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言下的表达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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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个日子对我来说有些特别:两年前的2月5日,因为连续被豆瓣禁言(加起来37天),一肚子不合时宜无处可说,我重开了这个原已被荒废的公众号。当时无法料想,这里自此成了我表达欲的最重要出口。

两年过去了,我现在的处境,其实只有比当初更为逼仄:言论空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紧,而我本人,在1月6日也被史无前例地被豆瓣禁言180天。

这一次,我没怎么愤懑,更不想卖惨,就好像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再坏的结果也能很平静地接受下来了。我心里涌起的感受,甚至谈不上难过,只是觉得“没意思”。大概这就是“麻了”。

去年经过诸多事件后,豆瓣、微博已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销号,而很多号被炸,甚至根本莫名其妙。其中一位“燕公子”,似乎只是吴亦凡事件时,在微博上调侃了一下而已,有人失望地说,自从她被炸号,“我的微博至少少了1/3乐趣,再经过弦子开庭这一轮疯狂轰炸,现在的微博刷不刷已经没多大意思了。”

本来,上网的一大乐趣是能接触到许多有趣的灵魂和观点,像是散落的星系,虽然和你相隔遥远,但一直都在,但当它们一个个消失,网络也就渐渐少了点什么。虚拟世界,也像现实生活一样残酷。

一个难以自由表达的社会是很压抑的。因为就算没被禁言,那种笼罩的气氛也足以让人丧失自发言说的乐趣。

以往很多年里,我习惯了一有什么感想,就在豆瓣上说一嘴,那起初可能只是灵光一闪,但友邻们的回应却能不断地补充、完善或订正它,有时我原本无意写一篇,在这样的互动中却逐渐构思成形了。这种“头脑风暴”不是独自闭门造车,而是一个互动的过程。然而,你可想而知,到了每说一句话都要审半天的时候,那种乐趣就一点点丧失了。

这种压抑和自我压抑,像风势一样无所不在。去年夏天河南暴雨加南京疫情,我愤激之下,在网上多说了几句,就有朋友告诫我:“防疫防洪的事你就先自己关心关心,等等,看看,好多事你只通过网络是了解不到的。在这些需要大量调查才能有结论的事情上,只有正义感是不够的,真心建议你发言谨慎一点儿。专心写书评吧。”

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她想来也是实在看不过去,出于好意才如此忠告,但老实说,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人到中年,仿佛“热血”和“正义感”也都不合时宜了,“发言谨慎”的明哲保身才是上策。在我们的社会文化里,学会“少说为妙”的隐忍似乎本身就是“成年”的标志,只有不谙世事的年轻人才那么冲动地“老子到处说”。

前一阵,看到媒体人张畅的一段话,深有感触:

这两三年最大的变化,还是表达欲的极速衰退,好像无论是书写还是言说,都无法填补内心的虚空与经久不散的质疑。这种虚空来自于,高屋建瓴的观点都无法改变任何人的日常生活,提供不了一丁点安慰;过于迫近的学理上的关注,和现实迎头相撞时又常常陷入逻辑的悖论。

年龄渐长,青春期式的自我关怀也在消解,好像自己变成了最不重要的那个人。你努力打磨自己,努力嵌入一个还算舒服的位置,但依然会在夜深人静时因自我怀疑而难以入眠。热爱的事物成了一种消耗,它们让你投入心血、而后两手空空。常常感慨于还有那么多同行朋友对自己的职业、所做的事深信不疑,一腔热忱。羡慕他们。很遗憾,我的自我催眠失败了。

这是我们当下共同的困境。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发出来之前就被捂住了嘴,我们能写的越来越有限,以往觉得不能忍的,现在似乎“忍忍还能再忍”。对于那些仍然睁开眼睛醒着的人来说,这种“成长的代价”就像是一个难以醒来的噩梦,因为这相当于看着自己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人。

但凡还关心我们这个社会的现实,这就是不可回避的话题,我也曾向朋友邓安庆感叹,他以小说家的敏锐说:“大部分国人不会感觉压抑的,他们没有言说的欲望。”

他说得当然有道理,有时我都隐隐觉得,中国人对“活着”的理解似乎更接近于植物:扎根于一个地方,依靠有限养分的支撑,默默地生长。这种对“活着”的特殊理解既包含坚忍的生命力,但好像很少涉及自由的迁移,更别提自由的表达了。

也许最在意这种表达欲的,就是知识分子了,毕竟他们是“理念人”,无法表达就相当于丧失了人生的大部分意义。不过我还是相信,表达欲是一种普遍、正常且健康的欲望,很多人与其说是没有表达欲,不如说是被极大地压抑了。

诗人穆旦曾说:“我全部的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这用在当下再恰当不过:对很多人来说,仅仅活着,就已耗尽了全身心的力气,以至于他们再也无力表达。这当然不是他们的错。

前一阵,因为我在《河南疲惫》那篇中谈到人们对防疫已陷入疲态,有一位读者说:“我是谁呢?我自认为我是某某某。我活生生,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但在某些群体眼里,我只是14亿分之一,只是一个数字,一个符号。我不听话就是恶意,就是闹事。”

虽然这看起来一切“可防可控”,但这是有代价的,因为任何正常欲望的普遍压抑,都势必引发社会心理的病态。近些年来焦虑、抑郁等心理问题的不断增多不是偶然的,如果无法得到及时纾解,那我相信,未来十年,中国社会将迎来心理疾病的大规模爆发。

自我表达对现代人来说,本应是一种不可或缺、也无法压抑的内在需求,段义孚《浪漫地理学》中有一段话准确地捕捉到了这种心态的变动:

文明鼓励个体展现才华,他们的思想和行为会被认可和记载。写作由始至终支持着这个进程:首先,它被宗教用以规范礼拜;其后,它被政府行政人员和商人用以展开记录和协调合作;最终,当个体拥有了写作的权利,写作的功能便不仅是记录,还可以详尽阐述写作者自身及他人的经历。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是如何表达,毕竟这也是一门技能。不止一个人都曾跟我说:“谢谢你说出了我一直想说而无法说出的话。”起初我并未在意,这乍看像是普通的赞扬,直到很多人都真诚地说起,我才忽然意识到,我可能被他们有意无意中看作是代言人了。

毫无疑问,我也有写累了、不想说的时候,何况我很长时间里也不是专职写作的,如果我哪天不写了,也没人能说什么,但我去年看到一句话,颇有触动:无论怎样都要坚持写作,不然会丧失表达复杂感情的能力。

无论如何,写下来,让人与人之间得以产生共鸣、联结和暖意,对写作者和阅读者来说,这都是一件美好的事。有位读者曾和我说到过这种感受,我觉自己无法比她说得更好了:

看到你的文章和底下的留言,就像夜里的一只萤火虫看到好多同伴,于是觉得自己那点光还有意义,可以继续扑腾。记不记得黑客帝国的矩阵革命里,Neo和Trinity开着飞船冲破天际,真实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

是的,这是一个“我说故我在”的时代,我们通过表达确认自己和他人的存在,知道自己并不孤独。在此值得重温诗人茨维塔耶娃在黑暗中写下的那首不朽的诗《新年问候》:

死亡?

死亡就是:舌头被禁。

一个全新的意义和发声序列

终将涌现——直到我们见面并重新认识!

我们将见面吗,莱纳?我们的声音将见面,

在一片流动的新的大海,一个我仍不知道的

新的世界,一个全然的我。

维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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