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书展2023:去政治化后,疲态中回归“散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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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乐敏,诗人,编辑,文学项目策划人。曾任职香港国际文学节,香港艺术发展局,《字花》编辑,水煮鱼文化总监,主催多个文学项目。近年积极在国际市场推广香港作家,2018年起走访法兰克福书展,率作家团参与新加坡作家节等。

尽管香港书展多年被文化界批评为“散货场”,欠缺焦点,未能推广阅读、促进文化交流云云,香港人仍甘之如饴。2021及2022年即使受疫情影响,据官方统计,两届香港书展平均有84万人次进场,人均消费近港币850元(台币3415元),远远超过2022年约为25万入场人次的台北书展,及20万人入场的上海书展。

以经济角度看,香港书展素来成功,吸引香港及内地读者每年进场买书供全年阅读,省却平日逛书店的时间。再加上今年年初通关,近月内地旅客人数上升,书展人流及营业额应大为增加。

正因如此,香港贸易发展局(下称贸发局)从未想过香港书展有“散货场”以外的定位,这并不表示他们不懂得举办行业展。每年贸易发局举动30多项贸易展览会,其中11个是亚洲最大的采购平台,不少展览会只供业界人士进场交流,交换行业知识。例如国际授权展、印刷及包装展等,一般公众不懂,也大概没有兴趣,却有不少行家从世界国地到来参展营商。也有展览半营商、半公众推广,例如巴赛尔艺术展,预展只开放给行家及收藏家。

至于书籍,向来和零食、运动用品被视为内销品,三者同期设展,于暑假期间吸引家长、学生及平日没有时间逛书店的普罗大众。今年书展主题为“儿童及青少年文学”,三楼全层六个展馆,共接近两万三千九百平方米,皆为跟儿童及青少年相关的参展商。

除了儿童及青少年图书,也有英语读物、补充练习、幼儿语文教育、围棋培训、乒乓球培训、护脊书包、美劳文具等,还搭架了巨大讲台举办活动。规模最盛大的摊位莫过于课室教材出版有限公司,抬头见蓝色的横梁压顶,宽阔的门框让家长一手携著莘莘学子,一手携著补充练习穿过;其次是儿童教材及英语文法游戏公司Dr. Max用五光十色的灯泡精心布置的摊位,耀眼得让目不识丁的幼儿无法回避。

过去在三楼设展的“佛教坊”及“基督教坊”,今年移师一楼,占去本已聊备一格、被认为是“死位”的“领事馆区”;而为了促进国际交流,新设的“国际文化艺术廊”由“创意香港”赞助,各国领事代表省去标准档位而换成展示桌,二十多个国家挤放在内蒙古出版集团、广东省出版集团及中国内地文化精品几座高大的展示台后面,一同呈现软实力。

倘若读者欲购买内地出版品,则需移步到三楼,这样细心的安排可避免仰望得见的中国内地出版展示区被读者挤得水泄不通;或许始料未及地,却是此举令这一区域与旁边的三联书店相比,显得门可罗雀。

五年前密密麻麻的一楼书展平面图,如今划出许多“灰色地带”置放座位,实为空置摊位。

过去在三楼设展的“佛教坊”,今年移师一楼主要展场区。摄:林振东/端传媒

过去在三楼设展的“佛教坊”,今年移师一楼主要展场区。摄:林振东/端传媒

消失中的书业

联合新零售、三联书店、中华书局及商务印书馆的展区所占空间比过去有所缩减,腾出大量空间予“国际文化艺术廊”作展览、活动及休憩空间。五年前密密麻麻的一楼书展平面图,如今划出许多“灰色地带”置放座位,实为空置摊位。

另外,数年前已开始有公营机构及非牟利组织设展,今年香港公共图书馆、团结香港基金、地政总署、消费者委员会、民政及青年事务局、卫生署、乐施会、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署等皆有参展。在此消彼长的情况下,显示实为出版社及书商的参展商规模及数量皆大幅减少。

疫情期间,贸发局推出场地资助,鼓励出版社参展,不少小型出版社“零场租”首次参与。今年资助取消,加上过去两年有出版社因出版品内容敏感而被取消参展资格,现在方见疫情后香港书业生态真章。

有发行商表示,每年皆有参展,但书业及零售持续不景气,自去年九月底抗疫措施逐步放宽至今年二月全面通关,未见起色。虽然书展开展数日均见人流增长,但对销情仍持观望态度。

香港书展的网上卖书直播。摄:林振东/端传媒

香港书展的网上卖书直播。摄:林振东/端传媒

流行出版版块整合

老牌出版社例如皇冠、明窗、天地、天窗、亮光等维持旗下畅销作者的出版;然而曾经风头一时无两,签名人龙排至展馆外的黑纸旗下的白卷出版社,今年没有参展,也没有新书推出,书籍仅于独立书店“界限书店”的摊位寄售,面书帐户超过一年没有更新。

新一代流行小说作者群初分三块“洄水文化”、“星夜‧梦绘”及“笔求人工作室”。“洄水文化”由高登和连登起家的小说作者蓝橘子和莎比亚创立,据悉疫情前已透过社交媒体直销书籍,成效甚佳;“星夜‧梦绘”则是以侦探推理小说为主的星夜出版,及以生活轻小说、绘本为主的梦绘文创联展;“笔求人工作室”本以出版玄怪、神秘类书籍为主,今年寄售多个流行作家作品,他们多数有一定数量的社交媒体粉丝群,平均专页粉丝数两万两千人。

香港书展的入场市民。摄:林振东/端传媒

香港书展的入场市民。摄:林振东/端传媒

即使英语读物及学习英语的平台在香港书展开了大型的销售工程,外文书在香港书展以至全香港几近缺席。

阙如的英语书籍及国际视角

即使英语读物及学习英语的平台在香港书展开了大型的销售工程,外文书在香港书展以至全香港几近缺席。历史悠久的辰冲书店于2020年结束所有实体店,余下太古广场的Kelly & Walsh,及七间不甚支持本地作家文学创作的连锁书店Bookazine,今年没有入书展。至于过去曾于香港书展设展的购书网Book Depository,亦于今年4月结业,为香港人所痛惜。

笔者幸而在芜杂的展场中,发现硕果仅有,却已创立7年,目前以香港为基地的小型出版社8 Letters Books。它以出版菲律宾作者的作品为主,题材为儿童书籍及短篇小说集,过往多参与国际书展例如法兰福克书展、伦敦书展等,今年首次参与香港书展,希望与香港人连结。

资深传媒人区家麟在书展现场签书。摄:林振东/端传媒

资深传媒人区家麟在书展现场签书。摄:林振东/端传媒

去年曾被香港书展拒绝入场的三家独立出版社之一“蜂鸟出版”,今年则推出饮食小品文《好好吃饭》,零散在个别摊档寄售。

香港人在出版什么

书展前夕,笔者有文友私下扬言放弃逛书展,深觉“无书可买”。今年4月香港审计署发表报告,建议公共图书馆加强检视馆藏以维护国家安全。《明报》记者曾整合公共图书馆馆藏资料,发现两年内已有四成涉及政治题材和人物的录影资料及书籍被下架,作者包括今年被迫停止40年连载政治漫画专栏的尊子、已故民主派元老司徒华、因支援2019年反修例运动人士而被捕的立法会前议员及大律师吴霭仪、曾出版反修例运动书籍的政治系教授马岳、文章被用作指控已停办之《立场新闻》涉嫌煽动的资深传媒人区家麟等。一系列审查事件让摸不透的红线再次扬起,成为出版人及书商心中的一根刺。

而在今年书展现场,即使部份书商仍有售卖下架书,或从台湾引入提及反修例运动的文学作品,这些书籍均隐藏在书山的角落,被心灵励志、健康美容、世界史地、投资管理、生活旅游等书海包围。于2022年决定不参展、2003年初凭出版政治讽刺漫画而声名大噪的出版社“次文化堂”,其由香港掌故专家吴昊所撰的书籍,仅散落在一两档书摊。

而三家曾被书展拒展的出版社几近绝迹,“山道文化”的出版物在书展不见踪影;“蜂鸟出版”今年推出饮食小品文《好好吃饭》,作者为《饮食男女》(已停运之香港传媒集团壹传媒旗下刊物)实体版的执行编辑吕嘉俊,零散在个别摊档寄售;另一家“有种文化”的社交媒体则已多月没有更新。

至于台湾区,仅有远足文化、时报文化及大块文化参展,再加一综合台湾书区,未见有任何活动,最最政治的书为提摩希‧史奈德(Timothy Snyder)的《暴政》(On Tyranny: Twenty Lessons from the Twentieth Century,台北:联经,2019)。

CUP展区展出饮食散文《味缘香港》及《美丽新世界》 。摄:林振东/端传媒

CUP展区展出饮食散文《味缘香港》及《美丽新世界》 。摄:林振东/端传媒

曾经校具批判思维的出版社多数已“去政治化”,渐渐不再触及政治议题,能坚持己道,寻找其他方式书写香港政治状况的出版社少之又少。

香港的角落,角落里的香港

近年出版界挖掘香港题材的风气极盛,有资料钩沉,有名人自传、访谈、回忆录,捕捉香港人恋慕“旧香港”的心态。放眼书展所见,已有建筑、书法字体、时装、粤剧粤讴、流行音乐、广播文化、饮食文化、地区志、医疗卫生史、足球史、广东话文化、庙宇文化等等。纵观今年第四届香港出版双年奖的得奖名单,便知道出版社对题材的挖掘有多细致,多精僻,往往是笔者从未认识的香港。

至于为了销路,有出版社出版图文并茂的书籍,以插图或摄影留住香港。2001年由郑经翰创办的CUP Media,曾出版以社会、文化、生活为题的知识型杂志《CUP Magazine》,如今只余出版部及网上媒体。2020年,CUP曾热卖绘本《从前,有个香港 This is Hong Kong》,为“旧香港”送行;2021年则出版由台湾科幻小说家唐澄暐翻译的反乌托邦经典《美丽新世界》 ,大有呼应“新香港”之意。

CUP过去每年于书展都至少推出一部重点书,今年推出全彩画册《香港巨大化动物》,和90后视觉设计师“毛毛球”Maf Cheung合作,以可爱动物结合香港地景作招俫,另一部则是饮食散文《味缘香港》,希望能在书展热卖。

在疫情期间及在移民潮当下鼓励香港人多留意香港美景的《香港散步学》作者、城市研究者黄宇轩,则再下一城,于突破出版社出版《城市散步学》,为读者勾勒出他的“散步学”概念框架。而最能回应近年港人渐渐远离新闻媒体的郁闷气氛的出版,应数由中大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李立峰推出的新书《阅读新闻——专业价值和媒体批判》,此为新闻学入门书,援引古今中外例子阐释新闻学的概念,李立峰教授更在讲座活动中分享他对“自我审查”、“假新闻”等的观点。

讲座后媒体各取所需观点,例如港媒“香港01”引述李教授媒体自律的观点,指出只要媒体自律,就不会有假新闻,又指出即使有23条立法,政府执行有成本,估计不会经常使用;而“独立媒体”则引述李教授指记者并非刻意唱衰政府,只是“事情坏更需要报导”,认为记者有责任就负面事情提醒公众,这或许是某种媒体“风险管理”的呈现?

猎人书店今年发起“香港小型出版销售场暨私人书店奥特莱斯”,希望给难以入场的小型出版社一个机会。摄:林振东/端传媒

猎人书店今年发起“香港小型出版销售场暨私人书店奥特莱斯”,希望给难以入场的小型出版社一个机会。摄:林振东/端传媒

虽然“奥特莱斯”(Outlets)的面积大约相当于四个书展标准摊位,但仍吸引不少年青读者到场,相信跟近年香港读者习惯支持独立书店有关。

另起炉灶的小型出版

早于2016年,笔者已在偏僻而狭小的工厂办公室策划“迷你书展”,在香港书展期间“另起炉灶”,皆因未能负担书展昂贵租金。其后数年艺鹄书店(ACO)及几家出版社承办“独立出版迷你书展”,扩大规模,邀请更多书店、出版社、小志制作者参与,每年人数及营业额均上升,可见读者慢慢注意到,香港书展只是大型及中型出版社的“散货场”,若是想找到尖新的声音,必需到独立书店。

然而这种场外之声未必每次都能顺利被听见。去年被香港书展拒诸门外的出版社“山道文化”于书展期间发起“香港人书展”,却于原定开幕日前夕,突然被场主终止租约,书展改为于网上进行

幸而反修例运动及疫情过后,书店群起而立,于2022年由前沙田区议员黄文萱于深水埗开设的猎人书店虽然曾被《大公报》点名批评​“软对抗”,今年却在书展发起“香港小型出版销售场 暨私人书店奥特莱斯”,希望给难以入场的小型出版社一个机会。一共14个参与单位,包括未能独立参与书展的“山道文化”及“蜂鸟出版”,唯独不办任何活动。虽然“奥特莱斯”(Outlets)的面积大约相当于四个书展标准摊位,但仍吸引不少年青读者到场,相信跟近年香港读者习惯支持独立书店有关。

与此同时,另一独立书店“界限书店”带同一众小型出版及自家出版于香港书展设展,包括文学出版“水煮鱼文化”,“后话文字工作室”,“石磬文化”,学术出版“手民”,新闻媒体“志”等,实为展销场中的凤毛麟角。香港的小型出版因为读者群专精,销量有限,多仅以不蚀本为目标,努力以打游击的方式寻找新读者,能聚在一起便聚头,盼望读者无论在场外场内,都可以找到他们微小的身影。

香港书展的“阅读中国”展区。 摄:林振东/端传媒

香港书展的“阅读中国”展区。 摄:林振东/端传媒

或许变调的声音

面对成本上涨、零售市道不景气及政治压力,香港书业面对严峻的挑战,即使今年书展入场人数及销售额均有改善,实未能改变大环境对行业的影响。曾经出版跟反修例运动相关书籍、或校具批判思维的出版社,多数已“去政治化”,渐渐不再触及政治议题,能坚持己道,寻找其他方式书写香港政治状况的出版社少之又少。

笔者一方面感激有心人逆水行舟,寻找出版及销售空间;另一方面也意识到,某些出版题材的禁忌或不可能,让有价值的题材蒙上黯淡的色彩,使香港人怠于消化和面对。这不是作者或出版社的问题,而是“只能如此”的问题。或许我们需要找到内在的动力,拨去无形的压力,在无法回头的路上,持续挖掘属于我们的、或许变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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