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初中文凭的农村青年升职记:实现愿望的滋味,甘甜甘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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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一个多月前,因为另外一个选题,我们意外认识了一个非常普通的年轻人秦朗,知道他“疫情这三年,当上了工厂流水线科长,外派去了趟越南,涨了工资,攒了钱,跳了个槽,实现了阶段性人生目标”。

再往深聊,我们发现,秦朗的故事应该从更早的地方讲起:出身湖北农村,初中文凭,16岁出门打工,先在广州一个小作坊做了三年皮鞋,然后去江苏南通缝了五年被子。因为想结婚,才进了“女孩更多”的电子厂,却意外找到了新的事业方向。

秦朗的故事很难用什么标签来形容,也称不上传奇或逆袭,却有一种打动人的力量。比如在枯燥烦闷的皮鞋厂和被子厂,秦朗只感到拿工资时“又踏实又爽”;他梦想当兵,但拒绝用钱换名额,不想跟“黑暗”牵连;他喜欢电子厂公平明确的晋升机制,他说:“尝到了愿望实现的滋味,甘甜甘甜的。”

秦朗的乐观和自我成长,使人想到一种如今已有些少见的古典主义奋斗精神。所以我们想把他的故事分享出来。

以下是秦朗的讲述:

实习记者|张仟煜

编辑|李殊同

不想上学,只想打工

我老家在湖北黄石的一个小山村,16岁时,我读完初中,非常“自信”地没有参加中考。除了我,班上52个同学,大半都没升入高中,剩下的要么学门汽修之类的手艺,要么出门打工。

我们村里的青壮年,出门打工几乎都是去广东。我哥比我大3岁,当时已经在广州打了3年工,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我想着打工不用上学,还能挣钱,直接就跟着隔壁老乡登上了去广州的绿皮火车。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没有丝毫畏惧,握着站票还兴奋了好久。

到了广州,隔壁老乡跟老板打了声招呼,我就去一个小加工厂做皮鞋面了,男鞋女鞋都有,一天30块钱,每月到手900块钱,包吃包住,一个月休息一天。厂里30多个工人,起码有10个都是跟我差不多大的童工。

《大江大河》剧照

我跟9个人同住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满满当当塞了6张上下铺,左右各三张,中间一条狭窄的过道,卫生间在外面。我会学着别人的样子,在床头拉一根绳子,用来挂毛巾和背心。大家都没有行李箱,衣服和洗漱用品就装在桶、盆和编织袋里,塞在床下。

**那时我每天从早到晚手干个不停,不需要动脑子,也不觉得工作枯燥无聊,甚至感受不到辛苦,就等着发工资。**那会是2008年,发工资还都是现金,9张粉红色的票子攥在手里,又踏实又爽!不过还没把钱捂热乎,我就抽出7张寄回家里,感觉有点面子。我们农村出来的孩子,挣了钱给家里很普遍。我老爸虽有一门手艺,在村里给人家打棺材,但挣不到多少钱,我老妈又没有工作,村里72户人家,我家算是比较贫苦的,我想着能帮父母分担一点是一点。

《奇迹笨小孩》剧照

剩下200块钱,我就留着当生活费,偶尔买桶泡面,或是在路边买碗炒粉加餐,那时候炒粉两块钱一碗,不加鸡蛋的话1块5,基本上就这些开销了。也不是刻意去节省,毕竟那时没有所谓的社交,也没有星期六,不用想着约几个朋友吃个饭啥的。就这样,我在广州做了3年皮鞋加工,每年我都跟着老乡换一家工厂,换一家月薪涨一两百块,哪里钱多,就往哪跑。

我是个不安于现状的人

19岁那年,老家征兵,我短暂地生出“当兵梦”,但到最后一个关卡时,村支书跟我们最后10个人说,要准备一万八千块钱,走走人情。一听说要花钱,我就不想去了,倒不是家里负担不起,而是我觉得,这个事情这么黑暗,我不想跟他们牵连在一起,就算是为了从小到大的当兵梦,也不行。

我很快又找到了下一条出路。我哥在南通做被子,计件工资,一床被子1块1,如果一天做100多床,就有150块钱,一个月就能有四五千块钱,比在广州工资高了四五倍。而且我哥说去南通做被子,是用机器设备,不像我们在广州做皮鞋是纯手工。也就是,如果去南通,钱和技术是有保证的。

**我父母都没啥文化,他们希望我过得好,但却不知道怎么教我过得好。**那时我已20岁,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看到身边的人挣钱比我多很多,开始成家生子,而我,还是一个没钱的光棍。我既想结婚,也想挣钱,还想学个靠谱的技术。

接下来,我在南通缝了5年被子。我每天守在一张2m×2.5m的大桌子前,把一床又一床的被子铺开,上面贴一块布,下面贴一块布,中间贴一块棉,再将被子放到模具里,把4只角夹好,推到机器里,等机器缝好线之后,再把被子拆下来,赶紧又夹下一床被子。

每一次循环大约要好几分钟,完成一床1块1,第二年涨到1块2,第三年1块3,以此类推。一条流水线工人十来个,每天工作11个小时,一到晚上9点准时断电,如果你想比别人挣得多,就得提高夹被子、拆被子的速度。我做得还不赖,一天能比别人多挣20来块钱。

《奇迹笨小孩》剧照

五年里,我大约缝了225,000床被子,说不定你现在盖的被子就是我缝的。你问我枯燥吗?算不上,多劳多得,我反而更有冲劲了。我每一年都比前一年挣得多,虽然偶尔无聊,但长期乐观,体会到的更多是成就感。

钱包鼓了些,花销也大了,我开始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子,时不时和朋友们聚在一起吃饭喝酒。我的初恋就是在那时开始的,她也在工厂里缝被子,那时候的爱很朦胧、很传统,知道互相喜欢,但不太会表达,就只是简单的关心,约会就去一下最近的公园。

但我们时间长了会吵架,最终没有走到最后,一两年就分手了。

萌芽的事业心

**在南通做了几年后,我不安现状的心又开始躁动了。**我一会想着买几台被子加工设备,开个小工厂,一会又想尝试些别的行业。我们这行来去自由,即使做别的不行,我还能回来继续缝被子。有了这个保底,我就辞了这份工作。走的时候,已经能拿到六七千块钱一个月了。

我这次选择了一个上海的电子厂,看似跨度有点大,我也没有了解过电子厂的工作,只是听说那个工厂女孩子比较多,工作相对轻松,上6天休1天,很正规、有社保,我就去了。

2016年,我27岁,到了一个台资工厂广达。广达跟富士康差不多,加工苹果的产品。厂区很大,生活区也很大,超市、小吃店、图书馆、电脑室、健身房都有,逢年过节都会举办文艺活动,还能报名学街舞、跆拳道这些,价格比外面便宜, 100块一个月。

广达生活区国庆节的时候搭的舞台(受访者供图)

和我前些年的工作环境相比,广达的车间很干净、管理规范严格。每一台产品都有数字编号,设备也很智能。我比较外向,求知欲强,在培训的时候主动回答问题,即使星期天不上班,也会联系小领导,一起吃吃饭。同时,我执行力强、有问题就及时反馈,工作干得不错,半年后我就从产线作业员被提拔为小组长了,管理一条有13道工序的小生产线。每天早上,我会给我的20多个作业员开会,是他们中唯一可以带非智能手机进车间的人。

**广达的晋升机制助长了我的事业心。**前8年,不管是做皮鞋还是缝被子,我绝对只想着挣钱,那时不仅没有晋升通道,管理人员的工资反而比作业员的低。现在我除了钱,还想有个职位。所以尽管工资比之前低了2000块左右,但我觉得有发展前景,就留了下来。

我在广达待了两年半,每一年都被评为“年度优秀员工”,工资没涨多少,但总感觉自己有价值了。从这时起,我有了目标,想升职,想努力当上科长,不仅管一条产线,还要管很多条产线;不仅管生产,还想管人力和预算。

广达工厂的生活区(受访者供图)

我开始为自己制定2-3年的计划,我不满意这里的工资,但打算先待两三年,学到东西了再跳槽。我做鞋或者缝被子的时候,跳槽时,人家只会问你“会不会做?”做过5年和做过1年没有区别。但这里技术含量更高,管理也规范,工作经验是算数的,所以我觉得一时挣不到钱没关系,有希望才更重要。

疫情三年,事业加速

2019年6月,我在广达工作还不到3年,这条Apple Watch的生产线就被挪到另一个代工厂——立讯了。我听说这家工厂的创始人也是女工出身。生产线挪动后,我和很多同事,包括作业员和管理员一起跳槽去了,工资也涨了些。立讯在浙江嘉善,我就这么离开了上海。

在立讯半年,我从组长升到资深组长,一年升科长了。从下属和同事尊重的目光中,我再次看到了自己的价值。不过,在“科长”的舒适圈待久了之后,想法又变了。以前我觉得那些作业员的尊重都已经够了,后来又想得到更多人的尊重。

2020年8月,我们公司在越南的分厂开工,主要承担一部分Apple Watch的生产任务,需要国内熟悉生产的作业员、管理人员去支援。公司开出的条件比较优厚,不仅工资翻倍,还有各种补贴,差旅和食宿全包,所以我想都没想就报名了。

越南的工厂园区(受访者供图)

我没读过什么书,英文单词只会那么几个,但在我们公司的越南产区,所有标志都是中越双语,所以工作和生活完全没有语言障碍。在我们越南工厂的宿舍,我住的是2人间,整栋宿舍楼里只有中国人,越南人则没有宿舍,只有房补。

我在越南的工作作息和国内一样,从早上8点半到晚上8点半,中、晚饭都在工厂内的食堂解决。超出8小时的工作,哪怕超一分钟,都会按照1.5倍算加班工资。在越南一年半,我没有中途回国,毕竟回国要被隔离35天,不回国的话,公司还会提供经济补偿,待得越久,收入就越高。

我在越南的分厂,主要负责自动化设备的安装和架设,教越南工人操作设备。普通的越南产线员工不会讲中文,我们就挑出那些会中文的人培训,他们学会后再去教别人。在我们厂普通的越南工人月薪大概是两三千元。

或许是因为工厂里的高层都是中国人,越南员工看我们的眼神,充满着崇拜和向往,这也是我第一次直接、强烈地感觉到祖国的强大。

说起来,我们这波去越南支援的中国人中,十个有八九个都感染过新冠。去年五六月份,越南疫情形势严重,我们被封在宿舍一个半月,工资照发。我是为数不多去过越南却没有得阳性的人。去年5月,我身边陆陆续续就有同事确诊了,我感觉自己可能会确诊,但也不太慌,觉得肯定能好。

工厂附近的越南街道上,有很多主要为中国人服务的餐馆商店,店名用中文标注。(受访者供图)

今年2月,我从越南回来,还是科长,重复着原来的工作日常,没有升职加薪。其实我知道,目前升不上去的最大原因,是我只有初中文凭。这是我的短板,我认,没觉得不公平。但我的确不安于现状,不安于现状分两种,一种是没有目标的,一种是有目标的。我的目标是从无数次没有目标的瞎折腾中孕育而生的。

我开始思考,到底什么样的工作适合我?什么样的工作有前景?我的优势是乐观开朗、喜欢和人打交道、不怕吃苦、愿意付出。在当科长的过程中,经过几次和合作厂商的业务往来,和客户谈单子、谈合作,我发现我还挺适合跑业务的,而且做业务也更看重能力而不是学历。

锚定目标之后,我开始投简历,方向基本都是电子工厂的业务员。今年7月,我收到一份满意的offer,随后我从浙江嘉善来到江苏昆山,卯足力气干了一个多月,第一个月就卖出去300多万的设备,月薪一万五六。

《大江大河2》剧照

与工作内容一起发生变化的,还有我的居住环境。过去的15年里,我一直住在工厂宿舍,从十人间到四人间,上铺下铺我都睡过。现在我住在工厂的公寓里,三室一厅,虽然也是和别人合住,但人均面积已经大大提升了。

以前我只见过几个有钱人,现在我能接触到住千万别墅,开百万豪车的老板客户。我当然达不到他们这样的级别,但我也想通过拼搏和努力,做自己的公司。对了,别人想赚到钱就想买房子车子,但我好像不太想,我在这方面追求不特别大,我还是想做事业、开公司。

**一旦有了目标后,我的步伐就更快了。**从2019年到现在,我算是超额完成了自己的阶段性目标,我觉得我的努力都得到了回报,我尝到了愿望实现的滋味,甘甜甘甜的,但我不会一直沉溺于现有的甜,我要不断往上,去探寻那奋斗的滋味。

我哥也找到了他的事业,他实现了我以前的目标——在南通开个小被子厂。他目前挣得应该比我多一些,但他随时面临着开不下去的风险,比如因疫情停工停产。目前我还没有做不下去的风险,这家公司做不下去我就换另一家。

算下来,疫情这三年,我当上了科长、去了趟越南、涨了工资、攒了些钱、跳了个槽、完成了事业的转型……这不是疫情带给我的“红利”,但对一个没什么学历,16岁就出门打工的年轻人来说,是努力的馈赠。

如果人生分为两个阶段的话,我在第一个阶段里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下一阶段,我还是会继续奋斗。我相信,不管外界处境如何,只要奋力一搏,汗水总会酝酿出一些果实吧。

排版:南溪/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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