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让我们荡起双桨》有一种淡淡的哀伤?
知乎用户 李超字子躍 发表 · 因为曲作者刘炽先生谱曲时本身就是按照成年人感情世界里对童年那种淡淡忧伤的回忆而创作的。 现在我们听到的《让我们荡起双桨》其实已经把那种成人对童年的那种忧伤感降到最低限度了。不信您听一下当年刘炽先生写的从未面世 …
疫情彻底改变了每个人的生活。2020年武汉疫情爆发后,人们曾天真地以为“熬过春节,疫情就将结束”。但三年过去,这样的期望早已不合时宜。
被疫情改变的,还有死亡。随时可能降临至每个人头上的,除了威胁远弱于原始毒株的变种病毒,高压的封控政策以及因此导致的意外离别,成了新的日常中需要面对和处理的创伤甚至哀伤。
然而,在大陆,无论是应对创伤还是哀伤,社工和心理咨询师接受的相关专业培训几乎为零。直至武汉疫情后,专业的“哀伤咨询”才开始走入丧亲者。那段特殊时期的经历,为如何处理后疫情时代的“哀伤”提供了宝贵经验。
2020年1月18日,农历腊月二十四,南方的“小年”。按习俗,家家户户在这一天会团聚庆祝,武汉市百步亭社区举行的“万家宴”就在这一天。当天,小学教师彭峻(化名)趁着小年假期,和三五好友一起自驾出游,在荆门玩了三天。
1月20日,武汉市报告136例确诊病例,死亡1例。当晚,钟南山在接受央视《新闻1+1》采访时确认病毒“人传人”,并称已有医护人员感染。同一天,旅游归来的彭峻加入当天的家族聚会,彭家六兄弟三代20多口人难得聚在一起。这个时节,欢庆春节的大家族总是把武汉的酒店挤得满满当当。
1月23日早上八时许,彭峻和母亲钟平拎着在超市采购好的年夜饭食材,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此时,多个喇叭同时响起,循环播放着同一条内容:“自2020年1月23日10时起,全市城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无特殊原因,市民不要离开武汉,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恢复时间另行通告。”
彭峻和母亲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惊恐。和武汉各个角落站定听广播的市民一样,对病毒仍一无所知的他们,隐约察觉到了异常。
1月24日,除夕,社交媒体上出现大量求助信息,医护人员请求社会各界援助防护物资。彭峻的母亲钟平像往日一样,一大早就把家擦得干干净净。彭峻从卧室走出来,表情却不似往日轻松,他说:“妈,我好像有点发烧。”钟平说,可能只是感冒了。彭峻附和说,可能只是感冒,吃点药就好了。不知是在安慰钟平,还是在安慰自己。
吃了两天感冒药,彭峻不见好,钟平也开始发烧。以防万一,外公外婆初二接走了小孙女儿。1月27日初三,彭峻开车带钟平去医院。赶到医院后,钟平意识到,出大事了。她从没见过医院有这么多人。
从下午折腾到晚上,排队排了七八个小时,才见到医生。医生让彭峻和钟平拍了CT,肺部呈磨玻璃状。当时,医院已经没有富余的床位,隔离点和方舱还没建起来。医生开了点药,便让彭峻和钟平回家了。
2020年1月25日,一名病人到达武汉市红十字会医院,由穿上防护衣的医务人员带进医院。摄:Hector Retamal/AFP via Getty Images
2月4日,接连几天辗转于各大医院,彭峻终于做上了核酸——阳性。钟平也测了,阴性。
2月6日,由洪山体育馆改造而成的方舱医院正式开始收治患者,床位数800张。这是武汉首批启动的方舱医院之一。彭峻被安排在这里住院。终于住上院了,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面对恐怖的未知病毒,去医院是最让人安心的选项。彭阿姨反复说:“我们当时都以为到医院就好了。”
一大早起来简单收拾好行装,彭峻吃了三个钟平包的过年饺子。社区派来唯一能动用的车,是一辆敞篷的小货车。货斗里放了几张小板凳,示意这是拉人的车。
方舱离家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到了方舱,第一道手续是测核酸和血氧。把手指放到机器里,滴的一声,机器显示,彭峻的血氧饱和度89%,低于正常标准。因为这个数字,彭峻被方舱拒之门外。方舱的医生说他这种情况得去医院,方舱不收。
那辆“敞篷车”又载着彭峻和媳妇去了湖北省人民医院。社区的车把两人卸到医院门口,便匆匆离去,奔赴下一个任务。
待到彭峻挂上号,已接近中午12时。医生看了彭峻的片子和各项指标,告诉彭峻一定不要走,楼上留观室空出床位了就收他住院。
在等待床位的同时,彭峻的媳妇不停给亲朋好友打电话,动用一切能动用的社会资源,希望能尽快住上院。临近下午3时,楼上仍没有动静,彭峻工作的学校领导帮忙联系上湖北省人民医院东院区,在那里要到了一张床位。
身披天蓝色雨衣的彭峻,又坐回了那辆“敞篷车”。在媳妇拍摄的视频里,雨衣的帽子和口罩遮住了彭峻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注意到媳妇在拍他,他先直视镜头,随后把视线移开,看向右下角。
当天,武汉气温4℃~6℃,小雨。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后,彭峻来到了人生最后一站。
2021年4月8日,武汉,世界卫生博览会期间,戴著口罩的男子经过一张张肺部的扫描图像。图: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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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汉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郁之虹的记忆中,1月23日到2月6日是武汉最难的时候。方舱还未建成、医疗资源严重挤兑,确诊、疑似、密接在慌乱无序中被送往隔离点。社会各界都在摸索,试图在混乱中找出可行有效的法子,恢复被病毒击穿的社会功能。
封城当天,郁之虹加入了当地的一个心理援助志愿者群。群里两百多人,除了工作人员,一百五六十人是社工和心理咨询师,二三十名服务对象。一有服务对象来求助,群里的人一拥而上。中医一个看法,西医一个看法,没和服务对象讲清楚,志愿者和志愿者先吵了起来。
郁之虹通过各种渠道另外组建了一支志愿者组织,2月1日起开始为武汉各个社区、隔离点和方舱提供服务心理援助。
志愿服务一开始,郁之虹就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她的一位服务对象曾冒着小雪,用自行车把病危的老公推到医院。医院没床位不肯接收,她又推了两个小时自行车把老公推回家,到家已经快凌晨3点。凌晨5时许,老公在她眼前去世。救护车、殡仪车超负荷运转,隔天才来。她和老公的尸体,在家里待了一整天。
强烈的失控感和惨烈意外的死亡,给丧亲者留下的创伤远超过自然死亡。心理学用“哀伤”(grief)形容一个人在失去亲人后的反应和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丧亲者会出现包括情感、认知、行为、生理、人际关系和精神层面的各种反应。
郁之虹的一位服务对象,哥哥确诊被送到隔离点。患有尿毒症的哥哥常住重庆,弟弟认为武汉医疗条件更好,就在2019年11月份把哥哥接来武汉治病。疫情爆发后,被一家又一家医院拒之门外,绝望的求助,无力的控诉,整个求医过程给他带来了极大冲击。一个人被关在酒店里,怀疑自己被感染,不清楚哥哥是否还活着,不明白当初为什么坚持带哥哥来武汉,是不是自己把哥哥给害了。
郁之虹是资深的临床心理治疗师,可对于这位服务对象,她却不知如何处理, “他的那种痛,那种创伤实在太大了。”在一个忌讳谈论死亡的社会中,无论是应对创伤还是哀伤,社工和心理咨询师接受的专业培训几乎为零。好在因为跟进得早、干预及时,这位服务对象恢复得比较好,后来还成了小区志愿者,带着邻居搞线上团购。
根据武汉当时的情况,郁之虹判断,需要哀伤服务的人会越来越多,不能再仅凭运气,毫无章法地工作。她在朋友圈发布求助信息,希望找到哀伤领域的专家为志愿者进行培训。信息发出后,国内高校教师、在上海医院做安宁疗护的医生、接受美国哀伤治疗系统培训的专家,陆续加入她的团队。他们前后设计了两套课程,为志愿者培训哀伤服务和哀伤辅导的基本原则和实践方法。
有了专业的技术支持,郁之虹及其团队,因为丧亲者的拒绝,碰钉子仍是家常便饭。在哀伤初期,服务对象不但不想接受心理援助,还会非常排斥。每一个词——“新冠”“哀伤”、就连“援助”,都在提醒当事人的丧失。
2020年7月9日,武汉,一名居民在因洪水淹没了的公园内游泳。图:Getty Images
2月8日,元宵节。一个酒店隔离点的微信群里,志愿者为了活跃气氛,发了几个灯谜让大家猜着玩。喜气洋洋的气氛令一名群成员大怒,痛斥志愿者“拿我们的痛苦当笑料”。
郁之虹找这位大姐单独聊天。大姐说,今天发饭前,她特意把凳子摆在门口,意思让工作人员把饭盒放到凳子上。不知工作人员是没在意,还是不愿碰,依旧把饭盒放在地上。大姐对此愤恨不已,“当我们是狗还是当我们是猪?”郁之虹继续听大姐诉苦。聊着聊着,大姐说,她哥哥今天早上去世了。
处于急性哀伤期,人的哀伤反应十分剧烈,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情绪和哀思都失去了宣泄的渠道。每个人内心还萦绕着一丝恐慌:“作为密接者,我有没有被感染?”
在隔离点,郁之虹及其团队只能通过线上提供服务,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而在急性哀伤初期,丧亲者最需要的也是陪伴。有人陪在她身边,让她知道有人在意她的痛苦,有人在意她的需求。丧亲者此时并不需要被疗愈,也没有准备好接受疗愈。
郁之虹认为,提供哀伤服务,社工和心理咨询师的内心一定要足够坚定,要能接纳服务对象急剧的情绪变化。同时,说话措辞要足够谨慎,说错一句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人在这个阶段,对外界的信任感已经非常脆弱,这时候的治疗关系说到底是一个信任关系。”
为了赢得服务对象的信任,志愿者尽可能为大家提供实际的帮助,去帮忙打听怎么办死亡证明,怎么把退休金取出来等。碰到经济困难的家庭,志愿者还会为他们申请救助金,钱不多,一家一千元,聊胜于无。
慢慢地,服务对象发现志愿者还真有点用,而且说到做到,不说空话,信任关系就这样建立起来了。郁之虹的志愿者组织名叫“社工伴行”,其寓意是陪伴着服务对象向前走。当服务对象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才是心理干预的时机。
不过,并非所有丧亲者都能平稳度过急性哀伤期。在亲人逝世半年甚至一年后,有的丧亲者仍无法接受死亡的事实,生活停滞不前。对逝者频繁的思念和由此而来的痛苦,严重影响丧亲者正常的学习工作和社交生活,这被称为“延长哀伤障碍”(prolonged grief disorder,PGD)。
2020年5月17日,武汉市民戴著口罩在一个住宅区排队接受核酸检测。摄:Aly Song/Reuters/达志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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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还在念研究生的唐苏勤加入了一个心理学课题组,其目标是改善汶川地震幸存者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汶川当地人接触后,唐苏勤发现,创伤后应激障碍能描述一部分人的感受,他们会回避创伤记忆,回忆起创伤事件会感到焦虑害怕。而另一部分人——特别是失去孩子的父母——却在拼命保留和死者有关的记忆,无法摆脱哀伤。在哀伤研究发展较早的美国,学界正在讨论将“延长哀伤障碍”单独列为一种疾病。于是,唐苏勤跟着导师把研究重点转向了哀伤。
2018年,世界卫生组织将“延长哀伤障碍”纳入《国际疾病分类(第11版)》(ICD-11)。2020年,疫情爆发后,“延长哀伤障碍”正式被列入美国精神病学会推出的《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DSM-5)。
根据哀伤研究,意外死亡、惨痛的死亡过程、对死亡缺乏准备,都会增加个体发展出延长哀伤障碍的可能性。汶川地震中的死亡和covid-19疫情中的死亡,无疑均具备以上所有因素。
2020年9月到10月,已是深圳大学法学院助理教授的唐苏勤,带领团队研究疫情对丧亲者的影响。团队招募了422位丧亲者,在通过专业量表测试丧亲者哀伤水平后,唐苏勤发现,37.8%的参与者有延长哀伤障碍。
唐苏勤认为,顺利度过急性哀伤期的重要一步是接受死亡的现实。在疫情下,丧亲者没有机会去医院见亲人最后一面。见不到遗体,听不到遗愿,只有一则口头消息宣告亲人的离世。死亡是确定的,但剩下的全是未知:人就这么没了?他死前说了什么?他痛苦吗?骨灰盒里的骨灰是他吗?
防疫政策也是拦在丧亲者接受现实前的一道阻碍。不允许群体聚集,逝者葬礼无法举行,没有正式的告别仪式,没有向社交圈宣告亲人的离世,丧亲者倾向自我欺骗。“一个人要先接受现实,才会允许自己开始哀悼。”唐苏勤说。
“小阳人”“公羊”“母羊”……对感染者的污名化堵塞了丧亲者情绪宣泄的出口。他们避免跟亲友讲述亲人死亡的过程和原因,也无处寻求情感支持。唐苏勤认为,这和自杀导致的丧亲有些相似。小孩因抑郁症自杀去世,不少父母会说小孩出国了,或者小孩得了某种绝症。他们没办法把抑郁症或者自杀说出口,只能用谎言来编造故事,谎言意味着他们还没有接受孩子去世的现实。
Covid-19疫情在中国大陆进入常态化防控阶段后,因病毒致死的患者大幅减少,但“动态清零”政策仍在持续,人们被长时间地限制生存和生活的空间。疫情一旦反复,医院停诊、物流停摆、基层防疫粗暴执行,仍夺走了不少本不该逝去的生命。
有学者将疫情同地震、海啸等自然灾害类比,但和地震、海啸不同的是,疫情的持续时间和波及范围都远超过单纯的自然灾害。Covid-19疫情使人长期处于高压之下,防疫政策朝令夕改,不确定性统治着人们的生活。精神长期紧绷和现实中的压力事件,都是罹患延长哀伤障碍的另一风险因素。
2020年3月16日,一名身穿防护服的护士在武汉市儿童医院的隔离病房照顾一名确疹2019冠状病毒的婴儿。图:China Daily via Reuters/达志影像
武汉解封后,两家基金会找到郁之虹,希望她继续为武汉市民提供心理支持。
郁之虹做过两个项目,一个是为出舱人员提供心理重建,一个是为丧亲者提供哀伤服务——“丧亲服务超市”。之所以叫“超市”,是因为在和丧亲者接触过程中,郁之虹发现,虽然丧亲者普遍遭受了重大创伤,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愿意接受任何服务。只有服务契合需求,丧亲者才会参与配合。所以,丧亲者需要什么,“超市”就为他们提供什么。
有丧亲者缺钱,基金会就为他申请生活补助;如果丧亲者身体虚弱,就通过营养计划送补品给他。郁之虹还会组织线下活动,带大伙一起出去玩。过年了,给每家每户送上武汉当地传统的年货,鱼丸、肉丸、粉条、肉糕等。
经历了2020年整个下半年的磨合调整,郁之虹的哀伤服务才算搭好了地基。第二年开年,开始提供正规的心理服务:组织线上读书会、线上舞动治疗,讲解和哀伤有关的小知识,告诉丧亲者如何照顾自己的情绪。2020年8月、2021年2月和2021年6月,项目参与者做了三次“延长哀伤障碍”测试。数据显示,从2021年2月至6月的4个月间,延长哀伤障碍患者的比例由44%下降至12.5%。
虽然大多数参与者已经走出了哀伤,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指人在经历情感、战争、交通事故等创伤事件后产生的功能障碍反应)创伤水平依旧很高。
向基金会争取到几万元基金后,郁之虹又启动了一个后续项目。征得服务对象同意后,她挑选了10名PTSD分值高于正常值的丧亲者,为他们提供一对一的专业性咨询。
钟平就是其中一员。儿媳妇在网上看到招募信息,推荐钟平报名。在一次线下活动中,郁之虹抱了一下钟平,拍了拍钟平的后背。那个瞬间,钟平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失控。
1953年出生的钟平,和绝大多数出生于那个年代的人一样,清贫却知足。如果没有彭峻的突然离世,钟平对生活没有太多好抱怨的。2022年5月8日,母亲节,钟平穿上旗袍,重新拿起月琴,参加了一场京剧演出。郁之虹佩服她的坚强与韧性,但钟平只是淡然地回应了一句:“你能怎么办?你摊上了,就只能面对。”
(为尊重受访者意愿,彭峻、钟平为化名)
知乎用户 李超字子躍 发表 · 因为曲作者刘炽先生谱曲时本身就是按照成年人感情世界里对童年那种淡淡忧伤的回忆而创作的。 现在我们听到的《让我们荡起双桨》其实已经把那种成人对童年的那种忧伤感降到最低限度了。不信您听一下当年刘炽先生写的从未面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