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清幻想，放弃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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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录于合集 #人间值得 22个

文｜西坡

突然想起一件往事。大概在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兴致勃勃地讲21世纪会多么美好，我们听了激动万分，同时觉得一定还非常遥远。于是问老师，什么时候到21世纪啊？老师说，2000年就是21世纪了。我们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发现不需要几十年，不需要十几年，只需要几年就到21世纪了。

只需要几年就可以过上梦想中的好日子了？我们既兴奋，又不敢相信，怀疑老师在骗人。老师说，我讲的都是书里写的，骗你们干什么？

在那几年里，21世纪这几个字成了我心里最大的念想。在我的想象中，只需要安心再等几年，等日历翻到2打头的年份，所有的贫穷、疾病和苦难都会烟消云散。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就行。

当2000年到来的时候，我已经上了初中，发现21世纪也不过如此，什么奇迹都没有发生。初中有政治课，我们可以亲自了解了解书上怎么说的了。课本上说，义务教育就是免费教育，我们问老师，为什么我们要交书本费和学费？忘了老师是怎么回答的了。

但我们又看到“21世纪中叶，我国将建成……”，这才知道，好日子还在后头。又掰着指头数了数，到21世纪中叶，我们应该还活着，虽然已经退休了，但也能见证一下，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再长大，进城了，工作了，才终于明白，时代不是舞台，自己不是观众。每个人的任务，首先是养活自己。

刚毕业就发现，工资和房价之间，有那么远的距离。但还是硬着头皮玩了几年。日子苦，就看新闻。那几年的新闻有几大主题，拆迁、信访、污染、贪腐。看着看着，自己也误打误撞进入了媒体，每天看哪里又发生了什么不公正的事，写一写，评一评。有时候自己的文章到处被转发，顿时觉得自己在参与历史，肾上腺素都出来了。

但是写着写着，发现写不下去了。渐渐明白，时代是一条巨蟒，自己只是草丛里的一只小蚂蚁。我和时代，各走各的。它有时候捎我一段，有时候压我一下，但总的来说，我不认识它，它也不认识我。

事到如今，说实话，我不知道它要往哪里去，我可能既帮不了它，也拦不住它。但我还得活着，作为一个人活着。哪怕渺小如蚂蚁，但我还是人。我有许多想法，许多感受，许多情绪，许多偏见。我控制不住巨蟒，我也控制不住自己。不能说按个开关之后，那些想法就消失了。想法不会消失，只会转化。

蚂蚁和巨蟒一样，不可捉摸，他们都有自己的命运。

我今年读了许多经，儒家的，道家的，佛家的都有。到最后我发现还是儒家的东西最合我胃口。不是儒家有药方可以给我治病，而是儒家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那股死硬的劲，最能提振我的精神。管你世界怎么样，我就是要这样。看破红尘，还是要在红尘里打滚。看穿人心，还是要拿人心做道场。

这几天读吕思勉先生的《两晋南北朝史》，看到一句话：“一时代之风气，恒随一二人之心力为转移。”大以为然。我就是我的时代，我不认输，我的时代就没结束。

所以我说，“认清形势，放弃幻想”不如认清幻想，放弃形势。

大如时代，小如自我，都是一种幻想。普通人总惦记捞一把时代红利，就属于认不清幻想，放不下形势。认清幻想，不一定要抛弃幻想，事实上，人无法离开幻想而活。当你以为你抛弃了幻想的时候，只是进入了另外一种幻想。知道自己在做梦，这就行了。

有力气，就把梦做大一点。累了，就把梦做小点。但自己这团火，永远要为自己亮着，不要为不值得的事物虚耗心力。

民国外交家顾维钧在求学期间的一篇文章里写道：“当今日之世虽曰有强权无公理，然国际交涉之时诚能以公理争强权，则强权者亦不能以一手掩天下之目，而抹杀公理也”。这句“以公理争强权”，可以概括顾维钧一生功业与辛酸，也可以作为人生格言来用。

以公理争强权，不是为了说服强权，更不是为了加入强权，而是为自己争得生存的空间。世界很大也很残忍，我们很小也很脆弱，但我们只要坚持认为残忍是错的，自己就还活着，作为人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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