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住宿舍电梯风波：公共资源“性别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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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一篇题为“混住低楼层男生是否有权利使用电梯”的帖子在虎扑引发热议。

（图源：一枚破壳蛋）

随后，有网友在知乎上就此提问，并在事发学校北京师范大学校内引起关注。

在微博上，一些网友甚至发起了所谓“北师大女生不允许男生坐电梯”的讨论。

截图时间：2021年9月22日，凌晨2:23

至此，一场高校宿舍楼内部关于电梯使用的争议，几经发酵，再次成为“性别对立”的狂澜，也招来一波污名化女性的网络宣泄。

引起争议的核心问题，在目前的讨论中，似乎被遮蔽不见。

01

混合宿舍发生了什么？

网传截图中的学生，住在北京师范大学校内学2楼。

这栋总共12层的宿舍楼里，男女浴室都在1层。在2021年秋季开学前，1~2层是男生居住，3楼及以上是女生居住。

据楼内学生反映，今年秋季开学前几乎没有男生用电梯；开学后，3楼更改为新入学的男生居住，在开学搬运行李的时段结束后，仍有（少部分）男生搭乘电梯去3楼。

这一现象引起了楼内部分女生的不适，9月15日晚间，一名女生在2020级硕士群中提出诉求：

根据楼内学生提供的匿名聊天记录，这条消息受到了以数名女生为主的支持，和以数名男生为主的质疑或反对。随后，一些带有侮辱性字眼的对话也出现在群聊中。

群聊中对女生诉求的两条质疑

“（男生）坐不坐应该自己来选择”

“没想到男生们这么委屈哦”

“似乎大家一开始讨论的是资源紧张吧……”

“……女生洗澡前后坐电梯不想与男性同乘，这个要求很低了吧……”

“……你们凭什么这么理所当然，因为你们尴尬所以就要男生走楼梯吗，这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

“（女生）大概率没男朋友”

争论中，有人试图找出问题的“根本原因”。

也有人试图给出“解决方案”。

可以基本确定的是，在讨论空间拓展到宿舍楼群聊外部之前，大家争论的核心问题有两个层面。在此语境中，我们不妨用上文中那位学生对女生诉求的两条质疑来概括它们：

一是公共资源“私有化”，即中高楼层学生是否垄断了电梯使用权；

二是公共资源“性别化”，即女生是否垄断了电梯使用权。

02

公共资源“私有化”:

权利平等与效率的博弈之下，

并无明显性别分化

谈到公共资源分配时，个体应当享有平等权利固然是共识。但大多数时刻，个体的“自由选择”不可避免地受到效率等外部因素的影响。

在此次电梯争议中，仅仅讲求低楼层居住者的平等权利（如追问“住3楼的男生没有权利坐电梯吗？”）似乎是缺乏现实意义的。

与学生宿舍类似，写字楼也面临着典型的“电梯困境”。一到上下班时间、饭点，电梯前往往都是队伍排成长龙。此时，每多一个楼层需要停靠，都可能造成整体效率的降低。

对于低楼层的人员来说，他们同样有乘坐电梯的权利，但往往因为“等不到电梯”或者认为自己使用电梯会降低整体效率，所以他们的“自由选择”往往是爬楼梯。

最理想的情况是，有充足的公共资源，那么每一个个体都有完整的权利选择楼梯还是电梯，而“效率”作为公共价值也不会受到影响。

但在实际生活中，电梯使用高峰期，低楼层人员的选择往往是爬楼梯。从博弈论的角度来看，如果纯粹谈论选择的权利，低楼层人员是有得选的，反而是高楼层人员限于时间、体力，似乎没得选。

当然，调节整个博弈过程的公共因素也不止是效率，文化、习俗等也会发挥作用。

在公共资源分配上，完整的权利和绝对自由是一种奢望，我们不可避免地受到整体价值的影响，进而可能自然让渡一部分权利。

**当然，我们也不能排除公共权力直接进行资源调配来提升效率的情况，这可能会进一步牺牲某些人群的利益。**比如，宿舍明确规定，低楼层同学（不论男女）都不允许用电梯。此时，低楼层同学的权利的确被剥夺了。这是一种非博弈情况下产生的解决办法。

值得注意的是，有人在群聊中提到，四楼、五楼的女生“也基本上不乘坐电梯”。在这个语境中，博弈更多围绕居住楼层和个体理性选择展开，性别并非决定性的因素。也就是说，在低楼层人员为整体效率做出的权利让渡上，并不存在明显的性别分化——居住在低楼层的学生，无论男女，大部分选择不乘坐电梯。

03

公共资源“性别化”是一种错觉，

背后是女性自由空间的缺失

在此次电梯争议中，假设我们通过上文，已经充分讨论了高低楼层使用电梯在公共效率上的冲突。

接下来，巧合又微妙的是，中高楼层住的主要是女性，低楼层则主要是男性。因而，实际情况中使用电梯的基本都是女性——这似乎容易给人造成电梯资源“性别化”的错觉。

尤其是在低楼层（无特殊情况）不使用电梯的共识下，女生们容易默认电梯内只会出现女性。这种“默认”让女生们在洗澡前后、身穿睡衣进入电梯时，都能感到安全、轻松。

当男生出现在电梯内，有女生感到不适了，或许正是因为那种长久的安全放松的氛围被打破。这时，女生提出了“男生不要用电梯”的诉求。便很容易加重上文所描述的错觉——电梯资源是女性专属的。

接下来更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应当认识到这种错觉的背后实则是女性自由空间的缺失。生活在父权社会的女性，缺失着、也渴望着一个没有男性凝视、没有荡妇羞辱、没有骚扰与侵犯的自由空间。

混合宿舍的电梯可以成为这样的一个空间吗？

电梯首先不是私密空间，但似乎也不完全是公共空间，尤其是电梯门闭合之后，轿厢内的空间性质存在一定的暧昧和模糊性。

当使用电梯的只有女生时，它成为了一个女性的自由空间；而一旦（在非特殊情况下）出现了男生，那么今后即使电梯中目前没有、只是可能会出现男生，都会构成一个“他者在场”的场域，它不再是一个自由空间了。

如果男生出现在电梯内的风险无可避免，失去自由空间的痛苦就只能由女生承担，就像一些人的建议：“觉得尴尬的人多穿点”。

群聊中的一位男生发出警告

可是，多穿一件就能解决女生的尴尬和不安吗？

它没有触及凝视关系背后的权力结构和文化规范。男性提醒女性“多穿一件”，像是一种伪装的威胁，是在要求女性接受性别权力落差；女性提醒女性“多穿一件”，善意背后或许是内化了父权规范，在这种规范下自觉让步。

04

凝视我的不止是你，

还有整个社会的“在场”

有时，不需要目光，在场就是一种凝视。

如果你是女性，和男性同乘电梯，不需要他真的把目光移到你身上，你也可能感到压力。

这可能包含了体格差距、密闭空间、骚扰传闻带来的风险感知，以及父权制时代所有的家庭、媒体、社会文化所告诉你的规范：把衣领调高一点，不要露出身体曲线，衣服不能只有一层，否则会让人想入非非，后果自负……

一位学生发表意见

男性自觉地凝视、女性自觉地客体化，真的无可避免吗？

在当下的情境中，或许是吧。

从被指摘衣着性感暴露到被嫌弃染了经血的衣物，甚至被性化空姐、高中女生等身份的制服，女性总在接受着“都是你的错”的训诫。

在这样的结构性背景下，也没必要去指责那个在群聊里提出诉求的女孩“不勇敢”，不敢迎男性目光而上。

记得那个“勇敢”的女演员热依扎吗？因为穿着低胸上衣出现在机场，她遭遇了千万人的网络暴力。这种文化规范的本质，是剥夺。

热依扎

（图源：搜狐网）

不“勇敢”，未必只是自己在凝视自己。

那些目光是真实存在的，即使不在当下的电梯里，也可能在进入电梯前，在走出电梯后，在某个男孩的手机里，在窗户之外远远的镜头里。

陕师大男生偷拍女生宿舍

截图自新浪微博@新浪新闻

湖北工业大学男生偷拍女生裙底

截图自新浪微博@微镜头条

在这台电梯中，一个男生个体的目光可能完全不带恶意，但是一旦经过这些“空气”，它或许就已经成为某种程度上的冒犯。

很可惜，这种已然构筑的冒犯，需要或许每一个人为此负责，然而很多人并无自觉。

电梯是物理层面的空间，背后却是文化和规范的空间，需要进一步给予能大口呼吸的氧气。

一位男生发表意见

如果，你遇到一些男性，他们或许出于善意、或许带有一点功利性目的，选择了主动退让、移开目光，也请留心，除了个体选择外，这是否只是一种当今结构的权宜之计。

“非礼勿视”似乎是一种退让和尊重，但权力仍然掌握在这些目光的主体手上，只是出于群体权力的分配，而给父权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礼教。生产礼教、违背礼教，都不过是父权的游戏。

世界如是，长路漫漫。

我们不会生活在只存在个体对错的真空盒子之中，每个人都要为建立更好的秩序负责。

*文中未标明来源的消息截图，均由事发楼内学生提供。

撰稿丨bot 敏敏

编辑丨姚胖头

视觉丨幸运星

排版丨六一

校对丨浊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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