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新基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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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常态化疫情防控下确保脱贫攻坚任务如期完成，防止脱贫后因病、因灾、因学返贫等，是全国两会的热点话题

疫情之下，写入政府工作报告的「新基建投资」成为 2020 年全国两会期间的热词，在拉动经济方面被寄予厚望。

「新基建」最早于 2018 年 12 月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初衷是利用 5G、人工智能等技术加快传统产业升级改造，此后涵盖的范围逐步拓展。

2020 年新冠疫情后，新基建概念得到进一步阐发，国家发改委于 4 月界定范围，包括 5G 等通信网络基建、人工智能等新技术基建、数据中心等算力基建，纳入融合基础设施和创新基础设施，而传统能源资源、交通基建行业相关的技术创新，比如特高压、城际高铁等领域未划入新基建范畴。

5 月 22 日上午，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政府工作报告中表示，为扩大有效投资将加强新型基础设施建设，并首次明确提到 5G 应用、充电桩等详细内容。

地方政府专项债直接反映基建投资力度，政府工作报告提出，2020 年将安排地方政府专项债券3.75 万亿元，比 2019 年增加 1.6 万亿元，重点支持新基建、新城镇化和重大基础工程三大方向。此前两年，地方政府专项债的大头是土地储备和棚户区改造。

政策方向、资金导向已经明确，作为投资主体的企业反应热烈，纷纷将原有的业务投资套上「新基建」概念。4 月，阿里巴巴宣布，未来三年再投 2000 亿元搭建云操作系统、数据中心等设施；5 月 26 日，腾讯宣布未来五年投入 5000 亿元用于布局新基建，包括数据中心、云计算、区块链等领域。

从规模来看，新基建在整体投资中占比仍然较小。根据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副理事长刘世锦整理，2019 年，新基建在基建投资中占比约 10%，在整体投资中占比不及 2%。不过市场同样关注新基建改造传统行业的能力，其拉动的投资和消费规模将远超这一水平。

据中国信通院数据，2020 年 5G 网络投资约 1800 亿元，带动产业链投资超过 5200 亿元。预计 2020 年至 2025 年，5G 商用将带动 1.8 万亿元的移动数据流量消费、2 万亿元的信息服务消费和 4.3 万亿元的终端消费。

巨大的市场前景下，新基建布局仍面临障碍。两会期间，科技互联网行业代表和委员从技术、成本、应用、安全多个维度探讨其发展。以投资大头 5G 为例，其建网成本高昂、下游应用未成体系，代表和委员建议多举措破解难题。

与铁路、公路等传统基建不同，新基建属于产业投资范畴，一般由企业而非政府主导。刺激性政策对产业的作用尚待观察。不少代表和委员认为，新基建将显著拉动信息技术产业链，不过科技领域不确定性大，并不适合政府行为。一位广东地方政府主管经济的原副市长就在一场企业内部交流中提醒快速投资可能带来的问题：「4G 投资还没有回收，如果现在把 300 万个 5G 基站建了，五年之后才有大规模使用，可能会成为债务负担。」

全国人大代表、浪潮集团董事长孙丕恕在两会期间向媒体表示，在 5G 等技术不完全成熟时提出新基建，是让市场推动技术提升。

不过，他也指出，投新基建的都是企业，企业要响应政府号召，也要思考投资回报。「企业会酌情、酌力、酌量，有多大本事出多大力。」

5G 寻新场景

作为国家发改委定义的通信网络基础设施之一，5G 是新基建中的投资大头。2020 年是 5G 商用加速之年。疫情后，三大运营商纷纷表态，不会放慢 5G 建网节奏，到 2020 年底，计划将 5G 基站数从 2019 年底的 13 万个提升至 63 万个，年内三大运营商总共投资约 1800 亿元。

目前看来，5G 建网速度明显慢于 4G，根据国家工信部公报，工信部于 2013 年 12 月颁发 4G 牌照，此后 12 个月内国内建成 85 万个 4G 基站，2015 年 4G 基站数在前一年基础上翻倍至 177 万个。中金公司表示，4G 网络的巨额投资仍然有待充分利用，运营商将改变之前快马加鞭全面覆盖的做法，渐进式布局 5G。

5G 铺开之际，成本、技术、应用问题亟待解决。全国人大代表、中国移动董事长杨杰在其提案中表示，5G 网络的建设和运营成本均高于 4G，5G 单基站成本约为 4G 的 2 至 3 倍，且由于覆盖面积更小、所需基站数更多，平均能耗也为 4G 的 3 倍左右。成本高企将影响部署进度。

面对高额投资成本，政策上鼓励不同企业主体共建共享模式。5 月 20 日，中国移动和中国广电宣布，双方将基于 700MHz 频段共建共享 5G 网络。而中国联通和中国电信已经在 2019 年 9 月宣布合作建网。

为了解决成本难题，杨杰建议明晰 5G 发展的战略定位、阶段性目标和分步实施重点，在财税、补贴、考核等领域给予电信运营企业更多 5G 优惠政策。

全国人大代表、联想集团董事长杨元庆则建议，运用产业基金等多种市场化手段，积极引导社会资本，为融合发展提供多渠道资金保障。

实际上，建设组网只是 5G 发展的基础，5G 真正能够发挥效用关键还在于上层的应用落地。与 4G 场景面向个人娱乐、电子商务不同，5G 的应用场景集中在企业级市场，而这一领域的应用探索投资大、周期长。

「单纯建设 5G 网络，只能解决信息传输的需求，需要在传输基础上探索智能管控等应用模式。目前大多还是运营商『拿着锤子找钉子』，拿 5G 网络去找应用场景。」杨元庆在其提案中描述。

杨杰也表示，各行业对 5G 的需求千差万别，5G 与各行业的融合过程难度大、周期长。部分信息化程度较低的行业未充分考虑与 5G 技术相结合，导致 5G 应用的先决条件缺失。

由于垂直行业场景探索需要时间，华为中国区运营商业务部副总裁杨涛此前向财新记者表示，5G 的投资周期有可能要持续十年。

工业互联网是 5G 的主要应用方向之一。「工业互联网」是指运用信息技术改造工业设备和工控系统，以达到提高生产效率的目的。未来工厂中的所有设备接入同一张网，管理者中可以仅在电脑上就完成对设备的控制，这张网甚至还能拓展至工厂的供应商和客户。5G 网络延时可控的特性，能够满足工业对控制的需求，工业互联网也是国家发改委定义下新基建之一。

不过，利用 5G 等技术改造传统工业并不容易。全国人大代表、浙江移动总经理郑杰等多位代表在谈到 5G+工业互联网时表示，传统制造业尤其是中小企业的设备联网率低，而且工业领域协议多达数百种，协议之间兼容性差，各类工业数据无法整合，制造企业内网改造在网络互联、数据互通阻力很大。

中小企业对启用工业互联网的积极性普遍较低。孙丕恕在接受财新等媒体采访时表示：「之前说为中小企业插上云计算、大数据的翅膀，但他们感觉工业互联网是大企业的天下，心里有恐惧感。」

「要慢慢通过小企业的成功案例，让他们转变观念，逐渐积累信心。」孙丕恕还建议，不应用「无人化」 「机器换人」等描述神化工业互联网，中小企业本来规模不大，机器动辄几十万元，这些说法只能让其更加恐惧。

为了拓展 5G 在工业等垂直行业的应用，不少代表和委员建议形成更多可复制、可推广的应用。全国人大代表、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院长刘多建议，通过开展试点示范等方式，引导形成一批实践案例，并复制推广。杨元庆则表示，针对新冠疫情下的新需求可拓展应用场景，比如在医疗制造行业，投入更多 5G 检测设备、5G 医护机器人等。

多名代表和委员提议，应推动行业标准体系建设、搭建多方合作平台。杨元庆称，应建立以基础共性、关键技术和行业应用为主的标准体系，实现跨行业、跨领域、跨专业解决方案的复用。同时，鼓励基础电信运营商与制造企业加强合作，提供面向不同场景的差异化资费套餐。鼓励上下游企业共同建立融合研发体系，汇集分享各类研发资源。

数据中心开启互联

5G 之外，新基建投资的另一个重要方向是信息时代算力的基础硬件：数据中心。根据中国信通院数据，2020 年数据中心投资有望超过 3000 亿元，带动投资近万亿元。

5 月 22 日，国家发改委的计划报告明确提及，将布局十个左右区域级数据中心集群和智能计算中心。

在政府的号召下，行业迅速加码。5 月 13 日，腾讯宣布将新增多个大规模数据中心集群，规划百万台服务器。首批将在广东、江苏、河北三个省份落地，满足华南、华东和华北对云计算资源的需求。

「现在像百度、腾讯、阿里这样的大企业会自己建算力中心，把训练、推理放进去。小企业没有钱，由地方推动建一个智算中心或者 AI 算力中心，变成生产要素，提供给中小企业，让其来做智慧产业。」孙丕恕观察到。

数据中心是产业数字化的基础设施，支持数据的存储、计算和处理。其发展大致分为三个阶段，最传统的数据中心 (IDC) 是纯硬件设施，提供存储能力，将其虚拟化可提升硬件利用率；进入云时代，同云联动的数据中心可以提供算力，看重的是数据的发放效率；到了智能时代，引入人工智能和大数据可以提高软件对数据的处理效率，即将数据转化成信息的能力。

华为数据中心网络领域总裁王雷在 5 月 19 日的一场线上分享中表示，在智能时代，数据中心的最大瓶颈是数据的处理效率，目前被储存下来的数据中仅有 10% 的数据被应用输出、生成有效信息。

此次国家发改委提及的一体化大数据中心强调了数据处理效率。一位中国移动中层人士告诉财新记者，大数据中心强调数据资源的汇聚、交换和共享，看重数据汇聚的规模和质量，以及将数据转化成有含义信息的能力。位于各地的分布式中心将构成一个体系，「虽然物理分散但逻辑集中」。

在数据中心引入人工智能的意义不仅在于增加算力，更重要的是与行业融合。孙丕恕在提案中表示，目前中国的大型计算中心还是以传统的超算中心和数据中心为主，各中心相对独立和封闭，在互联互通和安全性上无法满足人工智能应用的需求，他建议建设智算中心新基建，和基于此的人工智能创新应用先导园区。

行业普遍认为数据中心将保持稳定增长。大数据公司北京维择科技的首席运营官杨居正向财新表示，随着网络传输能力、数据采集能力、应用场景的增强，对数据和算力的需求会持续增长。从结构上来看，过去是以 IDC 硬件需求为主，目前需求趋于云平台、大数据产品。

数据的储存量仍有提升空间。王雷举例称，一辆训练中的自动驾驶汽车每天产生的数据高达 64TB，为了减少数据量，公司往往需要以车队训练；深圳市约有 200 万个摄像头，每天收集 80PB (1PB 等于 1024TB) 的数据量，由于储存量有限，这些数据只能保存 30 天。

刘多则指出，数据中心在云计算兴起时曾出现盲目建设、资源浪费现象，此后国家工信部联合四部委出台文件，引导数据中心尤其是大型、超大型数据中心向一线城市周边或中西部转移。

「在政策和市场的双重结合作用下，一哄而上导致资源浪费的情况不会出现。」刘多指出，相信业界各方会综合市场需求、可用资源、成本和盈利能力等因素进行投资，以科学、合理的布局，助力新基建加速落地。

数据中心在中国各地发展步调并不一致。根据国家工信部发布的《2018 年数据中心白皮书》，东部一线城市数据中心较饱和，全国数据中心总体平均上架率为 52.84%，但西部与发达地区仍有一定差距，西部多个省份的上架率在 30% 左右。上架率是衡量数据中心利用率的指标，是指已经放上去的服务器/可以承载的服务器，因为散热等原因一般不会全部放满，通常有 70% 的上架率。

上述中国移动人士表示，国家发改委提及的「区域级数据中心」一般覆盖多个省份。目前，北上广的数据中心甚至会供不应求，而内蒙古等地的数据中心可能会出现使用率不高的情况。区域级数据中心在布局时，会尽量取得集中和分散的平衡。

安全是基础

实体产业联网之后，安全事件的影响将再上一个层级，多位代表和委员都不约而同地将新基建的安全问题提上议事日程。「新基建加速推动整个社会的数字化转型，网络世界和物理世界的边界将进一步消失，相应地，整个安全的概念都需要重新定义。」全国政协委员、360 集团董事长周鸿祎表示。

全国政协委员彭静援引国际计算机网络应急技术处理协调中心的报告称，2019 年 DDoS 攻击持续增长，某黑客组织曾对中国 300 余家政府网站发起 1000 多次攻击。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业务在以「网络+App」的形式服务大众，DDoS 攻击甚至会引发电商平台的实时交易全线崩溃。

工业互联网的安全问题尤其受到重视。随着工厂接入网络，工控设备将暴露在复杂的互联网环境中，工控设备包括电厂、水利、高铁等关键基础设施，一旦受到攻击，不只造成经济损失，还会带来社会和国家安全问题。

「安全问题不解决，我们现在谈工业互联网为时尚早。」中科院沈阳自动化所所长助理曾鹏在 2019 年 10 月的工业互联网大会上表示。

根据国家新安全漏洞共享平台和东北大学谛听团队数据，2010 年之后，中国的工控漏洞数量显著增长。全球范围内，暴露在互联网上的工控设备数以美国最多，大中华区排名第六。大中华区中，中国台湾的工控系统暴露量遥遥领先，广东、北京、长三角等地区排名靠前。「排名在前的还是工业发达地区，也就是说工业越发达，越会出现工控数据暴露在互联网上的问题。」东北大学教授姚羽此前向财新记者表示。

不过，打造安全的工业互联网障碍重重。周鸿祎表示，工业互联网安全已经从传统的互联网安全，扩展至数据安全和业务安全等新领域，新老安全问题交织，解决起来更加困难。他还表示，工业互联网协议种类繁多，运行着超过 1000 种缺乏安全机制的工业控制、现场总线、工业通信等协议，加大了安全协议分析与加固的难度。

工业互联网依托于 5G、云计算等新技术，这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安全风险。杨元庆表示，传统的有线网络可以通过隔离的方法来解决信息安全，但这在无线尤其 5G 应用以后难以实施。而且 5G 网络分布在「端-边-云-网-智」，涉及工控、网络传输和数据安全等多方面。

此外，工业细分领域众多，全国政协常委周汉民指出，「一刀切的安全套装」已经远远不能满足当前数字基建的安全需求。周鸿祎也表示，多数工业相关企业不具备专业的网络安全知识，而很多网络安全专家也不具备工业细分领域的专业知识，推出的安全解决方案难以满足需要。

为解决安全问题，数名代表和委员建议加深工业企业和网络安全企业的合作。周鸿祎建议制定政策，鼓励工业相关企业和网络安全企业合作。全国政协委员、中科院信息工程研究所所长孟丹建议，鼓励各行业安全防护能力强的企业推广其安全能力。

「建议数字基建，在建设伊始就要考虑安全体系的同步构建，从被动防控向主动防御转变。」孟丹表示，新基建网络安全防护需要具备整体思维，开展体系化的顶层设计。全面考虑安全防护体系的检测、响应、防御，覆盖各层攻击面，贯通安全防护、安全运营、应急响应和安全培训等业务体系。

周鸿祎还建议针对 5G 制定专门的国家安全战略。2019 年以来，美国发布了至少三项法案，评估 5G 的风险和防御；法国在 2019 年也制定了法案，设立了 5G 经营审批和安全审查制度。「在全球数字经济竞争中，中国不能置之度外，制定《国家 5G 安全战略》是适应国内外 5G 发展形势的必要举措。」

「离开场景谈 5G 是虚，离开安全谈 5G 是空。」周鸿祎称，5G 作为一种通信协议，它本身的漏洞相对其他系统是非常少的。但「5G+」带来的整个数字化建立在软件基础之上，接入软件本身复杂度增加，例如代码行数更多，逻辑结构更加复杂，未知漏洞也会越来越多，风险会呈指数级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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