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残障儿童,开始和普通孩子在同一个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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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作为一家私立幼儿园,奇色花幼儿园开创了一条自己的融合教育之路。在这里,普通儿童和残障儿童以大约7:1的比例,在同一间教室里成长。而7:1这个比例,正接近中国普通人口与残障人口的比例。

20多年里,曾经因害怕“残障会传染”而要求退学的普通孩子家长们发现,当老师用更精细的手法和流程对待所有孩子时,普通孩子同样受益。

实习记者|明雪菲

编辑|王海燕

你的孩子愿意和残障孩子一起入学吗

初初蹲在幼儿园小木桥上,把一张卡片往石头缝里塞,他旁边蹲着新来的一位老师,正劝说他进教室。初初是一个唐氏综合症的孩子(也被简称为“唐宝”),因为晨检卡的黄色他不喜欢,正闹脾气。

隔着园区围栏,几个家长开始议论。感受到注视的初初,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又来了两位老师,依旧劝不动,直到一位路过的老师大喊,“虫!虫就在初初屁股底下!”其余老师会意,撒腿四散跑开。初初愣了一下,也起身小跑进了教室。

这样的小“伎俩”,是河南郑州管城区奇色花福利幼儿园(以下简称“奇色花”)的老师们常用的。和大多数幼儿园一样,奇色花12个教学班里,30-35人一班,配3个老师1个保育员。但和大多数幼儿园不同的是, 50名不同程度残障的小朋友,就混编在班级之中,他们之中,有孤独症、发育迟缓、唐氏综合征、脑损伤等症状。每个班普通孩子与残障的比例约7:1,与我国残障人士和健康人士的比例接近。

因为残障小朋友,奇色花有完备的无障碍卫生间,有为孤独症孩子设计的上倾15度的椅子,帮助他们调整中枢神经,更加投入活动;视障小朋友,则可以用小锤敲击不同位置的有声琴,给自己定位,进入教室。

奇色花幼儿园里的无障碍坡道,让所有孩子都能自如地行走

****为孤独症孩子设计的上倾15度的椅子

**而每一个普通家长在做入园访问时,都会被特意问到:**这里有特殊孩子,将与你的孩子共处一个教室,你接受吗?

不光同处一个教室,他们也混在一起玩闹。我去奇色花探访时,随意挤进一个大班小朋友堆中,看他们玩闹,其中一个小男孩抬头对我打招呼:“嗨,你是大大的小朋友”。一旁的老师,随后悄悄告诉我,这个孩子叫轩轩(化名),是孤独症儿童。孤独症也是奇色花残障儿童中比例最高的。

我向一个女孩打听轩轩,她恼火地表示,“他总扯我辫子!”随后跑开,又跟轩轩打闹在了一起。这是个意味深长的评价,说明在小女孩心里,轩轩的身份标签不是病症,而是他的个性和行为。园长蔡蕾给我讲了另一个故事,一个叫源源的小朋友想邀请班上同学珂珂一起过生日,他向妈妈形容:珂珂就是那个扎小辫、画画很好的小朋友。妈妈的反应是,哦,班上那个说话含糊的脑瘫小朋友。

**疾病标签被撕掉,当然不是自然而然的。**在奇色花,特殊孩子会晚两周入学,那之前,老师会先用家访照片做好PPT,向早入园的普通孩子介绍他们的个性、爱好和其他特点,请大家一起讨论,如何交朋友,另外还要注意哪些事情。

**在奇色花,无论普通小朋友,还是残障小朋友,都有自己的“明星时刻”,即所有小朋友入园后,会围坐一圈,讲一个小朋友的优点。**孩子们在意的优点往往很具体,比如“他的坐姿很直”,“我受伤的时候,他会帮我揉一揉”。

而一些小朋友的另外一些特点,则在这里完全不被注意。有老师跟我举例,这学期在奇色花就读的一个小女孩,是中途转学过来的插班生。因为外貌以及家境较差,在之前的幼儿园常被同学们当面嘲笑,以至于才转学来时“看见什么人都怯”。但在这里,从来没有同学提过一句关于她外貌的话,慢慢小姑娘开始“话唠”了起来。老师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当未被植入一些观念时,孩子们并不会天然留意到这种标签,比如“胖的”,“闹腾爱打人的”,甚至“太内向”。这些孩子,在奇色花并不罕见,而在另一些环境里,他们同样属于特殊孩子。

**某种程度上,奇色花是在用专用于特殊孩子的教学手法和流程对待所有孩子,因而显得更精细。**一位从奇色花毕业的普通生妈妈告诉我,正是奇色花的老师,记录到自己的孩子可以独自沉浸地搭40分钟积木后,她才第一次意识到,孩子在手工方面有兴趣,还有小小天赋。

为什么要融合

但年龄越大,孩子们的差异就越显著,学习进度也不一样,比如在奇色花大班,有一个重度孤独症孩子洋洋,搭积木时,别的小朋友已经完成了,他还在尝试启动。这种情况下,“融合”教育对特殊孩子真的更好吗?

**对这个问题,目前主流的教学方向有两种,一是如何让特殊孩子跟上课程进度;二是试图解答,他们为什么跟不上进度,如何才能让环境更加包容他们?奇色花选的是第二种。**蔡蕾举了个例子,同样是玩数字玩具,普通孩子的目标是理解0-10的递增规律,但对唐氏综合症的孩子来说,只需要记住0-10这些数字就行了,方便以后用计算器。

也就是说,这里的教学任务允许“不标准空间”。在蔡蕾看来,根据当前我国教育现状,起码在学前阶段,这是可以实现的。

2018年,汤米和(陈)荣光等小朋友一起过家家

**在奇色花,每个孩子的发展需求都会被评量。开学,老师会制定一份比较大的共性计划,再针对特殊孩子制定“个别化教育方案”,针对普通孩子制定“儿童发展计划”。**比如这学期,在“提高语言倾听能力”的目标下,唐宝梦梦的学习目标就被逐月分解到,能辨别“前”、“后”、“中间”。具体策略则是,在孩子们排队时,老师会问:梦梦,你的前面是谁?后面是谁?并在梦梦回答正确后表扬她。

**奇色花的融合教育之路来得漫长。**1991年,郑州市民政局下属企业纸袋厂要开办一所幼儿园,为职工子女服务,蔡蕾主动请缨创办了奇色花幼儿园,和厂领导谈的条件是,条件成熟了,可以在幼儿园里接收有特殊需要的孩子。那之前,蔡蕾在一家公立幼儿园上班,目睹了残障儿童的入学难问题,深感痛心。

因为办学质量好,渐渐有其他单位职工的孩子,交600元赞助费到奇色花就读。**1996年,有了更大的场地后,奇色花开始招收特殊儿童。**蔡蕾记得,当时大街上还很难看到智力障碍的孩子,他们通过交通广播电台的热线电话招生,才找来了第一批七个小朋友。这批学生一开始 “藏”在另外一个区域的特教班内。

**结果这件事在普通孩子家长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他们要求所有残障儿童退出学校,否则自己的孩子就集体转学。**家长们的理由有三:第一,孩子相互模仿,自己的孩子会变傻;第二,自己的孩子被残障儿童打了怎么办。第三,老师精力都会分给特殊孩子。

1998年,奇色花幼儿园的孩子们

蔡蕾自视办学质量好,家长肯定不会走,拒绝了。结果第二天起,学生真的陆续转走。到最后,118个普通孩子只剩31个。幼儿园的主管单位纸袋厂也随后发通知,要么自负盈亏,要么停办,职工转入工厂。蔡蕾选择了自负盈亏,结果教职工也全走了,只剩下她一个“光杆司令”。蔡蕾叫来了姐姐、姐夫、爸爸、妈妈,5个人负责30个孩子。

**对残障群体的恐惧,来自于未知,未知造成的“行为不可预测”,加深恐惧。这是一个由隔离带来的怪圈。**一年后,家长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即留在奇色花的普通孩子并没有变傻,更多的普通孩子才陆陆续续又回来了,其中一些家长的观念变成了,“这群老师,‘傻子’都爱,还能不爱我们的孩子吗? ”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正是国内第一批心智障碍康复机构刚起步,不少残障孩子都进了康复机构,进行针对性的干预训练。生源恢复后,蔡蕾也招来了两名科班的特殊教育老师,希望进行一些特殊教学。

她记得,那几年幼儿园的老师每天都在辩论:学习特殊教育的老师,看到的是孩子的“不足”,希望他们能够脱离群体环境,在特教班进行一对一特训;而学习普通学前教育的老师则认为,特殊孩子也是孩子,可以在正常的环境一起成长。

1999年4月,孙文璇(左)和王博(右)为特殊孩子“猫咪”过生日。

比较关键的转折发生在2004年,当时因为媒体报道,中国之友基金会开始关注奇色花,还派了外国教育专家到奇色花做专业交流。蔡蕾当时注意到,专家们在幼儿园,会蹲下来和孩子们一起玩,而不是“撅着身子俯视”。另一个让她深受启发的观点是,**当时的外国专家认为,不要给特殊孩子特权。**而事实上,在那之前,奇色花的特殊孩子,总被安排在老师身边。

蔡蕾当时已在成立特教班,取消特教班之间,反复切换了几次。这次交流中让她想明白,**“我们之前给孩子的是高高在上的怜悯”。她决定,奇色花应该走融合教育方向。**因为在融合的环境之中,特殊儿童学到的显性知识,比如算数,也许不如在专业康复机构,但他们的综合智能、社会适应程度、解决问题的能力,会远超在康复机构。

《再见我们的幼儿园》剧照

融合教育很难吗

**即使教学方向确定了,奇色花的融合教育之路也走得并不顺利。**作为一家私立幼儿园,奇色花最大的难题是房子,目前奇色花的园区由政府资助,而在此前20多年里,因为各种原因,奇色花搬了6次家,每次搬家,装修支出都高达数十万,以至于有时搬完家,奇色花会陷入部分员工停薪的窘境。停薪时,蔡蕾白天就去高端幼儿园打工做教学管理,晚上回来再和老师们一起去夜市摆摊卖生活用品。

在这些搬迁中,2016年因租约到期甚至差点无处可去。蔡蕾通知家长们解散时,特殊家长都默默流泪,一声不吭,普通家长反而拍桌而起,“我们的孩子还有书读,这些特殊孩子上哪儿去?”后来正是普通家长分头行动,四处打听消息,才解决场地问题。

**除了场地,政策性支持,也是奇色花得以存续的重要原因。**从2008年到2011年,奇色花融合教育项目得到多个世界级、国家级的项目资助,融合教育也由此开始被郑州市政府关注。2013 年底,河南开始率先在全省公立幼儿园推行学前融合教育试点工程。

推广融合教育,让奇色花走向“闭园”成为蔡蕾新的目标,“因为如果特殊家庭只能来这里上幼儿园,这是证明其他环境的包容力度不行,收再多孩子也是治标不治本”。

《笑脸》——每个孩子都是特殊的,从融合走向个性化支持

魏慧敏曾在奇色花负责招生,当时园里招特殊孩子的标准只有两个:3-6岁;不收插班生。符合条件后,先报名先后录取,报名晚的,魏慧敏得出面拒绝。魏慧敏记得,自己的登记本上,名字是一排排地写的,特殊家庭中,最远的是从西安找来的,这意味着他们的孩子实在无学可上了。因为拒绝的心理压力过大,魏慧敏常常想要辞职。

2016年,在英华残障人教育基金会和北师大融合教育研究中心的支持下,奇色花“资源中心”成立,魏慧敏去了这个新的部门,开始去往河南各个县市的试点幼儿园,给园长及老师们做培训,推动融合教育。另外,试点幼儿园有需求的家庭,也可以接受免费的“到宅服务”,老师来到家中对家长进行支持性辅导。

魏慧敏记得,有一次在河南许昌辅导时,碰到的一个新老师。当时班上有一个孤独症孩子小丁,坐在讲台旁,看到置物区有巧克力,是同学明明的,想拿来吃。其实明明对小丁比较宽容,反而老师不同意,她告诉小丁:“不可以,明明的巧克力,要问他”。

小丁不乐意,持续哭闹,但这个老师温柔地坚持了15分钟,小丁最终和明明达成协商结果,只咬一小口。**在魏慧敏看来,这就是非常优秀的融合教育案例,其中有两个基础原则:**第一是简洁,因为孩子更容易捕捉关键词,无论普教特教;第二个,不偏向任何一方。

魏慧敏后来知道,这个老师甚至没有学过幼教专业,她的经验只来自于,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只是依靠直觉认为,如果一个孩子因为特殊而受宠,长大之后将面临巨大落差。

魏慧敏说,很多人都高估了融合教育的难度, “其实,融合教育中,八成只需要普通的幼教知识”。

蔡蕾也参与了在许昌的辅导,归来后还带了个故事:一个在河南许昌试点园的园长,自己最好的朋友是一对很有抱负的夫妻,大学毕业之后回到了许昌的郊区担任公职。后来生了一对特殊的双胞胎,夫妻二人辞职跑遍中国诊治,在绝望里熬了七八年之后,两口子带着孩子去了火车站,一个向南、一个向北,把孩子扔了。

**这对家长的选择背后,一个深刻的原因是,目前残障儿童在乡镇,普遍只能进入治愈与否的“医疗模式”, 而罕见减少障碍的“社会模式”。**这其中,观念的改变作用也许微小,但可能有用。魏慧敏说,她曾在许昌见过一位“唐宝宝”的母亲。在交流时,和很多残障孩子的家长一样,这位全程没有抬头,只是在讲孩子有多不听话。魏慧敏只是倾听,直到家长快讲完的时候,才说,自己从家长的讲述中,判断孩子的能力不错,并告诉家长“我知道你对孩子的期待很高,但如果下次见面,我希望你能讲讲孩子有哪些积极的变化,说三条就行”。

过了一个月,这个母亲头抬了一点,说了孩子的积极变化,不止三条。又过了一个月,这个母亲主动来了,支着脑袋听完了魏慧敏在幼儿园的“家园共育”讲座。

后来,魏慧敏所在的资源中心开始链接当地的家长组织,组织区域内的活动,让当地心智障碍家长相互交流。一个来自驻马店的沉默的“唐宝宝”父亲,同样全程没有摘下口罩,却在收尾后,发了一段朴素的话给魏慧敏:我从来没设想过自己孩子有可以长大、自理的那一天,直到我今天看到了成年的唐氏综合征。等我回家之后,会好好培养孩子,找人帮助他一起开个小店,在未来力所能及照顾自己。

尾声

何鑫出生于1996年,因母亲难产,患轻度脑瘫,智力程度在普通孩子和特殊孩子之间,视力是“仅能看清路”的程度,另外听力也有些损伤。

小时候,爷爷从来不准何鑫的妈妈带他去胡同口玩,因为“别人会有异样的眼光”。4岁时,何鑫去过一个幼儿园,一个月后,有其他家长反应“眼睛看不见可能会传染”,老师叫来何鑫妈妈劝退。何鑫妈妈没有争辩,默默带走了他,在那之前,她甚至要等其他家长都散去之后,才去接何鑫放学。

幼时的何鑫

何鑫后来入读了奇色花幼儿园,毕业后,一路入读了普通小学,普通初中,职业高中。如今26岁的他,是一名广场秩序员,每天早上负责登记人员考勤。他妈妈告诉我,何鑫已超出了她的预期太多,虽然收入不高,但起码融入了社会,起码让她知道,即使自己“闭眼”了,孩子大约是什么处境。

蔡蕾说,从有数据统计开始,奇色花的所有残障毕业生中,只有四个进入了特殊教育学校,剩余去往普校的孩子中,除了极少数高功能自闭症的孩子,能进入大学,其余的孩子,要么去了职校,要么回到了康复机构被托管。

自2014年起,目前河南省182所学前融合教育的试点幼儿园,覆盖了省内158个县市区。

(文中剧照外的图片由受访者供图)

排版、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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