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调中最辛苦的中国人:奔忙在和自己无关的城市
图文无关 北京1月19日通报了一个病例的轨迹,这是到目前为止,所有“轨迹”中最辛苦的一个。或许,他就是中国最辛苦的一个人。 梳理一下大概情况: 从1月1日到14日,连续14天,没有休息。 最晚工作时间是凌晨5点40。 经常在夜里工作,因为夜 …
按理说,经历了两年疫情锤炼的我们,也算是见过了“大世面”的,封城、封国、失业、倒闭、断供,甚至《疫情流调报告里的人物故事》系列,我们都看过各种版本,喝茶吃瓜,相当于吃了两年的流水席了。
但这两天,北京一例新出现的无症状感染者,还是震惊了广大群众。
他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人心酸。让人怀疑这个世界:为什么人还要活得这么累?
01
昨天,1月18日下午,北京疫情防控发布会公布了最近的第二个新冠阳性病例。说他现住朝阳区平房乡石各庄村558号,2021年11月来京务工。1月14日左右出现感冒症状,1月17日前往朝阳区核酸检测点进行核酸检测,1月18日早晨反馈核酸检测结果异常,14:00经市疾控中心实验室复核结果为阳性,并检测出德尔塔变异株特异性突变位点阳性。
神奇的是,此人是在踏上高铁前被流调人员紧急“截获”的。G1085次列车,即将开往威海,北京南站。
首先,石各庄村是个什么地方?
在地图上,石各庄并不算偏远,位于东五环外,6号线褡裢坡站以北3公里处。石各庄村,西边是京城梨园,北边是京城槐园,东边是常营公园。村里还有个小的石各庄公园。没来过这一带的可能不知道,这几个“园”,都是大荒地,种着树,分布着跑道和简单的运动设施。换句话说,石各庄就是处在大片的植被备用空地包围之中。
说得再清楚一点,这里是一个巨大的贫民窟,里面住了上万名各行各业的外来打工者。在繁荣时代、繁华都市里,石各庄村原本是一个不被关注的阴影下的存在。
2013年,人民网的一篇报道说,“平房乡石各庄村面积1.8平方公里,村内户籍人口1728人,流动人口却有1.5万人之多,在这个典型的城乡结合部村庄里,外来人口占近90%。”
人民网的这个报道还说,石各庄村曾经是“全乡有名的‘上访村’”,“经常会突然停水。下暴雨的时候,雨水就会倒灌。”经过艰苦的治理,村里才有了建筑维修、排水等公共服务项目,成立了书法协会、橡棋协会、秧歌队、舞蹈队、民乐队、合唱队、传统民俗艺术队,以及占地800余平方米的残疾人康复站。
但麻雀变凤凰是要经过漫长过程的。2016年,一篇《城市里的“贫民窟”:一个和繁华格格不入的世界》如此总结石各庄村的境况:人口高度密集,公共设施严重不足,生活环境脏乱差,外来移民的贫困化”。
由于石各庄村过于“显眼”的存在,多年前,政府单独为其开设了一条从北京西站直达这个村庄长达20多公里的公交线路——673路。外来务工人员借此纷纷涌入这里。石各庄村的原驻民利用这一“商机”,纷纷把房子租给外来农民工。
而这些投身北京的“外乡人”又通过熟人、亲戚口口相传,拖家带口地从遥远的西南,千里迢迢地来到首都“掏金”。如四川、湖南、河南等地。
进一步,快递员、搬运工、拾荒者、保安、黑车司机、保洁员、建筑工,装修工、服务员、货车司机、黑摩的、小时工、杂货店员……这些北京人不愿从事的职业,被石各庄的“外乡人”所包揽。
“他们白天进城打工,晚上再回到这个狭窄的家。通常男人们会组成建筑包工队承接装修的活计,女人一般去市区的写字楼里做保洁或到城市环卫部门做清洁工。”
有了聚居的生活,就有了生意、汗水、爱情、纠纷,也有了纷杂的方言,有了乱建、拥挤的出租砖房,有了奔跑在肮脏巷子里的孩子们。——“村庄里的公共设施仅剩下拥挤的小街巷、密如蛛网的电线、露天的垃圾站、肮脏的公共旱厕,以及一个破败不堪的所谓‘公园’。”许多人家的厨房、厕所,都是极简陋的,甚至露天。
再往北十几公里,是代表地位身份的首都机场。
脏乱差,是注定要被清理的。几年以来,石各庄村的居民一直处于被“腾退”的阶段。
但这里的痕迹又很坚固。百度搜索框输入“石各庄村”,下面会自动出现“拆迁”“非法行医”“腾退最新消息”“租房”等关键词。说明这些话题的被搜索率很高。如果输入“北京石各庄村”,则会出现“在哪儿”“拆了吗”“一炮多少钱”“小妹”“乱不乱”“拆迁最新消息”等问题,说明很多人关心这些问题。
02
好了,我们再回到这个病例。
因为出了这个病例,18日当天,石各庄就被封村了。隔壁的北京园福源(定福庄园艺场),也被封闭。记者探访该地,发现快递、运输全停了,村子周围都是防疫人员在把守,只进不出。
高潮在19日来了。19日,朝阳区通报这位“无症状感染者主要活动轨迹”:
1月1日23:30-1月2日凌晨4:43,在和乔丽致酒店(建国路93号院12号)工作。
1月2日23:00-1月3日凌晨3:00,在木偶剧院工地工作。
1月3日21:00-1月4日凌晨1:37,在四环阳光100小区工作,随后到通州台湖垃圾站工作。
1月4日14:00-14:30,在顺义区龙湾别墅工作。
1月5日12:00,到达朝阳区珠江绿洲6号楼1907室工作;16:00到达远洋一方一号院工地工作;17:00到达顺义区祥云赋工地工作。
1月6日11:00-12:08,在万科翡翠云图工作;14: 21到达平房料厂(小廊国际俱乐部旁边)工作,21:06到达朝阳区东小井沙石料厂工作;21:30-23:04在海淀区农科社区8号楼工作。
1月7日14:30,到达朝阳区雅成一里小区5号楼工作。
1月8日12:36,到达朝阳区双桥丝路美食独自就餐;14:00到达水郡长安工作;15:14到达和锦薇棠小区工作;17:00-21:30在海淀区农科社区8号1楼3单元407工作。
1月9日7:30-10:10,在和锦薇棠小区工作。
1月10日0:00-1:45,在胡大簋街三店工作;2:00到达胡大簋街二店工作;3:00到达建国门壹中心1座工作,4:00到达通州区盛园宾馆附近的管头工业区工作,9:00到达顺义区丽宫别墅工作;
1月11日凌晨2:58,到达木偶剧院工作。
1月11日23:00-12日凌晨3:00,在朝阳区隆和写字楼工作。
1月12日凌晨0:00-4:00,在东坝锦安家园二区1号楼4单元17层1702室工作。
1月12日11:14,到达东坝锦安家园二区1号楼4单元17层1702室工作。
1月12日23:18-13日凌晨3:43,在木偶剧院工作。
1月13日19:00-20:00,在东坝锦安家园1~4单元工作。
1月13日23:58-14日凌晨5:05,在中关村购物中心工作。
1月14日11:05-17:40,在东坝家属区工作。
1月14日22:18-15日凌晨3:51,在木偶剧院工作。
1月17日10:23,到达邮政局(陶然亭店)邮寄信件,之后乘坐地铁返回家中。12:05到达东坝第二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核酸检测采样点采集咽拭子。
1月18日,从褡裢坡站上车乘坐地铁6号线,转14号线于7:12到达北京南站;8:21坐上开往威海的1085次列车,因疾控中心通报其核酸检测结果疑似阳性,于8:57在北京南站下车,等待进一步处理。12点由120转运至佑安医院进行隔离治疗。
大家看看,很神奇,不是吗?
(1)18天,他去了28个场所。
(2)1日-3日,10日-14日,他每天都会在凌晨工作。
尤其是1月10日,凌晨0点开始,他先去美食界簋街三店干活,2点去隔壁二店干活,3点去建国门写字楼干活,4点去通州的一家宾馆干活,9点又去顺义区的别墅干活——整整一夜,马不停蹄地奔波、劳作,没有一刻睡觉休息。就算用“我们互联网人”的眼光来看,也要惊叫出来:他不要命了吗?
(3)尤其讽刺无比的是,这样一个拼命、悲苦的外地打工人,他去的都是什么地方:和乔丽致酒店、木偶剧院工地、阳光100小区、垃圾站、龙湾别墅、珠江绿洲(小区)、远洋一方一号院工地、和锦薇棠小区、水郡长安、簋街、丽宫别墅、隆和写字楼、中关村购物中心……有没有觉得,这些高档区域的名字中间,夹杂着“工地”“垃圾站”等字眼,特别魔幻?一个打工人频繁穿梭出入于这些高档场所,是不是更魔幻?
每个人,都有对这个世界的观察和认知。没有人是上帝,在此意义上,每个人看到和感知到的,都是片面的、局限的。
但是,我们透过这个人的轨迹,仿佛从一个蚂蚁的视角,抬头向上,看到了一片璀璨斑驳、却又完全不属于我的花花世界。一个巨大的“折叠世界“。
是啊,18天里,这个人去了28个场所,仿佛经历了28次的“次元壁穿透”体验。
14日到16日三天,他没有工作记录,只是去邮局寄了封信(抱歉,写信寄信这件事,我已经有10多年没碰过了),坐了地铁,然后就是做核酸,安排高铁回家旅程。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18日通报出来时,许多人误以为这个人乘坐高铁已经离开了北京,在中途被紧急“截获”,就地隔离。实际上,这个人在北京南站,列车开车之前就被拦截了。
根据列车时刻表,G1085次高铁08:43从北京南站始发,下午13:38到达山东威海。历时4小时55分。
据极目新闻报道,一位同车的乘客回忆,原本8:43发车的列车,一直没有开动。直到这个人被带走隔离,同一车厢的乘客也都被作为密接、次密接人员被带走。他们要被隔离21天。
直到这里,我们始终称他为“这个人”,对他的个人情况毫无所知,也不知道他多少岁。从个人隐私权利的角度,我们也没必要知道、不应该打探。
也许是考虑到公众肯定会好奇这张流调轨迹图,19日,北京新闻发布会还特地透露,这位新冠病毒无症状感染者,“主要从事装修材料搬运工作”。至少,这个描述比“外来农民工”更清晰了一点。
说实在的,这位不知名的感染者,他的轨迹图实在太错综复杂,让我想到武侠小说里的“凌波微步”,想到《黑客帝国》里的超人,穿梭于没有限制的异次元时空之间。
要是从网络游戏角度,他是一个很酷的角色。
03
下面,我们就要说到网络游戏。
插一段另外一个人。北京本轮疫情中,第一个病例是1月15日通报的,这位“李某初”的女子26岁,是一家工商银行的员工。15日,通报出来后,人们也曾一阵惊呼。她去的地方:全聚德、金融购物中心、SKP、金融逛街Dior、南小馆、永利国际影剧院、清河万象汇、滑雪场、周大福、周生生,都是高端场所;购物、喝咖啡、看脱口秀,都是高端活动——实实在在的一个青年都市女白领。大家惊呼的同时,也感慨,“终于给北京人长脸了”,“未婚女性的日子,就是比带娃妈妈滋润潇洒!”
然而3天后,就是这位超级“穿越时空”的外来打工者。对比差距之大,令人心惊。
不过这还是阶层分别的“正常现象”而已。更让我惊诧、心惊的,是一位95后官员的巨贪!
1月19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发布电视专题片《零容忍》第五集《永远在路上》。
95后的张雨杰,不过是安徽省滁州市不动产登记中心的一名工作人员,工作内容只是在政务服务中心大厅窗口收取买房托管资金、办理托管手续。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基层的岗位,张雨杰在2016年到2019年3年多时间里,采取收款不入账、伪造收款事实等方式,陆续侵吞公款竟达6900多万元。
而他为什么要贪污呢?原因竟是为了打游戏买装备。他把居民的资金转到自己卡里,一个晚上打游戏,充值买装备,就把几万元花光了。贪污的欲望无限膨胀,“后面就是真的跟雪崩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张雨杰靠不断充值买顶级装备,登上了一款网游某赛区的排行榜榜首。“这感觉让人上瘾,那是现实中体验不到的一个虚荣心以及攀比心。”
而打游戏的花费还只是少数。现实中,他也没有亏待自己。近7000万元的大部分,他都用在个人享受、讨好女朋友身上。
“他先后结交了三位女友,为她们购买各种奢侈品牌的服饰、手表、首饰,到各地旅游、一起体验各种奢华享受。海南一家酒店最贵的豪华海底套房10万元一晚,张雨杰和一名女友在这里就连住了四晚。”
“他白天在滁州上班,其实住在上海,每天晚上下班之后从滁州坐高铁到上海,在上海租了一套房子,租金3万8一个月,早上再坐最早的一班高铁到滁州来,到单位上班。上海的繁华,让他就不考虑单位的这些事情了,也不考虑贪污的事情了。”
只要没钱花了,张雨杰就再次向公款伸手,三年中总计贪污公款四百多次。滁州市不动产登记中心上上下下的领导和部门居然毫无察觉。
他的贪污涉案财物中,有一张“青眼白龙”网络游戏卡纪念品,没有任何实际功能,但因为全球限量发行500张,市场价约十多万元。后来法院拍卖,开拍半小时,竞价就被抬到了8700万元。
——这是什么“贪官”?这是什么“95后”?或者,这是什么怪兽?
当然,结局是好的。张雨杰2020年3月被留置,2020年11月被判处无期徒刑。
但是1月19日,先后看到北京感染的农民工、安徽滁州的95后贪官,我不禁对人类境遇的巨大差异感到无比震惊。
人性原本是没有限定的,是丰富,甚至自由、无限无穷、随心所欲的。但是,卑微苦难的灵魂,和贪婪深渊的灵魂,同样让人类的道德蒙羞。
最后,我很悲伤地注意到感染农民工流调轨迹中的一句话,“1月8日12:36,到达朝阳区双桥丝路美食独自就餐”。
独自就餐,是真的很孤独啊。
至于这个农民工,我和很多人一样看到一条小道消息。媒体已证实报道,这里不讨论。真相,让这个故事的荒诞、苦难、魔幻成倍地增加了。
很多时候,我们也许真的无法承受真正的真相。因为它过于残酷。
陈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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