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寻亲视频背后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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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录于合集 #殷盛琳 43个

文****丨殷盛琳

编辑****丨王一然

作为一名三线小城的急诊科医生,周恒自认擅长控制情绪——几乎每天,他都要处理各类紧急情况,随时待命坐上地点未知的救护车,或者奔赴下一场急诊手术。

但7月的这天,当他看到抖音账号下面密集的质疑与辱骂,还是抑制不住地愤怒。网络世界的暴力单刀直入,“你有母吗?你母怎么教你的,缺德东西”,他至今记得骂得最难听的那些话。当时他正在医院食堂吃饭,刷到留言立即没了胃口。“你一方面知道自己是出于善意做这件事,不用理会这些声音,但还是会忍不住生气。”

这位28岁的年轻医生在互联网的另一个身份是寻人志愿者,他和另外47位网友一起在抖音上运营一些账号,通过发布视频帮助寻找走失者,周恒负责团队管理。

只不过,和其他寻人账号相比,他们的运营风格显得格外不同:他们将寻人信息剪辑成略带魔幻风格的短视频,搭配最流行的网络音乐,“玩梗”成为视频标配,有些甚至会在开头配几秒钟的美女热舞视频。

一切的目的是吸引更多人点进来。但没人预料到,伴随着流量到来的,是无数的辱骂与质疑。

周恒说,当时有一系列寻人视频,以《我是黄飞鸿》这首正当红的网络歌曲作为配乐,在抖音上火了起来,浏览量迅速增大,被更多的网友看到。很多人开始质疑他们的动机,认为这样的寻人视频是在将寻亲娱乐化,纯属恶搞,会对亲人走失的家属造成精神上的二次伤害。

面对虚拟世界高密度的辱骂评论,周恒感受到和现实中无法挽救病人生命相似的无力。“有网友质疑我们造假,说他给同学十块钱,对方就同意说自己奶奶走丢了”,他觉得很荒诞,谁会拿寻人信息造假呢?

志愿者群里,有人发出网友辱骂截图,表达自己的委屈,周恒没办法,只能不停安慰他们,但最终还是有两位志愿者因为忍受不住,选择了退出。周恒最终没有阻止,他觉得这本身就是公益行为,没道理要求人家以德报怨,而且退出的志愿者年纪很小,心理承受能力自然不如自己这样已经进入社会的人。

几乎没有人知道,账号背后的这群志愿者,大部分都还在校园,最小的才12岁。周恒今年28岁,是志愿者里面年纪最大的。

对于这群年轻志愿者来说,和家属沟通、制作寻亲视频的过程也让他们更早地接触到现实世界。周恒之前遇到过一个没有找到丈夫要闹自杀的女孩,21岁,还在读大学。女孩跟一个43岁的中年男人领了证,结果对方杳无音讯,把女孩的联系方式也拉黑了,相当于骗婚,女孩联系到志愿者,希望他们帮忙发短视频找人。

周恒后来给女孩打电话沟通时,才知道她患有重度抑郁,当时正在闹自杀。他赶紧帮忙报了警,但遗憾的是,当地警方也没能查到那个男人的消息。最后女孩放弃了,不找了,他们只好把视频删掉。事情无疾而终,周恒说自己唯一能帮忙做的,就是托医院的心理医生同事给女孩打电话,做心理疏导。

李玉还是名大四在读生,今年21岁,也是核心志愿者之一。在学校里,他显然不是那种特别活跃、优秀的学生,没有参加任何学生社团。除了日常上课之外,他习惯一头钻进网络世界:刷短视频、在B站看番,或者和室友们一起打游戏“开黑”。

最开始,他是偶然在抖音上看到其他志愿者发的寻人视频,觉得很新鲜,就私信了账号后台,问能不能加入一起做。“之前我也刷到过其他的寻亲视频,类似的账号太多了,都非常严肃沉重,像这样风格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随着时间的延续,他逐渐发现,这件事并不像自己一开始想象的那样轻松,每一个寻亲求助背后都是复杂、缠绕的现实。他印象最深的求助来自于一位家长,对方发私信说,女儿离家出走了,电话也打不通,想让志愿者发视频帮忙找找,对方提供了女孩的联系方式。

接到求助后,志愿者们马上发布了视频,有志愿者通过电话号码加上了女孩的微信,一点点搭上话,后来大家才知道,这位女孩是遭到了家暴,才赌气离开的。第二天下午,家长发来消息,女孩答应会在当天晚上回来。寻人似乎成功了,但李玉不知道这是否算得上一个圆满的结局。

志愿者们都是网友,有学生、宝妈、医生,分散在各个城市,对彼此现实里的面貌并不了解,是因为偶然才组成了这个小团队。连周恒自己也是5月份才加入的,那时候的管理者另有其人,账号也不是现在的风格,和短视频平台上其他的寻人账号没什么区别,严肃、呆板,流量很差,也没什么人关注。

后来有次,有位志愿者在群里提出来能不能换一种风格吸引流量,尝试做了几个偏轻快风格的视频后,评论数量和流量确实比以前更多。6月底,大家正式确定下来了视频风格:尽量轻快、幽默,符合年轻人的审美,吸引粉丝看完。

按照志愿者的话讲,目前的团队属于“二次整合版”,经历过一次重组。之前,线上志愿者群里突然进来两个新人,说在做一个综艺节目,想要和账号合作,在节目的末尾插播大家剪辑的寻人视频,需要志愿者们和节目组签署合作合同。周恒的社会经验比较多,“我(当时)感觉不太对劲,一直在问,后来他们才承认,后期如果账号有了流量,有了投资,会给前负责人分红。”

因为这件事,志愿者们解散了当时的群聊,重新组织了团队,周恒被推选为新的管理者。重组的志愿者们有共同的底线:寻人是大家的志愿服务,是公益,不应该混杂利益。

做账号的秩序在大家的摸索中一点点建立。目前整体流程是,有空闲时间的志愿者会在寻人网或者“抖音寻人”公众号等公共平台上搜集寻亲信息,发到志愿者群里。周恒和其他两个核心志愿者轮流做寻人信息等审核工作,给家属打电话或者发私信沟通,跟他们讲清楚账号的风格,争取家属同意后,志愿者们会把核实的寻人信息剪辑成视频,发在自己的账号上。

被密集网暴的那段时间,李玉也在,他刷过一些评论,果断退出了页面。“我个人是不太在意的,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就可以了。”他坚定地相信大家做视频本意绝不是恶搞,更不觉得应该排斥流量,因为看到的人越多,走失的人被找到的概率才更大。李玉说,有寻亲的家属看到那些言论后,也默默发来私信鼓励他们,这本身就是大家做事最好的证明。

“我们就是要让更多人看到”。在他看来,也许只有年轻人才更了解怎么吸引年轻人,怎么“蹭流量”。

作为在互联网里长大的00后,他总结自己制作寻人账号的经验:视频不能做太长,一两分钟就行,时间太长大家没那么多耐心,效果反而不好。在发布的时候,可以选择当天的平台热门标签,或者带上“蔡徐坤”、“刘昊然”这样明星的标签。配乐要动感,特效要百花齐放,类似于B站的鬼畜区。

另外,他一般会带上“同城”的标签,这样附近的网友就能更迅速地刷到。李玉说,有一回,他的室友刷到了自己做的寻人视频,觉得很新鲜,还拿给他们看。因为害羞,他没告诉室友那就是自己做的,“但这个视频能被他看到,而且完整地看完,我觉得我们的预期就已经达到了。”

这些账号运营到现在,志愿者们陆续帮忙找回来30多个走失者。家属们发来的好消息也成为了很多人继续做下去的动力。

在做志愿者之前,李玉对寻亲的印象还停留在那部电影《亲爱的》,一群丢失小孩的家长苦难挣扎、求而不得,能做的似乎只有报警,然后自己日复一日地找下去。

事实上,这些年,寻亲的方式也在不断更迭。最开始,家属只能寻求于登报、在电线杆上张贴寻人启事,报警立案也有限制:走丢满24小时是前提条件。直到2010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关于依法惩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的意见》才明确,接到儿童及不满18周岁少女失踪的报案,必须立即立为刑事案件展开侦查,无需再满24小时。

随着社交平台和算法系统的精进,利用网络寻人开始成为主流。2016年,由公安部主持开发的“团圆”系统上线,运作的原理类似于将“寻人启事”有目的性、有规划地在网络世界张贴展开:失踪1小时内报案,信息推送给100公里半径的警察和大众,失踪超过3小时,推送半径扩展到500公里。系统通过20多个信息入口发布寻人信息,包括阿里、百度、字节跳动、新浪等互联网公司旗下的各类平台。

这几年,各类线上寻人项目串联起来的资源网络变得更加密集。周恒他们这样的短视频寻人志愿账号就是其中一条颜色特别的纹理。有网友看过视频后,会提供线索,志愿者就收集起来反馈给家属。

“很多人对我们有误解,觉得我们在伤害家属,实际上对家属来说,能被更多人看到新人信息是最重要的,找到亲人的家属一直给我们发感谢信息”,周恒说,当他拨通家属电话,询问需不需要帮助扩散信息时,每一个人的语气都是坚定的。从来没有家属因为视频风格而拒绝扩散信息。正相反,现在他们账号后台,经常能收到来自家属的主动求助。

一般账号发布寻人视频后,只有找到相关线索或者家属找到人,志愿者们才会把视频删去。但并非每一个被删去的视频,都伴随着好消息:8月份,他们帮忙发布了一则河南走失老人的信息,老人患有精神疾病,在求助志愿者之前,家属已经寻找了好几天。40多天后,家属联系上志愿者,说人已经找到了,但已经去世,被发现的时候躺在某条河边。还有一位安徽的女士,被发现时生命终结在一片荒凉的林地。

“一开始做寻人志愿,我是觉得这种风格很有趣、好玩,才被吸引的,但后面你会发现,这实际上很沉重,需要责任感。就和我做医生是一样的,有时候救不活病人会有负罪感,在网络上帮忙寻人呢,很多人的消息也是石沉大海,会很无奈。”周恒说。

一位高中生志愿者做的账号上,目前有200条视频还没有删除,背后是200多个杳无音讯的个体,但特征是相似的,大部分走失者都是不熟悉网络的、生活在乡镇或者农村的老年人,并且患有一定的精神类疾病:67岁患有语言障碍的陕西大爷,走失在宋家镇火焰村;70岁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奶奶,最后出现的地点是连云港一座小镇……

高中生为其中一个寻人视频配上动感音乐,老人的脸在画面中央频繁闪动,配上的标签有蔡徐坤、时代少年团、樱花树下的约定。没人知道这条视频会被推送到哪些屏幕上,会不会再因此被辱骂。但志愿者们还是会在放学后或者工作的间隙,打开评论、私信,一条条信息刷过去,寻找来自网络世界的“回响”。

国庆前,周恒晚上要轮值夜班,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六点才能休息。这位急诊科医生对这份网络“兼职”抱有更多热情,他计划着组织下一次线上志愿者开会,讨论如何将视频的流量扩大,吸引更多注意力。志愿者群聊在晚上是最活跃的时候,那时候学生们放学回家,打工人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大家偶尔会在群里分享自己的日常。

李玉不知道自己还会在里面活跃多久,毕竟明年就要毕业,现实压力会一一出现。“但目前来说,我还挺感兴趣的,我不觉得做这件事对我的大学生活或者整个人生有什么重大意义,我只是在做一件我认为对的事。”李玉说,做寻亲志愿者带给自己的最大改变,似乎对这个世界的共情能力加强了。当具体而残忍的个体经历在你面前展开时,所有的感受都变得更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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