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帅事件中，中国的审查机器是如何运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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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一场中国宣传攻势

彭帅事件中，中国的审查机器是如何运转的

By Paul Mozur, Muyi Xiao, Jeff Kao and Gray BeltranDec. 8, 2021

本文与非营利调查新闻编辑室 ProPublica 联合发表。

当棘手的新闻在中国互联网上疯狂传播，审查人员会立即采取行动。

网球名将、中国最知名的运动员之一彭帅在网上发布对前副总理张高丽的性侵指控后只过了 20 分钟，审查行动就开始了。

彭帅的微博

她的指控直指中国不透明的政治体制的最高层，为了扑灭议论并改写叙事，官员们用上了久经考验的战术。这些策略让北京得以度过近年来的一系列国内政治危机，包括 2019 年香港的抗议活动及其对新冠疫情的最初处理方式。

《纽约时报》和 ProPublica 的分析表明，这一次，中国发起的多层面宣传运动既老练又笨拙。在国内，官员们利用互联网管制删除了提及这一指控的几乎所有信息，并对人们可能讨论此事的数字空间进行了限制。同时，分析还显示，他们发动了一群关注者众多的官媒评论员，在大量虚假 Twitter 帐号的配合下，试图回击国外的批评声音。

这一努力并不总能取得成功。以下就是中国如何做到——以及如何在过程中漏洞百出的。

在国内，不留任何痕迹

首先，审查人员迅速删除了彭帅在新浪微博上发布的指控。随后，他们将提及彭帅指控的其余内容尽数抹除。他们的审查范围极广，甚至连 “网球” 这样的话题都一度被限制讨论。

A banner appeared in a Weibo tennis forum, warning: “Due to violation of community guidelines, it is temporarily prohibited to post in this Super Topic space.”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研究互联网自由的学者萧强表示，当局在此事上总共封禁了数百个关键词。萧强表示，这种处理办法往往只针对高度敏感的话题，比如 1989 年的天安门镇压事件。

尽管审查人员大面积压制讨论，但他们还是谨慎保留了一些关于彭帅的内容。他们保留了彭帅的微博帐户，但通过清除搜索结果，使其几乎不可见。他们关闭了彭帅微博以及以往提及彭帅的旧文的评论。这种策略能有效封锁了好奇者可能用来讨论该指控的数字交流场所。

萧强表示，官员们删除过其他违逆中国政府的名人、体育明星和知识分子的帐号，但彭帅的情况是不同的。他补充说，彭帅的指控已经得到广泛关注，她也没有直接反对政府本身，这让彻底抹去她在网上的痕迹变得更加困难。

在国外，不置一词——直到不得不开口

在中国互联网上，北京可以抹除任何它不喜欢的议论，但在国外，宣传机器就得采取不同的策略。

对于国内的政治丑闻，通常的办法是保持沉默，等国际社会的关注淡去。但这一次的情况并非如此。当彭帅在公开指控后从公众生活中消失近两周，女子网球协会和包括大坂直美、德约科维奇在内的一些世界顶级网球选手都公开对她的安全表示关切。很快，“# 彭帅在哪里” 的话题就在全球社交媒体上引发了轰动。

在 Twitter 上，中国国家电视台的外语频道 CGTN 发布了一张截图，声称那是彭帅否认性侵指控和希望不被打扰的电子邮件。

这封电邮的效果适得其反，引来了更多关注和担忧。人们指出其措辞的生硬，还有在截图中可见的一个光标，让人怀疑写下文章的到底是谁。

A cursor is visible in the image of the email, as seen in the highlighted portion here.

拿出影像证明

当因在西部偏远地区新疆镇压穆斯林维吾尔人而受到广泛谴责时，北京精心策划了一场宣传攻势，用视频展示了当地人对其社群遭受暴行的否认。

在彭帅事件里，北京也选择用影像来表明一切都很好。但这一次，官员们得在不承认出现了任何问题的情况下回应国际社会为彭帅发出的抗议。这种幕后操纵感严重的策略显得十分笨拙，进一步加深了国际上的怀疑。

首先，央视频道 CGTN 的一名记者发布了彭帅的照片，他声称这些照片来自彭帅的个人微信帐户。

在两张照片中，她所处的房间摆放了一堆毛绒玩具，还有一只猫。《纽约时报》的分析显示，这只猫、房间的物品和装潢与彭帅此前在网上发过的图片相符，让照片有了一定的可信度。但尚不清楚这些照片是在何时何地、由何人拍摄的。

随后，影响力甚广的中共报纸《环球时报》的总编辑胡锡进在 Twitter 发布了视频片段，显示彭帅在北京一家餐厅与一群人共进晚餐。在其中一条视频中，中国某大型网球赛事的负责人刻意提到了第二天网球比赛的日期——11 月 21 日。

次日一早，中国官媒又发布了彭帅现身青少年网球赛事的照片和视频。

这段视频表演痕迹很重，并未能让北京的批评者信服。

他们 “采用了掩耳盗铃的方式，制造了一个个戏剧化的场景”，纽约商人、中文媒体明镜新闻出版集团的所有者何频表示。

他将中国的宣传攻势比作消防车往火上浇油，并补充说，在外界看来，这种笨拙的做法可能引发不安。“如果她在绑匪手中说自己是自由的，当然更可怕。”

中国外交部拒绝置评，该国互联网信息办公室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找一位外国友人

中国的信息传递战略通常依赖于对赋予其正当性的外部言论的强调。

当国际奥委会在 11 月 21 日宣布托马斯 · 巴赫主席与彭帅进行了视频通话，中国官媒的记者迅速将这一消息广而告之。

他们分享了国际奥委会称彭帅 “看起来很放松” 的推文和声明（但没有提及彭帅的指控）。

这并没有缓和外界的担忧。相反，奥运官员因对彭帅指控的相对沉默受到了批评。他们曾表示正在帮忙做 “静默外交”。

在通过电子邮件回应提问时，国际奥委会为其行为做出了辩护，称 “可以在任何她认为合适的时候联系上” 彭帅。国际奥委会没有对为何不肯公开提及彭帅的性侵指控做出回应。

派出海量虚假帐号

近年来，中国经常利用 Twitter 虚假帐号策划传播虚假信息，或宣扬其偏好叙事的活动。

《纽约时报》和 ProPublica 对 Twitter 帐号的分析发现，有 97 个虚假帐号在宣传《环球时报》总编胡锡进和其他中国官媒发布的关于彭帅的信息。

这些帐号基本都没关注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关注者，这意味着它们可能就是被创造出来放大彼此的声音的。其中许多帐号推动了彭帅照片能够证明她没事的说法。分析确认，它们都属于 1700 多个带有中国秘密信息宣传特征的推特帐号，用来传播各种政府消息。

与许多其他 Twitter 用户相比，这些帐号的评论显得很不自然。“网球是彭帅的职业，她参加活动再正常不过了，”11 月注册的名为 “Flora25507875” 的疑似水军帐号写道。（该帐号已不存在。）

Twitter 发现了这类可疑活动。结果之一就是，在分享胡锡进发言的数百条推文中，有许多已经消失了。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从来不知道有疑似水军的帐号与我的推文互动。你说的情况让我很惊讶，” 胡锡进在回应关于帐号的提问中写道。

Twitter 在一封电子邮件声明中表示，该公司已删除了由《纽约时报》和 ProPublica 认定的所有 97 个违反其平台操纵和垃圾邮件政策的帐户。该公司表示正在调查这些帐户。

根据过去的分析，这样的说法可能没有什么说服力，但它们可以帮助掩盖批评者的声音并强化友好的信息。

还有其他明显的迹象表明，这些帐户和成百上千的其他经过分析的帐户都参与塑造了对公共舆论的运动。他们大部分推文都是在北京时间工作日上午 8 点至晚上 7 点之间发布的，午餐时间略有停顿——这种模式在被认为是中国发起的运动中有所体现。这些帐户过去几乎没有发过帖子。其中超过一半的帐户注册不到三个月。

Fake Twitter Accounts Post Mostly During Business Hours in Bei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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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umber of posts by hour of posting

Note: Number of posts by hour posted. Data includes posts on Twitter between Oct. 1 and Dec. 2 from more than 1,700 accounts identified as fake or exhibiting coordinated or bot-like behavior. • Source: Twitter

在一些帐户开始发布关于彭帅的帖子之前，他们关注的话题长期以来都是其他中国信息宣传运动所针对的目标。

许多人转发漫画，还有人发表针对该政权批评者的攻击，例如前特朗普政府顾问史蒂夫 · 班农。其他帖子则使用了似乎针对美国受众的主题标签，例如 #StopAsianHateCrimes（停止亚裔仇恨犯罪）和 #StopAAPIHate（制止仇恨亚太裔美国人）。过去被认为是中国政府主导的宣传运动试图将对北京的批评和反亚裔偏见混淆。

推动反叙事

当面临公共关系挑战时，中国的宣传人员往往会采取另一种策略：质疑北京批评者的动机。

中国官方媒体的几名记者已经开始猛烈抨击那些要求证据证明彭帅安全自由的人。CGTN 主播李菁菁表示，西方只是想利用彭帅来破坏中国。

李菁菁没有回应关于其推文的置评请求。

在女子网球协会于 12 月 1 日宣布决定暂停在中国举办的比赛后，环球时报总编胡锡进以不同寻常的转折推动一种叙述。他指责网球组织强迫彭帅帮助西方攻击中国，并称这剥夺了她的言论自由。

制造双方对立

在中国，微博上的审查人员继续删除最近关于彭帅的评论，但有一个明显的例外：法国大使馆的一篇帖子敦促中国尊重其保护妇女的承诺。

它成为民族主义发泄的出口。用户猛烈抨击法国，指责该国干涉中国事务。一位评论者拿出了 “比烂” 手法，指出最近关于法国的罗马天主教会神职人员对未成年人进行性虐待的报道。

这些帖子很可能经过了精心的编排和策划。时报员工使用个人帐户对大使馆帖子发表的评论没有显示。有一次，微博的统计数据显示，该使馆帖子已被分享了 1600 次，但只显示了一些近期的转发，许多转发者都表示支持法国大使馆。

几个小时后，帖子消失了。

Re-posts of the French Embassy’s Weibo post, many expressing support for the embassy.

The reposts section after the comments were removed.

Peng Shuai photo by Kim Hong-Ji/Reuters

Isabelle Niu 对本文有报道和研究贡献。Sam Manchester 参加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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