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在意大利的被Karen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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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美国兴起了一个叫“Karen”的词,特指一些白人种族主义分子,他们平时人模狗样,但看见深肤色的少数族裔就浑身不爽,各种找茬,甚至找警察来收拾你。最典型的例子,是几个星期前在纽约中央公园,一位金融公司高管Amy Cooper因另一位黑人提醒她要按公园规定牵好狗,就打电话报假警声称自己受到了“非裔人”的性命威胁。

最近又有一位菲律宾裔美国人,因为在自己房子前刷了Black Lives Matter,就被同小区的一对白人夫妇报警,指控他是外来人在私人领地非法涂鸦。

而我的不少在美国的华人朋友,也都有自己和Karen打交道的经历。

但我有个自信,就是,大伙被Karen的经历,可能加起来也没有我多。2006年前后,我在意大利罗马住过3年。这么说吧,在意大利,Karen是一项生活日常。我很希望,十几年后的今天,意大利比当年进步了——但理智告诉我,情况没准更糟了。06年的意大利尚属岁月静好,09年债务危机后意大利就再没有过好日子,欧洲难民危机意大利做为前线国家也首当其冲。当年大家相当不屑的地区种族主义小党北方联盟已经一跃成为全国最大党。

有朋友请我分享一下这方面经历,但我怀疑,聊这类事情,到底算不算分“享”。

我就拣一些代表性的例子,和大家分“享”。先声明一点,下面这些事情,不影响我对意大利的感情。我非常热爱意大利历史和文化,也日常关心意大利政治,希望她能向好处走。最近意大利的肺炎疫情,我也格外关注。

还有,这指的是在社会上的经历,在学校里和组里其他博士生打交道还都不错,毕竟博士生的层次相对较高。

1 最困难的是租房,这事儿比起很长时间没法在银行开户所以每月发生活费都领回一打钞票塞床底下更加麻烦。那时,找出租屋要在学校布告栏看房东贴的小广告。大部分小广告开头第一句就是:Non Stranieri——外国人免谈。当然了,外国人不是指非意大利公民,而是指非白人。哪怕没这写这俩词儿的,按电话打过去,这也常常是对方听清楚你口音后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2 租到了房子,麻烦才刚刚开始。合租的意大利室友(我遇见的基本都是学校本科生)每当逢年过节回家度假前,几乎一定要先去房东那里告我一状,说我某天某天什么东西没摆放整齐,衣服有怪味,做饭有怪味,饭后没洗碗等等——相信我,我对这些事情非常非常注意,基本都是一吃完饭马上收拾厨房,而室友自己攒一大堆脏锅碗瓢盆在水槽里好几天倒是家常便饭。但你再注意,也不影响他举报。经常室友一走,隔天房东就上门。我还没法和室友对质。

在意大利不少人对其他民族做饭的气味非常敏感。经常房东“光临”时,一开门就进厨房,在各处伸着鼻子像狗一样仔仔细细的闻,终于有一次,闻到了我密封放在厨柜里的一罐虾米,如获至宝的一把掏出来,说这个不行,味道太大,必须扔掉。这类事情不胜枚举。

最惨的一次,室友又在寒假离开前告了我一状,大年三十,我和另一位中国同学约好,做了年饭拿去她家一起吃。做饭后没洗碗洗锅就先走了,反正屋里只剩我一人,明天再收拾又有何关系?结果,正在同学家过年的时候,房东上门了。这下子总算抓住把柄,我饭后不收拾厨房证据确凿了!

年刚过一两天房东又来了,直接拿了终止合同的协议让我签字滚蛋。

哦还有,在罗马你还没法说英文,得说意大利语和房东辩论。房东说对不起你必须走,我们和你习惯不一样,你看你一来厨房是不是就比以前脏了?我说先不说到底是不是更脏了,就算是,我没来之前一个人用厨房,我来了之后两个人用,能一样干净吗?为什么是我的锅呢?房东哑口无言。没说过我悻悻离开了,当然不忘警告我“不得再犯”。

3 还有这么一种事,房东要把你请走,理由是:可能你没做错什么,但习惯和我们意大利人不一样呀,其他意大利室友和你住不惯搬走了,我经济承受损失。我也很无奈啊。

后来在美国见到华人右棍拿出“贝叶斯后验概率”的话术论证对黑人的歧视不是歧视时,我终于回忆起了在意大利这类被Karen贝叶斯的经历——遭到自己身上,你立马就明白这是不是歧视了。

4 学校里基本没有帮助留学生的服务。所以各类证件手续都要自己想办法,没头苍蝇一般在意大利复杂的官僚体制潜规则里乱撞。去警察局或者其他机关办个事,或者是和房东等私人打交道,尽管咱无论如何算个名校博士生(我那所学校的数学博士项目意大利第一),人家称呼你既没有“Signore”,甚至也不叫你姓名,就吆喝一声“Cinese”。

然后你还是得说意大利语,复杂一点的事情不容易说明白,经常说乱了,句法不对,还有口音。在场的其他办事员也不避着你,你一边说,他就在那里学你的句法和口音逗乐。

5 大街上牛皮癣一般随处可见各类反少数族裔和专门反华的法西斯党派标语广告涂鸦。什么“罗马尼亚人滚出去”,“禁运一切中国商品”。不但习以为常,我还总结出规律来了——凡是海报中出现“祖国”这个词的,必是法西斯极右派。

6 2006年下旬,终于发生了爆发于米兰,而后扩散至全意大利的排华事件。当时在意大利天天被Karen已经习以为常了,虱子多了不咬人,再排一排也无所谓。坐公共汽车,本地人乘客看见中国脸就会三三两两脑袋凑一起窃窃私语一番,“Guarda qui, cinese”——然后我居然为自己吓到了他们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现在回头看看,能理解那是个挺可怕的事情。当时罗马中国城四处贴着华人协会告示,提醒大家做生意的,店面招牌一定要双语,意大利语不能比中文小,还要意语在上,中文在下。

后来在美国,看到因为各种事情,留美小粉红上街游行宣示国威——上街游行没什么,问题在于他们以为自己能这么趾高气昂是因为“祖国强大”,这就逗得我发出了猪一般的怪笑声。

7 也不能说在学院里就一切都好。我不认为我在学院里经历过这类种族歧视,但确实学校也不太理解留学生的苦境,遑论提供帮助。学院秘书是个非常帮忙的老大姐,只是她一个人能做的有限。有一年,本来能帮我们续居留证的学校警察局找借口不再提供服务,这下子我就得回我所住的Casilina贫民区排那个永远不可能排上的长队。

走投无路之际,我去找系主任请求帮助,希望他出面和校警局交涉。系主任(著名数学家)两手一摊做爱莫能助状,曰,我上次自己一个事去找他们,他们都没理我,你还是“鼓起勇气”回你家小区警局排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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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在意大利如此日常的被Karen,以至于我都觉得真正值得提的不是这类经历,而是有时碰上一个把你当正常人看待的非Karen。比如我临离开意大利时有个室友,小伙子意大利南方人,在罗马当家乐福售货员,人真不错,和我住一起时完全没有另外那些室友的毛病。还有组里一位博士师兄的妈妈,在我办居留证走投无路时帮了我大忙——她听说我的处境后,给我开(假)证明信并亲自陪同我到警局,声称我租住在她位于罗马Columbus中产区的家里,使我能在少有移民的Columbus区警察局办居留,而不必回到我真正居住的Casilina贫民区。对意大利这类事情有概念的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对我的处境感叹过一句:这么对待一个博士生是不对的呀!这话我一直记到现在。当时感觉真惊奇,居然还有普通意大利人把我当博士生,而不是“cinese”?!

如此这般,在意大利呆着也觉得有些厌烦了。学的东西对我太难,每天还得琢磨怎么对付Karen。也没心思学了。终于重新申请,转专业来了美国。

美国这方面感受的确好很多。无论如何,美国有个据说可怕程度类似文化大革命的东西叫“政治正确”。可能因为这东西太可怕了,美国Karen们有所畏惧,所以表现的subtle一点。

但美国Karen也有厉害之处:他们一旦开始找事,就可能非常deadly——不和你多费口舌,直接打电话叫来荷枪实弹的警察。在意大利虽然日常被Karen恶心到,好歹不觉得有何生命危险。

当然美国这种相对好些的情况,该怎么看待各方也很撕裂。进步派贪心不足,觉得怎么还有这么多Karen,是不是文革搞得还不够轰轰烈烈。而在中国遥望美国灯塔的保守派们已经忧心忡忡了,亲爱的Karen被吓成了这样,美国马上就要被文革吞没,国将不国!灯塔将熄!Karen挺住!!白左败家子儿们难道不知道,天不生Karen,万古如长夜!

大概得等到将来有一天,柿油党保守派们来美国朝圣,在海关听见移民官冲他一指:“你,chinaman,把文件拿出来,撑开你的杏核眼整理齐全,别再丢三落四乱七八糟,来了美国就要守美国的规矩!”——到那时,他们恐怕要抚住胸口出一口长气,流下激动的热泪:Karen尚在,灯塔不灭!好!威武!!支持!!!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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