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乡：乡村在等待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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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从7月16、17日开始，新乡当地人就陆续收到了气象局发布的暴雨红色预警信号。但这样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暴雨，已经完全超出了当地人的知识和过往经验，难以做出准确的避险应对。

截至发稿，身处汪洋的新乡，尤其是凤泉、卫辉、辉县等地的偏远村庄，多数村民依然被困在自家楼顶，等待着数量有限的救援团队的支援。

记者｜路雅

编辑｜陈晓

摄影｜张雷

身陷险境

对于家在新乡市辉县的王联忠来说，水是突然涨起来的。在7月20日之前，辉县已经阴雨连绵了一周，天几乎没有晴过。但居民们自以为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并没有太在意。

五年前，在2016年的7月9日，新乡市辉县地区曾经遭遇过一次洪水。洪水当时淹了整个辉县县区，洪水水位线大概一米多。有了那次的经验，从16、17日开始，根据新乡气象局发布的暴雨预警信号，辉县地区的政府已经提前动员各机关单位和居民，在地势低洼地区堆放防水的沙袋、用门板隔水。还有一些街道直接用沙袋和门板将胡同口堵死。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发布对抗特大洪水的紧急避险预案。

牧野区的一条主干道路积满了水，最深处可以达到大腿根。

“**其实几年前的洪水反而给了我们辉县从上到下的人一种心理预期，觉得水位再高也不会高过一米多，因此堆沙袋等方法足矣。在新闻上看到播报郑州暴雨的时候，大家心里还都想着，应该跟自己没有关系，新乡不会有这么严重。**因为在大家印象里，除了五年前那次暴雨，新乡并不算是一个雨量非常充沛的地方。即使下暴雨，也下不了多久。所以大家的危险意识不强，没有人想着，一旦造成‘洪灾’，该去哪里避雨。”王联忠告诉本刊记者。

**令辉县居民没有想到的是，他们面临的会是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20日开始，从郑州上空移到新乡地区的雨云降下的，不再是连绵的阴雨，而是令人躲闪不及的大暴雨。**几乎是一夜之内，辉县地区上游的四个水库迅速超过了汛限水位。水库收不住水，开始泄洪。一泄洪，水势便完全不能再挡住。北边地势高的地区还好，地势较低的南部地区逐渐被淹没，水位逐渐几乎与一楼楼顶持平。**21日晚上七点，王联忠接到家住辉县南边的大伯家打来的求助电话，说家中水位在逐渐升高，希望他能赶来帮忙。

隧道口的积水已经快触及隧道顶部。

王联忠刚考上人类学专业的研究生。本打算利用这个暑假，待在辉县老家写一篇论文。他已经联系好了安阳地区的村子做田野调查，但是前两天因为暴雨去不了，就在家里呆着，没想到遭遇了一场让他回想起来惊心动魄的水害。

在从北边赶往南边的路上，王联忠发现水位已经越来越高。“水先是漫过我的膝盖，很快又到大腿。当漫过胯部的时候，我已经完全走不动了，当时脚下全是泥，而我站的那个巷子已经成了一条洪河，而且是一条流速极快的河，一个浪打过来，就高于水平面一米多高。我站在那里，战战兢兢，生怕浪拍到我，自己脚下一打滑，就被水冲走了。洪浪过去后，我扶着墙壁慢慢向回走，看到自己曾经熟悉的街道已经被泡损得像纪录片中战损后的伊拉克战区，无数的轿车随着垃圾一起漂在河里，一个六七十岁的大娘蹲在胡同口的高石阶上，小腿泡在水里，嚎啕痛哭，那时心中真是有说不出的悲哀。”

一位母亲在没过小腿深的水中带着孩子。

几天前，当郑州被暴雨围困时，凤泉区的各个村镇也用堆麻袋等措施做了两三天的抗洪准备工作。在19、20日时，这些抗洪工作还有一定效果。但是从21日开始，雨突然下大，从21日晚上开始，水位迅速上涨，到了22日早上，水已经冲垮了用石头、沙袋铸造的堤坝。

位于市区的牧野区，形势同样严峻。7月23日凌晨，流经牧野市区的卫河开始倒灌城市。市里的几个大湖，如牧野湖、定国湖，都泄了出来，市区主干道已经成为了河道，多数供电设备也已经被洪水泡坏。为了堵住决口，已有八辆军用卡车直接投入决口，依然未能堵住倒灌的河水。

“淹成海了”

**新乡的雨，是从7月11日开始陆续下起来的。**当天，新乡市气象台就先后发布了雷电黄色预警信号、暴雨蓝色预警信号和暴雨红色预警信号。当天，有62个站点出现50-100毫米的暴雨，39个站点出现100-250毫米的大暴雨。但很快雨势减缓，暴雨预警被解除。从7月12日到16日，新乡依然阴雨连绵，但雨势尚小。

**然而，从17日晚上八点至21日晚，受低涡系统影响，新乡市自东向西出现了区域性大暴雨，并伴有短时强降水、大风等强对流天气，各水库、河道水位急速上涨。**从7月20日晚开始，新乡全市出现了时间更为持久、范围更广的暴雨、大暴雨、特大暴雨天气，全市有8个站点出现了大于250毫米的特大暴雨，131个站点出现100-200毫升的大暴雨，加之之前多日降雨的积累，多数水库的水位均已超过汛限水位，纷纷泄洪。与此同时，由于郑州及其西南方向不断有新的回波生成、发展，并持续向东北方向移动，新乡地区还在受到持续不断的降雨影响。

大雨后，铲车成了城市内最重要的交通工具之一。

王联忠告诉本刊记者，**整体来说，新乡的西北部地区，如凤泉、卫辉、辉县受灾都比较严重。因为这些地区靠近太行山脉，后者正是是气流上行、雨云停滞的地方。靠近太行山麓的居民，直接受到山洪和水库泄洪威胁。**其中凤泉区由于地势低，水位很高，受灾情况尤为严重。22日晚上八点，凤泉区石庄村的一位村民告诉本刊记者，他们家附近的水位已经可以没过成年人的胸口，而且依然在上涨。

石庄村位于新乡市凤泉区大块镇的最西边，村内几百户人家，一万多人口，其中至少几千人被困，旁边的秀才庄村也有上千人等待救援。**卢先生说，在整个大块镇，石庄村和秀才庄村受灾最为严重，因为它在整个镇的最西边，西部、北部临山，山上的洪水泻下来，最先经过的就是他们两个村，导致村中水位和外面的洪水几乎持平。**被困的村民赶忙跑到自家的二楼、三楼，连东西都没来得及转移。而更多家中只有一层楼的村民，只能站在楼上等待救援。很多人由于手机没电，也没有信号，已经处于失联状态。卢先生说，如今洪水在迅速向东、向南蔓延，整个大块镇和城堡镇都在面临同样的形式。

 “凤泉区已经被淹成海了。“卢先生焦急万分地说道。

老人坐在皮划艇上，被家人救出。

更为严重的情况是，由于洪势迅猛，许多人家并没有来得及准备、转移充足的生存物资，导致现在大部分被困人员面临缺水缺粮的情况。在大块镇秀才庄村开小超市的李女士告诉本刊记者，他们超市的食物等物资已经无法再食用。“不仅是我们已经损失了好几百万，更重要的是，原本以为足够撑过暴雨期的食物全部进水坏掉。我们家三口目前被困在小超市的屋顶上，靠着几袋方便面已经撑了将近两天。”

除了凤泉区的大块镇、城堡镇，牧野区的小主庄、辉县的占城镇、峪河镇，卫辉的辛庄、柳庄乡等新乡地势较低的地区也遇到了相似的情况。不少村的负责人反映，每村都有几千位村民已经没吃没喝，困在一楼楼顶上，等救援队等了两天两夜，不少人的手机电量已经接近枯竭，但目前依然没有对接到有足够人手和设备的救援队。

救援困难

辉县穆家营的村支书告诉本刊记者，目前，政府的救援部队还主要集中在市区。在市区，有政府军队的冲击艇和两用坦克来处理淤泥，并将受灾居民转移到学校等临时安置点，因此居民面临的多是财产损失，人身安全不构成很大威胁。但在凤泉区这样受灾严重的郊区和农村，被困的村民们只能等待蓝天救援队等各地赶来的民间力量进行零散救援。“现在的情况是，省内的救生设备已经被买空，无法买到皮划艇等设备，即使有充足的外界捐款，也买不到装备。省外的救援设备又很难迅速送过来，做不到自救，我们只能等着为数不多的救援队救援到我们地区。”

**面对已经在楼顶等了两天两夜的凤泉区村民的求救，自发的救援力量实在有限。**目前正在新乡参与救援的阜阳救援队负责人顾宗臣告诉本刊记者，他们救援队只有三艘皮艇，每艘皮艇仅可以容纳不到十人。从23日凌晨六点到下午四点，他们在新乡市辉县的南小营村共转移了七百位左右的村民，还有大半的村民没有转移。

缺水断电的情况下，群众纷纷“出逃”到安全地带。

对很多村庄来说，连救援队的到来都困难重重。像石庄村这样的农村，地处偏僻地带，距离市区路途遥远、地形复杂。从石庄村的最东边到最西边，是一段十公里左右的主公路。而这段主公路上有许多高两三米的防洪堤坝。**除却几个已经被没过或者被暴雨冲垮的堤坝，剩下的堤坝很容易成为救援队伍的阻碍。**救援人员每次需要把救生艇拉过堤坝，再进入下一个河段，可谓“翻山越岭”。这为救援人员的进入增加了不少的难度。

而且，即便救援队赶到，许多村庄缺乏可以作为大面积集中化紧急避险的高地势场所，只能暂时将被困在自家一楼楼顶的村民就近转移到有两层以上楼的人家。有许多情况比较危急的老人、孕妇和孩子，还不知能向何处转移，只能暂时登记在由民间志愿者整理出来的新乡灾情统计表中，等待志愿者与拥有空地、物资的市内场所以及拥有富裕人手的救援队对接。

一位刚出月子的妈妈，前几天带着孩子从村子里逃生，现在又要被迫继续转移阵地。

线上志愿者小晶告诉本刊记者，他目前所在的“新乡救援对接”群也是临时线上组建起来的，更多只能负责一个信息整理的工作，有专门的志愿者录入、核实求助信息以及民间救援队信息，也有专门的志愿者负责对接。但是这个对接工作是一个很漫长、很碰运气的工作。“**目前求救数量和救援队数量是严重不匹配的。**我们已经收到了近两千条求助信息，许多都是整村村民受困，但是目前登记在表的拥有皮划艇等专业救援设备的民间救援队总共不过一百个，其中能拥有二十艘皮划艇的都算规模大的了。这些救援队基本都在紧张的救援过程中，面对新的求助信息，往往也是爱莫能助。”

（实习记者刘田对本文亦有贡献）

END

本文作者 : 路雅

微信排版：然宁

微信审核：王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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