。”

等了一个多小时，消防员才来开门，开的是我对面的门。当时大家的情绪已经缓过来了，门一打开，就一窝蜂朝外挤，我基本上是被挤出去的。从列车到轨道地面还有挺高的距离，幸亏中间有个黑色的管道，我们就从那个管道跳下去。倒是不费劲，但很多人受伤了，一瘸一拐的，加上是大雪天，很滑，所以大家会相互扶着。但很多人跳下去的时候，还是摔了一跤。

我们下车的地方在一个高架下面，旁边就是高速辅路，中间隔着一个铁网。挤出去后，也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大家就下意识朝列车断裂的地方走去，都拿出手机拍照。消防车都停在高速辅路上，救援人员正在剪铁网，过来救援。又过了几分钟，穿着地铁制服的人过来引导我们，沿着铁轨，朝往西二旗的方向走。我们一共排了三排，全是人，基本上看不到队列的尽头。

那个路挺不好走，有很多大石子，硌脚，又冷。快九点的时候，我就到西二旗地铁站了，算是早的。西二旗地铁站里也是人，挤得水泄不通，很多工作人员，地铁的、消防的、公安的，就在那里接应我们，不用过闸机也不用刷出站，让我们从旁边的一个小门，直接走。

走到西二旗地铁站后，工作人员直接让他们从小门出去（受访者供图）

出了西二旗站，我本来想打车，结果一看，前面排了五六百人。西二旗这个地方，据说平时的晚高峰，打车都要排几百人。然后我就看到陆陆续续有大巴过来，也有中巴，反正是各种各样的车，说是要把我们送到北青路，再让我们自己打车回家，不收费。

我等了两辆大巴车，第三辆才坐上去。但上去就一直堵车，一开始还蠕动一下，一个多小时后直接停了，我们问司机，司机说前面不让走了。我探头一看，透过这条高速路的铁网，就是刚才断裂掉的地铁。等于说，我们从事故点走到西二旗，再从西二旗坐大巴又回到这了。大家陆陆续续下车，我也跟着下了，然后跟一个人结伴，沿着高速路的辅路往生命科学园那个方向走。

西二旗地铁站，是13号线与昌平线的换乘站（图源：@北京地铁）

当时那条路上，全是消防车，救护车，几乎没有私家车。走了快半个小时，我们才看到私家车，然后我们就拦车，希望能被带到好打车的地方。我们拦的第二辆车载了我们，上车后，听车主说是因为这条路整个封了，所以私家车进不来，他还抱怨，说北京下这么大的雪，公司怎么还非要让我们去上班，不能居家办公吗？

我还真没想过居家办公，我们这个行业，居家的话，很多工作都不方便。我是做算法的，今年24岁，原来在南京工作，去年11月被裁员了，今年3月才来北京。其实挺不适应的，但也没办法。

排版：杨逸 / 审核：杨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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