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了」之后，独居青年、小婴儿和99岁老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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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密克戎离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近，我们也在习惯于与它正面交锋。

我们找到经历过这场交锋的人——一个独居的年轻女性，一个全家相继感染的三代家庭，一个出生后一直住院的小婴儿，一名83岁患有基础疾病的心事重重的老人，一名72岁的老人和他99岁的母亲。

奥密克戎对他们产生了什么影响？他们如何康复，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上？以及，该如何回归和重建我们的日常生活？以下是他们的讲述——

文｜戴敏洁 卢妍

编辑｜楚明

图｜受访者提供（除特殊标记外）

**           「生完这场病，**

生活好像也要换一个阶段了」

大福 33岁 独居感染 北京

12月4日，我烧了整整一天，啥也没干，就在家睡觉喝水。我当时也没觉得自己是感染了。前一天我骑了十几公里的自行车吹着头了，觉得是风寒感冒，也没当回事，吃了日常吃的退烧药就睡了。后来跟大家交流，发现第一天的症状都觉得像是风寒感冒，后来才知道是新冠。现在基本上大家只要发烧，就默认自己应该是阳了，也不会觉得是风寒了，形势发展得很快。

第二天，我跟同事凑单的抗原到了。我就心想那来都来了，就试用一下吧，一看两道杠。我还说这哪儿来的，我居家办公两周了，中间就见了两个朋友，都是来我家吃饭的，他们都没啥事，我就仔细回忆了一下，可能是邻居老太太传染给我的。

她之前跟我要居委会的电话，就躲在门后面，没露脸，我当时就心想可能是发烧了，想求助。我也没往心里去，就把居委会电话写给她了。我说你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打电话，就撂了这么个话，然后我就病倒了。过了两天，我退烧了，隔着门听到隔壁老太太交流说，哎呀，我烧四五天了，另一个说我在家感冒呢。我心想完蛋，这一层空气中弥漫的都是病毒的味道。她们现在也都已经退烧了，但是我听着左邻右舍这咳嗽声，反正早晚还挺嘹亮的。

 大福做抗原自测，显示阳性 

我吃了退热药，第二天没有退热，也就没有管了，唯一的注意力就在我胃肠炎不要复发上。我上个月刚做过全麻醉检查，所以第二天和第三天，吃的都是医生给我开的胃肠消炎药，反而退热了。从第二天开始对生活就没什么影响了。我现在剩下的症状就是可能声音听起来有点鼻塞，隔那么一两个小时会咳点痰出来。我自始至终没有完全失去味觉和嗅觉，所以不耽误我吃饭就觉得挺好。我昨天测了一下抗原，显示是阴性，那是大概第五天吧，就已经阴了。

我妈妈现在在老家山东，春节之后会来北京。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帮我妈妈把脑子搞得清楚一点，她还在拍着板跟我说，她不可能感染。她两三年前有一次发大烧，吃益生菌好了。我说行了，我把药都给你准备好了，来了你就倒下，你还想对抗病毒，你是谁啊。

我现在作为朋友圈的「领头阳」，就是在指导大家吃药。因为我写了公众号，他们就知道我已经好了，好多人过来问我有没有药。今天我寄药和抗原寄了一天。闪送很难叫，距离近的都需要加价，加12块钱小费才给送。闪送小哥非常豁达，我说对面应该是阳了，你注意点，不要跟他直接接触了。小哥一脸没所谓的样子，鼻子还露在N95外面，大家的心态已经好很多了。

大家现在就是互相之间串一串药，串一串抗原，串一串经验方法论。有的人特别担心的，就跑去在寒风中排队，等待着能在发热门诊领点药，或者有的人，像隔壁的老太太，我前两天去敲了她的门，我说你还要药不，她说我好了。她真的啥也没有，就是在家自己扛，也好了。

我每天观察小区群里的话题重心放在哪儿了，从焦虑居委会怎么没人管我们，到是不是我阳了。同事群里也在热烈讨论，抗原够不够，哪个购买链接还发货，哪个代购便宜，什么药好使，以及有的能退烧又能治疼痛的药，其实对内脏的损伤是比较大的，并且有依赖成瘾性，不是烧到难受不要吃。跟大家比起来，我就安心很多了，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我说我跟你们是「恍若隔阳」。如果他们有孩子，有孕妇，有老人，都比较担心，其他那些年轻人，对自己都无所谓，就感觉等了你三年了，咱们就这样会会吧。

上个月，我的一个朋友确诊阳性了，就拉去方舱了。她在方舱最有效甚至唯一的方法就是喝热水。她说喝水就完事了，啥也不用管，就是等好，所以我的直接经验就来自于她。我特别担心有些人由于过度的恐慌，比如说你左手吃连花清瘟，右手吃金花清感，吃得肝肾功能损伤更严重。

家里养了两只猫，我之前留意过相关的新闻，说宠物不会受影响，所以我根本不害怕，但是我病毒浓度比较高的时候，我的猫确实出问题了。第一天我发烧，四肢无力，喝完粥之后有点站不起来，就在沙发上坐下了，睡着了。花卷在我怀里，我看到它嘴角有一点口水流出来了，而且能感受到是臭的。之前它感染过杯状病毒，那次的口水就是同样的臭味。我想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我的病毒诱发了它的杯状病毒，要不就是它被我的这个病毒也攻击到了。但是那个口水只有一滴，之后没再流过了。我强行观察了两天它拉和吃的状态，发现它甚至还胖了点，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小动物自身也有免疫力，加上猫是很能够忍耐病痛的，所以我就觉得它自己扛一扛吧，感觉它也扛住了。

我感觉自己精神状态完全恢复的标志就是能下厨给自己煮面了。之前因为不能空腹吃药，我就喝了点粥。前两天感觉没有心情做饭，真是狂点外卖。喝水的时候我就很想吃点甜的，就买了蛋糕。到第四天，我觉得一切生活都恢复正轨了，就开始计划晚上烧鱼，明天炖羊排。

 病愈后大福给自己煮的第一碗面 

还有一个搞笑的事，我发烧那几天，老家的二姨正在给我介绍对象，她就特别殷切和真诚地说，你看你有个对象，这时候能照顾你。我就回她三个字，不需要，句号。

生病的时候，有个人倒水总是好的，但是能站起来自己喝水，其实已经不是太要紧了。最孤独或者最脆弱的时候也就这么回事，反而日常就更不需要了，就感觉这样就挺好。

我发现生病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跟自己相处的机会。一直以来我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得很满，而这一周不用这么努力了，我就好开心，真的特别放松和快乐，睡到饱了，甚至刷了一个30集的完全不需要脑子的小甜剧。我今天还打开了《甄嬛传》第一集，了解一下传统文化。

把剧刷完了以后，感觉又想做事情了，身体需要工作的灵魂在呼唤，就开始收拾收拾家。这两天依次整理了冰箱的储物，把阳台上种花的农药化肥、种子和泥土，全部收拾一遍，现在浴缸上还晾着我的9块眼镜布。搬到这个房子里一年，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知道每一个东西放在哪里。把一件一件事情和物品都整理清楚，就是梳理了过去这些年走过的每一天，也有了一种把生活的秩序重新建立起来的感觉。

这两天，我约了一个文身设计师，想把我的猫花卷纹在身上，让它守在我身边。我本来打算等它死了再进行这个活动，但是最近感觉需要一些身体的刺激，或者是小小的崭新的事情和变化。生活好像要换一个阶段了，也想以此跟这三年告个别。

 大福的猫 

**                全家感染后，**

我安抚住了老人和孩子的恐慌感

贾帆  40岁  一家五口感染  北京

公公婆婆想在回老家过年之前来我们家住一段时间，30号下午，他们从朝阳的另一个小区来我家。两天后，他们俩都出现了感冒症状，有一点低烧，当时大家都没有往这个新冠上面去想。那几天北京的温度确实低，零下几度，我们想着可能是他俩外出排队做核酸冻着了，就是普通的感冒。当天晚上也没有吃药，两个老人有一些自己的偏方，拿大葱啊，加萝卜和蜂蜜泡水喝，以及泡脚，然后就休息了。第二天感觉就好了，没有再发烧了，剩下的症状就是像轻感冒一样，有咳嗽、咳痰之类的。好了后他们俩又去做了核酸。没想到当天晚上10点左右，我们接到小区电话通知说，十混一异常了，稍后会派人来复检。

大概晚上10点一刻，社区将两个核酸单管和两个抗原放在家门口，让全家自测。我给爷爷奶奶做了咽拭子核酸，给老公和自己做了鼻拭子抗原，我们俩抗原阴性，核酸需要社区带回检测再出结果。等结果的时候我们还是很着急的，希望能够赶紧看到结果。我早上起床就一直在刷健康宝，但是没有变化，确实很让人担心。如果当时测出来就是阳了，你就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而如果一切未知，确实会有一点恐惧。

那天晚上我们家除了我，都出现了身体不适，我先生比较严重，烧得很厉害，体温38.5度，发冷，浑身颤抖，吃了一粒布洛芬就睡下了。公公婆婆倒没有发热症状，只是嗓子痒，有点干咳，孩子出现了咳嗽症状。

老公3号和4号两天都在发烧，我一直扛到了4号的晚上才开始有症状，出现了发热，期间肌肉和骨头有疼痛，服用一粒布洛芬后躺下休息，接近12点时，出了一身汗，就基本降温好了。我老公就说，你看你平时锻炼身体是有效的，都中招了就你没有。

复检结果一直没出来，公公婆婆着急要回家，不顾我们的劝说，12月6号，又去楼下做了核酸。当天下午我们接到社区电话，说我们是密接，他们获取的信息也不完整，碎片化地串起来，我判断应该是俩老人第一次核酸单管复检阳性了，或者是他们第二次出门做社会面核酸出问题了，所以我们作为共居人被判定了密接。我让社区人员麻烦上门送抗原，我们全家再自测一下。结果毫不意外地，五个人均阳性。

我们家门前被拉上了一条黄色的警戒线，但是没有集中隔离，也没上门磁。我们可以点外卖，解决基本生活需求。基本上现在大家把这个看作一个很平常的事情，自己去拿抗原检测，以及居家吃药、治疗。所以整体不管是政策上还是大众认知上，我觉得都偏于普遍化、正常化和常态化了。

 居民在家中自测抗原 图源人民视觉

其实在我们全家都阳了之后，我和我老公倒没有特别恐慌的。之前我自己看过很多方舱日记啊之类的，所以大概能知道，一般一周左右就会转阴。我们家的状况可能比较特殊，我们俩发烧那两天我家没有抗原，我和我老公都是发烧完了之后才测出来的阳性。所以其实我们现在也不清楚我们具体是哪天开始阳的。

6号得知的时候，我们觉得病程已经走到了后半段了，那个时候就觉得是靴子落地的感觉，就觉得虽然阳了，但是我也快好了。但老人们就有一点点担忧，他们一个66岁，一个68岁。那天我们是傍晚测出来的，晚饭她就没有吃。所以还是给她做了一些心理安抚的工作，告诉她感染了不可怕，让她积极地用药，加上他们自己每天热水泡脚啊，煮各种水去喝，逐渐他们心态也变好了。

但是说实话，像我们这种有老人有小孩的家庭，全家都阳了，最好还是采取一些严密的各自隔离措施会比较稳妥。但因为我家是一个老破小的学区房，两室一厅，我们如果各自隔离的话，根本就不够一人一间，所以我们只是吃饭的时候会用公勺，简单地做一些分餐，但是也没有完全分开吃，因为大家已经完全都感染了。

主要是很庆幸，我们家的症状都不重。我有一个同事，他阳得比我早，他的症状就是发很高的烧，而且浑身疼，有两个晚上基本上是疼到完全睡不了觉，退烧之后嗓子也非常疼，喝水都难以下咽，我听他讲都觉得难受。

确诊阳性后，我们全家的作息变化很大，基本都晚上8点左右就上床睡觉了，最晚也不会超过10点。每天上午和下午，我们都会进行半小时以上的通风，确保每天做两次杀毒，做两次通风。用消毒液喷一遍地板之后，静止几分钟再擦一遍。还有就是下水道和马桶的管道的一些消杀，我希望可以避免传染自己的邻居。

12月7日，儿子率先转阴，不过依然咳嗽，而且由于不会咳痰，有愈咳愈重的趋势。我在网上买的易坦静要几天才能到，社区医院又没有儿科用药，我有点着急，只好在「妈妈群」求助，好在大家互帮互助，有一个住附近小区的妈妈叫了一个跑腿，把她家有的药给我送了过来。大人的症状也基本只有咳嗽了。两天后，公公也转阴了，我的鼻子内膜有明显的充血和炎症的感觉，吃了一粒消炎药好了一些，现在大家基本都是一些感冒的症状。

感染后心态是很重要的。我还是正常地告诉儿子他感染了新冠，因为孩子怎么看待这个事情完全取决于家长给了他什么样的信息。我相信如果你正常地告诉他，新冠是一个什么样的病毒，然后阳性之后他会怎么样，会经历什么样的病程，孩子信息接受能力比较强，他也会正常看待的。但是我还没有把我们阳了的消息告诉我父母，打算等我转阴之后再跟他们说。

图源视觉中国

** 刚出院的宝宝又感染新冠，**

还好我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

阿静 20岁 家中4个月婴儿感染  重庆

我的娃娃刚出生两天，就发现了脑膜炎，8月14日开始住院，中途还转了医院治疗，娃娃出生三个月都没有离开医院，一直到上个月的25号。

结果，过了三天，11月28号，娃娃又住院了，因为感染了新冠。

11月25日，我们接宝宝回了家，他一直挨着他奶奶的。结果27日，他的奶奶核酸检测出来是阳性，中招了。第二天她就到方舱去隔离了。我们还是陆续感染了。娃娃平常晚上睡觉很闹，要吃奶，但是那天我就摸他的额头，怎么有点烫呢。我拿了一点奶给他，他也不吃，就给他测了体温，发现他发烧了。

给他测了之后，我觉得我怎么全身又烫，又没有力气，又不舒服，喉咙又痛，一测，我也发烧了，我体温当时比他的还高，当时宝宝才是38.2度、38.3度，我就是直接烧到38.5度以上了。

我也没顾得上自己，就先给宝宝物理降温，擦他的腋下、大腿两侧。我又去楼上借了布洛芬喂了他一点，喂了0.2ml，之后没有喂其他药了。我还是担心他脑膜炎会复发。因为发烧最容易引起脑膜炎复发的。我之前对这个病一窍不通的，后来就去研究它，要注意不能高烧。

我第一时间想的就是，我要去儿童医院，因为那边对我宝宝的病情很了解，之前在那里治好了脑膜炎。凌晨5点，我一个人打车，带着宝宝去了儿童医院。宝宝的东西也很多，我自己一个人拖的，当时他爸爸还没有变成阳性，所以就是我和宝宝去的。下了车，我让司机先帮我看一下行李，我抱着宝宝跑过去，但是因为宝宝发烧了，他们不能接收。

我马上让司机带我去市妇幼医院的发热门诊，他们早上8点半上班，先给宝宝抽了大拇指的血，又做了核酸，让我们等。等到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对方说，宝宝是阳性，你也是阳性。他们要给我们转到定点医院，但需要第二次核酸。

等待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抱着宝宝。虽然我也全身没有力气，但因为宝宝一放下就惊醒，我也只能硬撑着抱着他。

我一点也不害怕自己，我担心宝宝。当时他很热，只能把他的衣服给他脱掉，就留单的一件穿着，他这样才会舒服一点。他整个脸都是红的。他睡了整整一天，喝奶也只喝平时的一半。

等到8点多，我们终于去了定点医院。我说我们宝宝有脑膜炎，你让医生来给他检查一下体温、精神，听一下肺之类的。医护人员觉得情况有点严重，必须转入儿童医院。隔了两个多小时，儿童医院的救护车来了，把我们接过去了。

我们住进了感染楼，里面全是阳性的。医生给宝宝输液了，好像是一袋葡萄糖，新冠他没有用药，就是宝宝自己恢复的。到了第二天，宝宝又「伊伊」跟你说话，就「伊伊呀呀」开始吼了。前一天医生也给我开了一点药，但等到宝宝好转了，我才吃了两粒。我是12月3号转阴了。我们不能出医院，就在病房里，一直等宝宝转阴，两次阴性才能出院。

我和娃娃睡一张床，挨着睡。他太小了。之前在医院，他一个人，就没有人管他，他现在缺乏安全感，要有个大人挨着他、抱着他，他才能睡着。而且他在医院开着灯睡习惯了，现在都要开灯睡觉，关着灯他就会闹。

宝宝感染新冠，一开始我是很担心的，到处去查，大概需要多久可以恢复，多久可以转阴，或者说有没有后遗症。但是儿童医院的医生跟我们说的是，他只要后续吃得好，睡得好，只要没有特别严重的感染，新冠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影响。而且这一次确实也没有引发他的脑膜炎。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而且医生说，新冠不是很严重了，宝宝没有38.5度以上，他是不需要用药的，所以就全靠宝宝他自己恢复的。

我看到一些帖子，说得了新冠没有什么特别的影响。我跟医生确认了一遍。医生说，好了就是好了。

宝宝核酸在12月7日也阴性了，当晚我终于睡得着了。开始等第二次阴性，我就是一直在想宝宝肯定是阴性，宝宝肯定是阴性。结果真的是阴性。

12月8日，我带着宝宝出院了，老公也从方舱里出来了。我们马上回农村，回我娘家。城市现在放开了，毕竟人多密集，想抱孩子出去透一下新鲜空气，就有感染的可能。娘家人一开始对感染新冠还是挺害怕的，也挺担心的，但是我跟他们普及了，现在就是相当于传染性比较强一点，但是它已经威胁不了生命，自己过几天就好了。他们也放心了，宝宝生下来这几个月，他们都没办法看到宝宝。现在，他们终于第一次见到了宝宝。

奶奶的心病比身体病痛更严重

胡涛 30岁  家中83岁奶奶感染  兰州

奶奶是家里第一个有症状的，12月1日左右，她先发烧，有点感冒的症状。第二天开始拉肚子。第三天咳嗽。到现在10天过去了，还没有转阴。

奶奶今年83岁了，她有一些基础疾病，之前动过肾结石的手术，还有慢性的高血压，当时害怕她打疫苗会有什么不适，所以一直没有去打疫苗。

奶奶和我妈妈住在一起。她到底是怎么感染上的，我们真的不知道。她在兰州，之前两个月都没有下过楼。她们楼里面上个月出现过好几例阳性，楼就被封起来，之后她们就一直没有出去。「解封」之后我妈会经常出去，当然也有可能病毒是我妈去外面买菜带回来。

我妈妈今年57岁，在奶奶有症状的三四天后也有了，她打过疫苗，发烧一天，之后嗓子哑了。她倒没有拉肚子，现在嗓子稍微有些哑，味觉有点丧失，其他的都还好。

但是奶奶有一个特殊情况是，她其实对这个病或者是她感染这个事情没有特别在意，她觉得她老了，到年龄了，如果是有什么不测，她觉得无所谓的事情，没有特别害怕。

她有一个特别敏感的点，就是她是家里第一个有症状的，之后我妈也有了症状，我哥和侄女之前去家里跟奶奶吃了一次饭，之后侄女也感染了，四岁。我奶奶就很害怕一件事情，她害怕我嫂子埋怨她，或者是别人埋怨她，说是她第一个感染的，是她把病传给了孩子。她说得最狠的话是，这个病哪怕把我弄死了还是怎么样，这个无所谓，关键是让三四岁的小孩子也得了。

这个事她是没法控制的，但是她觉得自己是第一责任人，觉得如果家里面其他的人追究谁是第一个感染的，就会觉得她是第一个感染源，她就非常过意不去，整天唉声叹气，就在意这个事情，她对这个病痛反倒没有那么在意。

她在意的就是对家庭关系有什么冲击，或者有什么改变。她也很郁闷自己为什么会感染，但是没办法调查清楚，因为她一直没有下楼。我为了安慰她，我只能给她解释，可能是你们上厕所通过下水管道传染的，我只能找一个这种理由给她，让她放宽心，不是因为她怎么样故意感染给大家的。

奶奶害怕的第二个事情是，过年。这不马上也要过年了吗？我奶奶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也是属于大家庭。她有儿子，有孙子，有重孙子，已经有很多人了，她害怕如果过年聚会的话，会有麻烦。比如说像我没有感染，其他一部分人也没有感染，她很害怕过年造成大家的隔阂，没办法相聚。每年过年是我们唯一聚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很在意过年的。现在，她就觉得这个事情给她造成了很大的障碍，她很担心过年。

其实现在我妈已经搬出去住宾馆了，这个主意是我出的。我觉得她们俩住在一起，我奶奶没打疫苗，她又是老人，她们属于交叉感染源，应该分开住。我给她网上订了一家宾馆，就在家门口外面不远。奶奶需要吃饭的时候，就从外面带一点回去给她放到门口，她自己端进去，不要再共用厨房，不要再共用卫生间，也不要再共用餐具什么的，不要在一个屋里面。这样可能我奶奶也好得快，我妈也好得快，虽然可能有点残忍，但是对大家都好。

我爸爸一开始不同意，他觉得这样就是放任不管。他担心这个病会很严重，担心80多岁的老年人唯一能依靠的儿媳妇还走了，会让老人心里面特别难受。

但我觉得我的这个决定是理性的。我奶奶虽弯腰驼背，但基本可以自理，只要保证供应吃喝，和她说清楚情况。我就跟我爸讲道理，给他看专家建议、指导手册，说最好是单独居住，不然会有交叉感染的风险。

奶奶的情绪肯定是低落的，因为她是一个很谨小慎微的人。大家庭里，人一旦多起来，这个家庭关系是非常微妙。其实我嫂子确实在怪她。她在群里面说了一些话，当然我奶奶看不着。

现在已经是奶奶感染的第10天了，确实比大家要久一点。之前我查过，没有打疫苗的老人可能持续时间就是会在半个月、两周以上。现在她好一些了，今天测了抗原，T字头的颜色显示弱了很多，应该是病毒蛋白数量有所减少，现在主要是咳嗽，这两天再没有腹泻拉肚子。

我也给奶奶打了电话，让她放心，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觉得是儿女放任不管了，是为了她好，也为了所有人好，让这个病赶紧去除，让她的身体、我们的生活赶紧恢复起来。

图源视觉中国

99岁母亲躺了3天就能下地了

贺阳  72岁 一家三口老人感染  北京

12月6日，我的妻子发烧了，胃感觉不舒服，跟楼下一位邻居的症状一样。我开始担心我的母亲，她跟我们住在一起，今年已经99岁了，岁数太大了。我想把老太太送到舅舅家待几天，他们刚刚感染后痊愈，但是妻子不同意，怕给人家找麻烦。

到了第二天，我和母亲开始发烧，咳嗽。到了晚上，我浑身酸痛、发冷，头痛，吃了一丸布洛芬，同时给老太太也吃了一丸。老太太没有任何基础病，也没打过疫苗。她平时爱睡觉，活动基本自如，我每天陪她出去走两圈，晒晒太阳。前一天我们还下楼了。

第三天，我自己起床的时候头晕，开电脑的时候倒在了地板上，折腾半天爬起来，没有摔疼。我今年也72岁了，我也没有基础疾病，也没有打过疫苗。

我听到妻子的叫声，赶紧过去一看，老太太居然躺在房间地板上，幸好还盖着被子。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掉下去的，幸好没有摔坏。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母亲抬到床上，接着搬来一张大椅子，挡在她的床边。

我发现母亲还真是皮实，她对病毒的耐受力比我还要强，每次问她难受不难受，她都是说，不难受。躺了刚刚3天，老太太就能够下地了。

12月10日，我和母亲感染的第四天，我们的体温都恢复正常了。由此看来，奥密克戎在我们家已经基本上告一段落。从我们家的情况看，奥密克戎并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可怕。我想，只要我们的医疗体系做好充分的准备，高效疫苗、治疗用药跟得上，我们就能免于恐惧了。

这一天，我99岁的妈妈穿着粉色的开衫棉袄，坐在按摩椅上，在哼歌呢：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脚还轻轻点地打节拍呢。

 贺阳与母亲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除贺阳外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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