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岁女童被烈性犬咬伤之后 | 深度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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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何欣欣 尹姝雅‍‍

编辑/杨宝璐

事发小区物业成立了巡逻队

10月16日上午，成都崇州恒大西辰绿洲小区内两岁女童被黑色罗威纳犬撕咬，致其全身多处咬伤，右肾挫裂伤，右侧肋骨骨折。目前，女童仍在救治之中。

近年来，犬伤人事件屡见不鲜。据国家卫健委发布的《常见动物致伤诊治规范（2021版）》显示，我国是世界上犬只数量最多的国家，2012 年就达到 1.3 亿只，每年咬伤人数超过 1200 万。而中国疾控中心发布的数据显示，2019年全国狂犬病死亡人数276人，而在2018年、2017年分别为410人和502人。

围绕着犬类伤人，尽管事发小区组织了巡逻队，但养狗的业主明显感受到，遛狗时要顶着各种“异样的目光”，而不安全感则在未养狗的业主中被放大。资深宠物训导师伊桐墨认为，此事件最值得被关注的是“人”的行为。

物业对小区宠物进行登记

不敢在事发时段出门了

在两岁小女孩被罗威纳犬咬伤之后，恒大西辰绿洲小区对于“养狗”的管理陡然严格起来。物业组织了巡逻队，三名物业人员分别拿着喇叭、长棍和大网，围绕小区展开巡逻，喇叭里不停循环播放着“文明遛狗牵狗绳，管住嘴巴不伤人……”还有一名物业管理人员骑着电瓶车，手握棍棒，在小区内四处张望。据他观察，事发之后，业主们遛狗基本都会拴绳。

恒大西辰绿洲小区是个新小区，共有33栋楼，女孩是在22栋2单元楼下草坪上被咬伤的。事发地点靠近小区南门，紧邻马路。据其他业主称，小区日常开放通行的只有西门和北门。

狗咬人事件发生时，住在22栋1单元的杨丹就在现场。当天上午7点30分，杨丹正在小区里散步，她先看见景观湖边有两只体型硕大的狗，一黑一白，都没拴绳，在22栋楼前活动。半小时后，她经过22栋2单元楼下草坪，发现刚看到的黑狗在猛烈撕咬女童。

黑狗就是之前报道中提到的罗威纳犬。据现场视频显示，大约8点，邓女士带着两岁多的女儿走到22楼外侧道路时，一只黑色罗威纳犬突然冲向她，邓女士随即把孩子藏到身后企图躲避。但罗威纳犬咬住了女孩的衣服和书包，又将其拖拽至旁边的草坪上，撕咬持续近1分钟，另一只白色拉布拉多犬则在事发现场徘徊，并未参与攻击。

过程中，邓女士紧紧抱住女儿的头部以作保护，但罗威纳犬仍然紧咬不松口，直到一名清洁工人和一名男子出现后，用棍子击打，才将狗驱赶。

“我当时心里很害怕，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小腿痛得厉害，可能因为太紧张了。”杨丹说。

杨丹向来害怕大型犬，“以前在小区，会遇到很多不牵绳子的狗，我看到都会远离它们，不敢靠近。”回忆事发场景，杨丹急得直跺腿，“（当时）我都急哭了，想上前帮忙，但手上没有工具。”她环顾四周，找到了两个灭火器，想拎起来砸向黑狗，但70多岁的她没有力气提起，还把手弄伤了。

事后，出手相助的保洁阿姨告诉杨丹，自己当时也很恐惧，“不敢打，（狗）越打越咬。”最后是女童母亲邓女士反过身来，拿起扫把打罗威纳犬，才使母女二人得以逃生。

杨丹曾告诉深一度记者，自事发后，她不敢在天太黑的时候出来散步，也不敢在事发时段出门了。早晨，她会推迟1小时左右下楼，下午出门则会提早1小时。尽管杨丹知道，黑犬已确认是从小区外面跑进来的，但她还是害怕事情再次发生。

业主向记者展示小区内之前发现的流浪狗

“养狗”变得敏感起来

这不是恒大西辰绿洲小区内第一次发生“狗咬人”事件。多名业主告诉深一度记者，事发前，他们经常能看见小区存在“遛狗但不栓狗绳”的情况。刚搬来不到一个月的何娜，已经给邻居家的狗按了两回电梯，邻居告诉她：“狗能自己出来玩，都不用人遛。”

另一业主朱敏称，“我在4月14日给物业反映过小区内遛狗不拉绳的情况，6月份有一邻居小孩被狗咬伤，我又给物业反映了，派出所也知道这件事。”但接到业主投诉后，物业并没未采取什么有效的措施。朱敏指出，如果后门（南门）有人值班，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21日上午，记者走访现场发现，南门依旧紧闭，警卫室内无人值守。

其他居民表示，在这件事发生前，他们没收到过物业要求登记养犬信息的消息，事发后，物业开始通知每一位养犬业主在群里登记自家房号、犬只品种、大小、毛色、证件编号、疫苗接种等情况。

在发生女童被大型犬咬伤事件后，小区内不少业主对“养狗”问题变得异常敏感。19日下午，居民胡霞表示，事发后她曾考虑购买棍棒出门防身，但最终打消了念头，“这不现实，防也防不住。”她强调视频里保洁员用棍打黑狗后，狗依然紧咬两岁女童不放，而另一位推着婴儿车散步的业主告诉记者，自己现在带宝宝出门要比以前谨慎多了，甚至不敢再经过事发草坪。

何娜自己也养狗。事发当天，她不好意思再下楼遛狗，因为担心邻居的“异样眼光”。“如果不出门，狗根本不肯上厕所”，何娜说。挺到当晚六七点，她还是把狗牵下了楼，那是一只16岁的西施犬，品性温顺，在犬类里已经是“老人”了，平日很少同其他狗玩，也不爱和陌生人接触。何娜告诉记者，邻居没有当着她的面说什么，但她能注意到周围有人时不时在看她。

19日下午，何娜再次牵着西施犬在小区遛弯，这天，她被物业巡逻队叫住了两次，提醒她给狗戴上嘴套。然而，她在网上下单的嘴套还没送到。何娜在搬进小区之前就办好了狗证，“我一直都牵狗绳。”她强调。谈话中，一只灰色泰迪想要靠近西施，但西施不一会儿就走开了。

19日晚上，她再次牵着狗在小区散步，一位大爷经过她身旁后，又回头盯了一眼她的狗。事发后有人起哄说，“把（小区内的）狗处理掉”，何娜按捺不住愤怒：“都是生命啊，总不能因为那一条狗犯法就把所有狗都抓起来。”

多名小区里的宝妈告诉深一度记者，事发后，她们明显感觉到小区里遛狗的人少了，“有人甚至凌晨遛狗。”

一名宝妈牵着巴哥犬，带着女儿出门。走到事发楼栋门前，她们停下来讨论。当记者问及狗咬女童一事，宝妈下意识地把孩子拉进怀里，说：“只好注意一点了，现在偶尔刷到视频还是害怕”。宝妈表示，自己也在网上查过“遇到大狗如何自救”等视频，并且不敢让孩子离自己太远。她强调，现在小区内遛狗的人都牵绳了，也没再见过大型犬。

事发小区挂上了规范养犬倡议横幅

“烈性犬”界定不一

恒大西辰绿洲小区的一名物业人员告诉深一度记者，目前小区内的捕狗队实行24小时巡逻，如果发现没有拴绳的流浪狗，物业人员会联系当地流浪动物中心将其带离小区，并帮助宠物寻找主人。对于养犬管理的困难，他表示，“所有小区都挺难的，（这是）社会性问题。”

事实上，早在1994年，北京市为规范养犬行为，出台了《北京市严格限制养犬规定》。目前我国多数省、市都已制定养犬管理条例等地方性法规。

大部分城市均在行政区域内划分了限养区与非限养区，其中，限养区多为主要城区。规定中明确要求个人不得在限养区内饲养烈性犬、大型犬，并制定了禁养犬类名单。部分城市还对成年犬的体高作了要求，以北京市为例，禁止在限养区内饲养成年体高超过35厘米的犬种。

此外，各地均要求饲养犬只需要办理犬证，登记包含养犬人姓名、地址、联系方式、犬只品种、主要体貌特征等信息。违法饲养的禁养犬只不得办理犬证，一经发现由公安机关没收，狗主人也会受到罚款。北京、深圳等地将对个人的罚款金额定为5000元，成都为50元以上200元以下。

值得注意的是，各地禁养犬类数量和品类不完全相同，在记者梳理的各主要城市养犬规定中，多数城市将罗威纳犬列入禁养名单，但成都、深圳、贵阳等地并未禁养罗威纳犬。

华南农业大学动物科学研究院副教授刘清神介绍，目前学界并无对“烈性犬”的界定，只是认为所有的犬的祖先来之于狼，因为人类的需要而驯化并形成各种类型的犬。一般来说，相同品种的犬类性格相似，但个体性格的最终形成还受到环境、环境成员及训狗方法等因素的影响。

资深宠物训导师靳峰曾经训练过很多大型犬和烈性犬，他告诉深一度记者，这些过去作为护卫犬、护院犬的犬种经过漫长的人工选育和基因选择，往往具有体格健壮、咬合和撕咬能力强、戒备心强的特点。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对主人忠心耿耿，服从性强。

每类狗的特点是人为选择的结果。大型犬里也会因为过往训练用途的不同，出现特点的分化。靳峰举例，金毛过去被训练在猎户打鸟后上前拾取猎物。在这种行为训练和繁衍的过程中，金毛咬物会留几分力道。而罗威纳犬在选育工作中，常被训练咬暴徒和罪犯，咬合力大，攻击力强。

在靳峰看来，罗威纳犬的确不适合新手饲养。“这种狗性格比较犟，比如教一个动作，可能你需要教很多遍它才能学会。不过一旦教会，它就会记得很牢。”

很多时候，人的驯养方式决定了狗的行为方式。经过科学喂养和训练的大型犬，相较于小型犬，由于对自保能力有自信，安全感强，反而不会轻易出现对人类的攻击行为。但如果犬主对狗不负责任，没有进行正确引导，采取“棍棒教育”，狗就容易出现情绪狂躁、攻击意愿强的情况。“有时不是狗愿意这样，是在人类的对待下产生了这样的结果。”

伊桐墨是一家犬类行为治疗中心的导师，他负责过很多狗拆家、爆冲、攻击人等行为的矫正。这些行为并不只会发生在烈性犬或大型犬身上，如果教养不当，在任何犬种身上都可能会出现。

在“成都女童被罗威纳犬咬伤”事件发生后，伊桐墨身边的很多养狗人士也在关注和讨论。他认为，此事件最值得被关注的是“人”的行为。

“牵绳是必要的，这是底线。”伊桐墨强调，不管是大型犬还是小型犬，外出都必须牵绳。他在公园里经常能见到狗主人放任狗自由玩耍，也曾见过泰迪犬追着人把其咬伤。他建议，狗主人一定要掌握文明养犬知识，并对狗的行为进行积极引导。“永远是预防大于治疗，不要等到狗出现攻击人的倾向，才开始寻求解决办法。”

靳峰认为，澳门对养狗的部分管理方式值得借鉴。对于体重23 公斤以上的狗，澳门不仅要求牵狗绳，还要求佩戴嘴套。同时，澳门还设置了嘴套的豁免测试。测试方式由动物专家编制，包含触摸、拍打、用手固定狗嘴等环节，观察狗是否会出现异常反应。还会安排狗与陌生人和陌生狗相遇，测试对陌生人的态度。如果未通过测试，狗必须佩戴嘴套出行；如果通过，考证的有效期为三年。此类考试的设立，实际上也推动了狗主人对大型犬的科学驯养。

2021年5月1日起修订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动物防疫法》施行，要求携带犬只出户应按照规定戴犬牌并采取系犬绳等措施。各市的养犬管理条例也规定在犬只进行户外活动时，应当由成年人牵领。上海等城市还要求大型犬外出需佩戴口嚼或者口罩。

但很多养犬人仍未建立“遛狗牵绳”的意识。河南泽槿律师事务所主任付建认为，目前各个城市制定的养狗条例在实际管理中确实存在普遍性难题。一是执法成本高而违法成本小，落实条例需要投入一定人力财力；二是对狗主人的惩处界定和对狗证的及时监督存在难度，对如何划分限养区也存在需要讨论的空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杨丹、何娜、胡霞和朱敏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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