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AO3，含泪读完了800篇川普同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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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O3的快乐你不懂。

2020年伊始，饭圈就用一起“227事件”，向中文互联网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特别是AO3粮仓被墙，引发了无数“太太们”（CP文作者）的一阵悲鸣。

事件发生后，不少路人特意赶来，在《下坠》文末留言鼓励作者。

同时，一个长期被主流群众忽略的秘密花园 —— 同人创作，也终于暴露在阳光之下。

此刻，你可能满脑子都是问号：AO3是什么？同人又是什么？

为了解答你的疑问，我火速发扬为人民尝百草精神，开始了我的互联网田野调查。

一

川普X普京，入股不亏

“‘你是我完美的美国小猪猪，’弗拉基米尔（普京）在唐纳德耳边低吟道。

他那滚烫的呼吸吹拂着几缕头发，有点发痒。‘你总是全身涂满油，随时迎接我的到来’，他称赞道，一边把手滑进情人那白嫩的，奶酪一样的大腿中间……”

是的，这个让人惊呼“My eyes”的文段，不在豆瓣矫组里，而是出现在同人网站AO3上。

一篇名为“Go Fuck Yourself”的川普X普京同人文下方的评论。

在AO3的搜索框里键入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 Donald Trump，有894条结果弹了出来。

外国妹子让川普恋爱的热情远远超出了想象。

以热度和产文量两个指标作为衡量，较为主流的CP有：川普X怪物史莱克，川普X奥巴马，川普X宇智波佐助（火影忍者）。

“川普与怪物史莱克在泥浆里来了酣畅淋漓的一炮，他们突出的啤酒肚碰在一起，奏出了动人的交响。”

川普多次使用“抽干沼泽”的政治比喻，美帝人民便脑洞大开，将他与沼泽怪物史莱克拉郎。

川普X奥巴马也同样精彩：

“奥巴马的手掌紧紧贴在一条泛着橘色光泽的大腿上，那个男人翻身的速度比超级索尼克还要快，是的，他们亲吻了，第44任美国总统在亲吻第45任美国总统。”

拉郎从三次元到二次元无奇不有，甚至还有川普X耶稣这种丧心病狂的操作。

而目前最为火热的Tag（标签）是“普次方”—— 川普X普京，如果用CP脑细想，简直“真”得不可思议。

一篇中文普次方CP文：“普次方真滴好磕！有点上头！”。

时间退回从前。

他，是房地产大亨之子，含着金汤匙出生，意气风发，决计在纽约大干一场。

人到中年痴迷真人秀，一任性就投资了个综艺节目，在写着自己名字的大厦搞创业。

七十多，一不小心成了美国总统。游戏人生，呼风唤雨。

他，白手起家，一无所有，加入克格勃，为情报机要部门工作。

稳扎稳打，从安全部门一路闯入政界，靠铁腕政治成为“俄罗斯之魂”。

俄罗斯白手起家混小子X华尔街浪荡公子哥，真的好嗑，入股不亏。

立陶宛艺术家Mindaugas Bonanu创作的街头壁画。

不要以为同人文，只是某些耽美爱好者不切实际的禁忌幻想。

实际上，真人同人文有着一个约定俗成的创作原则 —— 不能脱离人设。在保持和原本人物一致性的基础上，再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

比如，同人世界里关于奥巴马的爱情故事总是温柔感人。

某篇奥巴马与加拿大总理贾斯汀·特鲁多的同人文，他们在美加边境开展了一场缱绻柔软的边境之恋。

相比起来，奥巴马的CP文要无趣得多，搞的对象要么是加拿大总理，要么是他的副总统Joe Biden。

川普爱情故事里则充斥着权力的滥用，伴随着被大声嚷嚷的政见打断的性爱。

不管配对的是谁，川普都是一个高喊着“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只会在床上无理取闹的傻白甜。

甚至出现了“川普X自己”这种突破想象的CP：

”年老的美利坚合众国总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有了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爱上了那个年轻的自己，‘你成为总统了，Donnie’。”

2018年，《纽约时报》统计了川普在Twitter上称赞最多的人事物，而第一名就是 —— 他自己。

当然了，AO3上也不乏颠覆人设的同人文，被称为OOC（out of character）。

例如，恐同的保守派美国副总统Mike Pence，就被写进一篇同性恋爱的文章中 —— 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感。

不过请别误会，同人文并不都是车速180迈的“肉文”。

实际上，标注了有性行为内容的文章，在AO3上只占到16%左右。

甚至，同人文也并不都是无营养的快餐文学。

英国作家尼尔·盖曼就凭一篇福尔摩斯的同人作品《绿字的研究》，摘下了2004年雨果奖的最佳短篇奖。

雨果奖是科幻与奇幻作品的最高奖项，而《绿字的研究》，实现了福尔摩斯侦探故事与克苏鲁神话世界的碰撞。

二

同人文是个什么鬼？

看到这里，你也许觉得奇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幻想两个总统滚床单？

如果不太严谨地追溯的话，这种基于人物或故事的幻想由来已久。

16世纪末，就有一名剧作家，意外读到了一则凄美的意大利民间故事。

被深深打动的他，把故事换到了新的时代，添加了新的人物，随后成为了家喻户晓的爱情悲剧 ——《罗密欧与朱丽叶》。

这位剧作家就是莎士比亚。

在同人世界里，罗密欧还可以与其他人组CP，例如灰姑娘。初音未来有一首歌叫《罗密欧与辛德瑞拉》，洛天依也翻唱过。

无论古今中外，作家们都无可避免地从真实或虚构的人物中汲取营养，再实践自己古怪又离奇的幻想。

贝多芬的音乐老师萨列里，在普希金笔下成为了暗杀莫扎特的凶手；

周星驰让孙悟空做主角和紫霞仙子谈感情；

金瓶梅说白了是水浒传粉丝新立的后宫种马文……

当然，《三国演义》你也可说是《三国志》的同人。

其中最清流的可能是芥川龙之介。

作为托尔斯泰和屠格涅夫的原始CP粉，他专门写了一篇《山鹬》，描绘了俄罗斯两大文豪打鸟归来的清晨：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看完了邮件，托尔斯泰不知想起什么来，向屠格涅夫这样问了一声。

“睡得很好。”

屠格涅夫把报纸放下，等托尔斯泰再说别的话，可是主人提起银环的茶杯，在茶炊里倒茶，再也不开口了。

1983年《富春江画报》刊载的《山鹬》绘画。cr：老画报

广义上来说，同人相当于“故事新编”，有着悠久的历史。中国古代小说的“演义”、“外传”、“戏说”皆可划为同人文范畴。

而在如今的互联网语境下，同人的定义则要窄小得多。

普遍认为这是一种在已有流行文本的基础上，用本来的人设、情节、世界观进行的二次创作。

而且往往跟粉丝文化（Fan culture）紧密联系在一起。

中文世界里，最流行的文本在哪里，同人也就在哪里。

1998年，日本动漫《新福音战士》，或者说那时候还叫作《天鹰战士》在中国大陆播出。

《新世纪福音战士》，一代人的青春回忆。

当你守在电视机前为2015年的世界末日担忧时，水木清华BBS论坛上，已经有人为此写下另一个结局《幕后》，被认为是中文网络世界最早的同人作品。

随着日本二次元文化在大陆的流行，第一批中文同人写作者诞生了。

1999年，桑桑写下《灌篮高手》的同人文《世纪末，最后一场流星雨》。

故事里流川枫失忆了，多年以后与樱木花道重逢在都市，成为了许多人记忆里《灌篮高手》的结局。

磕过流花CP的请举手。

千禧年后，同人作者对已有人物的想象也从书里走向了书外。

2003年，晋江文学创立。耽美向（指男男同性恋）同人成为了晋江文学网的点击量首位。

由于阅读与写作这类文章的绝大部分是女性，“腐女”一词流传开来，俨然成为某种含有不屑意味的贬义词。

社会学家李银河就曾写过一篇文章声援耽美作者：

“无论腐女们的爱好有多么奇特，都没有理由受到歧视。”

AO3上，耽美是绝对的主流，文章数量高达278万，而男女/百合的文章加起来才10万。

而以明星为文本，嗑真人CP这件事，在中文网络上，韩寒X郭敬明这对可谓是始祖。

想当年，两人作为同获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的天之骄子，无论是作品还是名气都有分庭抗礼之姿。

网友们又怎会放过这个绝佳的耽美题材。

于是一曲《上海绝恋》顺应潮流而生，风靡天涯社区，无数读者为这段上海滩爱情留下热泪。

2009年，《上海绝恋》第二部《罂粟一样的你》在天涯连载。

如今，偶像与追星成为了当下最热的流行文化。

选秀节目里，俊男美女被捆绑联动；综艺剧本里，嘉宾两两出演甜蜜人设，一对对夏日限定CP被不断制造。

磕CP磕上头的粉丝们，自然也催谷了大批同人文的井喷。

同人除了是粉丝为爱发电的二次创作，也可以是偶像加速出圈的宣传路径。

就像你没看过一秒钟《陈情令》，但你肯定听说过“bjyx”（博君一肖）一样。

AO3上的博君一肖CP文多达三千多篇，有纯爱，有肉文，任君挑选。

三

AO3，同人乌托邦

同人文，本是粉丝圈地自萌的产物。

而AO3被墙引发的互联网声浪，让更复杂的问题浮出水面。

要知道，这个全名为Archive of our own（我们自己的档案馆）的网站本身，就诞生于亚文化与主流商业的抗争之中。

让我们回到那个还没有AO3的年代。

彼时，国外的同人创作还未成气候，作者散布于各论坛，其中Live Journal是影响力较大的网站之一。

现在，Live Journal就像你废弃不用的博客一样，过气了。

2007年5月29日，Live Journal受用户举报，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封禁了约五百个同人创作账户。

8月，另一批账号被封，理由是文章标签过于露骨。

大批同人创作者愤而出走，转而投靠另一同人创作网站FanLib以及当时新兴的Tumblr。

可惜，Tumblr后来也未能免俗，对用户上传的不雅内容进行大清洗。

Tumblr也日落西山了，2018年宣布封禁所有成人内容，去年又传出被贱卖的消息。cr：Alex Castro / The Verge

而FanLib，则拿着创作者无偿生产的同人文，向读者收取费用。

一名圈内知名的耽美作者Astolat，带头揭竿而起，控诉FanLib把同人社群当摇钱树：

“FanLib背后的人实际上并不关心同人小说，或同人社区……他们的董事会里，没有一个同人读者或作者，甚至没有一名女性。”

同人圈终于意识到，与其指望网站遵守同人创作的规则，不如自己单干。

于是，一个完全由粉丝筹款支持，由志愿者运营和分类的同人网站AO3，在2007年建立了。

它很快就成为了同人创作者亲手搭建的乌托邦 —— 既无内容审查，也远离商业化，纯粹得就像一片净土。

AO3每年都会公布预算和用户的捐款去向。

如今，它每周的浏览量高达2.25亿，239万用户细分至36300个圈子里，已上传了超过577万份作品。

2013年，AO3位列《时代》杂志评选出来的50佳网站之中。

可是，正如它的前辈Live Journal与Tumblr所遭遇的困境一样，围绕AO3的质疑也从未消停。

对于部分读者来说，它引以为豪的“无审查、无举报”制度显得有点取巧。

AO3上有大量文章都含有成人内容，甚至连未成年情色也能逃过审查，显示在网页上，这让部分读者难以接受。

风暴中心的文章《下坠》就带有“underage”标签，说明文中有未成年情色内容。

虽然为了警告读者，AO3设置了相当完备、数量庞大的标签系统。

适合什么年龄观看，是否含有情色暴力内容，有没有主要人物死亡，涉不涉及强奸等让人不安的情节，甚至有没有语法与拼写错误……

网站在最大程度上通过标签实现了“让同道中人找到彼此，让圈外人绕道走开”的目标。

AO3有上百个标签，还有专门分类管理标签的志愿者。

尽管如此，这个标签系统的运行却全靠自觉。

这意味着，作者有可能会漏标标签，读者也有可能在毫无心理防备的情况下读到一些令人不适的内容。

甚至，就算读者体验糟糕，他们也无法抱怨。

AO3的立场是，除非文章对真实人物构成实质性伤害，否则都不会删除文章 —— 他们想保留最大程度的言论自由。

AO3所属的OTW再创作组织的官方微博声明。

同人创作的边界在哪里？平台是否有责任和义务对用户上传的内容进行筛选审查？

这些恐怕不是独属于AO3的难题，而是整个互联网的。

抛开法律与道德的争议不谈，同人衍生作品确实在各种维度上丰富了流行文化。

在AO3上，漫威宇宙的同人文加起来高达75万篇。

相比起来，DC宇宙的17万就弱掉了。

即便是漫威、迪斯尼这样的大公司，也依赖同人创作者不断产出作品，一方面为电影保持热度，另一方面也刺激IP的商业价值。

热门CP如漫威中的美队X冬兵（盾冬），无论官方发不发糖，同人小说、同人漫画依旧层出不穷。

某种程度上，这已是一场属于粉丝的游戏。

正是粉丝们才华满溢的二次创作，才让这些角色与人物持久地焕发生命力。

盾冬CP的fanart。cr：tumblr用户suitfer

作为小众趣味，同人作品如今仍在承受大量的偏见与误解。

其实，最初写同人文的人，动机相当单纯 —— 不想看到喜爱的作品完结，或者想让自己萌的CP有个大团圆结局。

就像，《哈利波特》系列2007年就已落幕，但书粉们依然孜孜不倦地写着同人文、画着同人漫画。

在他们创作的世界里，霍格沃茨的故事仍在继续，斯内普没有去世，也没有人可以隔开小天狼星与哈利。

同人诞生的初衷，是对文学作品的延续。

就像一个大城堡，害怕看到结局的人聚在一起，用创作对抗终结。

去年，AO3获得雨果奖的“最佳相关作品奖”，创始人Naomi Novik发表获奖感言时说道，“所有同人作品都凝结着一个主题：艺术创作不是孤岛，它诞生于群体之中”。

_参考资料 —————————–
_

_[1] 王铮. (2008). 同人的世界: 对一种网络小众文化的研究. 新华出版社.
_

[2] 刘小源. (2019). 被遗忘的晚清反案小说：中国网络同人小说的本土文化渊源. 百家评论2019 年第 1 期.

[3] 郑丹丹，吴迪. (2009). 耽美现象背后的女性诉求———对耽美作品及同人女的考察.

[4] 杨玲. (2009). 粉丝小说和同人文 :当西方与东方相遇. 济宁学院学报Vol.30 No.1

[5] 吉敏. (2019). 同人创作及文化：独特的青年亚文化景观. 中国报业 2019.07.

[6] 郑帆. (2020). 评判肖战事件的两个维度. 检察日报2020 年3 月11 日第 006 版.

[7] 李银河. (2012). 声援耽美网站作者

[8] OTW再创作组织：AO3荣获2019年雨果奖最佳相关作品奖

[9] mizstorge(2014).The Places Fandom Dwells: A Cautionary Tale

[10] Fidler, V. (2019). Finding the Path Through the Ethics of Fanfiction: An analysis of the ethical ramifications of fan-written fiction works.

[11] The Verge：Tumblr’s porn ban could be its downfall — after all, it happened to LiveJournal

[12] The Verge：Fan fiction site AO3 is dealing with a free speech debate of its own

[13] SYFY WIRE：An Archive of Our Own: How AO3 built a nonprofit fanfiction empire and safe haven

[14] Vox：The Archive of Our Own and its Hugo win, explained

[15] Fanlore：An Archive Of One’s Own (post by astolat)

图源 网络**  |  作者  **邱小歹  |  编辑 小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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